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进大院的赵员外府第,大大小小的轩宇精舍数十间,更兼回廊亭台点缀,山石秀木错落,端的是一处园林豪宅。作为历代府城首富的赵员外,住这样的宅院,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大门户街一带的房屋,都有相近的规模与造型,差别应该在装璜与配套。子时将尽,武松与赵长江两人一组,从前院摸进去,着重搜索五进主厅及旁侧厢房。另一方是夏文长与祝延东、祝平北仨结伴,自后院潜入,负责各色附属别院及其它。董平及偏将邓超领数十名军健候在外边接应,看来部署周密,十拿九稳。
话说武松与赵长江攀上院墙,探出半个头来,见内里房舍花木有致,留白空地敞亮,总体既精细又阔绰,颇有豪门气象。担心暗处藏着家丁或恶犬之类事物,且扔几个小石子弄点动静。守得片刻,并无反应,仅一巡更老者路过,再无其它声息。武松与赵长江悄悄落下墙头,先绕行五进宅院及两排傍在左右的精舍,不见动静,沿途打照面的,只是数盏淡黄的廊道夜灯,而内里,漆黑一片。贴墙附耳,可闻得粗浅鼻息。在这丑时四更天,人与景物,早已入静,仿佛悉数喝醉酒一般,睡得全然不顾。似乎与平民百姓一样,只是闩门闭户地与外部隔离,再无其它安保措施防护,颇为出人意料。两人略一合计,往屋顶蹿去,逐一揭瓦窥探,仅一进宅院空寂无人之外,余者二至五进主宅偏房,各有老小住着,而两侧傍着的精舍,睡着家丁仆人,与猜想的基本吻合。两人大为沮丧,往夏文长、祝延东、祝平北仨搜索的别院方向靠过去。
先隐入几丛秀木俟着,稍顷便有了收获,隐隐听得近处一别院有女子低泣的声音。正待靠过去,倏地自拐角转出一肥头肚大,穿着华丽的中年汉子,身后还跟着一名打着灯笼的小厮。这人一身富贵相,是赵员外,还是赵家哪位公主哥呢?但见小厮快走几步,摸出一串钥匙,插进锁孔开门。吱吱声响后,两人没入,复关紧了门。室内亮起了灯,接着是女子的咒骂声起。
“奸yin 妇女的勾当,禽兽不如!”武松与赵长江嘀咕几声,分两路窜去。
“思思姑娘,你姐妹二人从了我,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呸!你这道貌岸然的淫贼,杀我连哥哥,我与你不共戴天!”“哈哈哈!小娘子连骂人都这么可爱,本公子有的是银两和时间,以后每晚都会过来听你骂几次。告诉你俩,这边十几个别院,每个院里都有两名姐妹,最能骂人的,也不超出半天,本公子有钱有时间,更不乏手段,哈哈……小厮,咱们去别处看看。”
“简直禽兽不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居然荒淫如斯!”武松边骂边撤回花木里。待得那主仆二人走入拐角,武松复折返,其时翻墙入内的赵长江已将门闩拉开。
两人入得偏房,赵长江几乎惊叫了起来,眼前两女子,竟然是杀了灰袍道人的那位李思思(李思晴),另一人是使女(即李思霞)!正待解开绑缚,听得外边脚步声四起,心道中了埋伏。急窜至厅堂,而门外及天井里数十刀枪剑戟全招呼过来。
“赵兄断后!”武松掣单刀舞将起来,不管前边是何等兵器,只顾迎面劈砍过去,瞬间将敌方逼出门口。身后赵长江使出“七彩天山剑法”,挡住天井里杀将过来的敌人。但见剑光似匹练,转瞬舞成一团白色云朵般的光幢,登时乒乓当啷削去数片器械。只要前边的武松能冲杀出去,后边的追兵谁也近不了身。然而,刚踏出门槛的武松却出了问题!
原来武松临行前自府里枪架上取来一柄单刀,使来并不太顺手,更兼刀质一般,偏在这关键当口儿,那柄刀竟是折成两段。见一钢枪刺来,猛地将断刀掷向来人,那人慌忙躲闪。电光火石间,武松前臂挡出,另一只手早将钢枪抢来,却也因此被另一只戟划破了一道口子。那时血腥乍起,武松愈发凶悍,势同疯虎,抡枪点刺,竖挑横扫,周遭丈余无人能敌。转瞬与赵长江一前一后打出门口。
今晚的拼杀忒也奇怪,敌方悉数闷声耍横,仅器械相交之声。伏在墙外的董平虽然闻得动静,却听不出叫喊,当即交代邓超守着,自己操起双枪,跃上墙头。其时武松与赵长江已跑至墙下,数十蓝衣人紧追衔尾,两人急急往上蹿去。不期另有一支追兵自斜刺里杀来,足有三二十人,着装多样,却悉数蒙面,眼看追之不及,中有一人持弩箭射来,一发三五支。听得破空声劲急,武松及赵长江背对着,焉能闪躲格挡!说时迟,那时快,擅长战阵的董平奋起神威,双枪齐出狂舞,当当当连声响,生生将硬弩悉数打落。三人不敢停,匆匆跃出墙外……
墙外军健拉开阵仗候着,而庄内两拨人马居然失去了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幕发生在梦里。一众人等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董平道:“可知夏文长仨情况?”武松应道:“不曾闻得动静,想必已安全撤离。适才都监大人相救,在下二人感激不尽!”见武松一条胳膊鲜血淋漓,董平道:“有劳赵兄护武都头先回府衙禀报并救治,请求府尹增兵助援。在下继续驻守,监控至天明。”
丑时与寅时一向是做梦的好时段,而府衙议事厅里,陈府尹与晴翠还坐着聊着,不见夏日阳。“依姑娘高见,掳走我儿春景之人,是那蓝衣社无疑了!”与武松、追梦、苏清晨等人厮混久了,耳濡目染,晴翠甚称半个江湖人;加之敏锐细腻,推理断案丝丝入扣,是个好手。晴翠当即回道:“据襄樊秀士苏清晨老先生判断,马王铺‘悦来客栈’十之八九就是蓝衣社的一个窝点,或分舵。这个帮派似有若无,神秘莫测,而今放话要大人去换祝师爷,地点在城西西禅寺,总算有了眉头,是坏事,却也是好事。只是大人您以身犯险前去交换,这方案,须得再三斟酌啊!”竟是忧色愁云满脸,而声带哽咽,眼眶噙泪,仿佛面对的是自己的爹爹。尽管与夏日阳的看法差不多,却在字里行间流露着正义的力量与人间情怀。陈文昭倏地心头一热,“事发老夫管区,既便是一条狗被绑了,也须担责。既然贼人点名要我去交换,虽龙潭虎穴,自当义不容辞赴死。只是苦了我那孩儿,他才二十出头,不久将赴京赶考,倘若不测,老夫死不瞑目也!”“大人莫急,您身边有夏日阳大侠,再请来丹青妙笔柳时春帮衬,有他们二人同去,救回祝师爷及令公子,该有八成把握了……”
“哈哈哈,小姑娘心细而嘴甜,老夫还真是想收你为儿媳妇了。”夏日阳自厢房笑哈哈走了出来。晴翠既羞又怕,连忙跑进陈文昭身侧,不敢抬头。“甭怕,甭怕,咱们继续聊正事。”“等等,”晴翠突然勇敢了起来,施礼道:“请夏大侠赐予解药,救治那五个无辜弱女子!”夏日阳登时语塞,支吾一阵子,应道:“实不相瞒,那办事的锦毛猴毛无面迟迟不见人影,而施毒老道人已殁,恐将失信于汝等了……老夫只是暴躁了些,实非歹人,也不是言而无信之奸人,不似那商秋!哼——”
陈文昭不明前事,却也猜了几分,碍于夏日阳面子,只装不知,也不插嘴。晴翠尽管要不到解药,对夏日阳的看法却已有了改观,其人当属于亦正亦邪,既有私欲又没坏透之人。当即回道:“大侠想聊甚么?”夏日阳道:“亥时柳时春与商丘交手,谁更强些?”“稍纵即逝,平分秋色呗。”“比之老夫如何?”“不好说。大侠强在硬实力,那‘夏日纯阳功’刚劲无俦,一招可打一大片,胜于商秋‘催心掌’……”“等等,”夏日阳插口道:“商秋真的能使得‘催心掌’?”“正是。武松大哥那‘千层杖影’就是被商秋‘催心掌’给荡开的。”“怎知那掌法便是‘催心掌’?”晴翠道:“武松大哥说,阳谷县陈员外与镖局毛猴两条命,均死于‘催心掌’,曾做了解剖验证。幸好此番他系有一面护心镜,打斗结束后一摸心口,发现异常,解下看时,那护心镜竟隐隐有几道细细碎碎的裂缝,不是‘催心掌’,还能是甚么?!所以,商秋便是阳谷县那两个命案的凶手。”陈文昭心喜,而夏日阳却无语。
晴翠知其心意,说道:“夏大侠甭多虑,那时武松大哥全无戒备,商秋因偷袭才能得逞,论实力,大侠不至于输他。”“但愿吧!只是老夫怎可能时时防着他的偷袭呢?!”晴翠笑道:“主动出击。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夏日阳一怔,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脸上阴霾一扫而光。
然而,随着赵长江搀扶着袍袖滴血的武松,窜了进来后,厅堂里的气氛随之翻转。陈文昭急忙差人将武松送往医疗室包扎救治,随即向赵长江问了大略情况,听来直呼不可思议!
那赵员外一向口碑交好,突然勾搭上了那么多的江湖匪类,且收刮民女 yin luan(赵长江有意不提李思晴、李思霞两姐妹的名字),就在府城衙门不远,简直颠覆认知。而夏日阳关注的却是夏文长、祝延东、祝平北仨去了哪儿,怀疑落入了贼人掌控,登时心急拍桌跳脚,迁怒于赵长江,几近动刀枪。
陈文昭忙劝架道:“令公子武功高强,不至于沦陷,或许正在回府的路上。本府立马调兵增援,天明亲自问罪于赵员外那厮。”
医务室里,晴翠见武松伤得不轻,复想着追梦尚且杳无音讯,更是悲痛不已。这人世社会,就像似不可预测之风云,千变万化,今时闭门家里坐,明日可能祸从天上来!
其时东方泛白,算是天亮了,赵长江过来探望,武松自病榻上坐起,呵呵笑道:“没啥事,刮破点皮毛,下午便好。”腾腾踢了两腿,“无碍。不影响今晚擒杀那一抹残红——邱向松!”赵长江翻脸道:“咱们还是不是兄弟?如果是,自当由小弟代劳!”拍了拍腰间长剑,复道:“百招之内,必杀之!”“也许他过不了赵兄五十招。那厮的薄剑虽快,却也奈何不了咱家的‘千层杖影’,更穿不破兄台‘七彩天山剑法’。只是,他挑战的是武某人,再不济也必须赴约,否则,还将怎样在江湖立足!”
“然大哥受伤不轻,换人代战实属正常,不至于落下笑柄。”“你代我出战,商秋也可以代邱向松,如之奈何?”晴翠插口道:“武松哥哥多虑了,咱们还有丹青妙笔柳时春呢!”武松与赵长江相视一笑,“是啊,咱们这方除了追梦,还有晴翠这个小宝贝哩!”晴翠不以为喜,而武松、赵长江一时说漏嘴,勾起伤心事,各自黯然。
终于熬到曙光初照,而心里却郁闷暗乎。因为,夏文长、祝延东、祝平北仨不曾回来,的确失联了。董平、邓超领上百精兵一直守着,悉数引弓待发,团团围住赵员外宅院,堪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踏着昨夜的积雪,陈文昭、夏日阳等无意街景,率十数亲兵赶来问案。咚咚咚一阵粗重的敲门声后,赵员外亲自开门引入,不迭声检讨,言说慢待了客人。陈文昭见其衣冠尚未穿戴整齐,且睡眼惺忪,显是来得匆忙。本想喝斥指责,一时忍住。以往多有互动,每次来,行的是拜访之礼,今时,他却是案犯嫌疑人。世事无常,贵贱荣辱、悲喜祸福,倾刻翻转。
武松与赵长江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眼前这个赵员外,微胖有气度,中等偏高,四十几岁年纪,也是锦衣华服,与晚间那个自称“公子”的人,有着七八分相像,却并非他本人。也许,那淫贼是他的儿子。
引入主厅坐下,夏日阳僭越道:“吾儿夏文长等三人失落贼窝,快快领来,免尔不死!”气呼呼地一掌拍出,打下一块桌角。“小的岂敢扣押公人。府上近日并无客人,任凭大人搜索则个。”言毕一揖到地,甚是谦卑。
陈文昭道:“赵明诚员外听着,本府与尔私交多年,不想汝今竟自毁名节,尤其至今执迷不悟,不思悔改,狡辩抵耐,着实罪不可赦……给你机会,从实招来!”
赵明诚员外一脸无辜,分辩道:“府尹冤枉了小的,请官爷遍搜敝宅,澄清嫌疑。”陈文昭直瞪赵明诚,一边传令搜索宅院,吩咐不得损伤财物。仅留两名亲兵在左右,余者包括夏日阳在内,悉数领命而去。
武松与赵长江嘀咕着,“这赵员外富甲一方,却过于卑躬屈膝,精神也过于疲盹,想来是做贼心虚吧?”两人边说边走,转眼到得那家两厅一天井的小别院。门自内里闩着,武松叩了几下铜环,内里一苍老的男声应道,“大清早的,吵嚷些啥!”赵长江大怒,一脚踹开,喝道:“你个老色鬼,污了两个女子身体,小爷剥了你的皮!”
入得厅里,往偏房门扇又是一脚踹去,喀嚓崩裂,闯将进去。赵长江深狠这老男人定是污了李思晴姐妹,刷的拔剑出鞘,往帐帏挑去。武松急道:“兄弟冷静,宜活捉贼人交府尹问案。”探头看时,被褥里的人儿哆嗦着,赵长江一把扯开,登时傻眼。
竟是一对年长夫妇!武松急道:“那两个姑娘呢?”老汉瑟索回应:“两位爷,小的夫妇长住这儿,是……是员外家绸缎庄的主……主管,不曾私藏姑娘……”“见鬼了!”武松与赵长江四处搜了个遍,再无他人,复窜往旁侧另一别院,住着的,也是一对管事夫妇,只是年轻些。见余下别院及周遭均有官兵搜寻,只得将这两对夫妇解押复命。
不久,一进主厅门口挤满了管押过来的人儿,约五六十号人口。陈府尹端坐正中椅子,就地升堂问案。赵明诚立在旁侧配合调查。以下逐一提审,核实身份,问答应对均严丝合缝,尽是被搅扰清梦之无辜,哪有甚么嫌疑之人。作为亲历者的武松、赵长江、董平等,反而直了眼睛,迷糊了心性。转眼日已近中,仍然一无所获。陈文昭内心焦躁,面上却呵呵笑直笑,“例行检查,惊扰了诸位老小,还请员外包涵则个。”
“府尹大人过谦,官家检查,子民自当配合,义务之所在也。官家若不嫌弃,小的这便安排下人生火造饭,犒劳一众兄弟。”
陈文昭起身还礼,“多有不便,日后请员外相聚府邸,共谋一醉。告辞了。”
下午未时三刻,府衙议事厅里,坐着陈文昭、董平、邓超、夏日阳、洪兴连、洪永旗等人,特邀武松、赵长江、石挺、晴翠参加。一众人等坐着,多数满胸郁闷——搜索盘查了一整个早上,劳师动众,甭说丁点收获没捞着,连台面也下不了。除石挺和晴翠之外,与会人员叙述了早间见闻,均无任何可疑之处,正如赵员外所言,“本府近日并无客人”,看来与平常日子无异,一应事物合情合理。然而,武松、赵长江及董平均是丑时历险的当事者,武松那胳膊尚且缚于绷带挂着,况且,夏文长、祝延东、祝平北仨一入赵家宅便没了音信,这一切,都是不争的事实。
见厅内一潭死水似的,石挺起身声喏道:“府尹大人,小的昨日晌午冒雨尾随黄河双雄、沧州青龙帮、高唐州铁剑门、郓城县十三太保、祝家庄师爷栾廷玉等数批江湖帮派人物,约五六十号,直至赵家府第,后石某与烟筱扬兄弟潜了进去,藏于一进客厅门口花木里,听得言语纷纷,挑头的便是那赵员外。这帮人等,所谋之事直指追梦与所谓的《明日宝典》,尽是些贪婪龌龊之勾当。小的所陈之事,决无半点虚言,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石镖头请坐,本府相信。”陈文昭复道:“本官查案多年,未曾遇见此等怪事,分明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却又像似在梦里发生,硬是找不到破绽,也拿不出证据,下不了台面,又吃那哑巴亏。如之奈何?”
夏日阳嚷道:“府尹大人过于仁慈,依老夫脾性,悉数解押牢房,严刑拷打之下,必吐真言,案情因由立马清楚!”陈文昭接口道:“你我尽皆失落儿子,都是心头肉,吾又何尝不心焦呢?然官家办案,重在证据,今日折腾半天,不见任何破绽,如今各执一词,各说各理,没有交集,着实无策呀!”逐一巡睃过去,均无话可说。陈文昭复道:“也许有一处破绽,不知诸位可否看出来。”夏日阳急切道:“有何破绽?”“是啊,破绽在哪儿呢?请大人提示!”众人均聚焦过去,似学子等着老师讲课。
陈文昭捋了捋稀疏的胡子,并非故作深沉,只是自己也不能确定,“赵宅上下均无破绽。也许,没有破绽,便是破绽!”众人大着嘴巴瞪着眼,仿佛在佛祖面前听方丈讲禅,一脸莫名其妙。惟晴翠接口道:“大人高见,没有破绽,便是破绽!”陈文昭来了信心,喜道:“晴姑娘也是这么看的,想必老夫的判断没有错!”晴翠裣衽施礼,红着脸怯弱弱的,嗫嚅应道:“大人高看了,让民女好生……好生不自在。”“无须顾忌,但请说出你的看法。”
晴翠不再顾忌,说道:“因为一切的合理自然,都是安排出来的假象。”“甚是!”陈文昭附和道。“似乎还有一处破绽。”“哦!请说来听听。”晴翠道:“赵家大儿子去了哪儿?”陈文昭喜道:“正是,咋就给忽略了呢?本官几次作客赵家,一进二进三进四进主宅分别住着赵员外四个儿子及家眷,而赵员外夫妇二人留守五进祖厅,今次独缺大儿子赵无极一家四口,是何道理?”晴翠道:“那赵员外神色可有异常?”陈文昭略加思量,回道:“似乎过于谦卑低微。想那府城首富,平日里精气神十足,老夫尚且不敢居官自傲,总以平辈平级待之,而今次其人自贬身份,与一般市井小户无异,颇有失魂落魄情状,不知内里发生了甚么变故。”晴翠嗫嚅道:“令公子及祝师爷遭贼人绑架,夏大侠儿子及追梦等人神秘失联,赵员外大儿子一家去向不明,看来并非独立事件,兴许出自同一伙人所为。也可能连同赵员外等人也是虚设的玩偶。换句话说,今时的这处赵宅上下,已经换了主人!果真如此,那么,这幕后团伙定当图谋深远,且势力大得惊人,可以在短时间内‘整编吸纳’吞并别人,以及完成‘偷梁换柱’之类的勾当,切勿等闲视之。”
这番话虽然是假设推理,却是给出了新思路,颇有想像力,当真石破天惊!
夏日阳拍桌站起,嚷道:“不是商秋,便是蓝衣社,二者必居其一!哼,胆敢挑战老夫……”陈文昭接口道:“那贼人挑战的,何止你我二人,分明是一个区域,甚至整个国家的秩序与法律体系!本府这便修书禀报省院,求得援助。”
总算理出了头绪,武松等四人先行告退,筹谋今晚与邱向松的生死之战。
昨晚落在屋顶上的积雪未曾融化,疏密无序地与黛瓦混搭在一起,显得斑驳碍眼,而天边日头将尽,一抹残阳炫着血红色,像似利剑刺出来的。
这个黄昏显然不一样。不同的心态有不同的看法。“秦淮人家”酒楼窗前,武松与石挺并肩站着,饶有兴趣地凝视着远方,偶尔也看了看眼前大门户街,嘴里嘀咕着甚么。
晴翠瞧在眼里,心却忐忑。她知道,今夜三更之约,武松与一抹残红邱向松的生死之战,似乎已经开始。
适才一帮人踏勘了大门户街,两侧宅院几乎一模一样,很难估量哪一处是可能的约战地点,但无论怎样,良好的心态,战前的准备,临场的战力驱动,才是至关重要的。武松的口头禅是:喝最烈的酒,斗最狠之人。拥有这样胆气的人,未战已经先赢了几分,因为自信心很重要。景阳冈斗杀大虫,他邱向松敢吗?而武松的不利之处,在于伤了一条胳膊。所幸是左手,用有力的右手使刀,同样可以舞得泼水不进。昨晚那个不期而遇的街头,武松的“千层杖影”棍法,堪堪杠住邱向松追风三十六式雨点般密集攻势。今晚用刀,亦能使出个“千层刀影”招法,倘若还是捱得过邱向松的三十六式,胜算可达七八成了。
有柳时春与江水岸加持,底气更足。刀,是江水岸自店里挑来的,以玄铁打造,不亚于名刀宝剑。刀法是“千层刀影”七十二路,比邱向松的招式多了一倍,取的是守势,经柳时春稍加点拨与改进,变得更有攻击性。似乎,这一生死之战,武松已经占尽了优势。
赵长江亦曾与邱向松有过短暂交手,特别提醒要严防偷袭,尤其在尚未打照面的决战之前——那么阴险毒辣之人,是不会讲江湖规矩的。而晴翠的智慧,连断案如神的陈文昭尚且颇多倚仗,这时,晴翠犹自不厌其烦地絮叨自己的担心。“其一,邱向松使的是左手剑,他真是左撇子吗?如果不是呢,其右手剑一出,定当更加凌厉。其二,但凡擅长偷袭之人,其隐蔽与忍耐功夫自当超越常人,因此,大门户街的随便哪个角落,都可能是其藏身与伏击之地,怎么防患?!其三,建议改在空旷之处,避开敌方专长,实打实地过招比斗,并且报备府尹陈大人,免得怪罪我等滋事寻仇扰乱秩序。”
武松回过头来,应道:“开弓再无回头箭。事已至此,断无退缩,否则让江湖人看笑话了!”这让晴翠无法再说下去。石挺附和道:“不论对错,江湖自有规矩,此约定再无更改。石某与那邱向松不共戴天,这一仗,做哥哥的代武松小弟扛下!”武松急道:“大哥若是还看得起小弟一向守信,务请甭再计较你我了。”石挺见拗之不过,只得让步,“好吧,咱们去喝酒!”
馔食简单,酒却有数坛,一众镖师均执乐观态度,频频围着武松劝酒。转儿大伙儿跟没事一般地喝了起来。
大门户街的另一处宅院,与赵明诚府第隔了一条巷子,花千种、商毅、商秋、邱向松等人聚集在一起。这情景若是被武松等人看见,不知作何感想?原来敌人近在咫尺,原来敌人占尽天时地利!更加没有想到,这处豪宅的别院偏房里,追梦独居一室,睡得死沉。改装成铁栅栏囚笼的门外,这几人已自嘀咕了一些时候。
商秋对着花千种道:“转移到大青山的一众孩童及其他家属,没有关于《明日宝典》方面的有用信息,已悉数处理干净。只恨瞎忙了许多时日,竟是无一收获,愧对公主了。”花千种咯噔了一下,心道商秋也太狠了,伤人命如宰鸡鸭一般,似乎不当一回事,也太泛滥了。当时不动声色,安抚道:“只需把住大局,广交兵营及州府要员,尤其取缔城里‘七剑镖局’而占为己有,借此屯扎精兵,便可里应外合,那时我辽国铁骑攻城拨寨,定当势如破竹。至于《明日宝典》或者甚么鬼谷子遗书上下册,得之锦上添花,失之当其雕虫小技,只是枝末,不足挂齿也。”
“公主大局了然,胸怀卓见,非吾等草莽可比,佩服,佩服。至于……这追梦小童,既无法收归己用,毁之不足惜也!”“正是。如今这少年服了‘失魂丹’,看来药效杠杠的。如此这般昏睡数日,也便了结。只是甭让吾妹察觉为要,免得日后乱搅舌根,传于那孟秋娘耳朵里,招致寻仇,后果可就严重了。”“甚是!”商秋复道:“邱师弟今晚三更约战武松于大门户街,公主可有雅兴赏玩?”“好呀!你都出面邀请了,小妹能不去吗?”“下官荣幸!”
两人对答之间颇为投缘,足见交情匪浅。
花千种蓦地看向商毅,问道:“可曾办妥那四个该死之人?”眼风似刀剑扫来。商毅呐呐道:“昨晚未能寻得张长弓、李思思等人,而隔壁赵宅动静忒大,或许藏身其间,容卑职今夜潜入搜索,带罪立功!”“兹事体大,非同儿戏,今夜务必将人头取来。否则……”花千种故意没将话说完,而商毅已自冷汗沁出。
几人退出后不久,花美美提着点心盒入内,追梦恰好醒来。
“美美姐再不露脸,小的追梦可就没救了!”压着嗓子,追梦将头脑贴在栅栏上,一脸委屈。花美美见追梦神色凝重,两只眼眶噙满泪花,登时怜惜丛生,破口大骂姐姐心狠。追梦连忙嘘声示意,“小心隔墙有耳。”复道:“追梦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因一朋友今晚三更有难,无人前去通报消息,故此急出泪来。”“是谁?地点在哪儿?”花美美不去理会如何知晓,但凡善良的人总是容易相信,也乐于助人,尤其是这等力所能及的通风报信。
“是阳谷县‘威远镖局’总镖头——石挺,人称南街小霸王。地点在大门户街。时间是今晚三更天。”花美美登时失色,急道:“快说,石大哥现今何处?”追梦喜道:“姐姐认得石挺?”“甭废话,他在哪儿?”“在附近‘秦淮人家’酒楼!快去!叫他回避!商秋与邱向松要谋害他!”
花美美显然与石挺有过一段非比寻常的交往,将石挺的生死托附于她,追梦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
原来,追梦自昨晚趴于二进厅堂桌上睡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而梦境里发生的两桩大事件,历历在目。一是花千种将“失魂丹”搅和在馔食里,差下人送来,妄图慢性毒杀追梦;二是今晚子时三刻,石挺代武松出战邱向松,被商秋暗施‘催心掌’在先,而后在大门户街死于邱向松的偷袭。而今关于自己生死的前一件事,已被识破瓦解,后一件交给花美美报与石挺,想必十拿九稳。当即心安,悉数将点心全吃了,藏好饭盒,一斜身躺倒,复入梦乡!
话说花美美神色匆匆自关押追梦的别院走出,早被花千种等人瞧了个清楚。花千种对商毅嘀咕几声,待得花美美走出宅门,商毅便尾随而去。之后,花千种、商秋、邱向松转入一进厅堂,吩咐下人置酒备馔,相互拔盏言欢。花千种道:“邱兄乃小妹倚重之人,今晚之战,不得有失。”邱向松作揖道:“承蒙公主关爱,邱向松既便肝脑涂地,亦难报知遇之恩!”“傻瓜,本公主要你生命作甚?只是要你平安回来,继续为大辽国效力。”邱向松甚是感动,拍胸道:“已探得武松那厮昨晚在赵府受伤,今夜赢他,想来并非难事,公主大可放心则个。”商秋插口道:“若是换那黄剑赵长江,汝能全身而退吗?!”“断然不会。那武松一向心气高傲,自命不凡,决无他人代战之理。”商秋冷森森道:“凡事没有绝对,师弟这般托大,命不久远矣!”邱向松慌忙施礼道:“师兄所言甚是,小弟自当铭记,永绝侥幸心理!”花千种道:“名声事小,生死为大,还请商大哥暗施援手,灭了武松那厮!”商秋戏谑道:“有何犒赏?”“真贪心!”花千种居然不怒反喜,还抛出了个媚眼。商秋登时心醉!无论是谁,都架不住花千种这时候的模样。
万家灯火的初刻,距离三更天还有几个时辰,这场约战尚未开始,武松似乎已经输定了,甚至,连生命都难以保全!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