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记忆的碎片

《大山之子》第一部 《笑笑书场》

第19节 记忆的碎片

我记忆中的第三个碎片呢,是关于老娘们儿的。

爱男的母亲是有名字的,正如我也有名字一样,并且,我俩个都不愿自己的名字被人提到。

我,姓金名山,金山。不错,我在镇上国民小学上学时,用的就是学名“金山”。这名字蛮不错吗。是不错,如果用在别人身上,确实很不错,可惜,于我,就名不符实了。金山银海,金银珠宝,那是多么的富可敌国,我,穷光蛋一个,何称“金山”?我是个很讲实事求是的人,名实不符的事,对我是一种侮辱。“跑堂的”“打杂的”“堂倌”“伙计”,这些名字于我更贴切,我更乐于接受,甚至“喂”“那个”这样的称呼,我都觉得比“金山”这名字来得实在。

当然,我这“金山”之名,有时也会偶尔用到。

陪老娘们儿回古坟村走亲串友的时候,古坟村的老一代人,偶或招呼“金大哥”“金兄弟”,因有知道我这名字,并且能用这名字招呼我的人,多为长者,为示尊重,只好答应,所谓“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还有呢,就是老娘们儿了。当她神经发叉,脑袋发热的时候,会“山山”“山子”的呼我,因我大她半岁,间或也称我“金哥哥”。她是妇道人家,我,堂堂男子汉,能跟她计较这个?不过,我更喜欢“老伙计”这个称呼。

“老伙计!”听听,听听,“老伙计”,这称呼,妙矣!

老娘们儿,哦,就是爱男的母亲,有名有姓。

我呢,大家晓得的,姓金名山,金山。这名儿,硬朗,响亮,大气,似乎也不缺土豪气。

她的名字呢,有点儿那个……那个……,嗨,就是不够文雅,更谈不上高贵了,跟一个女人实在有点不大沾边。

她父亲姓赖,极易跟“癞”字混淆,给女儿取的名字呢,“若芷”,赖若芷,不错,赖若芷。

喊快一点,再快一点,连喊几遍,问题来了,那呼声变了,“癞子”“ 癞子”,太不够文雅了。

加上我们响水镇,读书人少,往往认不得全字的,那就读半边字吧。这一读半边字,问题就来了,“赖若芷”变成“赖右扯”了,更是十分的不雅。

因这缘故,老娘们儿自小就不愿别人喊她的名字。我呢,一般都称呼她“大丫”或者“小芷”。又因比我小,当她喊我“金哥哥”时,我就喊她“亲妹妹”。

“金哥哥”的称呼,她只在背地里使用,也就是没有第三者的时候。“金哥哥”“金哥哥”,喊得快了些,舌头在嘴腔中打转不顺畅,就很容易听成“亲哥哥”“亲哥哥”的。她喊我“亲哥哥”,与之对应,我也只好呼之“亲妹妹”“亲妹妹”的了。

后来,上了学,认得几个字了,其中就有“芷”字。一查《尔雅》或者《说文解字》,知道“芷”是草名,生于河边岸地,带幽香气。于是,应“大丫”或“小芷”之约,常去河边沙滩上寻这“芷草”。闻遍河边所有青青草,均无“幽香气”,所以,这“芷”是一种什么样的玩意儿,至今仍未搞明白。

我的童年印象中,之所以有她的一份,不仅因为我们是邻家,更重要的,她个子小而单薄,时常受别人欺负,这时,我会尽力保护她。

我个子高,体量大,论打架什么的,少逢敌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是吧?如果你记不起了,那我提个醒。记得否,那年,开大会,老哥我门神一般,堵着门口,那几个娃,硬要窜进来,我用手就只这么轻轻一拨拉,嗯,轻轻一拨拉,倒下四五个。这事,你们有印象噻。

外婆曾跟我说过,说这“芷儿”,蛮不错的,如果能进我金家门,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事儿。当时年少无知,听不懂外婆的话,心想,这芷儿进我家家门那是常有的事啊,但总不见祖坟冒什么青烟的——当然,我的祖坟在哪儿,我是搞不清楚的。

读完高小,我就坚决不上学了,因为随着年龄的增大,觉着先生那板子打在手心,其实更伤在脸上。手上疼一疼,也就忍了,脸上的光没了,是很不容易再闪光的。

小芷呢,也停了读书。

其时是1944年,前方抗战正紧,国民政府忙着征兵,按两丁抽一,小芷的父亲呢,就顶了儿子充军,结果就没了音讯。有个大哥呢,两年后,也被征了壮丁。古坟村有五六个后生,都与大哥一同在伍,随了大队人马向北行去,半年后,只有丁二回得村来,被炮弹炸飞了右腿,靠着拄根拐棍,说话半疯半癫的,老医说是被炮弹震了脑壳,患了失心疯,村人都为丁二唏嘘叹惋,唯这丁二却说,幸好炮弹长眼,替自己卸去了一条腿,才被上官除了名,捡得半条性命,若是好腿好脚的,便如同村的那些个乡邻,不没在山东的碾庄才怪哩。

山东,这地名儿我是知道的,似乎老远老远的;碾庄,听这名儿应是个小村寨,便如咱古坟村般的一个小地儿,地图上怕是寻它不着哩。总之,赖家从此只留得母女二人,没了活计,母亲没得法,就把小芷嫁给了响水街场的张长贵,也就是“快来茶馆”的小东家。

本来嘛,我对小芷还是挺有那个意思的,但这小芷,嫁作张家媳妇,我就绝了这念头。再后来,其夫张长贵,征丁到东北,死在了逃兵的路上,于是那点泯灭的念头重又燃起,于是便有空就到“快来茶馆”坐喝老茶。

其实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张家寡妇也。

记忆中的第四个碎片呢,就是我的个人爱好了。

你们想想,在每个人的童年少年时代,其实都有过爱好的,是吧。我的爱好呢,难登大雅之堂,也就是爱用小刀小锥的刻个什么东西。

我家屋子不大,两间,没有什么像样的物件。有一日,偶翻床下,居然找到一套木工工具。其时尚小,小刀斧子是拿不动的,独对一把小锥感兴趣,就偷藏了起来,因为外婆是不允许我玩刀具的。没事做的时候,我就用这小锥在树干上剥树皮,或者在河边拾取的卵石上雕上花鸟虫鱼。花鸟虫鱼的图案是求小芷画上的,这是我保护她的代价。

后来,这兴趣被我带到课堂上,一没事就做刻划的事儿,有时上课,就埋下头在桌下刻,什么都刻。

俗话说得好呀,路遥知马力,事久见奸情,这事背地下做的次数多了,就忘了防备,被先生逮个正着。没得说,挨了十多板子,顺带着,小锥也被没收。从此,才绝了这个爱好。

“笑笑书场”四个字,是伍玉平教师在店中现场题写的,大家记得不?是谁雕上去的,大家知道不?你猜,你再猜。

恭喜你,猜中了,正是鄙人杰作。

我自小闲散惯了,没事做就爱往“快来茶馆”跑。你别以为我有啥见不得光的想法。我和若芷姑娘是自小的玩伴,但只限于小时,且只限于一般的正常的玩儿,成年人的那些个事情,于我是一窍不通的。

那次伍玉平到快来茶馆的时候,不是已经有三四个茶客么?实话实说,那是我约来的。我见这娘们儿的茶馆生意淡,就时不时地约几个熟人,来给这娘们儿捧捧场子。当然,如果老娘们儿要留我吃午饭,我是一定会给足她面子的。但我害怕她冲我笑,因这一笑,我会整夜无眠,很痛苦的事。

伍玉平题完字,总不能将就白纸黑字糊上去吧。于是,我就积极怂恿,做一个木板,把字雕刻于板上,悬于店门,金光闪闪,气派又大方。

这个提议,得到了老娘们儿的首肯。

我又提议,由我亲自弄斧,完成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工钱,我是断不会要的。午饭,我也断不会吃。我要向吴名同志学习,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当伍玉平第二次来到“笑笑书场”时候,也就是“笑笑书场”正式开张的那天,他站在远处,看看招牌,又走近,再看看,然后看着我,点点头,“嗯,不错,力透纸背。”

听到这番话,我是什么感受?你猜,你再猜,猜不着吧。

我生气!告诉你,我十分生气!

力透纸背,这个,我懂。就是写字的时候,力气用过了,把纸戳了个洞,那聚汇于腕的力道,透过纸面跑到纸的背面去了。这让我想起了吴名同学第一次端笔的情形。那是他第一次用笔,铅笔,捏不住,就合拢手掌,把铅笔横握于掌中,费尽全身之力,在图上画圆圈,结果不小心,笔没握紧,戳到圆圈中间,涂了个小小的圆点,结果这吃错药的伍玉平,居然表扬吴名小子想象力极其丰富。笑话,比笑笑书场的笑话还笑话。可惜,事涉吴名本人,他不好意思编成书来说。

我读小学的时候,还没有钢笔铅笔圆珠笔之类的泊来品,全是写毛笔字,所以,这书法一道,不是吹的,老叔我还真的有些研究,不很深刻,但也造诣不浅。在雕刻“笑笑书场”四字的时候,我是特意在乎每字收束时的笔锋,特别是笔毛发叉而形成的条条巾巾。如果这不好,那也怪不着我呀,要怪,只能怪你伍玉平笔毛发叉嘛。我的刻功是没问题的噻。

我不服,后来,我同伍玉平进行了论战。他说,可惜啊,如果我能把雕刻这事儿做下去,连续不断地持之以恒地做下去,是极有可能出息的,可惜呀可惜,可惜了一个金石家。

金石家?啥子金石家?我也没搞懂。我姓金,这个不假,难不成除了“金山”之名,我还有“金石家”这另名?

不管这个姓甚名谁的事了,但伍玉平的话,听起来似乎还有赞赏我的意思呢.

屁话。打你一巴掌,又赏你一颗糖。

想起我小学的先生,是不是做老师的,都好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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