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一部 《笑笑书场》
第02节 茶马古道
乾隆三十七年，咱三河升镇置县，屈指算来，迄今凡二百有九十年矣。咱三河县虽是僻处大山之中，却也因着交通咽喉的独特地利，在这六十余万平方公里的横断山区，倒也是一个大大有名的所在。
立县三百年间，有名有姓的人儿，确也是出过一些的，便是见诸《三河县志》的就不少。诸如以财富显名的王家“王半城”，以权势显名于家“于舵爷”，以学识显名的蒋家“蒋探花”，诸如此此的啦，过江之鲫的啦，嗨，端的是不胜枚举的啦，嗯，不胜枚举。
王半城于舵爷蒋探花，《三河县志》载有其名，民间闲谈聊有其事，当然算得咱三河县之名人。然，咱山民有语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诚不我欺也，指点江山，俱往矣，这些个俱往矣的名人，吴名的说书之中是少不得的，而今咱且按下不表。且说当今的于小山，在咱山民们茶余饭后口中闲聊的名头，却是丝毫也不会输与前辈名人们的。
于小山这厮，普普通通的一介教书先生，兼着《三河县志》的主编，肚子里的干货，端的不少，学富五车的啦，博古通今的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啦，总之，“茶马古道”这底儿，咱还是请这厮来侃侃才是。
“茶马小道”么，既名谓之“小道”，自然是相较于“大道”而言的啰。茶马古道，正经的名儿叫作“茶马官道”，酒肆茶楼，贩夫走卒，餐间茶后，传说多多，便是古往今来的官家文献，也是多有记载的。
咱四川物产甚丰，蜀锦啦岩盐啦川茶啦，自古便是赫赫有名的存在，由马帮或背夫运至云南贵州，直达藏北，驮马或背夫所经之道，便是史称的“茶马古道”。
要弄清楚这个“茶马”之事，必得说说“盐铁专营”这事儿。据于小山这厮说呀，似乎始自西汉，朝中便设有专营之官，专管着天下的盐铁买卖这营生，到得明朝万历皇爷那老家伙，一边儿忙着修仙炼丹，一边儿忙着捂钱袋子，择了许多的亲信太监，委作盐监矿监，把持了天下的盐铁之利，闹出了不少的纠纷哩。后来满清入主，自然沿袭了前朝做派，大伙儿想想，往自家的口袋里搂钱的事儿，哪个皇帝不上心？
于小山好一顿的摇头晃脑：嘿嘿，咱四川，嘿嘿，自贡井盐嘉州砖茶，自是不必说的，成都蜀锦冠绝天下，更有成都坝子自古便是西南粮仓，自古的天府之国，嘿嘿，天府之国哩，可是吹的？
自１８４０年鸦片战争始，清政府屡战屡败，丧师失地，赔付列强大量真金白银。国库本就空虚，这些沉重的负担自然就转嫁给了平民和商人，各种赋税五花八门，盐茶专税更是苛重无比，兼之各地官员又在“官道”各隘口驿站广设关卡，百般盘剥，导致茶盐等物价格奇高，到达藏地的售价，远超其成本百倍不止。
有位名人咋说？资本家这东西，哦，错了，错了，口误哈，资本这东西，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会半夜三更睡不着觉，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哩，它就敢月黑风高，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哇噻，自然就不怕把自己往死里搞。
超高的暴利，必然衍生出走私之徒，唯利是图的盐商茶贩们，便秘密开辟了一条走私通道。
由官府发放“盐引”“茶引”，从事正经生意的茶商盐贩，多走官府通道，叫做“茶马大道”，或名“茶马官道”，与之相对，这条走私通道，便被私下叫做了 “茶马小道”。
官府其实是知道“茶马小道”的存在的，历任云贵总督和川陕总督也曾下过功夫，想要探知究竟。奈何这条地下通道实在隐秘，一番折腾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待到锡良入督四川，大概就是1900年前后吧，也曾下过大功夫，想要破悉这条小道的秘密，虽费尽心机，仍不得要领。
却不料，恩师大人的这番烦恼，被这位有心的江西黄师爷无意间撞破。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啊！
其实，“江西黄师爷”并不是第一次作这样的探险考察之旅。早在1878年，黄师爷供职于当时的四川总督丁宝桢麾下，曾受丁总督之托，游历考察过缅甸和印度，只不过当时他率队所走的是“茶马官道”，与这条“茶马小道”失之交臂了。
黄师爷奉上的这份大礼，厚重得令这位总督大人半天没回过神来。锡良总督从此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小道上，不及几年，累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疏通了慈禧老佛爷的关节，调到满清龙兴之地的盛京为官去了。
锡良主政四川的这段时间，“茶马小道”达到了它的辉煌顶点，驮夫贩卒前赴后继，人嘶马叫不绝于途，驮去内地的砖茶，自贡的井盐，成都的织锦，驮回苗裔的草药，藏民的皮革，缅甸的玉石，更多的是另外一种东西——鸦片。
老百姓俗称“鸦片”为“土”，云南所产鸦片叫“云土”，“金三角”所产鸦片叫“缅土”，从此，这条“茶马小道”，在老百姓的口中，又有了一个更加通俗的名字——“土路”。
再后来，清廷逊位，各地军阀拥兵自重，割地自雄，明目张胆地做起了“土烟”生意，为保障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为自家独营，他们当然不会容忍这条走私秘道的存在。广西李烈钧，云南龙云，贵州王家烈，四川刘文辉，众多“军哥儿”共同打压，这条“土路”终于走向了衰落，逐渐沉寂了下来。偶有个别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眼红于走私鸦片的巨大利润，或独行或结队，总是偷偷摸摸地，难成气候。
于小山好一顿的神吹海侃，咱且别过不提。
我们还是把目光收回来吧，再次注目于那千峰独立、万壑奔流的横断山区。
摆一张中国西南地势图，把横断山脉放在大西南这片广阔的背景下，你会发现，它就像是一叶不规则的树叶。高黎贡山脉、怒山山脉、宁静山山脉、云岭山脉、大雪山山脉、锦屏山山脉、大凉山山脉等等众多大山大系，是这片树叶上的许多南北纵列的主叶脉，那么，由这些大山向东西两侧延伸隆起的许许多多次级山脉，则像从主叶脉上派生出来的次级叶脉，再由这些次级叶脉衍生出第三级、第四级，第五级山脉，一直这么衍生下去。
终于，这些原本高耸入云的大山，逐次放低自己的身段，就这么放低，放低，再放低，最后幻化为千万座低矮的小山，向着川西平原的广阔原野奔泻而去，最终消失在四川盆地中部那宽广无际的平坝大原的胸怀中。
横断山脉的最高峰是海拔7500多米的贡嘎山，高踞于横断山诸多山脉之一的大雪山山脉之巅，山顶终年积雪皑皑，涓涓雪水顺山而下，汇入雪山两侧的深川大谷。山北的那条大河叫雅砻江，又名“小金沙江”，顾名思义，它向下奔流汇入的那条大水的名字，就是金沙江了；大雪山南侧的那条大水，名叫大渡河。
石达开，哦，鼎鼎大名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大伙儿是认识的噻。话说当年啦，石天王率着一众的天兵天将，就是被这条宽宽的河流堵了，山洪突发，江水滔滔，数十万太平天国儿郎尽没于此。
七十余年之后，又一支大军从江西瑞金来到此地，三万余人，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硬是凭了两条小木船，冲上了重兵防守的河对岸，成就了令古今中外无数军事史家都不可思议的千古壮举。
这支英雄的队伍叫“红军”，这次震古砾今的壮举叫“长征”。
当这支队伍半年后落脚于陕北高原时，领导这次远征的伟人，用磅礴壮伟而又富于诗情画意的语言吟唱道：“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说的便是这事儿。
从双度市市区出发，沿着专为观光游客开辟出来的宽阔公路，来到“安顺场”，不过是一个数千人口的小集镇，静静地躺睡在山脚下，集镇外数百步，有个并不宽广的小平坝，沿了十数级的青石台阶，便能上得河边泊着的小渡船——这，便是赫赫有名的 “皎平渡”。
几十年后，无数后人或者怀着对当年红军“一船飞渡”的疑惑，或对红军队伍“万山让路”的仰慕，站在这小平坝边，注目着脚下激浪滔天的大河，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破解心中的疑惑：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三十多万骁勇之师，竟是覆灭于此？当年的十二勇士，仅凭了两条小木船，怎就过得河去了？
俯视脚下的汹汹浪涛，极目对岸的巍巍高山，于小山神情凝重，内心却是有一股不可压抑的亢奋。
有信念的人是不可战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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