第56章 鹧 鸪
她是江南最普通的渔姑
我依然觉得应该爱她，从湖水中
提炼春天
船头触岸，她立刻就把落日
塞进渔篓
我也随手折下这只鹧鸪
就在这一刻
被折断的春天，扎进我的掌心
一到黄昏，就有血珠渗出
晚烟四起 湖水苍茫
我再次把手伸向那只花，不见飞禽
鹧鸪已变成爬行动物
1990.11.2日
§§§第57章 两只小猫
从红色的背境中
钻出
两只白色的小猫
它们都是雨地的蘑菇
靠着腐烂长大
成为一对恋人
在春天
月亮倍受折磨的时候
它们不为性的问题烦恼
它们的记忆是一堆流沙砌成
它们的慵懒 以及尖尖的耳朵
宜书 宜画
冬天来了，它们怀念受孕的四月
每夜在**里喧嚣的
是涂了蜜的风雨
1990.11.5日
§§§第58章 东湖小品（八首）
落 日
青的果子都掉光了
只剩下这红红的一颗
且还渴着 如是饮着
弥深 弥旷的一湖
谁谓茶苦
其甘如饴
这么说着 圆圆的黄昏
就躺在荷叶上 瞌睡了
钓 者
住在宣纸上的他 脱了鞋
来到了湖畔
一杯子茶，两三粒烟蒂
都等着 鳞 的消息
日头不露脸 害怕被他看一眼
颊上生出两片腮来
嚼蚕豆一样 他嚼着 嚼着
雨声 菱歌 钓丝 一一老了
四 月
小木船卧在禅中 禅在湖中
湖痴在摇船汉子的鼾声里
醒来 只见云影 花痕
揉成烟柳上一声莺啼
分一些苔给岩石 一张网给月色
留一个喷嚏给自己——
惊破鳜鱼的清梦 再折一枝
簪在荇草上的 怀孕的四月
湖 船
小舫上卧着 烟做的园林
展一卷云闲闲来读 树杪食花的
紫蝶 躲过两响小铳
翩翩而去 跟着纤腰之女子
一天胜事 于是与骇绝 笑绝
恨绝 愁绝 无缘了
红叶飞来 我不题诗 只一味厮守
雨燕者三 鸳鸯者二 白鹤者一
茶酒一禅
总想做第一流的大事 却不知
如何一个做法 于是 我取
一支灯 作为明日融雪的工具
一杯茶 乃是今夜的清醒
至于一湖涛声 更被我煮来佐酒
湖在壶中 茶酒一禅
不必为声 为名 为妖 为孽
而辜负今夜的一醉
小小酒店
风雨黄昏 我需要一杯酒 于是
蹀过长堤 来到米家山水中
这一片小小酒店 坐望眼前这一弯
似睡非睡的小桥
这是哪一年 这是哪一月
落魄的我 已不指望远方的书雁
只要守着一张临湖的酒桌
三尺之地 便是我博大的乾坤
跌 坐
杉是水界 菊是山界 跌坐其中
哪里还有世界 哪里还有
刺破脚趾的岁月 以及
被城市高楼挤得扁扁的豪气
雾欲掩我 亦淹我心中的纸窗竹屋
惊蝉辞树 我如一只宿鸟惊起
如是，从湖中钓起的诗句，被晚雨
删去八九，仅留一二，还是一些寂
庸 书
三秋空过，又是一年了
熊召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饮一斗不醉的日子
已经回到盛唐的长安街上
在黄叶间作十日清淡
又因为霜来得太迟
只能说那一日在风中、雨中、舟中
我们曾讨论：死亡是一部庸书
1990.11.6——12.1日
§§§第59章 题东湖行吟阁屈原塑像
一切尽绿
唯有先生头上的束发
为人世
留下几星苍白
至于你的心
不用剖开胸膛来看
我知道
它一定是灰做的
1991.6.3日
§§§第60章 黄山天都峰上口占
这边是我的
昂然挺起的头颅
那边是他的
不肯坠落的夕阳
我问吹过的风
这两者
谁更凄美
谁更悲壮
1991.9.1日黄山客舍
§§§第61章 临 涧
两三支浅翠
伸进澄明的空气中
光与影
在迷蒙的泉声里
诉说节奏
由青转红
由红转绿
我已临涧
欲攀山而去
却听到木叶深处
鸟声断了
1991.9.3日
§§§第62章 船上寄友
两三灯火负岸而行
桨声敲打着夜的骨骼
想起黄昏时你送行的电话
舷外的水 顿时飞作
一天烟雨
白天，我的需要热敷的灵魂
夜里又需要冰冻
你说，在樱花的日子里
我们应该到山上去
对饮一壶苍茫
遗憾的是，那个日子
不肯走出陶渊明的南山
而南山 又被我遗忘在
那一本抄得乱七八糟的
通讯录上
百无聊赖中，我 只好把桨声
打碎的夜晚，一点点收拢
拼成一曲
大江东去的豪唱
1992.5.14日长江游轮上
§§§第63章 黄昏静坐
暮色匆匆走来
鸟衔走了所有的雨声
故乡，一个词，一束成熟的光
这时忽然复活 用蜜月的温柔
把你安置在
这张属于公园的
面对湖水的石椅上
徘徊在湖面的鹃声
从春瘦到秋，现在变成一袭青苔
悄悄爬到你的脚下
朋友都去了哪里？
沉默是我唯一的伴侣
我试图保留的一些新鲜的记忆
也随着断断续续的雨声
被鸟衔走
1992.9.9日东湖
§§§第64章 冰上的名字
我想着你的凝在冰上的名字
为了再见到你 我不得不在星星上行走
所有乐园的建筑师都是骗子
只有秋雾正浓的空阶才是完美的真实
在我的书房里，每一天、每一时
腐烂的铅字都在簌簌坠落
我准备了纸，却没有激情来临
我准备了心，拜访它的却只有欺诈
我不知道我要寻找什么
但我愿意付出一生的时间
我不知道我会找到什么
但我明白 禅 不是唯一的归宿
1992.12.30日
§§§第65章 我将告诉你
月夜，在你走过的小路上
人迹杳杳，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只有玫瑰才能理解另一朵玫瑰
只有漫天风雪才能理解冬天
纵使你能调动一万个太阳
那最初的激动 依旧可以撕裂
一个膨胀的夏季
若你回到故园
重新抚摸这棵落叶的乔木
我将告诉你
热，并不是血唯一的
温度
1993.2.3日
§§§第66章 千年虫
我的胸腔里，也蠕动着一只
千年虫
它，并不是从电脑中钻出的
那一只
一千年前，我的中国
从唐代的长安街上启程
自宋自元自明自清
一程一程，走到今天
有多少长歌当哭的日子
有多少血浸戎衣的记忆
我们经历了多少辉煌的顶点
又经历了多少万劫不复的苦难
整整一千年啊，
我们装订历史
用的只是一根
一扯就断的丝线
1999.12.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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