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里的接近(三)

清晨,雾气萦绕着远处山峦的雾气还未散去,太阳还没出现在天空中。冬榛刚出门就看到了树下站得挺直的燮峤,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透着股不屈的气度。冬榛走了过去。燮峤一见到她出来就不由地向她走了过去。

“早呀,冬榛。”燮峤笑着道。

“你更早。”冬榛看着他的笑容,嘴角不由地翘起道。

天才刚刚亮,没什么人在路上走动。两个人走得挺近,她不用特意闻就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芬芳气息。她犹豫了一瞬才对他道:“你其实不用来等着我的,用了早饭后再碰面也没什么的。”

“冬榛可千万不要过意不去,我是想要这么做才做的,等着你的每一刻我都觉得愉悦。”燮峤看向她,道。

“你以为你的那些恭敬殷勤就能换来我透题给你吗?如果你是那样想的,我告诉你啊,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考核什么。”冬榛不是真心想要讽刺他的,但话说出了口她也无法找补什么。或许,她还是不敢相信他来到自己身边什么也不图。

“行止令里写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手段或方式泄露考核内容,犯禁者受三十棒,哪怕没这规定我也不会想要从你身上打听什么的。”燮峤看着她,坚定地说到。

“我不是真那样想你的。”沉默了一会儿,冬榛才道。

“和我说话不用特别小心,你想说什么就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哪些话只是你一时嘴快说的。”燮峤有意安抚她,缓缓道。

有时候冬榛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某些言语和做法难以容忍,他的包容总是会让她惊讶。“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冬榛眼中透出些许不解,问。

“为什么要生气?”燮峤反问到。

“人总有说错话的时候,听到让自己不悦的话后生气不是常事吗?”冬榛道。

“别人的话语我不在意,我只在意冬榛说的话,不管是你的气话还是什么话我都视之为珍,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燮峤笑了笑。

别人说类似的话会只让冬榛觉得肉麻,但她却没觉得他说的话令她感到了半点不适。冬榛想:或许是他说得太恳切了,也或许是自己太久没听过好话了……

冬榛刚把早饭放下燮峤就将她的和自己的交换了。面对冬榛疑惑的目光,他解释到:“这两样我都尝过,是你会喜欢的味道。我见你每日吃的都是那些就想让你试试别的。在不需要付出多少就能改变的地方冬榛不妨对自己好些。”

“随你。”冬榛说完后看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动筷还对她笑了下她赶忙低下头,默默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选的那份味道竟然还不错,她先前差点以为这是他的什么小捉弄呢。

空荡荡的靶场只有他们两人,有些昏沉的光线给四周的景物都蒙上了倦色。冬榛在一旁看着燮峤拉弓射箭,偶尔会提醒他几句。靶场整日开放但她不太想遇到其他人,所以特地和他定了个早早的时间。

燮峤偶尔做出些小失误却又不至于让她认为他态度不端还不上心,为的就是让冬榛亲手替他调整动作。她的靠近让他觉得心里安稳,她是他在俗世里漂泊的唯一慰藉。

“冬榛,真巧啊,你这么早就带人来练手了?希望你带出来的人不会像你一样因为心软被妖物伤到,毕竟每个人运气的好坏不同,要是不小心留下病根就不好受了。”姚停芬远远就看到了冬榛,走近后她笑着调侃到。

冬榛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笑了笑。燮峤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了几分勉强,他温和地建议到:“我练得手有点疼了,能换个内容吗?”

“这个占分不少。”冬榛扫了眼姚停芬,看着他道。

“之后还可以继续,你总不会不教我吧?”他笑了。

“那走吧。”冬榛一边收拾练具一边道。

“我们刚到,冬榛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姚停芬注意到冬榛很快收拾完了东西,道。

“带他去休息一下。”冬榛脸上挂着笑,答到。

跟着冬榛默默走了一会儿,他忽然道:“那些认识的人之间的客套真麻烦,冬榛觉得呢?”

“有些事不想做还是得做,哪怕只是表面功夫。”

“要是能随心些就好了,活着不至于那么累那么没劲。”他故意抱怨到。

“你在心里想想就行了。”冬榛笑了。

“有的时候觉得冬榛看得很通透。”他道。

冬榛听了只是笑了一下,她倒不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看得很透。如果她能想得通,或许她也不会一直活得这么痛苦。那些自责和内疚始终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活着却仿佛在不断经历着腐烂的过程。

“我想牵着你。”燮峤沉默了一瞬,突然开了口。

“什么?”冬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真没听清吗?我说……”燮峤半点也没怀疑。

“不用再说一遍了,我听到了。”冬榛急忙打断他,滚烫的温度直冲面颊,她的双颊一下子就变粉了。

“所以你让不让我牵呀?”他笑问。

冬榛偏过脸,刚好看到了草丛里低矮不起眼并且开着碧色小花的干枝翠。干枝碧的草茎细而硬,呈褐色,附有绒毛,虽然看着形似枯枝但它的花色浅淡,花朵很是素雅。她赶紧指了过去,道:“看,那里长着棵干枝碧。”

“冬榛喜欢这一类的花?”他假装自己没看出来她转移话题的牵强,顺着她的话问到。

“喜欢的吧,虽然花朵小了些,但很精致。”冬榛道。

“要凑近去看一会儿吗?”他又问到。

“不了,时间过得很快的,你要抓紧练习才是。”冬榛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地道。

“努力当上猎妖师是为了更好地存活于此,但适时愉悦自己也很重要。获得那一层身份本就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现在就能使自己快乐何必要推迟到还不知定期的日后呢?”他慢慢道,声音里带着善意和劝诱。

“类似这样的话,你也要少说。别人听后告你一个心思不正,你就有得是苦头吃了。”她看向他,严肃地道。

“按理来说冬榛不该提醒我的,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先厉声斥责然后再把我扭送正法堂。”他凑近她,轻声道。

冬榛沉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眸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但她最后还是在对视中先败下了阵来。他深邃温和的目光让她产生了退避的念头。他身上透露出她许久未曾得到的温暖,她最先感到的却是恐惧和无措。

“我只是不想多事结仇,没别的意思。”冬榛找补到。反正她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个平庸胆怯的人,就算这会让他也这么看待自己也没什么吧……

“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冬榛的反应,见她放松下来后他心里的苦涩止不住地蔓延。

冬榛仍对猎妖师的规条心存不满,虽然她不能时时控制好自己但她的小心和言不由衷还是让他心疼不已。被罚怕了却还是会多次好心地提醒他什么该说不该说,那是其他人眼中无用的善良也是他所想要守护的东西,但他却来得这样迟……

当面提醒他收敛有背负上罪责的风险,明明背后告发才是猎妖师所认定的正确行径但她却不想那样做。她默默遵循行止令很久了,以至于已经厌倦了用忍耐换取生存的生活……

按照以往的惯例,滨水之沅及其附近并不会被划入初入猎妖师的考核路径之中,因为那里有着大片的沼泽湿地不论是环境还是生物都要更危险些。冬榛没想到殷弃真的能做出更换常规路图这样的事。她直直看向他,再次问到:“这真的是属于燮峤的路图吗?”

质地粗糙暗黄的路图将她的手背上走向清晰的血管衬得更加诱人,他笑了,道:“冬榛在怀疑什么呢?你的单独教导让他学的时间更长,他比起别人已经是占了便宜,自然要过更难的关才公平啊。”

他的说法占理,冬榛竟无法反驳什么。她抓着路图,眉眼低垂,仿佛讲话听了进去又好似习惯了不反驳只能以沉默应对。

殷弃乐于见到她为难的模样,他难得好脾气地向她解释到:“你应该庆幸的,他归到别人眼皮底下不一定过得像在你手里那样舒坦。虽然走的路难了些,但不是还有你在一旁帮衬吗?”

“考核中引学人只有评估之责,我不会出手使考核失了公允。”冬榛道。

“我还依稀记得冬榛曾得过个评价,是什么来着?噢对了,技艺纯熟,血性不足,空有架势,懦弱尤甚,不堪为用。是这样吗?”殷弃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到。

“是,一字不差。”冬榛面色平静地答到。

没看到她露出蒙受屈辱的神情让他稍有些无趣,他随意挥了下手道:“你走吧,考核里可别做多余的事。”

冬榛轻手轻脚地快速离开了。他最后那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提醒还是警告?她揣摩不透,但心里始终很在意。她不想燮峤因为她的缘故被针对上,哪怕是一点点。

燮峤等在树边,一见到她就忍不住迎了上去。他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觉得陪他考核麻烦便道:“考核我会尽全力的,绝不丢你的脸,所以啊你千万别把我交给别人,没有你在一旁看着我绝对会失手的。”

冬榛无奈地看着他,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呀?我只是不确定我能否保障你的安全,说实话这路图上的路线我并没有走过也不了解。”

“你护好你自己,我护着你。”他笑了,声音清亮。

冬榛看到他的笑后也跟着笑了,但很快她又陷入了忧虑之中。“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这个你先看看吧。”她一边道一边递给了他路图。

燮峤笑着接过,停下脚步后展开路图看了一会儿。冬榛也停在了一旁等他看完,脸上带着不甚明显的忧色。

“你现在是不是有那么点后悔了?我早就说过了,选我当引学人对你来说没什么益处。”冬榛垂着眸,道。

“怎么忽然说到后不后悔了?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后悔的,更何况能得到冬榛的单独教导我求之不得呢。冬榛总是这样吗?”燮峤笑了笑。

“总是哪样?”冬榛有些疑惑地抬起头问到。

“总是这么的……善良。”燮峤挑了个委婉的说法。比起责怪他人冬榛更习惯归咎于己,这常常让他产生一种无力感。外加的伤害他尚可替她避免抵挡,但她自己对于自己施加的伤害他却无法替她承受。

“你总是那样吗?”冬榛反问到。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调侃人时像极了在说动听的情话。”冬榛看向一旁的野花。说出口时冬榛同时在心里答到:对人好时周到得让人惶恐。

“这应该是夸奖吧。”燮峤微微俯身,凑近她想要看清她的眼神。心会自我蒙蔽,嘴会言不由衷,但眼神总会泄露一二。

“不要忽然靠近。”冬榛不由地退了退,强装镇定地看向他。她会因别人忽然的靠近而不安,但他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面对他时的退却更像是失控前的自我约束。

“好吧。今天冬榛安排的内容是什么呢?”他没有执靠近也没有特意拉远两人的距离,就那样站在她身旁问到。

“回去各自收拾些东西,明日出发。”冬榛答到。

“这也太快了。”他轻声感叹了一句。

“走吧。”冬榛别过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她也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虽然分别是常态但她还是不能平静地接受,可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冬榛低着头向前走去,她怕自己说太多会情绪失控。

燮峤跟上她,在她身边道:“后面几日冬榛能见到的人只有我,这样想想感觉还不错呢。”

“除了见到我,你还能见到各种毒虫野兽。”冬榛道。

“见到就见到。滨水之沅附近的水域很广阔吗?”燮峤悄悄看着她。比起担心自己他更担心冬榛,他不怕水,可她却怕得不行……

“应该是吧。”冬榛此时心里也有些忐忑。她怕到时候她反而成了他的累赘。看到深而广阔的水域时她还是会害怕得呼吸困难,手脚发软。

“我很擅长凫水。”燮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

“那需要横渡的时候你还挺有优势的。”冬榛看向他,笑容有些勉强。

“是吗?那还挺好的。”燮峤注视着她,笑着道。两人并肩走着,风徐徐吹过,天上的浮云也在缓缓飘动。

“冬榛,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个巨大的手掌?”他指了指从远处不断飘来的云,道。

“是挺像的,不过断了一指。”冬榛看了过去,答到。

得到她回应和认同的燮峤又笑了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看着那朵形状奇特的云飘近然后飘远。

“之后再也看不到同一朵了。”冬榛忽然道。

“但它曾经倒映在了我们眼中,还被我们记在了脑海中。以后再看到云我便会率先想起那一朵。”燮峤道。

“要是我是一朵云就好了,无喜无悲,被风带着不需要方向也不需要栖处。”冬榛说时脸上带着一抹向往。

“如果冬榛是云的话,我想当托着你带你四处嬉游的风。”燮峤接着她的话道。

“成了风和云,我们也就不是我们了。”冬榛道。

“哪怕现实束缚,但我们可以在幻想中成为自己身心的主宰。”燮峤道。

冬榛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依照你的性子你会说自己要变革一切呢。”

“在冬榛眼中似乎什么人都有些长处,什么人都是个好人。我其实既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善心。我跟随的始终是我内心最深的渴望和诉求。”燮峤看向冬榛,眼眸灼灼。

冬榛看向他想要说些什么,不消片刻就羞涩地移开了眼。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她眼中燮峤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不是她能够匹配的。

燮峤能够察觉到冬榛的情绪在经过一瞬间的剧烈的波动后走向了低落。有的东西缺失太久,在有一点可能得到的迹象时冬榛会不由地退却。她没有一点错,让她产生不配得到的感觉的人和事才是不该存在的。

集结之前他看到了和其他引学人走在一起的冬榛,在服饰一致的人群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不过,她的笑容总是给他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仿佛在人群里她就套上了笑脸面具。

虽然心里对那些空话感到不耐烦,但冬榛没有表现到脸上。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些大义凛然的规条和言辞根本就不是所有人共同遵循并奉为圭臬的了,但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发现时的绝望。

昨晚她委婉地和提了韵艺提了燮峤路图的不同,韵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觉得她做引学人时能得到历练是很不错的。那时她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和身边人想法的差异。或许在哪里都只能当一个异类就是她的宿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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