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断情小刀

且说金世眠、古月胡、师清玄,以及那青年秀才四人,正自贴岩壁缓缓而下,不期上方争斗已然止歇,谁赢了不清楚,却是瓦片乱石滚滚而下。四人正自无力招架,所幸见得下方几株岩松横出,急忙加速滑去,攀住枝杆躲于树底。

“哎哟!” 那秀才吃痛哼声,脑袋竟是被乱石擦破,登时血流如注。

古月胡兜手扶着,却无余力腾手帮其包扎伤口,心道这样挂着挨打,早晚也是个死,需得另想个办法。

师清玄值此才缓过神来,望了舍命相救的三个陌生人,满目感恩。见那秀才模样青年血流不止,一脸惨状,心想他为了自己如此受苦,也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饶是她豁达胆大,也不禁嘤嘤涰泣了起来!那青年神情为之一振,仿佛吃了止痛药,居然能够挤出点笑容,言说只是皮肉伤,随后自报家门,称自已来自襄樊一带,名叫苏……

古月胡截口道:“原来是襄樊秀士苏清晨。久仰……”都是急难之际的好汉,几人互通了姓名,尚在絮叨,又一石块砸在头顶枝桠,那松枝喀的一声,险些断折,却也是摇摇欲坠了。

苏清晨的情势更是危如累卵!师清玄见状,复哭将起来。古月胡蓦地心酸,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悄然堆积,心道:若是受伤之人是自己,赚她几滴泪,该有多好!

瓦片乱石扔了一阵,想必那间房舍已被拆成空壳,终于止住。而岩崖树下的四个人已自筋疲力竭,怎生脱困?

关于忍饥挨饿受苦,金世眠首当其冲。自幼遗弃巷陌村野,与孤儿乞丐为伍,餐风宿露,不知爹娘是谁;十岁未到,随师父飘流海外寻宝,几度生死,终得回归故里,也赚得一身好武艺。此时上不够天下不着地,求生艰难,金世眠反倒笑将起来。

师清玄讶异道:“金兄何来美好心情?”对曰:“只因能与师姑娘赴死,夫复何求!?”“少贫嘴。奴家还想多活几年。”“那好,俺这就一直抱着不松手,不吃不喝,直到天荒地老!”“嘴真甜,叫声姐姐!”显然芳心大悦。

世上本无戏言,因为所有的玩笑,都有其真实的成份在里边。金世眠抱得师清玄多时,耳鬓发梢斯磨,更兼体香温度,非常人所能抗力。自觉今此既便死去,足矣!

听得两人言语几近腻歪,古月胡又一次羡慕嫉妒恨。师清玄复道:“不再说笑,快些想办法,如何破局脱困。”瞅了金世眠,他似乎没有听进去,而脸儿不正经,抱着的那只手居然在腰间乱摸,顿觉酥-麻难当,脸烫心悸,想嗔却无力,又生怕别人看见。惟闲目任其上下胡作非为,忍着不吱声。

“嗳,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可以解套了!”金世眠嬉皮着脸,言语更加香艳。师清玄动弹不得,又过度解读,将“解套”往歧路上想,心道这人忒也得寸进尺,都甚么时候了,尚且多情,却也不敢睁眼看向金世眠。

金世眠笑道:“小妹腰间绑着的,莫非‘百爪软绳’?”师清玄登时恍然大悟,“哦!对呀,我恁地不曾想起?”金世眠复道,“有劳小妹解了腰间绳索,挂于枝头绑牢。”“嗯!”稍后结束妥贴,说声你俩稍等片刻,便与金世眠自软绳缓缓滑将下去。约莫盏茶功夫,金世眠自谷底传出声来,“古月胡兄,小弟松了绳索,你俩依样施为便是。”几个片刻之后,四人安然落地,在水边草丛寻路,尽皆芜杂,惟凫水能渡。

古月胡略通水性,金世眠更不在话下,游个三天三夜,不费吹灰之力。当即金世眠一手一个,拖着师清玄与苏清晨游在前头,古月胡随后。约莫傍晚时分,凫游至村西渡口,而田家英、田秉义父子候在那儿东张西望多时。见四人无虞,便解了缆绳,曳来渔舟,将金世眠四人捞起,望葫芦岛方向驶去……

晴翠还想继续听下去,胡思文庄主却打住不说了。

“吊人胃口,庄主忒也烦人!” 晴翠似猫入瓮里,坐之不住,拽来庄主胳膊直摇晃。而胡思文却怅然若失,叹息数声,方才缓缓道来:“因那日家父及赵师爷受创于那黑衣人,胡某无法同去葫芦岛,只听田秉义说到此处。至于岛上以后怎生光景,只闻得三言两语,东西左右片断不曾接续,无法满足晴姑娘之好奇。”

“只言片语也好!”“嗯。”胡思文概括道:“大略三件事。一是那多次指点师清玄的‘熟悉声音’,来自古月胡掩人耳目的腹语传输,使的是‘传音入密’上乘功夫。该绝艺乃七彩天山梁七剑独创,古月胡不甘示弱瞎琢磨,却是另寻路径,勉强也能用来胡弄人。二是金世眠、古月胡、苏清晨悉数爱上了师清玄。三人名头响亮,都是合适人选,只是这爱情婚姻,乃世间万物之特殊,像硬币的两面,非此即彼。所以,江山尚且可以论功封地,唯独情之一物最是伤人,处之不妥,父子、兄弟、朋友,皆可反目成仇。背着师清玄,金、古、苏三人煮酒问答,剖析心扉,横看竖比。论文斗武功,各有输赢,但金世眠输多赢少——武功第二,文才垫底,自愧不如,因此率先退出,一笑置之。古月胡武功第一,文比第二,加权排名在苏清晨之上。若是将长相身形也纳入考评,二者综合分数旗鼓相当。此外,论用心意笃,古月胡最痴情,也更懂师清玄心声,因此拖金世眠入伙,助师清玄一家脱困高唐州,扮车夫沿途护送,不留声名,无怨无悔;而苏清晨因受伤与舍己,从鬼门关里将师清玄拽回来,他立了第一功,自是加了不少分数。因此古月胡与苏清晨仍然平分秋色……三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葫芦岛就像似一只安逸而权势的蜘蛛,独占-中军帐。丛生的芦苇隔离了水道,形成一张交错纵横宛如蜘蛛编织的路网,可以隐居避世。几人小住数日,但觉野趣恬淡,与世隔绝。无奈敌方几拨人马兀自不退,二贤庄不胜其扰,因此无法长住。一番思量谋划,在一月之后,引师清玄一家走水路四百里地,到得水泊梁山。而后开荒置地,织网造船,求得两年安居乐业。不在话下。”

晴翠意犹未尽,起身走过去,摇了摇胡思文肩头,帮他捶这捏那,瞅时机问个三言两语:“再想想,还有些什么遗漏了没说的呢?”胡思文支着头,另一只手托着酒杯,双眼凝神似乎对杯中物百看不厌。有顷,倏地坐直说道:“没说完的故事,全在这杯酒里!呵呵,终于想起来了!”

晴翠狐疑坐回去,问道:“怎讲?”胡思文道:“世人皆知古月胡嗜酒如命,留连青楼,看来并不尽然,尤其自高唐州暗恋师清玄以来,再无心思提及别的女人。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儿,悉数尘封在过往,似乎浪子回了头。呵呵,曾经一介浪子,古月胡因酒贪色;而今为情,继续酗酒!”晴翠更是听了个莫名其妙,“怎说‘为情酗酒’?”胡思文叹道:“酒与色一样,都容易上瘾,所以酒色往往相伴行。若是往深处叩问,人们为何要酗酒?不外乎两种情况:要么豪情,要么失落;同理,为何好色?要么贪婪,要么空虚。二者道理相通。至于‘为情酗酒’,只因此情难得,又无助怅惘,所以借酒浇愁。说古月胡是酒鬼,可以,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江湖浪子。而这个浪子看似多情,实则痴情,应当给与肯定。”

“嗯,有些明白,并不全懂。”“因为你没喝酒,也不曾爱过,所以懵懵懂懂。”胡思文发觉有些失言,因为晴翠已经脸上酡红,忙把话头转往师清玄。

“在葫芦岛上,听说师清玄也喝了些酒。只是因为感恩与助兴。不曾想竟让古月胡从中悟出了一门绝学——即‘断情小刀’。据说那小刀一经出手,‘例无虚发’,恁谁也无法躲得过去。”

“哦!这就更加奇幻了。怎讲?”胡思文道:“还记得追梦揭瓦片逗弄‘千臂猿’毛无面的情景吗?”晴翠精神一振,“记得!记得!那抛掷的手法忒也古怪,却极其精准管用!”“这就对了。我也曾经见过古月胡扔掷瓦片,与追梦的手法无异,难怪当日在‘花红柳绿’客栈里看了,甚是熟悉。”晴翠道:“那也不见得有多高明,称不得绝学,因为夏日阳、毛无面、灰袍道人都能躲闪过去的呀!”“晴姑娘有所不知,那只是个闲来无事的戏耍,或者称之为初级。在葫芦岛上的日子,古月胡为博师清玄欢心,大醉后许诺为她创立一门绝艺赠送,于是便有了升级板,即‘断情小刀’!嘿嘿,这初级板只是精准的直射,升级板却是掼内力于其中,包括路线“导航”,非但精准,还是旋转绕弯的轨迹,叫人无从防患躲避,所以‘例无虚发’!”“哦!当真厉害。追梦少爷日后亦能顿悟。”想了一下又问:“那又为何取了这样一个伤心的名字呢?”

胡思文道:“这门功夫本来没有名字,是在古月胡仨作别水泊梁山时才命名的。好似颇多玩味哦!”

“甚么意思?”晴翠问。胡思文叹道:“‘断情小刀’,究竟要断了谁的情?是古月胡要与过去的女人、青楼、‘多情客栈’断情?还是要与师清玄斩断情缘?抑或是小刀出手,断了敌人求生的念想呢?不得而知,只有古月胡前辈清楚……哦,师清玄后来又回了趟二贤庄辞行,再次引得万人空巷,蔚为壮观……”神往间,复叹道:“情之一物,古来说不清楚,至于何为‘断情小刀’?日后有缘,那三位气短英雄自当给出答案。嗯,也许,他们也回答不了!”

老少俩说了半天时间,胡思文正待辞别,追索灰袍道人的武松、烟筱扬、赵长江等人匆匆下马,转回了厢房 。不久日幕黄昏,胡思文派遣出去的青壮也分批回来,还是没有灰袍道人的线索。所有的希望,都像日暮的光线,一片一点悄然地暗淡下去了!

只有武松不信命,他生就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样子,他的口头禅是“喝最烈的酒,斗最狠之人”,一如景阳冈打虎,靠的是胆气与信念。见他半扶起潘金莲,让她的头靠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掰开她的小嘴 ,说道:“晴翠,拿点温开水过来。”晴翠拎杯凑近,缓缓打斜,慢慢喂入潘金莲嘴里。尽管她疲盹无力,还是弱弱细细的含混说了声谢谢,复又闭上了眼。接着依次为另四名女子喂了汤水,神态看来比潘金莲更加不堪。除武松之外,悉数摇头,对天问说,该当怎么办?

胡思文庄主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就在这店里将就吃些,改天几位姑娘醒转,到我家喝他个三天两夜的,如何?” 武松道:“长江兄弟,就这么办吧。”

赵长江仗义相帮,跟着忙碌了一两天,让武松着实过意不去。“甚是!”赵长江点头应道。不久肴馔上齐,晴翠返入厢房来叫武松,“大哥,你去陪他们用餐,这儿由小妹看着。”武松不曾回答,俯首在潘金莲耳旁低语了几句。

“武二哥请便,奴家这边没甚么事,只是疲倦了些,睡一觉就会好了。”潘金莲忽然能够把话说得这么清楚,而眼波流转,脉脉含情,竟是恋爱中小女人的娇羞模样,登时让武松与晴翠面面相觑,而又喜不自胜。

晴翠讶异地问了武松,“大哥,您适才说了些啥?比灵丹妙药还管用!?”脸带好奇,满满笑意。忽见潘金莲弱弱地招手,“他说等我好了之后,就将奴家给娶了!”潘金莲脸泛酡红,像西边落日的晚霞。武松一怔愣,转儿急步迈了出去避开,复探头回来,“晴翠小姑娘,甭嚼舌根,一起去用餐吃馔。行不?!”

开了三张桌,两桌是庄里帮忙的青壮,胡思文作东,陪武松等人坐中间**。武松与赵长江一左一右,坐于胡思文两旁,见桌上不置酒水,武松道:“庄主忒也节俭,忘了无酒不成席了吗?” 眼看武松不再伤心,胡思文大悦,“小二,每桌置两坛酒来!”“哪够!五坛也不算多。”“果真是打得老虎,气势自是与常人不一样。”黄剑赵长江呵呵大笑。

他虽然年少,却成名甚早,武功尚在武松与红剑曾红刚之上;他带艺投师,入得帮规森严的“七剑镖局”,而潜藏着的血性浪漫一经碰触,其势便如野火燎原。兼且郁闷担心了一两天,也应该放纵一番了。当即大声嚷道:“小弟自当舍命陪君子!”登时点燃了火-药桶。

酒能催情,也可以搏命!

烟筱扬少年老成,与那如烟轻扬的名字不符。他悄悄转了出去,如街旁垂柳立着,目巡四周警戒,任风吹袍袖摇曳。他本俊秀,在寒冷之中挺拔担当,晴翠随之走来,背后看时,忒也潇洒,恍若玉树临风。这位时常充当追梦出气包的青年,原来也可以用来欣赏。想起追梦不知生死祸福,晴翠的眼里没了风景,只有心“咯噔”之后沉下去的声音。

她走到烟筱扬身边,“哎,筱扬哥,你说追梦有危险么?甚么时候可以回来?” 烟筱扬没有回头,知道是晴翠,都是挂念追梦安危的人,他自己也很想知道追梦现在的情况。追梦、潘金莲、晴翠都是他带出来的,而今潘金莲中毒迷糊,汤馔不进,支撑不了多久;追梦身后追着的,是“五侠客”之一的铁扇公子夏日阳,谁摊上这个人,虎口逃生的几率都很小,因此追梦的境况,着实吉凶难料。

烟筱扬终究还是缓过神来,看向晴翠,努力挤出点笑容,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想那追梦少爷,机智百出,一向不会吃亏,这次也是!”“嗯,我想也是。”两人心照不宣,说了一堆好听的废话。

喝酒的人儿不可能不说事,几巡过后,胡思文先说。他看向武松问道:“武兄弟这一路该是追到官桥村了吧。”武松道:“正是。那村口岔出两条官道,右边往郓城县,左西远方是东京汴梁城,路边有家旅馆,但凡过往人等尽在视线里。忒也赶巧,那店里围着许多捕快,探看之下,原来是死了五个客人,发生于昨晚四更天。店老板只说有点动静,忙披衣点灯到得客房,不见凶徒,只那五人倒在地里,满脸血迹,伤口乌黑,于是赶路报官。就这些情况了。胡思文道:“而今脏官当道,强人出没的年代,死人的事经常发生。但不知这五名死者是谁?”看向赵长江,走镖之人最是见多识广。

赵长江想了想问道:“都头大哥,那几名死者的伤口上,是否沾了毒针之类的东西?”武松道:“我等几人雇马车赶到,约莫早上辰时,十几名捕快吏卒围着,不让靠近,只是听了议论,说是伤在脸上,创口乌黑。”赵长江道:“前晚路过‘小王庄客栈’,隐约见有几人自树上溜下来,似乎走的是二贤庄方向。当时不曾留意,而今想起,可能也是冲着那四名中毒女子而来。”胡思文插口道:“猜测的在理,那五人应该是赶早在官桥村旅馆设伏,目的在于救人。这么看来,那凶手极有可能是灰袍道人了!”武松道:“若真是那灰袍道人,那他是走郓城县,还是奔往京城?”赵长江道:“那道人带着兵马掳掠女子,该当是献于背后某个高官,或者充入皇上后宫,所以,他的大本营不在郓城县,一定是逃往京城而去。”

武松点头道:“那道人忒也邪门,衣袖里藏有毒气、毒针及机扣,是个歹毒之人,干的事为人不耻。若是赶上,必当除之!”赵长江道:“小弟本想去东平府城接应押镖的曾红刚,料想也出不了甚么事,因此可以陪都头大哥去京城擒杀此人。”

“多谢了。只怕长江兄弟违了帮规,不好交代!”“没事,我扮车夫便是。”“那就明日赶早上路,只是委屈了兄弟,着实过意不去。”

胡思文接口道:“事发于二贤庄,老夫带几位青壮同去,武兄弟莫有拒绝则个。”

武松大为感动,如今出门在外,他乡途中,身边是命悬一线的五位女子等着救急,而逃之夭夭的凶徒踪迹难觅,实非一己之力所能及。八尺汉子,一向独来独往,顶天立地,何曾经历这等困境窘逼?!心念及此,想这份仗义之恩,竟是这么重沉。

当晚酒席匆匆结束,重沉的心事压着,实在无法放开。武松走往厢房里探视,潘金莲听到声音,努力睁大了眼睛,挤出一脸欢喜的神色。武松是个粗人,关照病人未曾经历,适才心急,真情流露,说了一番柔情满溢的话语,又被潘金莲添油加醋说与晴翠,此时见她紧紧盯着自己不眨眼,登时手足无措,一张脸儿,不知该往哪里搁。

“武二哥,你过来坐……于奴家身边,咱们讲……讲儿时的趣事。”武松红着脸,拿了张矮凳坐在潘金莲床边,伸手想将被子盖紧一些,却被抓了个正着。见其弱弱地拧眉,婴儿般巴望母亲疼惜的样子,武松的内心登时像烧开了的水,热乎乎地流往四支百骸,渗入每一个毛孔细胞。只要她喜欢,这只手砍下来给她都可以。

“武二哥,那时咱俩都还小,不知长大后的男女会生情,有话却说不开;也不知长大的树儿会开花,只想去攀爬,把那花儿摘。呵呵,那玉兰树忒也滑溜,只你上得去,一朵一朵地摘了扔下来,奴家与武大在地上捡,那花儿多香多美啊,嗅在鼻子边舍不得插上头,插在头上又舍不得拿来嗅。武大却不一样,他顾家,有多少都放在篮子里,说是要拿去街上换银两。想来奴家最贪心,只想着占为己有,不懂得分享。现在还一样,还一样的贪心……”说着说着,将武松的手捏得更紧了,仿佛捏着的,是那爱不释手的玉兰花……

每个人的记忆各有不同的侧重点,亏她还记得清楚,这些花花草草的小事儿,武松基本没有印象。在清河县居住,与潘家是邻居,至于大她几岁并不清楚,与谁打架却历历在目,争强好胜的小男孩,通常记得这类事,就像村前那条清清的河水,母亲每日在那儿洗衣,那是生养的地,族群的魂,永远忘不了!长大后粗心的爷儿们,隐约记得她被大户人家买了当使女,之后就没了交集,像那株玉兰树,曾经开放,而花期过后,也便淡出了视线和记忆。经潘金莲这么一提及,武松才发觉自己太大意了,多么深情的邻家女孩,只是悄悄的喜欢,一们心思记挂了多少年,日常里一有机会,总拿话来撩拨,原来不是滥情,而是珍惜与提醒。看她虽在病中,那倦怠的样子也是好看的,弱弱怜怜,风情别样,似风絮飘零。突然心头一热,想他日病体康健,回得清河县,便依她所言——把她娶了,了却心愿,还她一个安稳的家。

“二哥想甚么?怎不……搭理奴家?” 武松猛然醒来,见她嘴唇干涩,眼眶却湿乎,忙取来毛巾,烫了热水,帮她擦拭滋润。就这么一点细微的关怀,却是如同失散的孩子突然见到亲人,原本坚强,倏地泣不成声——那潘金莲瞬间弱得像风烛,双手哆嗦,低低涰泣,而眼眸里的水,似泉涌,竟是无法捂住擦干!

武松贴近扶起,安慰道:“会好的,哥哥这就动身,去京城抓那妖道,索来解药,为你治病。”

“别费劲了,奴家……奴家这是回光……回光返照,支撑到现在……是在等你……与你告别的,再无一点元气了,只想……想躺在你的……怀里……静静死去!”

“甭胡说了,听话,睡一觉就会好。哥哥等你好了,就回……就回清河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双手把她抱得更紧,但觉冰冰凉凉的,呼吸微微弱弱,征兆很是不好。再看那另几床女子,仅剩些许血色,并无动静声息,更觉事态严重,死亡的气息已经在弥漫……

忽闻身后有人深深浅浅的低泣了起来。回头看时,竟然是追梦,失散二十几个时辰的追梦!他正抱着晴翠,埋着头抽抽噎噎。

就这么小别近一天一夜,从夏日阳的魔爪里逃生,不再嬉嬉哈哈,多了思考与关怀,仿佛已经长大!

潘金莲嘴角动了动,没出声,似乎再无丁点气力,连眼帘也阖上了。追梦哀哀戚戚走来,低泣问武松,“有那……灰袍道人的踪迹吗?”武松叹息道:“可能逃往京城去了。”“咱们马上动身,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抓来!”

“一人藏,万人找,终究大海捞针寻不到。哈哈哈……”声大如雷,房梁瓦片仿佛在哆嗦。是夏日阳的声音!

追梦心知他早晚会追回来,只是不曾想,竟然来得这么快。

正要搭话,夏日阳在店口又道:“识相的,就与我折返东平府自首,协助侦结‘少年失踪案’;索取解药的事,老夫只需一个招呼,就能办到。一个承诺就能救活五条人命,怎么样,小兔崽子?”其时武松与赵长江、烟筱扬等人已然操了家伙冲到店外,呈犄角之势,将夏日阳围在街面上。

那夏日阳八尺身躯,高出赵长江半个头,与武松一样壮观。见他左手捻须,右手打着铁扇,视武松等人如无物。“大胆匹夫,忒也小看人!”年青气盛的赵长江怒不可遏,记恨于被他打落了手中剑,此次出手,便是“七彩天山”梁七剑的看家绝学——“七彩天山剑法”。但见银光闪闪,吐着三朵剑花,如行云,似流水,光幕连绵不绝,罩向夏日阳。夏日阳深知“七彩天山剑法”缠缠绕绕,没完没了,尽管武功高出黄剑赵长江一两个等级,胜他自当不在话下,却也不是一时半刻所能摆平。当即见光幕袭来,忙跃身后撤,手指连弹,当当当劲力打在剑身上,嗡嗡作响。赵长江手腕微微酸麻,而剑柄变得沉重,心道这厮“夏日纯阳功”忒也厉害。另一方的武松也自操了哨棒扫了出去,烟筱扬照样捏着剑柄觑在圈外,昨晚“花红柳绿”客栈的一幕,再次重演。

追梦站于门槛思量着:若是能合力制住他,索取解药自当没问题;若是制不了而又惹恼了他,甩手逃之夭夭,该当怎么办?此去京城少说也需十来天,能否寻得灰袍道人尚且未知数,潘金莲等人支持得了吗?场子里转瞬又交换了数十招,分不清孰强孰弱,追梦嚷道:“夏日阳你这乌龟王八,比你那龟儿子夏文长更混蛋。身居‘五侠客’,却没有侠义心肠,宣扬出去,看你还怎么在江湖立足!”“废话少说。成与不成给句话,老夫可没那么多时间与尔等纠缠!”一语中的,击中软肋,舍此别无他法。

“成交。小爷这就与你去东平府,成就你这老匹夫‘一世英名’!”

“追梦你别犯浑,武松就是把命拼没了,做鬼也不允许你跟他去!”追梦却不领情,续道:“别打了,大伙儿消消气,坐下来谈谈。”

“几分酒,几分力。十分的发狠,也有十分的力气。”这便是武松与众不同之处。他总能提振精神,遇强则强,超常发挥。追梦越是叫停,他越是搏命,这一轮的进攻,打得大开大阖,不留后手,既便是景阳冈又来了五只老虎,也会瑟瑟发抖!

夏日阳登时压力倍增,心怯慌神,烟筱扬偷袭一剑,刺破了袍袖,直气得他嗷嗷大叫。倏地掌法一变,由快招猛打变为柔缓绵密,其中能量蕴藉堆积自小累多,化为涛浪般的势不可挡。这“夏日纯阳功”的初级走的是至刚路线,随级别提升,渐渐变为柔中带刚,再后来又变回暴打暴冲。只是夹带的内力非初时可比,威势仿如热带风暴袭卷。复经十数招后,“夏日纯阳功”已提振到八九成,但觉热浪滚滚,灼人肌肤,冷嗖嗖的街头,仿佛架起了火炉!场面又变得互有攻守,旗鼓相当。似这般打下去,何时才有尽头。追梦心急,嘶声道:“三位好汉甭再纠缠,为金莲姐想想!”

武松是潘金莲的良药,潘金莲却是武松的软肋。今时这番劫难,直面生死,因此与潘金莲终得敞开心扉,直抒胸臆,再无遮掩;而心里的堤防甫一决口,已是泛滥成灾!武松托地跳出圈外,招呼大家停手。追梦走来,直面夏日阳,说道:“你是成名前辈,自当言而有信,且到店里坐下详谈。”

夏日阳对追梦穷追不舍而又礼待有加,自有个中深层考量。表面打的是侦破“东平府城少年失踪案”旗号,堂而皇之,实则为一己之私,想着如何自追梦身上赚得《明日宝典》。看官须知,早在十几天前,夏日阳接儿子夏文长飞鸽传书,将追梦与《明日宝典》及“少年失踪案”牵扯在一起,那时颇为好奇,将信将疑;复于昨晚见识了传说中的“鱼龙舞”及“横移术”功夫,之后二者追逐到现在,竟是拿追梦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深信眼前这个叫追梦的少年,确实来自“梦里水乡”,且怀揣宝典!当即整了衣袍巾帻,摆前辈身份,大度宽容,做了个“请”的姿势;尔后嘬唇长啸,激荡夜空,仿佛可以射下满天星斗。众人登时耳鼓轰鸣,忙提手捂住,纷纷跳开,不知其意如何?

“夏某招呼‘毛猴’,好让他找灰袍‘老道’取来解药,莫要惊慌。”夏日阳嘿嘿冷笑,甚是得意,率先步入店里。其时庄主胡思文亦闻讯赶来,一众圈在二楼餐厅,静观夏日阳与追梦交涉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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