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羲和山就要到了,你和阮翛公子有三年没见了吧。"张询说道。
张询看着张昭脸上毫无变化,只好继续划着船,在雾蒙蒙远处看到一片竹林,指着竹林说道:"公子咱们到了。"
穿过竹林,就看见一个竹屋,张昭在屋前停住,一位面容清雅身着青衣的公子走了出来,"请问公子可是张昭张相?"
张昭向前行礼道:"在下张昭,来此为寻阮公子。"
青衣公子说:"公子已经在等您了,请。"
进至竹屋内,屋内竟还有几个同样着青衣少年,而在桌边煮茶的公子站时如孤松靖立,卧时如流水不羁。
说起这位煮茶的公子,乃本朝有名的风流名士阮翛,其父乃是太尉阮安独子,出自世族大家,年少时写了一篇歌咏时政的《上京赋》,进献给了当时的皇帝即慧帝,慧帝大喜,捧在手里,可无法读出,原来文中夹杂了众多的古文异字,慧帝召来了"文坛大家"当时的庠序学宫宫正宋问,让他诵读,不过几千字的文章竟读了半个时辰,读完后宋问大汗淋漓,湿透衣袍。以至于后来宋宫正一听见他,就气得牙痒痒。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后来却甘愿当一个知县,还在任期间"纵囚观灯",在上元节当日放出所有囚犯到河桥观灯,而且第二天并无一人逃脱,此事一出,天下称奇。后来写下《论夏津战》,名动天下,后不知何原因隐居山林,倒是不免世人心生疑惑。
"给你带的。"说着把一把荒草放在桌上。
"远志?"阮翛看了一眼,淡淡道:"你送错了人了吧?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想回去。"
张昭沉默一会儿,"我以为你会愿意回来。"
阮翛厉声道:"我做了什么让丞相产生了这种错觉,那些人的嘴脸当年看得还不够清楚。"
张昭道:"那你更应该回来,你一走那些人只会更得意,你以为夏津之战只写一篇文章就可以解决所有吗?"
阮翛喃喃道:"我从没这样想过。"
张昭看了看那远志,"只要士族不倒,那些庶族便永远得不到该有的公平,你写多少词赋,都是无妄。"
阮翛抬了抬头,"那士族呢?他们倒了,你让他们怎么办?"你别忘了你也出身于士,你就能做到毫不留情吗?就算退一步讲,你父亲那怎么如何劝解?这条路太难。"
张昭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①
阮翛垂下了眼眸,沉默不语。张昭看他这样,也没再开口。
半晌后,张昭终于开口:"回来吧……我需要你,大周也需要你。"
阮翛喃喃道:"你让我再想想。"
张昭站起,转身欲走,突然开口道:"我回京了,我没时间一直等你,你好好想想吧,但如果你下山的话,我会很高兴。"
等到张昭走了,阮翛还是一个人坐在桌前,一青衫公子帮他添上了茶,说道:"公子,可是难下决断?"
阮翛扶着额头,淡声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在夏津,你被南秦兵围着在唱扬州慢。"
青衫公子道:"公子还记得。"阮翛道:"如果是你,估计你会跟他走了吧。"
青衫公子继续道:"我们其实是不希望公子走的,公子给了我们庇护之所,能这样安静的了此一生,这样很好,公子问如果是我,我会跟丞相回去。"青衫公子哽咽道:"公子赶到夏津的时候,应是没有见到那种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境况,我们这些人根本没有在乎,当年若无许熹将军坚守夏津,我们早就死在夏津城。"
阮翛站起背过身去,说道:"青衣,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当年听说了夏津的事,明明他们可以救许将军,可为什么不派援军?我一边厌恶他们的举动,一边又是无法斩断的关系,我真的没办法看着他们走上绝路。"
青衣听及此处,:"其实公子难道现在的士族没有在死路上吗?如今大周上至朝,下至野,穷奢极欲,奢欲之风盛行,官员尸位素餐,别国虎视眈眈,如此下去,周的活路又在哪?"
阮翛站起,道:"青衣,走,咱们下山。"
出了门,张昭等在竹屋前。
阮翛撇了他一眼,道:"你早就知道我会下山吧。"张昭道:"你行事向来果决,想来不会让我等太久,我既然来了,等等也无妨。"青衣见状,回过头去,对屋内那几个青衫公子说道:"今天公子就回京了,你们在此等公子回来吧。"
"千古京州,烟雨楼台,上京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暖风吹得世人醉,甘醉于此梦中州。"②京城总是那么繁华令人向往,只可惜那些文人骚客世族官僚大多只看到这表面繁华。可悲啊。"阮翛坐在马车里看着这人来人往的帝都。"走吧,你主子还等着咱呢。"张询赶着马车驶向京都。
张昭站在青衿茶楼里望着对面庠序学宫的学子,阮翛一进来就看见他这模样,顺着他目光望去,道:"有什么好看的?对了,粲儿呢?好久没见他了。沅澧这次也没来。"
"沅澧今天有些事就没让她来。至于粲儿他在家,这几年他挺想你的。他还想让你当他老师呢。"阮翛怔住了,道: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教他?"张昭面色毫无波澜道:"你觉得我儿子当不起你学生?"
阮翛笑道:"和氏之壁,隋侯之珠,你家老爷子也舍得让我教导?"
张昭淡声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何况我从没觉得粲儿有什么与别人不同。"
阮翛叹了口气,道:"可惜粲儿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不然他该是这世上最让人艳羡的孩子。也亏了你父亲悉心教导,教粲儿看唇说话,你父亲也真让人佩服。对了,他怎么同意让我当粲儿的老师?"
张昭道:"他同不同意没太大关系了。现在这学生你收定了。"阮翛后退一步,双目圆睁道:"你又背着我干了什么?"张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然后走出了雅间。
两个人到了相府,刚走到院外,正准备去厅内,阮翛道:"去哪啊?"张昭苦笑:"你不会告诉我你要在这喝吧。"阮翛反问:"这不好吗?正所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③,赶紧把酒拿出来。"
"阮叔"一个小童跑了出来,黑亮如星的眼睛里满是骄傲,阮翛笑着摸了摸小童的头,"粲儿,你这长大之后不知得让多少妙龄少女伤心呢。"张粲淡淡道:"阮叔,你可算回来了,我还等你当我先生呢。"
"当你先生?你们到底做什么了?"
张昭坐了下来,"托这小子的福,满上京你的名字已无人不知,对了,宋宫正也已经被得罪干净了。"
阮翛提起宋宫正,眼角抽搐,"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原来半年前,张老太傅觉得自己的孙子已经四岁,应该找个正经师父了,这第一人选当是庠序学宫宫正宋问。就在拜访当天,张粲不知从哪听说了《上京赋》和宋宫正的事,决定不拜师了。宋问问他为何不再拜师,他说道:"吾乃席珍国宝,应拜当世第一文宗为师。"宋问乃庠序学宫宫正,文坛大家,自认为大周文学应是无人出其右,第一次听一小儿如此自大,还说自己不想拜他为师。接着听张粲说道:"听说阮翛公子的《上京赋》宋宫正你读了半个时辰。"当年那件事一出,谁也不能在宋宫正面前提起阮翛。这一提,宋问甩袖而去。满上京这时都知道了阮翛这个名字,那篇《上京赋》又被人找了出来,文人争相抄录,一时之间,上京纸贵。
阮翛看了张昭一眼,冷笑道:"为我能回来,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为我造势。"张昭淡笑道:"此事与我无关。是粲儿非要拜你为师,我总不可能让他一直等你吧。"
阮翛指着他们俩人,心里暗哭,"宋宫正,这事我实在太冤了。"
"兄长。"吕沅澧行礼道。
吕维汉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妹妹,"原来你心里还有这个家,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是吕家的人呢?阮翛回京,妹妹造的好大的势啊!粲儿也是忘了自己身上也留着吕家的血。"
吕沅澧面无波澜道:"兄长,顺势者昌,逆势者亡。世家若甘愿退让,未尝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吕维汉冷笑道:"结局?还有什么结局?不过世家败落,让那庶族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罢了,那庶族有什么资格让我们退让,当初是我们士族开辟了大周,他们算什么?我们士族厮杀的时候,他们只不过是躲在我们身后的懦夫。"吕维汉气得把茶杯摔了出去。
吕沅澧不欲多说,转身欲走,后面听吕维汉说道:"沅澧,当初父亲把你嫁给张昭,我不理解也不愿意你嫁给他,但如今看来父亲是正确的,我很庆幸这个决定。无论我与张昭谁成谁败,世家与庶族谁输谁赢,你和粲儿都可安然。"
吕维汉看着吕沅澧走了出去,离他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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