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扑朔迷离

又过了两天,石挺也没回复消息,武松有些坐不住了。傍晚下班回家,潘金莲早就等在帘外,像一株开满鲜花的迎宾树。还在远处,她便大声招呼,不顾及别人听见。显然当是一家人了。武松走近停下,先正了衣冠,方才揖礼,“嫂子万福。”“傻瓜,说的哪家话,大郎也是奴家大哥。”潘金莲含羞带嗔,又胆大地甩了个白眼,挑芦帘候武松入内。

晴朗已自三天前回了晴文小镇,追梦被锁在阁楼里,陪护苏先生,晚餐的饭桌前,只坐着武大、武松、潘金莲仨。武大木讷寡言,习惯于闷声吃饭;武松天性豪迈,喜欢“大声说话、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潘金莲乃使女出身,伶俐使巧,尤其善于察言辨色。吃同一锅饭的三个人,个性鲜明,性格迵异,又男女有别,一时气氛颇为滞重。潘金莲眼珠一转,浅笑关切道:“武二哥,奴家为您筛酒把盏,借光蹭蹭酒香,如何?”武松低头道:“也好。嫂子日常可有吃酒?”“总是改不了口!奴家啥时当了嫂子,是清河县邻家妹子,呆得像头驴!”潘金莲故作生气,声音却腻腻歪歪的颇有韵味。武大嗫嚅道:“那是大哥为……为你……定的……”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加上自卑而木讷,那糙粗的脸上登时泛成酱紫。武松更是低头不敢回应了,潘金莲则羞羞地闪了下眼风。见不怕老虎的武松连头也不敢抬,也便大起胆来,戏谑道:“是老虎厉害?还是奴家厉害?”“喝酒!咱仨比喝酒,看谁厉害。”武松岔开话题也支走尴尬,竟自聪明了一回,却不曾想,更聪明的人多得去了,比如楼上那个小家伙。

“君不见:昔日曹孟德青梅煮酒谈国事,今有打虎英雄斗酒欺负潘金莲。端的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欺侮弱小……拐卖儿童,私设公堂,拘押牢房……唉!‘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这滑溜而稚气的声音,又东拉西扯,当然出自追梦之口。从喝酒不公的仗义直言,经偷梁换柱地过渡,水到渠道的牵连自己,再借用李煜《无言独上西楼》词赋,诉说失去自由之苦。初时连武大郎都忍俊不禁,怎知剧情倏地反转,闻之凄凄惨惨戚戚,恍惚苦大仇深情天恨海,又有谁人还能笑得出来。其机伶刁钻而口若悬河,任其絮叨数落下去,恐将说到天亮也不会止歇。

“油腔滑调的天才少年,武松知错了,斗不过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愣着作甚?”追梦打着稚嫩的官腔,令人忍俊不禁。武松故作不解,道:“没愣着,也不作甚,一会儿金莲妹子上去陪你说话解闷。”“二哥说笑了,奴家哪是追梦的对手,须当相公亲自去陪礼。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潘金莲也是唇薄嘴利的主,武松唯大其头苦笑,说道:“放你出来得有个条件。”“你说。”“帮大哥想个法子,把两桩命案破了。”

本是戏言,武松心想这下该当把他的嘴堵了。追梦竟是答应得很干脆,回道:“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不动脑筋的猪头。凡事都有目的,杀人更需要动机,两桩命案动因一样,目的相同,并案查办不就得了。”武松道:“有意思!那么,动机目的是什么?”“大处讲,不出乎三种情况,为官、为财、为色。”“哦,有道理。那么,小处怎说?”“小处而言,情况多样。有邻里纠纷,有激情杀人,有各种偶然事件。但本案与小处动机无关,无须考虑,只往大处去想。”武松又道:“何以见得?”“单个案件可能与小处因素有关,而两案相同,显然计划周密,只能是大处的那三种情况。”两人一问一答,快如流水,楼上的苏先生,楼下的三个人,无不惊佩追梦的机敏与见识。

武松再无托辞,起身走往胡梯,倏地又停了下来。心想:“不对啊,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不曾加以概括和整理,具体的破案法门、方向、着力点等等,都没有决解,还只是理论上的纸上谈兵……”

“咋就停下了呢?后悔了?快来开门呀!”追梦的话语在楼上,而眼睛好像长在武松身边!

武松道:“哦,理论上的务虚谁都懂,来点实际的法门,比如陈员外一案,该从哪儿入手。”“稍候片刻,容小爷想想。”武松、武大、潘金莲仨互看一眼,心想终于把他难住了。

“别得意,这就给你答案。” “快说!”追梦应道:“答案就在陈员外家里。”武松讶异:“怎讲?”追梦竟是娓娓道来:“一是查找管家、家丁、子嗣有谁赌博;二是搜索陈员外外边是否有相好的;三是盯住陈家产业及收支情况;四是与官府是否往来;五是陈员外近期活动情况。以上五个方面,目的动机必在其中。”武松稍事消化,喜道:“小弟高才,大哥折服。再问第二个案情,关于镖局毛猴的死,其目的动机在哪儿?”追梦道:“贪多嚼不烂。先从第一案开始吧。”“我有足够多的人手,想同时进行。武松心急,恨不得马上了结。“好。容小爷想想。”

稍顷,追梦回复,却是语出惊人:“昨晚你去哪儿吃酒?”武松道:“答非所问。嗯,怎知大哥出去喝酒了呢?”“很简单,金莲姐在门口等了一宿!”却是有人比武松更急。“喂!追梦小弟,你是人是鬼?难道你也一宿未睡?”潘金莲欲盖弥彰,既是心急辩解,也是有意让武松更进一步懂得她的心情。武松脸红,讪讪道:“去狮子楼吃酒,结识了‘南街小霸王’——石挺……因此知道第二案的死者是‘威远镖局’的一名趟子手。这位死者叫毛猴,当晚在‘狮王赌坊’,寅时死于紫石街。”追梦道:“哦,小爷想一下。”

潘金莲也在想,那时脑子转出个问号,悄声说与武松,“说到重点的,追梦总要想一下,是何道理?”武松道:“重点的事儿当然要思考判断,很正常啊。”“也是。”很快的,追梦又有了答案。“前案去陈员外家找,第二案也一样,出处在‘狮王赌坊’。嗯,这两人似乎不沾边,也许他们各自掌握了一样关于别人的相同消息,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该放小爷出来了吧。”“好!”武松无话可说。

追梦没下来,是武松自胡梯走上去的。见苏先生病有好转,脸上沾带从容,晚餐也基本吃了个精光,登时心安。苏先生道:“老朽想起一件事来,可能对都头破案有帮助。”武松急切道:“请讲!”苏先生应道:“那日自马王铺镇与追梦、晴朗逃至阳谷县东城门,刚与追梦、晴朗分开,不过半刻时间,邱向松与夏文长等人已拍马追来。老夫一骑二带,将贼人引自城东十里,那儿刚巧有个‘大王庄’,也便转将进去。怎知入得一条死巷,恰逢老宅一没落子弟搭救……唉!后来还是被逮住受创。此时回想,好像那家主人曾提及陈员外,说是城里有位员外前日去那儿收了一笔地租,足有五百两银子。不知那陈员外与死者是否同一个人?”武松喜道:“若是同一个人就好了,便是谋财害命的凶杀案。我明日就去陈员外家核实!”追梦插口:“与卿同去!追梦帮得上你。”“只是……你目标太大,见不得光,免了吧,追梦少爷。”

追梦嘻笑道:“想好了哦,日后别来求我。”武松心道:“这小家伙古灵精怪的,或许真能帮得上忙。须当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可是,计从安出?”于是看向苏先生找答案。苏先生心领神会,说道:“须得一人帮忙。”“谁人?”苏先生笑道:“潘金莲!”武松不解,回问:“她能做甚?”“帮追梦易容改装,整出个小姑娘来。”

武松噗的笑开,比放屁还大声。追梦却不依不饶,冲武松踢了两脚,瞪眼道:“有甚么好笑的,你道人家生的歪瓜裂枣没人要么?”居然有些小女子的委屈样,尤其惹人怜。武松几乎又要笑将出来。这二十五年的人生,除酒桌上激情朗笑,闲暇时还真是没找到什么笑点!勉强止住,端起架子道:“黑不溜湫的丑小鸭,不太靠谱吧?!”追梦更是气苦,“嚄你个傻大个,把真珠当砂子,小爷明日变给你看。等着!”“好啊,瞧你怎生乌鸡变凤凰!哈哈哈……”

第二天一大早,武松与两位士兵待在门口候着,一晃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犹自不见追梦丁点动静。

“金莲妹、小少爷、苏先生,还想折腾到甚么时候?”武松急不可耐,正想入内催促,怎知芦帘卷起处,一位精雕细琢的小姑娘走了出来。武松看时,刹那呆住!但见晨光照着追梦半个脸,晕染鹅黄,更兼粉白眼亮,容色如画,娇俏万方,尤其那两条小辫子可爱地搁在胸前,小手兀自拨弄,衬得那松松的衣裙无风自动。心道:原来他也可以这般漂亮,谁人想得到,丑小鸭也有春天!

潘金莲随后露头,像热透了的苹果,美目秋水盈盈瞧向武松。“我俩谁更好看?”不喝酒的武松略微嘴笨,加之问题涉及女人美色,登时支吾:嗯,啊,这个,那个……“各擅胜场,平分秋色。”武松正自无话可说,低头看向一边,却是楼上的苏先生给了答案。想来苏老爷子对自己的奇思妙想甚是满意。不再絮叨。

四个人走在街面上,颇为惹眼,不时有人引目相看。转了几个弯,到得东大街一处敞亮大宅院。一士兵上前叩着门环,吆喝道:“县衙公人前来办案,请开门引见。”又呼了几回,尚且无人搭理。士兵正想抬脚踹去,被武松喝止。回头看向追梦,“这般情况,是何道理?”“翻墙入内便知。”“正是。”武松一个提纵跃起,攀上墙头,晃身过去。拨了门闩,追梦及两士兵登门入户。四人匆匆举目四顾,所见之处,无不一地狼藉。一番翻箱倒柜的地毡式搜索,仅寻得一看家老仆,瑟缩在僻远柴房里。武松问道:“主人去了哪儿?”老仆吱吱嘎嘎的支吾着,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追梦道:“别费心思了,这是位聋哑老人。”武松道:“咋办呢?”追梦回道:“抛家舍业逃离,定当有幕后之人胁迫。目前情状,该找邻居街坊了解情况,打探是否有远房亲戚朋友,或者……”“或者什么?”“或者,就是或者,没什么。当小爷是诸葛孔明,或者哪路神仙?”武松道:“还真当你是个神仙,能预知明日,原来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别小瞧人,待小爷今晚托梦于神仙姐姐,她自会揭开谜底!”追梦经不得别人看轻,苏先生告诫“低调内敛”的话语,竟是忘在一边。

武松原本也并非故意轻谩,或言语相激,皆因心急破案而又找不到头绪,一时口无遮拦,当即歉然道:“是大哥没本事,迁怒于你,甚是不该。晚上领你去吃个大餐,可好?”“当真?”“大哥一言即出,驷马难追!况且也只是一桌酒席而已,算不了什么。”“走啰,去拜访左右邻居!”少年的心性总是来得急也去得快,就像春天多变的气候特点。

四人折腾了一个早上,走访了四五家邻里,除了三房姨太的娘家,只问得东平府城有一户穷亲戚,往来甚少,况且忒也过于就近——果真是遭人胁迫遁去,必是偏远难找之地,因此可谓无甚收获。然而,追梦并不这么看。因为那户亲戚是东平城里的,这让他联想到那桩“少年失踪案”。

当日安排四组人马前往东平府城及三处娘家查案。追梦特地交代,要留意这家亲戚是否有个与自己一样大的少年,及其玩伴情况。

午后武松偕追梦去南街寻找石挺。只问得一家杂货店伙计,表明意向目的。那伙计竖起拇指道:“石挺哥甚是仗义豪爽,你俩等着,待我关了铺面,这便引路前去。”“打扰了!”武松拱手道谢,心里思忖:“看来这位新近结交的把兄当真好品相。”往南街行自将尽处,南城门出现在视野里,不如东门气派,略显沉寂。抄近巷右拐,是一片市井民居,时有路人拱手礼让,客气实诚,仿佛来者都是左邻右舍的亲朋好友。

追梦道:“这地方略有‘梦里水乡’的韵味,既淡定守旧,又是乎卧虎藏龙。端的是内涵丰富且悠闲从容。”武松笑着拉了追梦的手,扯在身侧,“小小年纪,却又包罗万象,当真是个奇迹。找个空闲,将你的往事说与大哥知晓,行不?”“好。”挣了武松的掌握,跑在前头。又走了一条巷道,出口颇为敞亮,地面全是青石板铺就,店伙计站定后往右一指,“前方招旗下那两个大房子便是,在下这便先行告退。”

武松回礼答谢,抬眼向前望去,见两面旌旗立在门口飘扬,周回是疏疏落落的几个瓦舍窝居,衬出两座院宇格外醒目。当时美美急急走近。位置有些偏远,处在市井边沿,却淡定安逸,视野甚是清楚,不曾想石挺居所竟是连并两套三进豪宅。而门口尤其宽敞,由三面矮墙圈起,覆盖木质顶篷,内里车马辎重屯积不少,还腾出一方演武场,几个架子上插满刀枪剑戟等器械,端的气象非同凡响,不愧“南街小霸王”!

武松、追梦正自东瞧西看,啧啧称奇,倏地自来路响起一阵嘀哒嘀哒的马蹄声。武松回望,那骑快马已窜至身前一丈立定。一少壮翻身跃下,甚是潇洒,人也长得英气俊秀。“兄台可是打虎英雄武松?”少壮抱拳迎上揖礼。武松道:“正是。阁下怎生称呼?”“烟筱扬,‘威远镖局’三当家。石总镖头该当在屋里,容在下前去通报。”“不必多礼,俺二人随你同去。”“好。”烟筱扬将马栓了,走前头领路。

二进大厅堂颇为威武,三张太师椅置于中间,石挺居中坐着,身后供奉一座高大关公雕像,身前两侧长椅上,各坐有四名镖头,显是正在议事。见武松等人自一进厅后偏门步出,石挺乍见,赶忙小跑过去,说道:“都头突然造访,让大哥颇为措手不及,失了礼仪,还请见谅!”一众镖头见来者威猛,而且总镖头与其称兄道弟,也便齐刷刷起立作揖。

一阵声喏礼仪后,石挺将武松引至居中太师椅,武松却又哪肯落坐,说道:“尽管拜为把兄弟,尚且不可乱了规矩。大哥是主,礼当居中主位,小弟是宾,宜坐对面客席,相烦大哥在对面加设两只凳子即可。”

不想追梦自身后闪出,嘻笑道:“大哥忒也婆婆妈妈,就一个座位,也要罗唆半天。容本小爷代你坐了。”武松急忙喝止,“胡闹!小姑娘家不拘礼仪纲纪,成何体统!”

众人的关注点登时都聚焦在追梦身上。见她娇小玲珑,精致无匹,竟是无一人哄笑,全是啧啧称羡的表情。武松抱拳行了个四方礼,连说几个“对不起”。就这么谦来让去,耗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把位置坐定。石挺居中,三当家烟筱扬坐右侧,武松坐左侧,一旁加了张靠背椅,供追梦坐着。石挺起身对下首诸位一一做了介绍,这才将武松的大名隆重推介,言说已行了八拜之交,日后视之如见兄长。

原来,十天前武松扬名阳谷县,石挺及一众镖头押镖在外,仅三当家烟筱扬等几位留守人员认得,此时忽见武松本尊,甚是英雄了得,不禁肃然起敬。石挺看向武松,道:“正自讨论案情,几路人马查探数日,全无头绪,不知如何是好?”又望向左下座烟筱扬,“四弟可有消息?”因武松年长几岁,石挺直接改口呼烟筱扬为四弟。烟筱扬道:“毛猴走镖回来当晚确是赌了大半夜,丑时一人自‘狮王赌坊’走出,并无异状,卖雪梨的郓哥亲眼所见,而后见其转入南街而去。又经开酒店的王老爹证实,那时正自下铺面门板打烊,毛猴突然挤了进来,死活赖着不走,非得吃几碗酒不可。约莫丑时将尽,终于送得毛猴出去,也不见喝高症状。再后来也便自没了目击者。”石挺忿然道:“日后再有人胆敢涉赌,第二天自行卷铺盖走人,与‘威远镖局’再无干系!”又道:“有否找毛猴那帮狐朋狗友问询?”烟筱扬道:“仅李四狗、张小三和毛猴结伴。张小三才赌了几把便输光了银子,早早走了人。而李四狗惯于赖着不走,赌桌就像他的床,就这么一个小人物,谁也不会在意,却是自当晚之后,其人再无音讯,不知所终。”

石挺头点道:“哦,与花千种说的差不多。”武松插口道:“谁是花千种?”石挺讪讪笑答:“便是‘狮王赌坊’门口那个美娇娘!”“呃,这婆娘还真有几分姿色,该是老板娘吧。”石挺道:“也说不清楚,难得一见,起码是个有份量的管事。”

众人饶有兴趣想听下去,追梦却睨向武松道:“几分姿色是甚么意思?半斤还是八两?”烟筱扬竟自笑将出来,“阳谷一枝花能论斤数两的吗?!”“什么一枝花一斤菜的。这位烟筱扬兄当真孤陋寡闻了,跟紫石街金莲姐比,那位花千种最多只能算是一枝小花骨朵儿!”“小姑娘说的可是武松兄弟的大嫂——潘金莲?”追梦点头复摇头,应道:“是。也不是。”“怎讲?”“是者,潘金莲果真好看,她才能够称得上阳谷一枝花。不是者,潘金莲不是武松的嫂子,而是武松的……”“别瞎扯。说些与本案有关的事儿!”武松红着脸急急打断追梦的话语,不让他继续扯下去。“咋就与本案无关了呢?那枝小花骨朵儿——花千种,她就很可疑!”追梦总想为潘金莲打抱不平,尽管未曾谋面,仍有意贬损那个叫花千种的姑娘。

石挺生怕两人闹翻脸,当即陪笑道:“小美女,大哥真是佩服你的想像力了,竟能将杀人放火的事与弱女子扯上关系!有证据吗?”追梦嘟嘴道:“没有,凭的是直觉!”“哦!倒是稀奇。”石挺不以为然,却也想看看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还将整出个什么幺蛾子来。而追梦下面的一段话却让众人刮目相看!

武松素知追梦不可以常理度之,跳跃与转折也许是他的语言风格和思维方式。他东边讲一句,你可能要跑西边才听得懂,他上一句讲张三,下一句扯出了李四,他前面关了门,后面开了窗,这头打压你,那边捧着谁……果然,一番无厘头的瞎搅和后,追梦突然危襟正坐,一本正经。那时追梦抬眼往众人一一扫了一遍,赚足气场,这才开口说道:“诸位觉得没有头绪,我看线索多着呢!一是两位死者都死在‘晴翠饺子馆’门前,都有宵夜的习惯,而且都喜好吃饺子,晴老爹做的饺子。二是两位死者的症状一样,都是心脏异常,怀疑是一种比摧心掌更厉害,能够‘隔空打物’而不留痕迹的武功所为,所以,‘晴翠饺子馆’门口不是致命现场,而是身受重创了还不知道,过几个时辰才发作致死。换句话说,两者都是不知不觉的,习惯性的往饺子馆走,巧合的到那儿倒地死去。三是陈员外一家突然消失了,李四狗也凭空蒸发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人可能与两宗命案有关,比如直接或简接掌握着一些线索内幕。而两位死者,必定涉及惊天消息,如“少年失踪案”,因此招致杀身之祸。四是凶手必定是位顶级高手,能够使出“隔空打物”功夫,而能够指使这位顶级高手行凶,必有幕后组织。这个幕后组织必须有钱有势,在阳谷县,‘狮王赌坊’算一个吧,尤其毛猴命案与赌坊有关联……”

石挺不觉站起,率先拍手叫好,接着大厅里的人全都鼓起掌来。

“给小爷冲一壶碧螺春!口渴了。”追梦眯翕着眼睛享受,两只小腿盘在椅子里,装模作样,若是再给只水烟管,那就是豪绅府第里的外祖母了。

待得追梦猴子充大王般的一番戏耍后,武松道:“毛猴这一案还怎么继续?”追梦道:“排查当晚所有赌徒,尤其是现场值勤人员,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因为第一现场在赌坊!”“人多眼杂,众目睽睽,怎么行凶?”“人多眼杂碍了谁?赌徒的眼睛全盯在赌桌上。除了一枝花,呸呸呸,小爷说错了,除了那花千种能让赌徒分神,余者,既便爹娘妻儿来了,也不会多看一眼。”武松恍然道:“对啊,何况凶手是位顶级高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并非难事。”追梦道:“也不尽然。看场子的值勤员可能瞧得见。”“何以见得?值勤员又不是武林高手。”“谁说非得武林高手才看得出?盯住场子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是他们的职责。所谓业精于勤,长期专注于一项工作,便是这一专业的行家!武林高手是,赌王也是,各行各业概莫如此。当然,想要脱颖而出,还需要天赋,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不赢钱的赌徒。”“甚是。明日封了赌馆,逐一审查拷问!”“不可鲁莽,宜暗中查访,对症下药。”“怎么查?怎么下药?”追梦道:“每个人都有软肋,何况普普通通的看场人员?!”“好!”武松望向石挺,说道:“大哥怎看?”

“构思缜密,就按追梦的意思办事!”“那好,这方面问题暂告一个段落。”武松续道:“下一个要讨论的,是这个能够‘隔空打物’而不留痕迹的顶级高手,他可能的范围。在座的都是见多识广的江湖中人,还请集思广益开动脑筋。”

这议题都是大伙儿喜闻乐见的,顿时七嘴八舌说开了,没多久便罗列出一串清单来。

少年追梦听得有趣,也插口凑热闹,说道:“怎么没有武松与石挺的名字呢?一个是打虎英雄,一个是南街小霸王,声名赫赫如雷贯耳,不像追梦籍籍无名,没有个唬人的名头。”他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话锋一转便捅人笑点,登时又引发一众人等捧腹大笑。尤其烟筱扬笑到打嗝,不能自己,恍若七魂三魄离体而去。

有顷,烟筱扬才止住笑嗝,说道:“四哥也给你取个响亮的名头可好?”“说来听听。”“叫‘筱扬追梦’吧,颇具诗情画意的。”追梦却不领情,“筱扬——追梦,倒也优雅。只是不想与你有名字瓜葛!”“我的名讳有何不妥?”烟筱扬不以为忤,反倒好奇地想听下去。

追梦自语:“烟筱扬——嗯,妙妙妙!轻轻飘起,如烟飞扬。”“就是吗!”烟筱扬尚且自鸣得意,追梦已然话锋转向:“却自以为是,拔扈飞扬,好像轻功很好似的!”“马马乎乎过得去!比试一下吗?”烟筱扬悠哉游哉,呷口茶翘起二郎腿,等追梦接招。

“比什么?尽管说来。”追梦脱口而出,不加思索。八位镖师、石挺、烟筱扬等深知追梦机智百出,不敢小觑,却怎么也想不出他有什么制胜法宝。毕竟,比的是硬实力,不是耍嘴皮,讨巧不得!

见追梦有恃无恐的样子,烟筱扬不觉忐忑。心道:“自己好歹也算个人物,赢了应该,若是不小心输给一位小姑娘,日后还怎么在人前抬起头来?!”一时乱了心绪,竟是想不出名目来。还好武松出面转移话题:“废话少说,言归正传,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甚么叫‘废话少说’呢?”追梦又执拗了起来,分辩道:“轻功,是不是武功的一种?”“是。”“那位能够使出‘隔空打物”的凶手,有没有轻功?”“有。”“你能打死老虎,石挺哥能托起石狮,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是不是顶级高手?”“算是吧。”武松勉强认可,却道:“只是我与石挺哥均属粗人,侧重于外家功夫,内力修为较为有限,硬碰硬地使出留有痕迹的摧心掌也许可以,而不留痕迹的‘隔空打物’招数,像拿刀绣花,却是使不来。”追梦道:“这就对了。之所以要拿你与石挺哥来说事,实非作怪搞笑,打诨插科,目的是抛砖引玉——对武功门类进行区分筛选,缩小范围。不意草莽不解风情,被笑出了毛病!”追梦连珠炮似的层层推进,不留喘息余地,直让武松应接不暇难以招架。

石挺哈哈笑道:“武功却有多种门类,不可一概论之。有内家与外家,有轻快讨巧与势大力沉,有骑射功夫与步战肉搏等等之分,虽相辅相成,而风格迥异,各有所长。追梦的见解人所不及,以后您‘老人家’的每句话,‘威远镖局’的每个人,都要用纸包着,决不打折!”扫向一众镖师,拉抬声调:“记住了吗?”“记住了!”追梦笑了,全都笑翻了天!

有趣又能解决问题,追梦就像春风拂过乱草丛,绿了枝头,又理了头绪。很快的,把有能力‘隔空打物’,而不留痕迹的目标人物归整成十几个人。一是超顶级的“四尊者五侠客”,共九人。“四尊者”分别是:“梦里水乡”孟秋娘,襄阳城主金成武,壶中日月古月胡,七彩天山梁七剑;“五侠客”分别是:一年四季郭大年,丹青妙笔柳时春,铁扇公子夏日阳,残剑商秋,蓝剑晴雪。二是前辈高人与后起之秀,共八人。分别是:蓬莱阁清虚道长,崂山道士凌霄子,淮西金剑先生李助,太湖宝光如来邓元觉,北京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独龙冈祝家庄师爷栾廷玉,梁山英雄豹子头林冲,蓝衣社易小楼。若是扣除“四尊者五侠客”,以及清虚道长和崂山道士凌霄子,余下的这些后辈之秀就仅剩下六位了。目标锁定,一致通过。如雾散雨霁。

冬日的暖阳照在天井里,几株大型的花木沭着鹅黄的光,追梦像彩蝶在那儿穿来晃去,碰碰花儿,嗅嗅木叶的香,自娱自乐,留连忘返。那青葱少年,满足很简单,除了温饱,便是找玩伴,或者逗乐于大自然。走到门口的武松只能折返回来,“你就待这儿吧,我回衙门公干了。”烟筱扬接口道:“对呀,留下吧,这儿也是你的家!筱扬哥陪你胡闹戏耍,摸鱼网鸟,还带你走镖……要不要?”“不干,武松大哥晚上请我吃大餐哩!”石挺搭话道:“为兄也可以请你啊,这有何难?!”追梦并不理会。“走啰——”两晃一拐,快如闪电,话还在厅里绕梁,人已没入街头不见。

烟筱扬追出门口,只见申牌时分的太阳斜挂在天边,照着半边的脸面,隐隐发烫。心道:“好险,适才果真比较轻功,惨状真是不可想像!”

待武松下班回了紫石街,黄昏的晚霞将紫石街染成紫红色。相传某日天将破晓,一道紫气自东方而来,在阳谷县青石街落下紫石,重逾千钧。时任孙县令连呼天意,“紫气东来,天降紫石,喻我阳谷县昌达吉祥!”遂命名紫石街。民众交口称好。话说武松立于牌楼前,心想今日瓦舍尽染,紫气大盛,必是有所提示,登时一扫忧烦。

同一时刻,三十几里地的马王铺镇山上,一般的晚霞天边,远近披彩,像彩笔画出来,而人间的情景却大不一样,一出悲剧正在上演!

夕阳将尽的山神庙前,李四狗被反绑双手,嘴里哼哼唧唧,两趟子手各按一边肩头,看守着。“威远镖局”二当家张翔宇护在这三人身前。而他的身前,还躺着两个人,都是死人。他的刀,早已出鞘。这么刚强的七尺身躯,火爆的汉子,冲锋陷阵他总在前头,而今时,他的另两名手下却死在前面,横尸当前。费尽心思才找到线索李四狗,不想敌人尾随掩来,行鱼翁之利,仅一招便夺了两条人命。伤口在脖子上,血正自缓缓渗出,如一抹残红!

薄剑,快剑,既薄又快的剑。

四五年的走镖生涯,历经二十几个州府,尚且到过辽国,却从未见过这般既薄又快的剑!自忖三十六路劈风刀,以快见长,以快扬名立万,却没有哪一招可以快过这柄薄剑。张翔宇的心沉了下去,像天边的那个残阳,仅剩下一点点。

对面的敌人身穿黑衣,蒙着脸,如血的残阳照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一抹亮色,就像他平举在眼前把玩的那柄薄剑,也没有留下丁点血迹。地下两具死尸正自汩汨溢血,脖子上的血腥味渐浓,而那柄杀人不沾血的薄剑,尤其使剑的那个黑衣人,杀气已经弥漫!

“撒手吧,双手两把刀也没有用。”黑衣人扯下头套塞入腰间,是一张瘦削而青瘆的脸。

“阁下高姓大名,免得我等死后,在地狱里找不到复仇的门。”黑衣人嘎嘎低笑,如鸭叫一样干瘪沙哑,闷哼道:“阎王爷叫邱向松,人称一抹残红。明年的今时是你们的祭日。”

“快跑——”声未落,左手按下机扣,登时一团乌烟冒起,嗤嗤声中,烟雾早将庙前空间罩住,其势恍若火烧山神庙一般。张翔宇人刀合一,只顾往前乱砍滥劈,全无招式,只图一快,只求能伤得了敌人分毫,以换取一人回家报告。

死神来了。黑衣人邱向松就是死神!

张翔宇不存侥幸,呼呼呼一连劈出一十二刀,全劈在空气里。第十三招,也是生命中最后的一刀,只挥出一半,人已气绝而亡!

如果没有烟雾遮掩了视线,能递得出几刀?张翔宇不清楚,他再也没有机会去证实;邱向松清楚,只需要五招!因为五招都能够在对方身上划下一道伤口,再强壮的人也会失去战斗力。也许只需一招,一抹残红,一剑封喉!

软剑与薄剑同类,都是快而准。若非不得已,根本无须相交挡格,一剑毙命。使刀的人追求酣畅淋漓,性格往往狂放不羁,招数上追求快与狠,如同砍瓜切菜!至于砍向哪里,大概就行,没有个量化的准头。当快刀遇上薄剑,吃亏与伤心,也便在所难免!夏文长右手软剑左手铁扇,刚好在兵器与招数上克住了邱向松的薄剑。因为铁扇利于护身,软剑擅长偷袭。那日灌木丛里搏命,夏文长在洪永旗和洪兴连兄弟俩的协助下,百招之内竟不落下风,这让邱向松耿耿于怀。

邱向松深恨适才大意了,没有想到押镖的人总是会留有后手。其结果,人没杀干净,反倒自己却漏了底。撂倒了张翔宇后,自烟雾里窜出,但见四野草木莽苍,李四狗仨已杳无踪影。

武大家阁楼里,追梦卸了女妆,登时一身轻松。自“威远镖局”跑出后,闲逛了南街商铺,多半是家杂农用门店,内里商品看来做工精细,种类齐全。追梦似乎颇为熟悉,有时也入内瞎看,东瞧西问,聊这侃那,引来店家啧啧称奇,仿佛遇见行家知己。不期瞧见烟筱扬描述的那家“老王酒店”,登时来了精神。

时候尚早,店里没有客人,仅店主一人闲坐着,正叼着一杆旱烟。桌上摆有一壶茶,冒着热气,几只杯子空着,未注茶水。追梦也不管是否妥当,大大方方地坐了进去。“王老爹,能否问几个问题?”见店主一时错愕,又道:“俺是武都头、石挺、烟筱扬的小弟,刚从‘威远镖局’出来的。关于毛猴命案,筱扬哥曾找您了解当晚情况……”追梦还没说完,话语已被打断,王老爹道:“哦!小小年纪也管大人的事,当真让老身刮目相看了。只是……只是你分明是个千金,咋就成了小弟了呢?”追梦莞尔一笑,说道:“哦,是俺粗心了,话没说清楚。俺家武松大哥怕我惹事,逼迫俺男扮女妆,害得小爷不男不女,忒煞尴尬,惹来诸多不便,还请王老爹包涵则个!”一番话语恍若出自大人之口,逗得王老爹哈哈大笑,说道:“有意思!有意思!依老身看,你还真是像个女子,忒也好看之极,好看之极……”“老爹别取笑了,嗯,或称老爷子吧,咱爷孙俩言归正传,孙儿真想了解更详细的情况。”“好说,好说,就冲这句‘爷孙俩’,爷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乖巧大方,兼且长相甜美,想套近乎,谁人能拒绝?!

逗留了半个多时辰,还真有了些许收获。回家时恰逢潘金莲在芦帘内望着,以为是等着自己,一时感动不已。“金莲姐,追梦回来了!”潘金莲迎将出来,笑道:“小美女,待你长大几岁,金莲姐就嫁不出去了。”一时抱在一起,相互搔痒,笑了个花枝乱颤。“上阁楼吧,找苏先生唠嗑。”

话说回来,待得追梦卸了女装坐定,便将下午所闻所见说了一遍。苏先生呵呵直笑,忘了伤痛,认可追梦对案情的剖析及侦破思想,却对圈定的目标人物(使“隔空打物”而不留痕迹的凶手),另有看法。苏先生道:“四尊者功成名就,且年事已高,可以排除。五侠客中,郭大年守着襄阳城,忧国忧民,乃侠之大者;当今‘七剑镖局’舵主——蓝剑晴雪,刚直不阿,执礼守节,乃人之典范。这两位大侠不可能为了一部不知有无的秘笈,去犯案杀人。倒是之外的三侠客,即柳时春、夏日阳、商秋,爷爷可不敢打保票。而蓬莱阁的清虚道长,其修为不在‘四尊者’之下,素来幽居蓬莱仙岛,与世无争,也可以排除在外。崂山道士凌霄子虚实难测,有人说他武功登峰造极,也有传闻只是虚有名气,所以,这人不可以漏掉不理。因此,目标人物至少还应该加上柳时春、夏日阳、商秋、凌霄子,共计凑个十人整。哦,还漏了‘三恶人’哩,是一十三位!”

追梦咂了个舌头,作惊讶状,说道:“若是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高人,那么,圈定这么一个大范围,也便没了头绪,无甚意义。”苏先生道:“有意义,但也意义不太。其实,邱向松、夏文长也有一流实力,说不定也使得那不着痕迹的‘隔空打物’之招法。”呷口茶又道:“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大佞臣,各自暗中培植势力,网罗能人死士,再加上一些与外夷蕃邦有勾连的奸人,暗地里藏伏几多高手,自当不在少数。想我大宋天朝,外有西夏、辽国、金狗等环伺,内有贪官污吏营私结党,欺压良善,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我辈虽人微力薄,也当有所作为,力行侠义壮举,内反贪官,外御强敌……”

苏先生的一番大道理,追梦听了个似懂非懂。看向潘金莲,也是脸带朦胧,晕乎乎的表情。恰在此时,武松回家了。“金莲妹子,晚饭可曾做好?”“好啦!好啦!奴家这就下来!”轻快地应着,人像小丫头般“咚咚咚”自梯板跑将下来。武松正待回话,潘金莲抢在前头,说道:“别动,待奴家帮你解了披风!”人儿无限靠近,不容分说。而眼前双眸闪亮,引那心湖荡漾,柔荑轻扬,散溢着淡淡的香,连呼吸都听得见。武松心神恍惚,几乎不能自主,周身如沭煦和的暖阳冬日。自幼父母双亡,仅一位大哥粗手笨脚打理内外,家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具体。

心的走神与举止的不自在交织在一起,直到潘金莲以手掸去尘土,挂好披风并毡笠儿,转过身来,武松才收拾起一半的心神,讷讷道:“忘了交代与……你,甭做晚餐,早上答应追梦晚……晚间下馆子……吃大餐,这便如何是好?”楼上的追梦已自急不可捺,几次张嘴想说,均被苏先生制止,“甭搅和,让他俩说说话,你不是受人之托,想成全他们吗?!”追梦嘻嘻轻笑,压着嗓子,点头道:“正是,正是。”一知半解,却好玩似捉迷藏,憨憨又机灵样。

潘金莲道:“这顿大餐先记下。奴家花了许多心思,炒出几个新花样,不吃可就浪费了。”“嫂子……妹子,辛苦了。”“讨厌,又是嫂子又是妹子的,话也说不清楚!”武松支吾着,愈发窘迫,突然想起精灵古怪的少年追梦,不觉脱口道:“追梦少爷,你听见吗,下来吃饭。”

“武松,武二郎,武都头,潘金莲,嫂子,妹子,你们六个人说的话,追梦小爷全听见了。这就下来。”咚咚咚,与潘金莲一样小跑下胡梯。

换回男装的追梦一样出彩,因为那张花猫脸已经洗了,从此变成了小白兔。那时立定显摆,指着武松,“叫追梦最好,小爷只我自己叫得,少爷却不敢当!你乱取人家诨号,该当何罪?”言毕,双手握于背后,挺胸收腹,眼高过顶,走两步斜睨一方。这个官架子摆得高调,竟也惟妙惟肖。武松笑道:“说你一句,你倒是回馈三句,以后谁还敢跟你说话?”“多虑了!近处有金莲姐,有苏先生,武大,晴翠等等,都说得上话。这远处吗,无法数——每个门店就是一张四四方方的脸,想搭讪,小爷我眼花口渴忙不过来!”武松懵然道:“跟店铺何干?既不是县官,更不是皇帝,谁搭理?”“这你就不懂了,每个门店买一样东西,一回生二回熟,或者扔个石头,对骂起来,满街都是嘴!”“嚄!扔个石头找人说话,或称‘投石问路’,这想法,也太有创意了。当真古灵精怪的,追梦你真不像是人!”潘金莲又好笑又好气的,站在武松旁边帮忙说话。复道:“甭耍嘴皮吃空气,奴家可是饿坏了。”

追梦却不领情,一本正经道:“咱们的衣食父母——武大郎呢?至今尚未回家,吃甚么饭呢?”“就你有良心,连一张小嘴都抹了蜜,姐真服了你!”“你也差不多。等呀,看呀,说呀,尤其关心武都头!”武松又躺枪了,急忙岔开话题,插口道:“上餐吧,我大哥最守时,从不会在外头瞎耽搁。”

紫气未消的街面,武大郎悄悄走来,果然如约而至。入得帘内,潘金莲接了担儿,置于角落,裣衽道:“大哥辛苦,以后少做一些,别把身子累坏。”武松附和:“金莲妹子说的是,而今二郎的薪资足够一家花费……”武大嘿嘿直笑,不置可否。追梦又插嘴了,“小爷与苏先生算在内吗?”“算,算,当然算在内了。”“这么说来,便是五口之家了,靠你一人收支,恐将捉襟见肘,得另谋生计才是。”潘金莲道:“追梦说的是,奴家也可以干些杂活帮衬,自是没甚么问题。”武松道:“既然有此意向,咱就边吃边聊。哦,先为苏先生打份饭馔上去。”潘金莲应了一声,自去打理。

追梦坐下了又站起,说道:“我去请晴老爹与晴翠来咱家吃饭。说到做生意,他父女俩有经验。”武松喜道:“也请隔壁王婆子过来。”追梦双手连晃,回道:“切勿添事,这人品行不好,当避而远之。”追梦经常语出惊人,武松开始习惯了不去问究竟,他相信追梦是有依据的。

稍顷,晴老爹与晴翠随追梦入内,饭馔酒菜及碗筷杯盏铺好。武松等起身让坐,晴老爹客气了一番方才落座。六七人围在一起,不管外边冷气森森,我自觥筹交错,不分男女,有说有笑形同过年。

武松道:“金莲妹子与追梦有想法,提议做点小生意,不知晴老爹怎么看?”倒是晴翠抢在前头,“建议合伙一起做餐饮,人多门路宽,有照应。爹呢?”脸带有羞涩,肌肤略暗淡,几个青春豆明显。五官不是特别好看,却是邻家女儿纯真的模样。尤其那天生衣服架的身板,不亚于潘金莲。

“只要你喜欢,爹什么都答应!只是,武都头是否愿意?”“愿意,愿意,‘猪头’你看呢?”与晴翠一样,追梦也抢在大人们的前头。

却是急坏了一个人。“追梦少爷,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俺家相公人称‘武都头’!不是甚么猪……”猛的发现落入歧途,只会越描越黑,无法接口,尴尬地瞥了武松一眼,却又忍不住低头偷笑。无论怎样,她终究又一次趁机把话挑明,摆上桌面。

使女出身的潘金莲擅长把握机会,尤其故作忙中出错样,夹带几分羞赧,而转瞬那份仿佛欲言又止的美女模样,别有一番风景,煞是非同凡响!

众人忍着不敢笑,追梦偏又来了精神,“唷,唷,唷,果然真是阳谷一枝花,含羞带露的,追梦真想借梯逾墙偷摘。”“有这么夸人的么?仿佛本姑娘喜欢红杏出墙似的!何况,阳谷一枝花可是另有其人,当真追梦少爷也认得?”“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不闻也好,不见也罢,免得‘猪头’迷了眼,忘了回家!”

换是别人叫他“猪头”,武松早将拳头打将过去了。一者追梦乃古灵精怪的小兄弟,着实拿他没办法;二来他是有意点醒自己,别装糊涂而轻慢了潘金莲对自己的深情厚意。所以,武松对“猪头”这难听的诨号,只有苦笑。尤其涉及潘金莲的话语,总让他难以措辞——不是反感,更多的是不习惯。能怎样呢?装聋作哑听不懂呗!猪头也好,不用去动脑。

一旁的晴老爹见武松尴尬,帮着岔开话题,说道:“合伙开个餐饮,小女帮老朽说了。实不相瞒,因为两个命案发生在门口,正为了这个店忧烦呢,武都头您是否愿意?”“甚好。追梦少爷,你有何高见?”武松看向追梦,一脸认真诚恳。

追梦故意斜睨一边嘟嘴,嗔道:“适才已经说明白了,追梦可以自称小爷,少爷可不敢当。因为自幼卑微贫贱,更兼流落他乡,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男扮女妆,委屈求全,三餐不继,滴水不进,受尽欺侮,苦不堪言,穷得叮当响……自称小爷,已是自我抬举了,何况……”

“打住!打住!别来这一套,哥哥可架不了,比马蹄踩在心窝里还难受!”潘金莲又附和了,“追梦你这么数落下去,俺家武大、武二都没脸见人了,啥时候亏待过你了……”

“哒哒哒”,一阵杂乱的马蹄敲打在街石上,在这黑灯瞎火的冬夜,别是一番惊心压胸口!

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着什么。马蹄声倏地停下,在武大家门口。武松心道:“糟糕,又出甚么事了!”

真是出事了。石挺翻身下马,呼刺刺窜了进来。“武松兄弟,快跟为兄一起走,也算是报官了,三条命的命案,在马王铺山神庙,凶手是一抹残红邱向松!”石挺很是急促。武松霍的站起,一拳砸在桌上,“兀那邱向松——哪儿冒出来的凶顽?”“为兄亦不曾听说有这号人物,是趟子彭海洋报的信。”追梦道:“我也去!”“甚好!”石挺回应。包括烟筱扬及两位镖师,一名报信人彭海洋,共七位上马便走。

山神庙前,朔风哀嚎,四野仿佛都是哭泣的声音。三个尸首三滩血迹,端的惨不忍睹,尤其是二当家竟是受创二十几处剑伤。想其将死之时,是何等坚忍悲壮。侥幸死里逃生的报信人彭海洋,此时手足比划,声情并用,将身临其境的所见,演示了一遍。说到“烟花号炮”响起,二当家张翔宇“呼喊快跑”,及至舍身取义掩护撤离时,已是声泪俱下,抽噎不止。

“邱向松!这笔血债记下了!虽粉身碎骨,必诛之!”铁塔般身躯,洪钟一样的嗓门,震得草木哆嗦,泥瓦剥落。武松亦是双目喷火,嘶声道:“做兄弟的,与你共进退!”看向追梦,又道:“有否线索?”追梦皱着眉头,回道:“这位叫邱向松的人,黑衣劲装,瘦高精悍,小的曾被他掳过,苏先生也伤在其人与夏文长之手,是位很难对付的家伙。他那柄薄剑,既快又准,擅长偷袭,兼且轻功高绝,你俩一身蛮力,胜他很难,须当小心谋划。”“何以见得?”追梦道:“你看啊,这位二当家身中二十几道剑伤,是何道理?”武松不解道:“能说明甚么?”追梦道:“那是因为‘烟花号炮’的干扰,剑招失了准头,加之二当家身负使命,凭一股精神力量支撑着,若是平时,也许在他剑下,走不了五招!”石挺插口道:“二当家忠勇可嘉,却也不至于那么不济!”“这是事实。二当家的刀刃干净如洗,连敌方一片衣袖也没碰着,全砍在空气里。而敌人砍他二十几刀,双方实力悬殊!小弟我在‘梦里水乡’生活了十年,许多你们以为归隐或死去的高手,都在那儿,甚么武功门类,见多了,一定要相信。包括你们所谓的‘烟花号炮’,也传自神偷楚离子,对吧?”石挺颤声道:“果真如此。小兄弟有此际遇,当真……”

话未绝,倏地脖颈刮来冷风,如荒山鬼魅索命!追梦本能反应,一个不可思义的横移,硬是横飘出去数尺距离,惊险避过!武松、石挺双双抢出,人没碰着,却把几步开外的一个支桠打折!再看时,只闻得山下一阵怪叫,“梦里水乡,明日宝典,鱼龙舞、横移术、步云梯,果然真有此事。想要命案谜底,明日一抹残红,悦来客栈见分晓!”荒山暗夜凶杀现场,这声音,听来简直比鬼叫还瘆人!

“是一抹残红邱向松?”“不是。仅次于‘四尊者’级数的高手!”追梦应着,人却在思索。暗夜的天,庙里的神,那个鬼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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