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莫诗诗与老者走了十余招,耐性渐消。那老者武功颇有独到之处,可自己对付起来本不该太费周折,怎知老者身法灵巧不说,一双手臂更是像浸了油的泥鳅,莫诗诗三番五次接近得手最终都失之交臂。莫诗诗手上逐渐加力,掌掌挥出,都伴着呼呼风声。
老者登时大感吃力,他修为虽深,毕竟年岁已高,精力不继,此刻莫说是还击,便是招架上两三掌都异常吃力,多是靠着身法东躲西藏南逃北蹿,兼之以巧柔之劲消打拆解,才能勉力支撑。
确如陈轩宇先前所说,老者心中有所算计。他左手弯钩取替手掌,虽少了一两分灵便,但钩长手短,钩利手钝,总的而言利大于弊,尤其拳法之中的凌厉招式更是威力大增。他与莫诗诗交手之时,施展的通臂拳以右手主攻,弯钩相辅,既是示敌以弱,又旨在减轻对方的提防之心,等着一击决胜。然则莫诗诗武功太过精强,掌法虽看似平凡无奇,实则举手投足法度自成,配上他那排山倒海的怪力和有进无退的心性,令老者大为棘手吃力。这一番缠斗下来,老者耗了不少精力,却未能觅得一丝良机。
几招过后,面对莫诗诗愈发浩瀚澎湃的掌力,老者已是险象环生。他心惊胆颤之下,决议殊死一搏。莫诗诗双臂成环绕之势,居高临下向老者袭去。他身材比老者高壮一圈有余,此刻如乌云盖顶般,将老者严严实实地罩住。老者佯作跃起之势,引得莫诗诗手臂上抬。他蓦地缩身,从对方腋下钻去,擦身之际,弯钩反手抄出。老者这一招是无可奈何之下兵行险着,若有半分差池被莫诗诗一掌扫到,必会身受重伤。这一招也是老者武功之荟萃,缩身躲闪不仅需要绝高的胆识,对时机把握之准更是难得;他出钩的速度之快,角度之刁,令人防不胜防。
“小心!”陈轩宇忍不住惊呼出声,他看清那老者反手出钩,手肘向外弯折,一条臂膀几近半月之形。若老者通臂拳的造诣差上一分,也绝难以如此出钩。他出钩若是慢上半分,莫诗诗或已有应对之暇。
莫诗诗倏地转身,但老者弯钩离他腋下仅有数寸,危如累卵。可莫诗诗脑子里不知是少了一根筋还是只有一根筋,根本没有过退避的想法,依旧强上蛮干,运功凝力,将手臂当做一根铁棍,向老者抡打而去。
老者弯钩划破莫吃吃肋侧,带下一片肉来。他这一击并没有多大把握,此刻奏效不禁欣喜若狂。伤虽只是皮外小伤,但正像他先前所说,他的钩上喂着剧毒,见血封喉。他这一招虽说得手,可也被莫诗诗手臂扫到,只是掌边的余劲,也将他狠狠震飞,撞在墙上,梁上灰尘簌簌飘落。
莫诗诗揉了揉腰,:“可惜了这身衣裳,还是前阵子我从江南抢的,挺合身,挺舒服。”
“放心,我会给你,你们,置办上好的寿衣。”老者阴恻恻地说道,他左臂微微抬起,钩尖上的鲜血点点低落,“你知道我这只手是怎么断的?”
“你他妈是谁我都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莫诗诗对这问题嗤之以鼻,顺口猜道,“赌钱出老千被逮住了,砍了手?”
“斩断我这只手的,是你父亲,莫听川。我这条命苟延残喘到今天,就为了报当年之仇。”老者咬牙切齿,狠狠说道。仇恨,有什么力量,能让人铭记于心,经年累月?
“哦。”莫诗诗无动于衷。他对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感兴趣,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不感兴趣。他倒挺喜欢芝麻,芝麻酱,芝麻烧饼。“不对啊,我爹砍了你的手,你找他去啊!别跟我这过家家啊!”
老者通红的双目似是要龇出血来,“这么多年了,找不到老的。今日老天有眼,小的自己送上门来!”
“什么老天有眼没眼的?老天有眼,也只有个屁 眼儿。要真有老天,也早他妈死了!”莫诗诗语出惊人。陈轩宇听在耳中,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琢磨着这番话的意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莫诗诗又说道:“没胆子去报仇,没本事报不了仇,直说,没那么丢人。可你说什么找不到我爹报仇,满嘴胡吣,忒不着调。还有,你想杀我…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儿,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没辙,肉香招苍蝇……”
“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陈轩宇纠正道,惹得莫诗诗横眉怒目。
莫诗诗道:“可你要觉得有本事能杀了我,还是省省吧。一大把年纪,土埋了大半截了,少做这种白日梦。”
听着莫诗诗的浮言浪语,老者没有动怒,他挑了挑弯钩,“我钩上附了毒,‘云锁朱楼’,你听说过么?”致人死地的剧毒,偏生有个凄美动人的名字。
莫诗诗点了点头:“嗯,听说过,炒个鸡蛋,炒个肉丝什么的能提提味儿。”他指尖在伤口蘸了鲜血,仔细舔了舔,摇头道:“你这个差点意思,凉拌菜都嫌淡。”
以老者的认知,此刻的莫诗诗该瘫在地上,痛苦地嘶吼抽搐着……可莫诗诗偏偏就站在那里,安然无恙,吊儿郎当。老者又惊又怒,又疑又怕,神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不是一只,是一只半,“不…不可能!”他歇斯底里地叫着。
“还有。你断了这只手,保住这条命,别以为自己多有本事,只是我爹他不想杀你。”莫诗诗慢慢悠悠地走向老者。或是直觉,或是经验,在老混迹江湖的数十年里,只有过寥寥几次有这般感觉,他感觉到危险,难以规避,难以抗拒的危险。甚至连在一旁观战欧宇都察觉到异样,悄悄退后了几步,站到陈轩宇身后。
莫诗诗双脚一蹬,地上的青砖几近碎裂。他长臂探出,抓向老者,这一出手劲风强疾,激得远外的烛火幢幢摇动。“这一手大锤接着都费劲。”陈轩宇暗叹,若换做自己,他轻而易举地想到应对的办法,或是唯一的办法——逃。
但老者没有逃,也没有躲,愤然挥钩迎上。莫诗诗五指锁在弯钩上,掌背青筋暴起,只见钩尖一点一点向内弯折扭曲,近乎触到钩柄。他手腕忽地下扣,那精钢打制的弯钩从中断折。老者面如死灰,双臂缓缓垂下,闭目待戮。
“你俩出去等我。”莫诗诗挥了挥手。
陈轩宇关上了屋门。院中灯火阑珊,那几个被莫吃吃放倒的守夜人还在横七竖八地昏睡着。“夜里有点冷,他们不会着凉吧?”
欧宇奇怪这种时候陈轩宇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他犹豫了下,问道:“他会杀了那老头么?”
“不会。不然我也不会在外面等他。”
“那他又为什么让咱俩出来?”
“刚才他们交手之时,那盘花生和猪头肉,还有那壶酒,没有被打翻。我也有点饿了……”
“那你怎么不进去吃?”
“因为里面没我的吃的。”
“为什么?”
“有两个馒头,我和他俩人。若是饿得极了,他一个都不会拿;可若是馋了,我一个也别想拿。”这话说对了一半,若是馋了,莫诗诗不会只吃馒头,也不会只吃两个馒头。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是朋友。还有,你他妈哪儿那么多问题?!”
欧宇讪讪地笑了。“这个给你,”他犹豫了片刻,将“阴阳叹”交到陈轩宇手中。
“坏了用不了了?”陈轩宇笑着问了句。
欧宇气结,他不知道莫诗诗和陈轩宇,哪个更讨厌。好在几个时辰下来,他也习惯了些,却还没练出针锋相对反唇相讥的本事。他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想交你这朋友。”他说了这话,怕陈轩宇误解,急忙着解释起来,一急之下更说不清楚:“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送你东西,才能交朋友……而是…而是……”他急得抓耳搔腮。
“你说不明白,不过我听得明白。”陈轩宇笑道:“朋友相交凭的是志趣,而非惠利。你不是送我东西,想以此交我这朋友;而是当我是朋友,才送我东西。”
欧宇喜道:“对对,是这个意思!还是陈大哥说得好。”
这声“陈大哥”叫得陈轩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满满一地,赶忙道:“换个称呼,你大哥是屋里面那家伙。”
欧宇笑道:“习惯就好了。你们两个都是。”
也许他们之间的志趣相投,更多是脸皮之厚吧。陈轩宇也不含糊,笑道:“实话实说,这‘阴阳叹’我也眼馋,就不假模假式地推脱了。也不想着留给你屋内那大哥了,糟践了宝贝不说,他也用不着。”
欧宇点头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时还是不要用。光是二十五枚银针,打造就极是不易,尺寸轻重不能差上半分。”
“二十五枚,合着大衍天数,讲究啊。”陈轩宇赞了一句。欧宇听出是好话,却没听明白,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挠了挠头。
陈轩宇想着投桃报李,无奈身无长物,或有口剑能称得上宝剑,却还是欧宇的。他忽地想到个别致的小玩意,也幸好用油纸包了,没泡了水。糖人……
昏暗的灯光下,李梦茹的笑颜栩栩如生。欧宇吞了口口水,“我不要糖人,我要她的人!”
陈轩宇摇头,叹息。他熟悉欧宇的眼神,就像饿狗见了屎,就像莫诗诗见了驴肉、美酒、炸豆腐、炒猫耳……
屋内。
莫诗诗嚼着猪头肉,闭着眼,舔了舔嘴唇,就了一口酒,又填了几粒花生……
老者缓缓开口问道:“你不杀我么?”
莫诗诗反问:“有蒜泥么?”
老者无奈,无语。他看着莫吃吃,背对着自己,毫不设防。他的弯钩虽已断折,可断口依旧锋锐,若是刺在对方脖颈上,或能取他性命,也多少算报了仇……他犹豫着,垂下了手。不敢,不想,还是别的什么理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有两个问题。”莫诗诗擦了擦嘴说道。盘中的猪头肉已吃得精光,光得像壶中的酒。炸花生凉了,不脆,不香,剩了大半。莫诗诗竟还记得,或是突然想起来此行的目的,“那块铁疙瘩呢?”
“扔了。质地差,杂质多,亏得那帮蠢货千里迢迢地运到这儿来,还说什么是藏剑山庄看上的宝贝。”老者答道。
“哦。”莫诗诗又问了第二个问题。“这猪头肉是哪家的?”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