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晋中五鬼 (三)

“他师父就是你。”秦思瑶仍在笑着。

“我?”刘三忍听了一愣,也没当真,心想定是那小子认得自己,故意说这话去和她套近乎。纵是如此,他也能厚着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自吹自擂道:“像为师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跺跺脚江湖就得颤三颤,自是少不了这种想要冒充我弟子的人。”

秦思瑶呸了一声道:“不过他说得挺认真的。再说了,我看你俩这脸皮,太像是师徒了,说不定他还青出于蓝呢。”

刘三忍哼了两句小曲,美滋滋地喝了口酒,又问起厅中正激战正酣的叶斌与程万鸣。秦思瑶大致说了,却见刘三忍大是不忿地叹道:“这些匪盗也太不像话,十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了。你那簪子我才抵了五两……”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拿起个鸡爪啃了起来。

陈轩宇出了屋,没走几步,只觉腹中一阵翻涌,怕是熬不到茅房,快走了两步,扶着院子东北角的一棵老梅树,“哇”地大吐起来。常喝酒的,尤其是酒量不佳的人,呕吐起来很是容易。只消弯下腰去,一只手在喉咙里一抠,另一只手一按肚子,就能吐出来,百试不爽。或许有些可惜的是,对于这个自诩为“春天的酒鬼”的酒量不佳的年轻人而言,他呕吐的,不过是刚喝下肚的烈酒和杞人忧天的无聊透顶的莫须有的青春愁绪,而非像是一朵朵呛人的花儿的诗句。

陈轩宇吐了个干净,深吸了口气,只觉神清气爽。他打了水擦了脸漱了口,确保身上没有呛人难闻的酒气后,才走回屋去。

“还喝么?”刘三忍扬了扬眉毛,笑问道。

“只要前辈尽兴,在下舍命相陪。我酒量虽不佳,但酒品酒胆还是有的。”陈轩宇笑道,“不过再那么喝下去,我怕糟践了这酒。况且前辈已随了愿,也不必再为难我了吧。”

刘三忍嘿嘿一笑,为陈轩宇倒了杯酒,却不再劝。他边索然无味地瞧着正斗得如火如荼的叶斌程万鸣,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小菜。

此刻叶斌凭着心中一股狠劲已稍占上风,信心大涨,只觉对方剑法平平。他连环三剑刺出,逼得程万鸣脚步微乱,见机递出一招“有执无受”,身随剑走,猛然疾刺向对手左肩“肩贞穴”。程万鸣向右滑开三步,短剑回圈,反手挡开,只感对方出剑义无反顾,有进无退,有攻无守,偏偏长剑所攻之处又让自己招架避让地极是勉强难受,全无余暇反攻。

叶斌一剑既出,二剑随至,剑剑峻急,招招狠险,不给对手丝毫喘息之机。程万鸣只有避让招架之功,且占且退,不由心生惧意。这一进一退之间,此长彼消;兼之叶斌所用长剑比程万鸣的短剑长上一尺有余,此刻程万鸣无法近身,双方兵刃“寸长寸强,寸短寸险”也显现出来。

不出十余招,二人优劣更甚。见此情形,赵虎咒骂不休而戚嵩喜形于色。

与这交战双方并无利害的刘三忍则轻松得多,吃着美食喝着美酒指点江山道:“这两边是晋中五鬼和平顺镖局啊。“

“我不是说过了嘛。”秦思瑶白了他一眼道。

“是么,我没注意听。”刘三忍顺手将鸡爪一扔,打了个酒嗝道。“他们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任务,但以我的见识阅历,还是认得出来。”

“是么?我虽没什么见识,但也认得出是平顺镖局。”陈轩宇插口道。他见刘三忍丝毫没有前辈高人的架子,也没有前辈高人的样子,索性就省了“前辈“”晚辈”这般称呼。

刘三忍说道:“哦?想不到平顺镖局这么有名呢。”

“那也未必。我曾和他们同行过一程。”陈轩宇笑道,引来秦思瑶一个白眼,“不过就算我先前不识得他们,也能认得出。”他指了指平顺镖局的镖箱,“你看,那镖旗上不写了‘平顺镖局’四个大字么……”

刘三忍听了,有点下不来台,瞪了陈轩宇一眼道:“那晋中五鬼呢?”他见陈轩宇摇头,心绪稍平。

“可他们明明只有四人,怎么叫晋中五鬼啊?”秦思瑶问道。

刘三忍答道:“四个人里还有一个不是,不过是哪个我也认不出来,无所谓了。晋中五鬼原本是有五个的,但几年前死了俩。他们虽叫鬼,但也是人,也就会死,何况他们品行不端,武功还不高,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于伯伯不是早将山西的贼盗清剿干净了么?”秦思瑶问道。

“于伯伯是谁?”陈轩宇插口问了句。

“就是于侍郎于大人。”

“那又是谁?”

“兵部左侍郎**于大人,这你都不知道。”秦思瑶答道,“他可是个好官呢。”

陈轩宇讪讪一笑,似是听说过此人却也知之不详。反正是兵部侍郎也好,刑部尚书也罢,和他这向往江湖的升斗小民八竿子打不着。

刘三忍笑道:“要说他是好官,可能吧;不过他会做事,也会做官,这倒是真的。之前你说剿贼盗,嘿,这事就说来话长了,回头再跟你念叨吧。总而言之嘛,朝廷说的话,或是对朝廷说的话,听过也就过了,别太当真。”

秦思瑶追问不休,而刘三忍偏生不说,又被鸭脖辣到了,大口喘着气。秦思瑶赌气,别过头,看向打斗的叶斌程万鸣。

叶斌一招甫毕,又逼上前一步,凝神运气,一剑陡出势如破竹,直取中宫。这一番拼斗下来,程万鸣由始至此都在疲于守御,气力消耗远比叶斌为巨;面对叶斌这一剑,他自忖无力招架,深吸一口气,奋力后跃。饶是程万鸣应变果断,避退迅捷,胸前衣衫仍被刺破,若是慢上半步,怕是免不了开膛破肚。

“这就是平顺镖局的功夫。”叶斌傲然道,颇有些睥睨众生之感。

程万鸣得了喘息之机,调匀了呼吸,阴笑一声合身欺上。叶斌对敌人武功已然了若指掌,长剑斜引。二人又斗在一起。

“好剑法!”陈轩宇由衷地赞了一声。

“就这?你知道什么是好剑法么?”刘三忍嗤之以鼻。

“能打赢的剑法,就是好剑法。”陈轩宇模棱两可地答道。

“那你觉得,他一定能打赢了?”刘三忍长吁一口气,总算缓过了辣味,舌头上依旧隐隐发麻,却锲而不舍地继续吃着。

陈轩宇腹中馋虫也被勾了起来,也不计较用手抓着鸡爪吃是否雅观,边啃着边回答道:“方才他要是乘胜追击,而不是停下来说那些废话,这时候已然胜了。”

“你这不也是废话么?”刘三忍没什么好话,“你倒说说看好在哪里?”

陈轩宇侃侃而谈道:“他得剑法其形而不得其神。他出剑一味求快,快而无序,招式变换显得生硬滞涩,气韵不贯通;再者他急于求胜,欲毕其功于一役,剑出狠险有余而沉稳不足,能进但不能退,能发而不能收。单是我看到的,他就有七次机会可制敌,却一次也未能把握住。”

“小子不错啊!我还以为你一直色眯眯地盯着我小徒儿看呢。”刘三忍坏笑道,举起了酒杯,却不敢正视秦思瑶羞恼而凌厉的眼光。

“还请把那‘色眯眯’三个字去了。”陈轩宇无奈地笑道,陪了口酒,又回归到剑法上:“他的对手虽算不上多强,但也不弱。可他仍能大占上风,足可见这剑法本身是好剑法。”他说到这里,神色也正了些:“但晚辈尚有不明之处,还望前辈赐教。”

“说。”

“他虽出剑狠险,但仍不掩其平和之意,此为其一;再就是这剑法招数并不繁复,却仿佛有万千气象,恢宏广博,令晚辈颇有不解。”

“这小子眼光恁得厉害!”刘三忍心中赞叹道,口中却说的却是:“这些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还有,说话别假模假式文绉绉的,听着别扭。”陈轩宇也见怪不怪了,再怎么说刘三忍说话也比莫吃吃文雅得多。他偷偷看向秦思瑶,见她面带笑意,悄悄地俏俏地向自己眨了眨眼,心里很是受用。刘三忍又说道:“这剑法叫‘五蕴剑法’,你可知道‘五蕴’是何意?”

“似是释家术语,具体是指什么就不知道了。”

刘三忍嘿嘿一笑,解释道:“其实嘛,我知道的也不多。”遂引来二位听者的白眼。“所谓蕴,指积、增、聚、合。五蕴是色、受、想、行、识这五者。”他掰着手指手数着,确认这五蕴没多没少,也稍稍松了口气,多了些底气。“佛教认为这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皆有这五蕴聚合而成,剑法以‘五蕴’为名,蕴涵众生之相,也就有那‘气象万千’之感。虽说是众生之相,归根溯源,或者说得浅白点,捯饬来捯饬去,还是那五蕴,所以你说这剑法变化并不繁复,倒也说得通。”

刘三忍指了指面前的空酒杯。陈轩宇自觉地斟满了酒,深觉此人见识极高,正经起来也有那么几分高人风范。刘三忍往嘴里丢了几粒花生,咂了口酒,继续道:“这剑法还有个说法。众生之中有我,而这个‘我’,指的不是,或者说,不只是你们面前这个英姿飒然、成熟稳重、风趣幽默的得道高人。”

陈轩宇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风趣幽默是真的,其他的,是真的…是真的看不出来。”

刘三忍听了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指了指陈轩宇,继续道:“这‘我’也包括你这浮滑无行的臭小子,”又指了指捂嘴偷乐的秦思瑶,“还包括你这刁蛮任性的疯丫头。这‘五蕴剑法’,剑中有我,使剑之人的喜怒悲痛或是什么什么的,也皆由剑表露出来。至于说什么从狠险中感受到什么平和之意,要么是那小子心绪如此,不过这也忒不着调;也或许这剑法源自佛家之道,也多少有些佛家的慈悲平和之意。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你小子胡诌的。”他见陈轩宇听得入神,目露敬佩,不禁心中大得,更是滔滔不绝地显摆起来:“这‘五蕴剑法’可称之为‘有我’,而另有一套‘无蕴剑法’,与其剑招略有些相似之处,但剑意则迥然不同,是‘无我’之剑。在佛门来说,自‘有我’而修‘无我’,但从剑道上讲,这两套剑法都是上乘剑法,‘无我’未必就比‘有我’高明,终还是取决于用剑之人的修为。”

陈轩宇默默点头,心想:“就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仟去’是‘有我’,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则是‘无我’。这两句诗词皆是绝佳,分不出也没必要分个高下。”他不由得看向身边那首更美的诗,她看着正斗得激烈的叶斌程万鸣,脸上却带着浅浅的倦意。陈轩宇问道:“你觉得他俩谁会赢?”

秦思瑶不假思索地答道:“那青年镖师。”

“为什么?因为他长得俊么?”陈轩宇又问道,带着若有若无的醋意。

“反正比你俊。”秦思瑶抿嘴笑道。

“你再好好看看我。”陈轩宇微微凑得近了些。

“去你的!”她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那些劫镖的讨人厌,也就希望镖师能赢。”

“还是我讨喜吧。”陈轩宇嬉皮笑脸地说道。

刘三忍听到这也乐了,“你小子脸皮许还真比我厚。”

陈轩宇见她忍着笑板起脸,又说道:“那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他俩谁会赢,我就押那使短剑的好了。”

刘三忍听到“赌”字,眼前一亮,插口道:“我也要入局!”

“我不和你赌。”陈轩宇摇头拒绝道。

“为什么?!”刘三忍怒道。

“因为你好赌而无本,我可不想秦姑娘再少一只簪子。”

刘三忍见秦思瑶没有再为簪子而生气,暗中舒了口气,冲着陈轩宇骂了句。

“赌注是什么?”秦思瑶笑着问道。陈轩宇看她粉嫩的脸上透着几分刁蛮,笑语盈盈,美得不可方物,不禁脱口而出:“我若赢了,你让我亲一下。”

“你又欠收拾了?!”秦思瑶听了这轻薄之语,俏脸一沉道。她当然不会答应这赌注,却问道:“那我要了赢了呢?”

“打赌,当然要公平。你要赢了,”陈轩宇摊摊手道:“我就让你亲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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