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节 六指太爷

《大山之子》第一部 《笑笑书场》

第03节 六指太爷

在横断山余脉与川西平原的交际处,趴伏着一丛又一丛群山,或高或矮,或长或短,或横或纵,多以喀斯特地形为主。在这难以胜数的群山之中,有座长长的山岭,名唤长岭。长岭向两侧延展出无数的小山,其中两山,一唤大坪山,一唤小坪山,组成一个自然村落,因山而名,唤作双坪村。

双坪村隶属双度市三河县响水镇,村名经历了多次变更。清朝中期之前,叫做双坪堡,乾隆朝“改土归流”,更名为双坪村,民国时期,又名双坪保,解放后,恢复旧名双坪村,为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改名为响水人民公社双坪生产大队,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撤乡并镇,恢复旧名:双坪村。

由堡而村而保而村而大队,最后回归双坪村名,行政称谓数经变化,但行政区域却没有什么变化,以长岭山脉的余脉小长岭为主轴,以大坪山小坪山为两翼组合而成。当地人顺口而呼:双坪山。

双坪山的大姓人家是李氏,世袭的族长,由李老老太爷传给嫡长子再传给嫡长孙,传到末代族长,便是大名鼎鼎的李向高李家太爷了,表字志飞。然这大名表字却不彰显,人们更习惯地称之“六指太爷”。

何谓“六指太爷”?全村首屈一指的豪门,又是世代因袭的族长,深得族人景仰,故名“太爷”;又因其左手拇指从中分裂,虽未完全由一指而为二指,却是非常明显的骈指,故指“六指太爷”。

六指太爷也乐听这样的称呼,因为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说法,这天生异人,不仅禀赋异于常人,那身体器官也是异于常人的:人皆五指,唯这家伙偏有六指,有违常规,不是天降异人是什么?

六指太爷有一妻四妾,经六指老爷辛勤耕耘,生有三子二女。长子李继业,乳名李九千,次子李继耕,乳名李八千,三子李继书,乳名李七千。

山里人生娃取乳名,长大成人后再呼之大名,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俗,这个,不奇怪。乳名哩,或谓阿猫阿狗,或谓阿癫阿癞,反正是越贱越好,免得入了阎王老爷的法眼,用了红笔在那名儿后面画勾勾。

“九千”“八千”“七千”,这名儿好生奇怪,可有说道?

原来呀,六指老爷是希望儿孙后辈个个都长年百岁,不,是长命万岁,但又不敢名之“万岁”,因为帝京中有个满族人,是天下共主,才能唤之“万岁”。“万岁”“孤家”“寡人”这些名儿,是皇帝老儿的专用物品,其他人是沾不得的。 虽说长子李继业出生之时,天下早已共和,满清小皇帝离了紫禁城,再后来,袁世凯赶走小爱新觉罗氏,自己做了八十三天的“洪宪万岁爷”,但“万岁”之名是皇家专用,却在六指太爷的脑袋里根深蒂固,是万万不敢僭用的。

“李万岁”之名不敢用,也不能用,“李九千”总敢用吧,离“万岁”也差不了多少,也不必在乎那么几百一千的。因此,六指太爷听说生了个带把儿的,李家后继有人了,一高兴,顺口就给长子取了个乳名: “李九千”。顺理成章的,次子乳名“李八千”,接着“李七千”,“李六千”……

据六指太爷说来,送子娘娘曾托梦于他,说,他一生应娶有一妻四妾,共生九子。这样推来,从“李九千”排到“李一千”,正好,不多不少,呼喊起来方便,取乳名也省了浪费脑力之苦,并且也应了“龙生九子”之说。

六指老爷于土改那年被镇压,“一妻四妾”的神谶倒是应验了。六指太爷在大大小小五个老婆的光光的肚皮上,不辞辛苦地轮耕播种,但“龙生九子”的神谶却始终没应验,从“李九千”排到“李七千”,就没法排起走了,因为五个大大小小的老婆,总共就只孵出了三只小公鸡——女儿出嫁后就成了婆家的人,是算不得李家人氏的。

六指老爷有个家规,别人嘛,少来,就像“万岁”“孤家”“寡人”是皇帝专用的一样,别人沾染不得,包括儿子,所以有专司供乳之职的乳母。专职乳母呢,就在双坪山正当哺乳期的妇人中去寻,六指太爷是能出大价钱的主儿,要寻个汁水充盈的乳娘,自是小事儿一桩。待得儿子断奶,乳母仍归原家。

六指太爷为何会有这样的家规,不得而知。不过,山民有个传言,说是这六指太爷最喜欢哺乳期的妇人,那滋味,是其他任何妇人都比不得的。

当然,这只是山野村夫们的闲聊,当不得真的。

既有专职喂奶的乳母,当然也就有专职服侍的丫头。长子李继业出生不久,六指太爷就从外地带回一个七八岁的女娃,作了大少爷的专职丫头,赐名“环儿”。直到李大少十八岁时到了省城读书,环儿这小丫才没了专职服侍李九千的责任,其时已二十五六岁了,就由李家老太爷作主,做了吴有行的妻子。

六指太爷在双坪山有一千百多亩水田,五百多亩旱地,占了双坪保耕地的一多半,自己耕种很少的一部分,大都放租给双坪山的村民。

李家养着六个长工,三男三女。正像李氏族长是六指太爷家世袭的一样,李家长工也是世袭的,祖祖辈辈均受雇于主家,男以种田护家为业,女以服侍主人为业,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主家的奴才仆妇。其中有个吴姓男仆,唤作吴有行,却是例外,是六指太爷的父亲,当时的李氏族长李老太爷,从双度市街头捡回的吴姓孤儿,做了长孙李九千的长随小厮。

吴有行受六指太爷之命,与比自己年长两岁的丫头成婚,这是1941年的事情了。

新婚之夜,吴有行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夜,方知人生有美如斯;身下的丫头呢,第一次真正领悟了作女人的无上快乐。

男女之事,本是无师自通的。

新婚不几天,小丫头就喜欢起带酸的食物来,第二个月,肚子就慢慢地开始鼓起来了。

到了次年,也就是1942初年春,丫头老婆的肚子已凸得厉害。时逢蒋委员长正打抗战,号召全国人民有钱出钱,没钱出人。有钱出钱,当然就是名目繁多的捐税了;没钱出人,当然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抓壮士”了。男丁年满十六,就在摊丁之列,之前是三丁抽一,后来是两丁抽一,再到后来,也不管你家有多少丁,凡丁便是。当然,这是后话。

这大少爷李继业,兄弟三人,当然就在摊丁之列了。六指太爷知道,战场上真刀真枪,那子弹不长眼,不是玩儿的, 当然不愿意“出人”啰。“有钱出钱”?六指老爷虽说家大业大,但能俭省的还是俭省着为好。这样,出人出钱,都非六指老爷之愿。深思熟虑一番,六指老爷不愧足智多谋,就有了既不出人也不出钱的两全之策。

这计策,就着落在了吴有行的身上。

六指老爷对吴有行威逼利诱,但这男仆吴有行,榆木疙瘩一个,始终不松口,只回话“我跟婆娘说说”。六指老爷的脑袋瓜子转过弯来,原来吴有行这老仆,结婚之前对主家的指示自是惟命是从,结婚后,专听老婆大人的话了。这事啊,要想办成,得找那个丫头。

吴有行的老婆,大家都知道的,是李九千的贴身丫环,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了李大少爷十八年,心中早对李九千有了一种母性的情感,自小呼唤李九千的名字,都是“千儿,千儿”的,这李大少爷呢,对她也有一种特殊的天然的情感,自小就把她不作丫头看待,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到这位丫环之前请安问好,再到父亲母亲房中请安,每次从省城回来,必为她带些好吃的糖果糕点,比对亲爹亲妈好上千倍百倍。因此,二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母子。

晚上,丫头老婆破了戒,让吴有行在自己身子上极尽欢畅后,吹了一通枕头风。这吴有行是个没有主见的男人,本就夹不住六指太爷的软磨硬泡,再经怀中抱着的女人这么一哭一闹,不同意也不行啊。想想,论气力,自己五大三粗的,三两个矮个子小日本是不在话下的。人说子弹不长眼,啥意?子弹不一定就朝着自己奔呀,如果机灵一点,那子弹就像六指太爷说的,见着自己就转弯呢,也是说不定的。待得打败小日本,荣归故里,那自己可就是李家的恩人哪,指不定这六指太爷一思恩,论功行赏,赐给自己几亩薄田瘦土的,也就是为尚在老婆肚子里中的儿子挣下的一份家业啦。

就这么着,吴有行老汉替代李九千少爷做了壮丁,从了国军,上了前线。

数月后,丫头老婆顺利产下一子。吴有行从军离家之时,未及给腹中儿子取名,丫头盯盯左边酣睡的儿子,再盯盯右边正在忙活的六指太爷,压抑着许多无奈和悲凉:“老爷,你给赏个名儿吧。”

六指太爷咋吧着嘴唇,嘟嘟喃喃地:“尔夫吴有行,这娃,姓吴,是没得说的。名儿么,嗯,吴名,不错,就这名儿,吴名。”

吴名?嘻嘻,这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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