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一役大胜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至月德、朔方、蒙尔勒,亚格内外一片欢腾。无数的戍关将士欢欣雀跃、热血沸腾,激动的泪水洒遍垛口炮台。
鬼人之祸绵延百年,郁郁沉疴,终在今朝得雪,这扬眉吐气的一刻,人族已经等待的太久太久了。
首战歼敌虽只有四万余人,却是在人族人数战力皆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取得,其战役之经典,足可写入教科书。这是一场里程碑式的胜利,对鼓舞人族民众与将士的士气,意义无比重大。
脚踩炸药,镇守五原,率万余勇士血战鬼族,有勇有谋、敢作敢当,张焱一战成名,不过几日功夫,他的名字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蒙尔勒内外,铭刻在了六十万戍关将士的心中。相比之下,昔日剿灭『狰』的功劳,则是完全不值一提了。
张焱却没有功夫理会这些,此次大战,从亚格带出来的精锐损失惨重,无数年轻的将士在他眼前倒下,刺激的他难以安眠。这一路走下去,他发了疯似的练兵,早起晚睡,玩命的程度让徐铭泽等人也暗暗吃惊。
“夫人,你去劝劝将军吧。”落日下,徐铭泽、于潇、刘敬三人站在李沐然身边,凝望着远处张焱宽厚的背影,默默叹气。
张焱跨在马上,光着臂膀,单手持刀,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脸颊不断滴下。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却毫无觉察。双腿一夹战马,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出去。
“杀——”
他怒吼一声。手中长刀刷地刺入立起的圆木当中,长长的刀尖戳穿木背,木背猛地破裂,周围激起如爆炸一般的旋风,破碎的木片上隐隐约约有着黑色的火焰燃烧着。他身后身影雷动,身上染着微小的黑炎,数千匹战马掀起狂沙,骑士们怒吼着,演练沙漠攻势。
李沐然幽幽一叹:“他的性子你们不知道么?笑起来比谁都开心,倔起来比石头还硬,谁能劝得了他。”
于潇点头道:“也是啊,以前我与老张说起‘天道’他比谁都爱听。这两天任我怎么说。还千辛万苦弄了几本画册给他,他却怎么都不会笑了。”
“老于,你送给将军的是什么画册?”刘敬奇怪道。
于潇嘿嘿笑了几声:“是我祖上秘传的、学习用的画册。老张喜欢的那种!”
张焱喜欢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沐然轻啐了口,脸颊微赧:“今日合议的时辰到了。于潇,你去请张焱到我帐中议事。”
望着李沐然身影袅袅婀娜远去,刘敬几人这才哈哈大笑。于潇四周望了一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两位兄弟,你们发觉没有。军师与老张的关系,这两日似乎好转了许多。她没事就到我们营中转。看老张的眼神,那个缠绵啊——又像风儿又像沙!看来我送老张地画册,过不了两天,就要有用武之地了,嘎嘎——”
“用个屁啊!”于潇屁股上挨了一脚,一个声音在他背后笑道:“你送的画册上那些花招,十年前就落伍了,该更新换代了。”
张焱光着个膀子站在几人面前,正擦着身上的沙子。他地肌肤和脸庞一样都是健康的小麦色,层层汗珠在黄沙落日中闪着油光,健壮之极。于潇望着他惊叹一声:“好肌,好肉!老张,你这功夫是怎么练成的?教教我!”
张焱嘿嘿道:“用沙子洗脸,用砖头搓澡,坚持十年,大事可成!”
于潇翻了个白眼,徐铭泽和刘敬大乐,笑声与远处战马的啼鸣、将士的厮杀声混在一起,直透云霄而去。
张焱跨进中军地时候,日头已沉到大漠深处,营前守卫的将士,以崇敬的目光看着他,齐刷刷向他行礼。这是对强者地信任与尊重,是对血战鬼族勇士的最高褒奖。
望着这一张张充满了期冀与兴奋的年轻面孔,想起战死在五原的那些兄弟,张焱勉强一笑,默默挥了挥手。
方才踏进中军帐,便听一声豪迈大笑:“好你个老张,打了大胜仗,却两日不露面,怎地,莫不是怕我们抢了你的功劳?”说话的杨鑫宇,拉住他胳膊,笑着不依不饶。
“老杨说笑了,这功劳本来就是大家的,还用抢么?”张焱微微笑道,张焱与神军合作,杨鑫宇与张焱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
今日大帐中来的人不少,左中右三路的元帅副将,足有三十人之多,望见张焱进来,人人脸上都有喜色。人族首仗就打得如此漂亮,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地,不仅一洗人族多年颓势,更叫鬼人止步五原、不敢冒进,怎不叫人欢乐开颜。
张焱这几天受了刺激,躲在大漠里发狠练兵,已经有两天没参加合议,诸人也是五原之后第一次见他,杨鑫宇拉住他笑闹几声,帐中气氛甚是欢喜。
李沐然偷偷瞥他,只见他盔甲松散,额边头发上还沾着淡淡的细沙,这两日仿佛又晒得黑了些,嘻嘻笑笑中多出了些豪迈之气,与参军前的模样又有不同,仿似两般味道。她抿嘴微笑道:“杨鑫宇,你也别逼他了,听说从五原临走之前,张元帅将缴获的五千匹鬼族战马全都斩首,还摆成‘人族’二字向鬼人示威。鬼族副长老亲临前线,望见这染血的马首阵,顿时暴跳如雷,悬赏三十万卡茨,誓要拿住张焱。张元帅这两日是躲起来练兵了,他是担心不怕死的鬼族人在他身上抢卡茨呢!”
众人快活大笑,掌声雷动。张焱瞅她一眼,嘻嘻笑道:“那沐然你担不担心呢?!”
沐然白他几眼,脸颊染晕,微微转过头去,细如蚊虫的轻嗯了声,甜美之极。
左路副帅魏少尉,将他二人微妙的情形看在眼里,脸色顿时煞白。
杨鑫宇狠狠拍掌道:“老张,就数你斩马首这手最漂亮,比那五原城里埋火药还要痛快。鬼人马背上长大,那战马就是他们的生命,你这一斩,叫那鬼族人都胆寒那!我们人族数百年来,缺的就是这个狠字!这几刀下去——痛快,真他娘痛快!”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打了胜仗,连平时稳重有心机的杨鑫宇也开始豪迈起来。
诸人叙话片刻,信心顿时前所未有的高惩,连那一向沉稳的杨鑫宇也是惩红了脸膛,首战大胜的功效可见一斑。
倒是张焱心里保持着清醒,鬼族人虽是首战折了四万精锐,却还有二十六万人马压在五原城前。这一战,鬼人败在骄傲轻敌,又是孤军深入,人族才能突出奇谋,克敌制胜。此战有一定的偶然性,且是不可复制的。随着战事的推进,鬼人吃一堑长一智,警惕性提高了许多,再想有这样的大胜,那是难如登天了。
李沐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待到帐中安静下来,她指着墙上地图,沉声道:“我军现在所处位置,在七神山北麓一线,离着五原约有四百里的路程。沿七神山峡谷而行,便是月德了,这也是我军的背后倚靠。我们乃是月德前唯一的一道防线。五原之战,虽以我军大胜告终,但鬼人主力所部已全军会合于五原城下,仍有二十万之众,且都是鬼族精锐。由于我军首战大胜,远远出乎鬼族人的意料,鬼族国师已改变策略,鬼人骑兵不再盲突进,而是采取稳扎稳打之势,层层向前推进。我们要再想寻到五原那样的出奇制胜的机会,只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沐然的一句话,顿叫大帐沉寂了下来。鬼人如果戒掉了焦躁冒进,那他们地战力就太可怕了。还有那鬼族国师。他的聪明机智,早就是人所共知了。
“诸位将军,对于眼下情势,你们怎么看?”沐然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掠过帐中诸将,轻声询问道。
严峻的形势摆在眼前,首战大胜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大帐里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皱眉沉思。
接下来地仗如何打,这也是张焱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以的才智,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鬼族人稳扎稳打,行进速度虽然减慢了,但是威势却增加了许多。对人族形成的压力将更加巨大。
“军师,若是我军摆开阵势,与鬼人决战。胜算能有多大?”杨鑫宇沉思半晌,咬牙问道。
沐然轻轻摇头:“单就人数而言,鬼人与我军堪堪持平。我军在火器与箭弩方面具有优势,但鬼族骑兵个人战力更为强悍。浩瀚大漠,无险可守。若是要决战,我军胜算只怕不到五成。那鬼族人恐怕也正盼着此刻。”
决战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易使用,杨鑫宇叹了口气。
张焱眼睛眨了眨,忽道:“军师,这七神山峡谷天然险峻,乃是鬼人进军中原的必经之地,若是我们在此峡谷重兵把守,能否截断鬼族人南下的路线?”
话声一落,便听有人反对道:“张元帅,你打了胜仗也不能骄奢啊。你可知。这七神山南北向的大峡谷有两条,叫我们怎么个守法?”
“两条就不能守了么?”张焱淡淡一笑:“若照于老弟你这么说,因为七神山谷口太多,所以我人族就不能守,唯有放任鬼人长驱直入,攻取月德?”
论起口才,魏少尉哪是他对手,这番反驳,顿叫魏少尉无话可说。
李沐然点头道:“两条峡谷,固然可守,只是我们的兵力却要分散了。鬼族人可任取一条,集中兵力猛攻,那主动权就要落到他们手里了。”
“军师,鬼族人南下,这两条峡谷必取其一,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你是主动还是被动,为了保卫月德,这两条路口我们都是必须守的。我说地对吗?!”张焱眼光灼灼,猛盯着沐然的脸颊。
这样盯住我干什么?李沐然瞥他几眼,脸颊微红:“不错,此两条峡谷,我军必守。怎地,你要安放炸药再炸一次么?那鬼人上次吃了亏,这次恐怕不会上当了。”
张焱哈哈笑道:“军师真聪明,这么快就看穿了我的诡计,鬼人要都有你这么聪明,那我们就完了。”
李沐然恼怒地白他一眼:“你到底有什么诡计,快说!”
张焱神色正经道:“军师,若是鬼族二十万人全部来袭,我军扼守此两条峡谷,以你的看法,我们能坚守几天?”
李沐然沉思半晌,良久才道:“扼守峡谷不比守城,除非把这峡谷炸断,否则,我军只能坚守三天。”
炸断峡谷固然能延缓鬼族人的步伐,但同时也阻断了月德通往大漠的咽喉要道,丢弃了五原不说,更将七神山拱手送给了鬼族人。三十万大军也唯有退回月德一条路可走。一旦鬼人将峡谷清理完毕,月德便再无天险可守,孤零零的暴露在鬼人铁骑之下,此无异于饮鸩止渴。
而七神山对于人族地意义也绝不仅仅是一座巍峨的大山那么简单,它是农耕与游牧民族的交界,是镇守人族地天关,对于将士们的心理意义非同凡响。
众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一听说要炸峡谷,便齐齐变了脸色。
“三天?”张焱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拍掌道:“横竖都是个死,三天就三天吧。军师,我有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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