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星球名为“地蓝星”,存在于广袤宇宙的小小一隅。
地蓝星的赤道半径为6366.233千米,是个不规则的椭圆球体,它的表面积大约5.1亿平方公里,其中81%为海洋、19%为陆地,在太空上看呈靛蓝色;它内部有地核、地幔、地壳结构;外部有水圈、大气圈以及磁场。地蓝星是目前宇宙中人类已知的存在生命的唯二天体,是包括人类在内十万种生物的家园,但,地蓝星的体积仅有宇宙大小的10的负78次方,这个数字还会随着宇宙膨胀而变得更加夸张。
…
“宇宙之大,人类是何其的渺小。”此刻,某位躺在病床上的枯槁老人正秉着一册黑色兽皮书,奇怪的是,那书上并没有任何文字,每页都只挤满了奇异形状的鬼画符号。
老人忽然念叨起来:“生命…实在很短暂,普通人无论做出多少的选择,是正义或邪恶,都消逝的太快,为此,我们需要天才,需要变革乃至进步,直到能找出人类诞生的终极意义并获得幸福。只不过,虽已成为土壤,每个人依然有轻重之分…善者掌握传承和信念的力量,愿意把知识和疑问继递下去,哪怕困苦也总会发光发热,不仅如此,小到个人层面上他们也会身体力行地创造和谐环境、不给外人带去忧扰。这样的精神很沉重,超越了野性的局限,是智人最初被选中的理由;然而,总有恶者唯恐人类延续下去,他们腐烂自封、埋没人才、破坏着他人美好、还试图把众生推进虚愉的妄想,我曾与之相抗,如今却已久不觉其中一腔热血掠过心房,只敢不间不界提及。华炎国发展至今,呼喊的恶者已显然多于善者,地狱变相、鼎镬刀锯的场景更是屡见不鲜,无人能站出,只有干脆视而不见。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老人的眼里闪过一涟波动。
……
…
螺旋一般的暗淡白光,在无尽寂寥的黑暗里转动着,荧惑之声因此而尤为响彻。
“你…何…选……条…路,……星…没有………量,一切…………预测,何时……归…啊,我………”
困于理解,无法做答;我丢失了声音,我已疲倦不堪。在坠落的途中,存在的感觉伴随解裂而消失,这就是,死亡…
无尽的碎片席卷大地,失落的心灵寻找归宿。
…
碎星闪烁的昏暗世界中,从三叶虫遨游的海洋开始,沧海桑田、沧桑陵谷,直到闪过本质相通的精神共鸣后,那白色的碎片才终于变得闪耀。
于是,某种人类仍尚未可及的力量如同卵壳中睁开眼睛的恶龙般苏醒了,它满载着异界之能,时刻恸哭歌唱此世间无数纠缠着的胎动神经、迷茫灵魂、悲怆生命,没有任何存在理解它这样做的“意义”。千年晃神而过,它终于修复了感知能力、变得异常清澈透明,然而它的视线里竟正好走过了一个面容扭曲、浑身血痂的男孩。男孩把刚挖出的树皮和草根捧如嘴里,如同咀嚼零食般静静把这些东西搅成汁,咽了下去。
它,能听到男孩的内心想法:就算拉肚子又怎么样,只要能多一点点力气,你们就别想阻止我逃!
“咯,哕…真难吃…”男孩呕吐,却不断把这些东西捧回手心、重新塞进胃里。由于绷紧脑袋忍耐,他未曾注意到地上的“玻璃碎片”在闪耀。
…
我感受到,他嗜血的目光未曾从远处轻浮嗤笑着追赶来的成年男女上移开、他疯狂的念头也愈加强烈。是的,这些痛苦会化做憎恨焚烧心灵,直至殆尽,欲毁灭一切的想法正是被压迫者最为纯洁崇高的祈盼…啊,我想起来了,孽根祸胎无法铲除,孕育的生命又同室操戈,这颗星球怎会不选择让意志死去,这实在太悲哀、太绝望了……所以我不原谅…我从滔天仇恨的感同身受中再次品尝到了一致的“精神”,久远前,我亦是这么遭到逼迫才成了今天的模样…为什么是我们?苏醒吧,我想醒过来,我要改变这一切…
“…的…神强度,…既……于彻底……,又………维持……,……………游玩……星…,……”
那声音到底在说什么。还是先帮助这孩子吧。
……
…
旋转的白光黯淡了下去,腐朽同化为黑暗的漩涡。
少顷,一股斟满“忘却”、失落和悲伤之樽忽然变得倾斜,将本应逃避的低迷毒药倒下。在哧哧的腐烧声中,世俗所筑的平淡和庸俗之心感受到阵阵剧痛。
…
那段童年画面有很多“我”想在意的事,于是“我”似乎清醒了一些,也明白这是在梦里了。这个梦我遇见了许多次,可每每都到一切不可挽回时才醒过来,就像个坐在位置上欣赏电影的观众,但我明明有种…自己参与过其中的感觉。
那已一片黑底色的空间究竟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呢?关乎它的记忆崩溃般流逝,现在只剩下一个逐渐远去的白色人形轮廓,而随着将要醒来的不适,甚至连她的存在都将要忘却了。然而,即便我拼命挣扎着想要去回忆、握紧,却只能不断懵懂、泯灭。
“…到最后,还能触碰你吗?”
我尝试着,向唯剩下的洁白而模糊的碎片伸出手去。
……
穿梭异光的隧道,记忆骤然回归至地蓝星某个微不足道的学生上。
“啊!”强烈的燥热感将刘佳心的眼皮弹开。他连忙掀开被子,抹下头上带来炎热的汗珠,可就在这之后,那股无根的烦燥便蓦的云消雾散了,房间里的冷气也跟着让他打了个大哆嗦。此刻,就连梦中那实际存在过的“清醒感”也变得迷幻和不可捉摸了。
现在,右臂的表上显示23:59,宿舍的窗子点缀着斑斓辉芒,随着细微的汽车轰鸣,这些光像扩散、绚烂着。一切都很正常。
“夜惊么…确实焦虑了。哎,谁都做过的真实梦也没啥在意的…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背书。”
梦,是什么时候成为笑谈的,谁改变了原本那美好而充满幻想的世界?不,其实最初的那些就全是谎言,一旦面对现实和生存压力,再稚嫩的孩子也无法把这泡沫般的存在维持下去。
第二次入睡前,少年在床上翻滚了许久,而后他的意识来到了翌日的六点半。
…
几只鸟正在有规律的发出刺耳鸣叫。
平凡的新一天已经再次开始,刘佳心被生物钟准时惊醒。他半睁开眼、轻飘飘地穿好校服、套脚入鞋、来到阳台并压紧玻璃门、上个小厕、刷牙洗脸、最后颠着脚离开宿舍。现在这个时间段,只有小部分偷懒的精英班学生会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沿途,树影冷清,一位宿管养的黑猫带着它的孩子在散步。
迷迷瞪瞪的,刘佳心低下头在心中解说:那些超强大的学霸六点以前就到教室了,他们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周末还上满了父母报的补习班,没人敢否定他们的学习精神,至少必须得同样拼命才能有资格对他们说道什么吧。现在的我不忘掉昨天背的单词都不错喽。
天色正暗,能闻到潮湿的气味,橙色的月牙也仍伫立在暗云之间,一切如平常那般。刘佳心很快就到了教室门前,他把被保安关紧的未锁之门拉开、在自己的座位上狠狠按了一掌,闷声道:“好困!”而后郁闷地拿出单词小本子,发了会呆。只是,正准备开始看时,这本该短暂而唯属于孤独者的教室居然又无声闯进了另外一个人。
刘佳心瞬间敏锐警惕地盯过去。
奇怪…那是我们班长,一个长相平凡、身体瘦弱的闷葫芦。
说起班长,他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惨。本身就只是个气质软弱的竹竿,还被各老师呼来唤去的要求帮忙、甚至还让他去处理混混上课捣乱喧哗的事情,惨烈程度让刘佳心对一个不敢插手晚自习的班长都没什么怨言。只不过,打心底里逆来顺受、屈服暴虐的人他一向是不会主动接触的。
歪着眉毛,刘佳心趁班长放书包的短暂时机溜了出去,同时碎碎念:“难道他要开始勤奋学习吗?班长的话…基础还行,现在开始认真也不晚吧、毕竟我也没搞多久。以后不想学习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拿他来鼓劲呢。”
话说,两年多还是头一次有其他人会这么早到教室。
靠在老位置的栏杆上,少年没再多想,杵着下巴开始了单词“朗”读。
“virtual,detective,disabled,visible。”
“…果然忘光了。”
……
早上,七点十分。
刘佳心扫了一眼自己的劣质手表,提着单词本走进众人睡眼惺忪的教室,随之早自习开始,课代表走上讲台道声翻开多少多少页、读啥啥课文,下面的人连声道是然后一通胡言乱语,整个教室就像把五十多只乌鸦拢聚在一起的奇幻集中营。
“亦余心之所善兮,呜呜哇啦乌拉拉!“
最开始是不愿意背诵全文,后来懒惯了,大家连看到古文的字都会喊头痛。
梦游一般的早自习很快就过去,分明仅有五分钟长的课余时间,90%的人却都立刻趴在课桌上睡觉,他们无一例外都拥有浓浓的黑眼圈,显然没按正常作息去生活。再次感受到班级氛围带来的奇妙影响,刘佳心也打了个大哈欠,趁着困意他还回身把手杵在胡赛的桌子上,呆呆看着其偏褐色蓬头。
…每个课程的时间区间都过得很快,回过神来,无数个几十分钟均已转瞬即逝。这样悠闲的日子马上就会随着大考结束了,那时的我真的能接受分数如此之低的自己吗…真的能为失败挤出所谓的“看开了”笑容吗?
虽说是这样,也完全提不起劲来。
之后,第一节语文,刘佳心掏出自己的语文紫色大宝贝,看了一节课五三里已然能倒读如流的各类小说,至于那个老师有做什么吗?第二节数学,这年轻的复读机用一节课的时间只讲了一道让人听着云里雾里的函数大题,让谁能受得了。
……
二零一五年三月三日,上午十点,数学课后有着二十分钟休息时间的大课间。此时,浅加中学十班的数学老师拔出U盘,飘然走出教室门。
“你听懂了吗。”谢浩然的声音从胡赛背后传来。
“别说啦,给一百年我都学不会。”刘佳心语气崩溃。
听见对话,胡赛咕哝几声,长吐一口起床恶气,嗓音奇大的接话:“就是,浪费老子时间,还不如自学!”
“哎,所以说干嘛要这么讲啊,真是的…”刘佳心悱恻,在疲惫中用额头蹭起自己的胳膊,直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才把头颅的重量全部压上去。他真的很努力想要听懂函数题的解法,奈何老师一个劲楞唱摇篮曲,怎能叫人不困意滔天。
“嗳,贪吃蛇9700分,破纪录了。”麟旭位于胡赛同排的左一列,他的手里摇晃着老牌诺基亚。
“好厉害…”刘佳心彻底软在桌子上,心里想着,就这么一直半睡半醒吧、反正下两节物理也一点都听不懂,只能梦游。
…
就在他准备一如既往的、平凡的度过这段无趣时光时。
异变突生。
嘭!!
忽然外面传来震天似的响动,教室里的所有人都为之吓得一抖。
随后,“是不是脑子没长,滚呐!”震耳欲聋的怒吼彻底打破了教室内外的平静。周围打水、交作业、上厕所、闲逛的一众人登时带着好奇蜂拥而上,把事发地点附近的走廊团团围住了。
“嘿嘿。”胡赛来劲,也一下子跑到外面。
谢浩然听着动静,道:“都高三了还能吵架。”
“肯定是那些混混喽…不然还有谁这么无聊。”刘佳心声如蚊音。
外面的哜哜嘈嘈未曾停歇。
…
过一会,胡赛挠着头皮踱回来。
谢浩然:“怎么了。”
胡赛点着下巴:“刚才班长厕所前面摔一跤刚好挡住高佬路了,不是什么大事,人非要找茬。”而后他不屑一笑,“特么的,高佬好像每次都是年级倒数第一吧,仗着有几个马仔就装大爷,我真的是服了这种……”
“哎别呀!你理他干什么。”谢浩然急忙打断,以免佳心听到后做出傻事,却已是来不及——刘佳心听罢胡赛的话,鼻子立刻嗤响一声、发出巨大动静地撑住桌子站起、冷声道:“他就是这种人。”随后阴着脸蹬脚离去。谢浩然伸手想拉回一把,但被用力挣脱了。
“嗯?你…聊高佬干嘛,佳心不是最讨厌他吗。”
胡赛连续眨眼、吞口唾沫,而后耷拉下来:“呃,我知道…不过小心心又跟班长没什么关系,不用怕他发火啦~我们先睡,物理课要多听会儿,等下在跟他道歉…这些混混真的麻烦。”
“也是,班主任昨天说今天要画重点。”看着窗外的人群一角,谢浩然轻摇头。
…
啊,即使,隔着簇拥了一堆学生的走廊,也能看见那个满面通红的高个儿——他仍是粗麻轻浮的声音、歪七八扭的黄牙、一个月没洗的鸟蓬头、衣衫不整的着装,还有,皮肤黑糙、浑身汗臭、表情讨嫌…果然像一只跳脚猴。
但刘佳心只是双手插兜、呆呆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漠然听取着高佬对非亲非故亦称“不认识的同学”的辱骂。
“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嘛?说话!装尼玛!”
没有回答的声音。
“行。噗,你是觉得…自己很牛逼是吧?成绩好很吊是吧?啊?!在TM吊一下!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狗腿!”
此时因为高佬抬起腿狠狠跺了班长的下腹部一脚,群众意识到严重性,急忙劝:
“哎呀哎呀都是同学,别生气…”
“何必呢。”
“别这样…”
接着,有意无意阻挡住通往办公室唯一可行之路的几个混混开口了:
“哎呦~昨天被废物队友举报、今天又被疯批挡厕所,搁谁不难受啊,大家说对不?”
“你们讲点理,凡事不能只看表象,觉得我们过分之前先想想这逼多恶心,三,不是…挡住五分钟得有了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别搞刻板印象。”
“…谁碰他就是想和我过不去,懂吗?”
“走开走开!人家自己要作死,管他干嘛,去去去!”
众人便连连退却,甚至离教科室都更远了些。为此,刘佳心不断被推搡和挤压、东倒西歪,而直到差点摔倒时,他的心中才忽然冒出一句:估计也没人会愿意真心诚意地帮助班长吧。于是刘佳心干脆一股子扎进袖手旁观的人堆里,在没有说诸如借过等礼貌用语的情况下直接用蛮力挤到了班长身边。
真实情况,比胡赛描述的严重太多。凑近去看,班长正瘫坐在离厕所门较远的位置,用双手掐割着冷汗纵横、电颤似的鲜红额头。他的眉毛挤作一团、肌肉不停鼓缩扭曲、嗓子还干死一般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唔呀枯鸣,嘴唇则更是牙痕遍布、血肉糜烂、发散铁腥味。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能够演出来和有理由去表演的戏码。
“他娘的你今天就是不想道歉是吧!来嘛,继续!老子今天非给你点教训!”高佬踩完一脚还不满足,拉住班长的腿把他一路拖到同样是因刻意遮挡而成为摄像死角的走廊边缘,又狠狠一拳击中班长的脸颊,最后甚至跺着班长的脸钻碾脚尖、在他面孔上留下一道肮脏湿润的黑色脚印。
围观群众纷纷翻着白眼咦了一阵声,远离的却反而是班长;而高佬倒也有点思维,及时便打住、没有再更多践踏别人的尊严,但他默默到一旁的墙角等候班长醒来,八成是准备继续拿这“碍眼的倒霉鬼”当挡箭牌——刘佳心觉得高佬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这种怂鬼一个字都不敢坦白,就算真说了,没有证据,大不了哥几个就哭一哭呗,比惨谁不会啊,最后还不是给点小惩罚就得了,不会有人宁愿丢掉铁饭碗也要伸张这种无所谓的正义吧。而且敢反抗的人爽是一时,之后还得为他们的嚣张自大受更多苦咧。”
围观群众的边缘还不断有新到的人在问发生了什么,但场面早已静寂、事件也告了段落,而且这里直到最后都没有传出过惊呼惨嚎或者足够猛的殴打声,于是,围观者们的眼神接连出现陌生而失望的光,好几个都望一眼身材魁梧、八块腹肌的高佬,悄悄离开,可是,有人在经过刘佳心时正好在跟别人吹牛:“还以为会拖进厕所打,结果屁事没有,无聊阿无聊,好好的班长不当非要惹人家领导,说白了一个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案件关我们屁事啊。”
也有些人的感慨很短。
“切~没意思。”
“谁叫他非要作妖,活该。”
“这也太惨了吧。”
“人就一傻子,别跟他一样,哎也都无所谓的啦~”
刘佳心蓦然回首。可是,说出这些话的人早已经与无数的背影混作一团,顺畅远去了。现在,事情已经结束,还做些什么也没有意义了,平凡的日常校园生活将要回归,一切也都理应照旧,转身回教室吧!
刘佳心迈不出这一步。这些映照于瞳孔里的死光已经化作刀刃,深深贯穿了他的大脑;这些恶魔之音,也终化作利剑剖开了他的心脏。然后,流淌在体内的灼热鲜红的东西,伴随着猛烈呕吐,与空洞的身躯一同在此冻结。
“已经没救了...”
作为一同围观的路人之一,刘佳心即使毫无作为、就令惨剧发生眼前,他也本不会有任何感觉。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被拎了出来,和班长站在了相同的、血淋淋的位置上——于是,往昔的阴影缠绕周身、沸腾般的怒火点燃皮囊,怨怼及仇恨开始从被压抑和限制的本我中缓慢释放,习惯世俗和平淡的虚伪灵魂随之被扯为两瓣。
…
我…好想弄明白这种人渣为什么总是要欺负别人,抱着所谓的优越感吗?还是自我满足?可惜都会成为随便什么人,而后当做自己小时候什么也没做过,甚至连长大后也会继续把更多善良的人拖入深渊,只因混迹在群体内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被稀释,只因金钱和关系取代了老实和品德的地位;而近乎所有受害者,却从头到尾只能自认倒霉,连说话的权利都被攫取,给无数看客羞辱和叫嚣“脆弱”。这里根本就不会有正义的,我能感受到的也只有扭曲…他们这些人,只是想让自己能在今后的无聊生活中多出件可吹嘘的趣事,和一个拿“我就算普普通通也至少比你好”的理由就足迅速补充满足感的活人玩偶。哼,恶心……高佬,以前的事因为旭哥他们我才懒得再计较,但今天你居然敢羞辱一个生病的人,不愧是人渣!
…
刘佳心呼吸急促、脸肌绷直,咬紧牙关扫视所剩不多的人群——高佬还在冷笑和自得其乐,而即便是留到现在的人也近乎都犹豫不决、淡淡褪色在背景中,现在能做到救人的,只有他了。
嘴唇被门牙撕裂,铁腥味贯通鼻腔。
…如果其它任何一个地方碰到这种要跟随大众的事,我都会听从统合指令,熟视无睹。但今天,只有这件事必须由我刘佳心认真对待,因为班长正如昔日的我一般遭受疯狗撕咬,我必须证明自己的立场。如果逃避这份责任,绝不能承认自己拥有生命、更没有资格持有悲惨的记忆,我必须是痛苦的,我必须成为痛苦者的同类,要不然理解这些苦难还有什么意义……只是,做一件傻事就得准备好迎接嘲讽、鄙夷、排挤、殴打,之后还会遭受更多折磨,这是不可避免的代价…但至少我现在还不是你俗世的一员,我要做我想做的事,你们,都来看笑话罢!
对着陌生和概念化的“围观群众”不停解释自己的动机并下定决心后,低着头的少年忽然主动上前一步把班长锢在背上,又对远处一个围观者轻说声:“我送他去校医。”而后逃也似的匆忙挤出了人群。
“我草尼嘛!谁叫你带他的?滚回来!!”高佬踮起脚鼓着眼怒吼,但却并没有追逐。他的瞳孔闪过一丝讥嘲的光。
……
逃跑。
用尽全力逃离。
直到燃烧的身体逐渐失去痛觉。
不再看见人们惊异的目光、不再听清人们臆测的评论、不再嗅到周围流淌的血腥,只是让一切都融入仇恨,仿佛宣泄般,试图闪耀出灰烬最后的光芒。
“替班上被针对的可怜虫出头”这种事情,足以成为混混们放学后拿砍刀和各种功能性毒药出气的理由,你可以尝试无数次避开他们,但只要有哪怕一次不幸被围住,那么胆敢有任何反抗意图都会饱经折磨而亡,但不反抗,尊严和清白也就被碾碎了,尽情想象所有能造成撕裂、切割、戳刺、挤压、扯烂、捣碎、冲撞、灼烧、迷幻、成瘾等折磨方式吧,他们是所有恶意的集合,他们数年前的老大害死了许多条性命却逍遥快活,无人制裁,他们便以此为荣,只有我知道这不是传闻。
…明明有些混混自己也经历过痛苦的事情,大概,是思想浅薄,只不过体验过肉体被打、实力被侮辱的最简单痛苦就觉得世界对他们已经很不公了吧。
“为什么我要自寻死路呢,像个逗人发笑的小丑。也是,明明让班长自生自灭就好了,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干嘛非掺和一脚…如果自己要作死,确实是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就算怎么样了也不会被同情吧。嘛,从小到大,不管怎样最后错的都只会是我,那救人总算是做对的唯一件事了?…不,救人也是错的,比如班长是心甘情愿的我却偏偏打乱了他和混混之间的平衡之类,那就当成是这样吧。仔细想想,敌人真是太多了、理性更是最没用的,那为什么要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找死……为什么要,这么傻…”
不知走多少步后,刘佳心来到了一处寂静地。设想着种种可怕的后果、肾上腺素不断衰退,他涨红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勇气一落千丈。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他只是纯粹讨厌高佬这种“生物”存在,无论用何种方式去对抗,可是…一个衰老的守城士兵该如何与攻城的新王战斗;一个凡人又该怎么和有无数关系的人战斗。“你”,根本没有代表正义,“你”只是一个,无法释怀、也没有任何价值的可怜虫,但“你”的挣扎和痛苦,真的能让大家非常消遣。特别是到了,死后。
刹那间,暴雨连绵、肠穿肚烂、血肉横飞、涕泗流窜,记忆碎片划空脑海,昔日老猫离世、黄狗战死、老乞丐冰冷躺在地上的画面一一浮现,对生命逝去的恐慌中,封藏的记忆再度松动、就像生根肉里的指甲被牵连般带给大脑极度的锥刺压迫,一颗冰凉彻骨的冷汗便产生了,它倒映着砍刀铁棍在空气中挥舞的轨迹、它那坠流声中仿佛混杂急促心跳声和恐惧的哀嚎,可一旦它落在地面上,无论里面蕴藏着多少东西,全部都蒸发掉了。
被死亡包裹的感受,被世界厌恶的证据,被人类唾弃的身心,这些不被需要的东西早已被泪水带走了不是么…那时,连草根都必须学会吞咽的男孩下定了复仇决心——他大约已经死了。只有死人才不会在意所有的痛苦、不会被夺走最后的温暖、不会因所谓亲情而被扯成碎片、不会对以命换命感到畏惧。没有价值、无法进步的他,如果最后还能为人类做到些什么的话,那也只有、哪怕一个都好,与黑暗石玉俱焚。
“没错,我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我早就是…这么想的了。”
刘佳心闭上眼睛,让余下的汗划过泪腺。
恐惧,已经彻底消失。
“一直以来都有种勉强苟活的感觉,今天终于做了一件堪称逆天的事,我太棒啦…可惜一切都结束了。还有,不能让班长知道是谁帮他的,连累了别人还不如不帮,最讨厌的就是被感谢和感谢别人…大概,你不会再次“不小心碰到混混的肩”吧。”
步履维艰地走到教学楼中庭,肌肉已经全部肿胀抽搐不堪,但少年没有停下过脚步。这磨灭的感觉中,他忽然开始有了些许期待,期待着自己临死之际的爆发能拉上多少个罪恶的生物,期待着,有人能为他的决定露出哪怕一个微笑,价值,他的价值就在其中。
空旷的廊道中,刘佳心发出了长大以来第一次的狂妄大笑。
“哈,以后就再没人能记住那些年的罪了…也不会有人再整天像个疯子,老是惦记着大家早已忘却的黑暗了。我本来就不该存在,世界没有觉得痛苦的人,才是对的。”
少年的背影,逐渐沉溺在遥远的虚无中。
…....
...
轰隆!!
忽然,刘佳心听到了一声奇异的震响。他不由得抬头,向窗外呆呆望去。
此刻的校园,灼叶蒸影;此刻的天空,烈阳绚烂。
谁也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的微粒正在异常高速地激荡着,而后一道道漆黑无比的裂缝宛如画卷中的墨线般凭空悬挂,渗透恐怖和绝望的气息。各地研究机构的顶尖专家敲击键盘的速度已有平常的数倍,高层的通讯之声也破天荒的带有了颤音,就连无数异常观测分析报告也加上了绝密的锁、挨个呈现在操盘大局的那些人眼前。
世界,从此刻开始迎接了她的第一个异变之客。
...
就在刘佳心感觉到累,稍微放松手腕,准备停下来休息顺便擦擦班长脸上的污渍时,一个宛若劈开了黑暗沉寂囚笼刀锋的寂寥话语,自背后、带着神秘与郁动钻入他的大脑最深处。
是班长异常、且沉稳地开口了:“奇迹,竟然在我的身上发生…”
啊...奇迹...?
一瞬间,少年的耳朵听见了蝉鸣,堵塞的鼻子也嗅入了汗水的咸香,而阳光,原来正努力地从窗户钻进来,照亮四周。
刘佳心用指甲狠狠剐蹭泪腺,而后在讶异和不解中微微偏头,内心解说:高佬本身是体育类专业的,连续锻炼了少说七八年,力气当然足够对付这里的任何人。敢从这样一个混混手里把班长背走的,也就只有不要命的我了吧,但是,奇迹那么大的词也不用啦。
“神明么,你…为了这一次,才在我的道路上塑造了无尽的磨难吗…以前不屑一顾、视你为粪土的那个我已经死透了,此时此刻,我的确是感激你,就算讴歌千曲又有何妨……只是,凡人姿态下的回报远不及你这样做的代价,对吧…”班长的言语之中释放着摄人心魄的感慨,但实在叫人听不懂。
嗯?
刘佳心分析:他得赶紧好起来呀…精神受创的话要去医院,如果治疗几个月就会错过这次大考,在华炎国没有大考的一纸文凭可以说做任何工作都寸步难行吧,而且好没有补救的机会…所以,请赶快恢复正常、赶快适应当下的情况吧,如果就因为这种事错过了,以后肯定会很难受的。
班长忽然把搭在刘佳心脖子边的右手抬开,整只手臂便像是脱臼般重重坠落、肩头都为之矮下一截,然后,其全身的肌肉陡然僵硬如石块,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猛劲挣扎起来推开了背负者以落地。站定,轻移脖颈,班长的眼珠子如同猎食的猛兽般冷直地滑动,应当是在观察周围,最后才用那一双漆黑深幽的眼睛直直盯向正回头着的刘佳心。
能看到,那是与黑暗瞳色相称的、蕴藏某种实质力量的眼神,其上仿佛在划过点缀着一道道扭曲的波纹,就像庞大的黑云在夜空中极速穿梭。硬要解释,只能说,这恐怕是一双充斥着绝望、恐怖和死亡气息的眼睛。
刘佳心骇然,一股冰凉的冷气同时由大脑直转而下,蓦然冻僵了他整副躯体。他读过各FBI读心术类的图书,知道看一个人的眼睛去分辨其内心基本是最靠谱的,虽然他记不住那些浩浩荡荡的技巧理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百分之百肯定,班长这双变化后的眼睛绝不可能为一个正常人所能拥有。
难道说......不,千万别想那么多…
客观的分析,这种眼神的确比以前遇到那些都还要可怕…但班长连上课叫“安静”都文文弱弱、又胆小又谨慎,比我还卑微,甚至可以说弱不禁风了,现在却拥有远超道上的气场,这怎么可能...会是什么精神分裂症吗…潜意识里有个杀手人格什么的。刘佳心连吞几口唾沫,后退一步,颤栗道:“呃…”
见状,班长深吸了一口气,他那阴翳和濒死似的表情阵阵波动,仿佛正戏谑眼中那惊慌失措少年的胆量。直到全身不协调地放下米奇手表后,班长嗓音更加沙哑和冰冷的说:“浪费太多时间。这种事,无论对你我而言都实在很难相信。”
“呃…”刘佳心舔润干涩的嘴唇,勉强开口,“…你还好吗?身体没啥问题吧。”
听到关心,班长闭上眼睛、并没有立刻回应。寂静之下,其冷凝可怖的气场依旧还存在、怎么看都犹如正想着将人大卸八块之事,刘佳心仅仅偷瞧片刻、了,心虚和慌张便泉涌而出,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什么了,难道我是某某天选之子所以上天派使者来接我?未来很强所以被暗杀?还是,这是梦所以其实我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啊,我是要赶紧逃跑还是留下来接受宝物,亦或表现自己的勇气以通过试炼测试,还是什么其他的?…到底要怎么做啊。
无尽的臆想和焦虑几乎冲胀了刘佳心的大脑,他已迫切需要知道答案。
…
沉寂相对的两人之间的远处有可视的地平线,那儿,一道道人类难以想象与接纳的墨色“线条”在半空中凭空出现并逐渐放大,十分扭曲且深邃。
班长收回分散的注意力,抚摸墙壁,怀念地掐捏掌心的白尘道:“想了想,终归还是需要几个同伴,独行的代价我承受不起第二次,为你的幸运高兴一整天吧。”他忽然信手挥扬、点指远方的江山楼林,“直说,末世天灾很快就要降临到这个世界,可怜的人类将一直活在死亡中,痛苦、挣扎。没人知道黑暗的时代会怎样结束、如何结束,和平安稳的日子再也不会出现,很残酷吧。总之,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愿意帮助你度过末世第一道难关是我和你交谈的原因,怎么样。”班长掏口袋,拽出所有的钱丢到身后地上,再盯向他面前的少年。
然而顺着窗户望去,大门外的树梢在艳阳的照耀下显得无比沉静,一纹又一纹的热气从其中的缝隙攒动而来、强烈的白光让远方建筑的轮廓也能如带着浓线般清晰;天空蓝的纯粹,影子黑的浓厚。
“…呃,我也想相信,可是外面根本就不像啊…会不会是你搞错了、可能还得过几天…”偏回脑袋,刘佳心对班长的话感到泄气,又慌忙低下头错开了视线。
两人都沉默了五秒钟。
班长把攥着的手表抬至眼前,语气严肃:“看到事实的时候机会也已错过,还有十三分零二十八秒天灾对接就会开始。想活命,现在就跟我去学校商店,不要优柔寡断。”
“啊?”见对方态度极其认真,刘佳心眼睑瞪开、面色微红,后退一大步的同时手舞足蹈着找借口,“别吧,乱跑的话我们绝对被学校开除了!不行不行,就…我们完全可以等到末世“实锤”的那个时候在去啊,真不晚吧。”
班长脸色冷漠,阴翳的眼闪过一丝厌倦的暗芒:“我像是在讲笑话吗?啧……身为十班的班长”,他再次凝视刘佳心的眼眸,“我要求你必须和我一起行动,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因为我承蒙恩惠、不忍见你白白暴死。末日降临时,地震和暴雨极端严重,和现在是两个场景,所以告知你不要试图在错误的地方迎接末世,你真的甘愿一无所知的变成尸骨么。还有…放心,出了任何事我会一个人抗下所有惩罚、绝不会牵连你哪怕分毫责任,我郝銮以生命向上苍发誓。”
责任,都归他?刘佳心顿感心中的混乱扫清许多,向妥协的方向思考:那么坚定的态度,末世难道会是真的?可以试试吧,到时候把锅推给班长就行,哎关键是这个眼神值得相信啊!…其实只要不退学锅也可以背,谁叫我连这样的话都想信呢…
时间似乎定格在了这一瞬间。每当做一个疯狂的决定时,他总是要用幻想套住自己很久很久。
…
最终,思考结束,刘佳心暂时克服了对丢脸的恐惧,低下头念道:“好吧。”
“抓紧时间。”话音刚落,班长的右手如同钳子牢牢固定住了刘佳心的手臂,紧接着想拉动。
“等下,我的朋友可以一起来吗?还有学校其他人怎么办。”
班长闭上眼睛似在深思,数秒后用阴沉的口吻道:“朋友,不会太多。其他人,关我什么事。”
“那好吧,我们是真兄弟。”刘佳心挤出一点笑容,急忙挣脱班长冲向教室所在的方向。
对方伫立着,没有任何挽词,也没有多余的解释。
……
刘佳心拖着沉重的步伐,攀扶栏杆向楼上行走。
总感觉,那眼神在把他往地下拖拽,就像,恶魔的呼唤、引导着命运轨迹的改变。脑海里虚假和真实也不断回转,焚烧彷徨的心灵。
“啊,如果是其他人,肯定对班长说一句你是不是害了神经病,然后就会赶紧避开“晦气”吧。”
可我,却做不到矢口否认这种改变现状的可能性。
…
回归最开始的楼层后,教室外高佬在和班主任解释什么。这两人一时半会应该脱不开身,暂时不必费心。
带着担忧、以及额头上浸满的汗液回到教室后方时,刘佳心看到三个朋友正在快乐地玩耍——谢浩然和胡赛用草稿本玩五子棋,两人的出招非常快,一副老手的样子;麟旭翘着二郎腿,握笔的手靠在下巴上,面对着写满了字的本子闭上眼睛思考。
大多数人仍然在熟睡,剩下的则为了在外面班主任前表现出自己爱学习的模样、秉着课本静默等待下一节课,几个混混还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一眼。班上那股慵懒的氛围席卷而来,刘佳心绷紧的神经瞬间被洗刷而过,松弛下去,他开始觉得刚才的自己非常蠢,苦笑着向座位踏步而行。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刘佳心率先开口:“班长好像记忆出了问题,哎烦死了。”
“回来啦!嘎嘎,啥事没有!”胡赛马上接话。
“快学习。那几个敢来找茬,我就开打。” “班主任是站我们这边的,还有人把偷拍的视频发到网上了,高佬背景再牛也得收敛,应该会不了了之。”谢浩然和麟旭也分别回应,顺便安慰了下他。
刘佳心又松一口气,心道:啊,好像不用被围了…反正我也不怎么出校门,大不了毕业之后赶紧跑路。而且,这不是一切照常吗?不要冒这个险了,班长估计就只是精神出了问题,没人会信他的,何况就算真有末世、什么陨石啊龙卷风啊一轰过来就算想躲也躲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挣扎个啥劲呢。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和理性。
…
“吱~吱~”蝉卖力地叫嚷,楼上的人在用镜子和光盘反射阳光取乐。
刘佳心的心跳略微稳定了。
他通过在内心不断强调没必要这样冒险,勉强摆脱了班长方才的末世诱惑,用上的还有这套说辞:“别抱有希望,你只是因为这两天的事被冲昏了头脑而已,一切会回归正常的。只要把注意力从自己是废物上移开、不再抱怨任何东西、勉强多认真学习一点、和朋友们开开心心度日,就够好了吧。反正只是个啥才能都没有的凡人,不要整天想那么多奇迹奇遇、偶尔做个傻事也就够了,给自己和其它人添麻烦什么的实在不好。”
不过,大脑深处总有一阵反抗似的低语: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成真了呢?
嘭!
忽然一声落响,原来是放在桌上的单词本被手肘碰了下去,当刘佳心拾回那写有数千个手写单词及翻译的小破本并看到无数已然再次陌生的知识时…他的眼角阵阵发抖起来。
…别在给我希望了,我已经…无药可救,连勉强活着都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这样的人,是没必要的…
空调对吹的冷风渗入失落之心,随即,裹挟而去了一声无可奈何的悲叹。
…
然而。
突兀的,四人明明很少接触的班上一个其貌不扬的女生靠近了,她开口就询问刘佳心:”班长他还好吗?“
偏头一看,刘佳心吓得浑身都抖了抖,满脸流出冷汗紧张回答:“呃,嗯…挺好。”
“可你刚才不是说他记忆力出问题了吗?”
“不是…他都说什么末世来了,然后估计把做的梦当成现实了,我也经常这样,呃,你不用担心。“
女生听完后露出痴痴的表情、眼神复杂,接着如落无人之境,双手捏紧衣角自顾自个道:“就算只是梦,我也真的不想再…哪怕能鼓起勇气说说话都好…哎谢谢!那我先走了。”她看了眼位于刘佳心桌椅左边的班长的位置,又连续道了好几声谢谢才喃喃自语着离开了这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女生会对我说话。刘佳心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一点上、彻底脱离了方才挥之不去的失落感,他茫然地向伙伴们摊手,结果胡赛居然嘲讽:“小心心,她喜欢班长的呀,你太不懂女生啦!”
“说得好像你懂一样。”刘佳心顺手拿出单词本,心不在焉地扫动着眼球,可,本想继续和好友侃大山的他,在回过神后,竟骤然间感到陷落和抑止了。
为什么你会谈到梦,是在表演以博取好感吗?不,这个人是普通的同学,还用不上社会的那一套。那么,她居然真的是在思考人生…这样吗…
女生天真幼稚的话让刘佳心再度燃起思考的火焰。说实话,她真的很傻很可笑,她所追求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已经唾手可得的了,可班长却从来都不知还有这号人物对他有好感,是啊,明明只要能迈出小小的一步,两人必然一拍即合,那样不仅她的努力就有了实质性回报、班长也会因为爱人而变得更坚强一些、世界更会会多出两个幸福的人。这不是触摸不及的梦,根本就是她自己没有尝试、害怕连朋友都做不成,可不去尝试的话,绝对无法成功啊...
...咦。
他忽然死死的僵住了。
“我怎么…也是这样...”
这份痛苦,如果说是命运刻意安排的、对我的恶意挑衅,那么,还能安然地说“命运已经注定”了吗。今生要追求什么答案,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能实现过、只是它们早已被现实践踏和被“认清自己”的言论掩埋。昨天的我哭诉着渴求奇迹,然后理所当然就放弃了今天出现的“奇迹”,说到底,长大后我真的有过什么醒悟或改变吗?只是按部就班活着,不断回味着疼痛和苦难,等着有一天轻如鸿毛的死去,就连一丝的追求也要亲自掐灭。
为什么,班长作为一个拥有那种恐怖眼神的、很可能是穿越或者重生回来的人,即使这样劝我我也不去相信?因为如果这是虚假的、只是闹剧般的东西,我就会丢脸、会被耻笑、周围的人一定会不断地嘲讽我,一切就会无比的痛苦,人生就会连最基础的平凡也会丧失。
可是、但是,除了朋友们,又有谁知道我这个人存在过…?
自初中醒悟以来、高中认命以来,身为安安分分的普通学生,为了隐藏自己的过去,不被人耻笑和侮辱,没有浪费过一粒米、没有去过任何不良场所、没有谈过任何女朋友、没有迟过到、没有顶撞过老师、没有耽误过别人时间,没有病假也从未去过心理健康室,除了别人主动找碴甚至不会和老谢他们以外的任何人主动交流…这样的人,又哪里会被其他陌生人放在眼里。我却,还要瑟缩着,抹杀曾经天马行空的想象,断绝渴望成为英雄的念头,保持在理智的漩涡中逐渐被研磨为一个注重利益、现实而圆滑的人,然后习惯堕落、习惯隐身,顺从接受了一切安排。那么以后,真的还能用仅剩的对抗心反驳这个注重利益的世界吗,真的还能,创造奇迹吗?
不。无数个走在前面的人们用他们的故事告诫着,人必须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才能引发奇迹。
不知不觉,我已在屈从中认命了,也愿意为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人群”把自己变成无聊之人。虽感到被千刀万剐、虽根本就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但分数太过重要、赚钱生存太过重要,昨天以及今天正是颓废的我再次需要拿分数金钱压制本性的时候,因此无数次地贬低自己、无数次告诉自己没必要、不需要、一切只要照常就行、其它多余的都是不好的,用逃避远离恐慌。然而借口再多,核心终归是心灵已经腐朽和堕落、不想做出任何可能会“导致现状变得更糟”的尝试而已…
可我不想、不愿被人群推搡着就掉下深渊。我真正希望做的,是记住每一个施暴者,是让作恶的人统统跪下求饶、付出代价,是带着朋友们吃一顿大餐、肆意评价这些菜到底好不好吃,虽然这是遥不可及的,但我打心底里,渴望着…
忽然,在同个瞬间,一位同学翻动了漫画书、一片满是啃洞的树叶翩然而落、一只宿管的肥猫跳上了很高的栅栏、一个仇敌投来敌视的尖锐目光。
微风吹动刘佳心的发梢。此时此刻,五彩斑斓的世界重新在他的瞳孔里出现。
…我想通了,这次的确可能会被通报批评,但没人能够记住陌生人的名字,这真的没事;且距离大考不过百日,学校不会轻易选择开除,只要态度端正就一定可以挺过流言蜚语。没错,那样一个值得相信的人出现,除了跟随他还能用什么手段改变现状呢,至少也轮不到天降馅饼和白日飞升…不去抗争,一切就会继续,就算卑微懦弱到了极点也要去做点真正觉得开心的事,我也是个历经磨难才走到现在的人,我必须给自己一个机会。倒计时很快就要截至,如果真的相信班长,就行动,只要迈出脚步就好。
然而,当刘佳心想踏出仅仅一步时,来自过去的记忆碎片突然完全浮现了——眼前的,依然是在冷笑、侮辱并阻挡道路的人形影子,简直成人山人海的规模,他们至今还在等待出手的机会;会失败的颓废,也化作不断缩紧的铰链试图将他短暂的决心粉碎,确实,废人不管做什么都会失败吧。只是也可以说,布满规则的世界本就会阻止一切不稳定的因素。
刘佳心看向旁边的朋友们。胡塞表面笑着,但眼神低迷无比、不知看向了何方;谢浩然半眯着眼,时不时捏紧拳头长叹息;麟旭摩嘴唇,仰头呆呆凝视天花板,皱紧眉头;而眼前的课本里,无数敢于缔造历史的名人都已在字里行间中留存精神至今,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下定了多少决心、在迷茫中坚持了多久,才最终或悲伤、或开心的成为了自画像上的人呢。
那一个个跌宕起伏的历史故事还存在,心中便无法否认梦想;那一个个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还存在,心中便无法逃离现实。抓住机会、亦或继续普通人的生活,该如何抉择?只是,不要再找尽借口和托辞了…
“…我要,亲手改变这一切。”
少年,狠狠用拳尖敲击自己的太阳穴!超越记忆的痛苦终让那股失落、怀疑和绝望被狠狠地压制了下去!然后胸口鼓动、沸腾,如同浇筑锤炼一般把坚定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层层击打到了高峰。
噼啪!
在眩晕与某种裂碎声中,少年已经获得了决心。
老天爷,就算这样你也没办法击溃我的,我就是这么疯狂,我就是要跟随我认为的奇迹走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深深压紧眼睑,刘佳心站了起来:“我要亲眼看到,这样的意志究竟是什么样的结局。”
无人注视的鲜艳花骨朵忽然在树上枝头绽放了。铁钳似的抓紧树枝的鸿雁也雷响般高鸣一声腾飞而去,直至穿透厚重的云层。
当刘佳心向伙伴们踏出坚定的第二步时,似乎隐隐能听到他脚下有物体彻底崩碎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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