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间壁是王婆茶水店。这人约六十几岁了,满脸褶子皱纹,嘴却很能说,可以将稻草讲成金条。两月前,追梦就有过提示,言说此人心眼不好,尽量敬而远之,那时潘金莲也曾听见。而今,这两人却开始互有往来,《水浒传》里记载的那一出——“王婆计啜西门庆,yin 妇 药鸩武大郎”的悲剧,正自如期拉开帷幕。
这天午后,西门庆候在王婆家喝茶,王婆在武大家里撺掇潘金莲,说是有匹好缎子,要做成寿衣,有劳妹子帮忙。潘金莲欣然应邀,入得闺阁重施粉脂,打扮个花枝招展,正待出门。
话说武松、追梦等人于东城门拜别梅氏一家后,松松散散望紫石街走来,方才到得武大家门,掀了帘子,不期遇见潘金莲正待出去。数十日未曾见面,见潘金莲病体康复,令追梦大是感怀,腾双手抱了过去,“金莲姐,想煞追梦了!”然而,潘金莲却生分了许多,颇有抵触地晃在一边,拒绝了追梦热情的拥抱。正声道:“追梦少爷,请自重些。”追梦尴尬地怔愣住了,心思却急速地搜索问号的答案——是灰袍道人的“失魂药”产生了失忆后遗症吗?
武松也煞是不解,那日送药回家,病榻上的潘金莲大为感动,那份不舍之情历历在目,而今时,却连个招呼也不打,之前的往事,仿佛随风而去,一时也怔愣了起来。
潘金莲不顾武松、追梦、苏清晨及其领回的十几名客人,径自拐入王婆家里去了。那《水浒传》里关于武松、武大、潘金莲、王婆、西门庆等人在紫石街发生的悲剧故事,描写得颇为详细,囿于尚且年少懵懂,不解男女风情,因此追梦并不怎么记得清楚。近日又梦见过一次,记下了几个关键桥段,大体是:岁未初冬时分,武松为县令运送一批私银去京城,约莫耽搁了两月左右,而正是这个阶段的某日黄昏,潘金莲在阁楼处,用那叉竿勾了窗帘,不期失手撞了路过的西门庆巾帻额头,几日后在王婆的撺掇下,引发偷情并药死武大郎的事件……这时搜肠刮肚想来,令追梦蓦地心惊,问说如今是何节令了。苏清晨回道:“已近‘大寒’季节,十几日后便是大年三十了。追梦可有何想法?”“嗯。进屋里再说。”
武大卖炊饼去了,尚未回家,而晴翠跑回对街领来了爹爹与众人见面。一番寒暄之后,追梦将《水浒传》里的记载要点说了,众人听得冷汗直流后背。洪次玉主动请缨,领孟晚舟、郑紫培、李丽红去王婆家吃茶,盯住潘金莲与西门庆,坏其“好事”。追梦稍稍松了口气,而许多的不解还是接踵而来。
苏清晨阅历最深,先说了看法:依你所说,根据《水浒传》的记载,潘金莲已经嫁给了武大郎,与西门庆 yin 乱属婚外偷情,不守妇道,为世俗与法律所不容许。然而,现今的事实却与记载有着本质的不同,潘金莲并未婚配,自有谈情说爱的权利,阻止不得。只是那西门庆家有几房妻室,犹自在那东街包养有两名小妾,虽说有几间药材铺,又与官府勾连,算是地方头面人物,声名却不敢恭维,如此狼窝虎穴,怎忍心任潘金莲自毁前程,跳入火坑呢?必须阻止!
追梦补充道:“现实的确与历史版本有些出入,但总体上的趋势还是吻合的。一是时间提前了半个多月。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奸情,好像是过年后才发生,而今看来,却是提早在年前了,地点、人物、缘起,跟书里写的一样。二是武松押送县令私银出差了两月左右,而事实上,却是去了二贤庄、东平府等地方,与大伙儿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算来也是两月左右时间。这期间,为潘金莲与西门庆的结识,提供了可能。所幸是存在了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差,让我们提早发现了苗头。想那金莲姐自小命苦,我等无论如何,都得拉她一把,阻止这场悲剧发生。”
一路跟过来的董平比任何人还要心焦,他的命运,也写在了剧本上了,与武大、潘金莲、西门庆一样,都是冤死的鬼。潘金莲与西门庆的奸情以及后来的双双殒命,比之自己跟了宋江上梁山,而后死在独松关,还要早两三年。若是前者的命运剧本能够改变,那么,自己的悲剧也可以避免。反之,只能等死!
其时追梦见董平一脸愁苦而焦躁,显是触景生情,由此及彼了。一时碰触了恻隐之心,安慰道:“董将军无须过于忧烦,正如晴翠所说,‘将军此时本应与程太守寒暄应酬,’而实际上,您却在紫石街。所以,人生的进程,是可以调整的,甚至,只需一个小小的改变,都会影响日后的结局。”董平闻之,宽怀了不少。
隔巷那深院里,另四名与潘金莲一起蒙难的女子羞羞赧赧地走了出来。她们在隔壁听了不少时候,对于潘金莲即将发生的悲剧,既惊心又同情。但见这四名女子穿戴整洁,容色照人,都是那灰袍道人看得上眼的,准备为达官显贵选送的大家闺秀,其举止气质内敛而光华,不似出身低微的潘金莲可比。此时一起走来,仿佛世间春色,全在武大家里了。
众人眼前一亮,竟连一向调皮捣蛋的铁头等人,也自无措,噤声不语。苏清晨最先稳住,呵呵笑道:“几位美女,老夫帮你们引见几位恩公及一众英雄,可好?”“喏——”四女叉手在腰间,齐齐裣衽施礼道:“有劳老爷子了!”
两月前,因为追梦目标太大,成了各方围猎的对象,不得不外出避难,顺道去“大树十字坡”探望张青与孙二娘夫妇,途经二贤庄时,救下了这四名蒙难的女子。那时参与营救之人,有追梦、晴翠、赵长江、烟筱扬等人,而赐予解药的,则是柳时春,同样居功至伟。四女一一拜见了恩公,又向众人行了个万福,这才走向李思晴(李思思)、李思霞姊妹俩,“拜见俩位姐姐……”登时哽咽不止,齐齐哭了出来。
众人一时不知所措,仅追梦与晴翠知道一些。回想起小王庄那对惨死在灰袍道人手里的中年夫妇,他们应该是这六名女子的亲人,且其中有人还是他们的女儿。
六位女子相互搀扶着,哭了好长一阵子,这才收泪向众人介绍了大致情况。原来,六女子祖籍两浙西路嘉兴府,分属两个家庭,乃上一辈嫡亲,互称姐妹,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尽皆生得端庄秀美,且家境宽裕,自幼深受良好教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习得一身好武艺,因此远近闻名,不想却惹人惦记,遭此厄运,令人唏嘘不已。
李思晴最大,其次是李思霞、李如萍、李思雨、李如莲、李如梦,尽皆有潘金莲的容色及身段。细看之下,李思晴与李思霞憔悴了许多,经此西禅寺劫难,两人备受蹂躏煎熬,多次寻死觅活,所幸有赵长江与烟筱扬人盯人地看着,方才活了下来。话不絮叨。且说那幺妹李如梦口齿最是伶俐,仅仅寥寥数语,便将潘金莲收帘迭落叉竿,误伤西门庆之后的这两日情况,说了个清楚。而后,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定定瞅向武松,仿佛他的脸上开着几朵花儿似的。
武松登时招架不住,干咳了一声,看向别处。追梦笑道:“小姐姐,我这位大哥哥有何不妥?说来听听。”
“阳刚威猛,三拳灭得大虫,受万人景仰。就是有点……有点……”李如梦故意吞吞吐吐吊人胃口,闪烁着眼珠子打住不说。“有点甚么啊?”铁头比武松还急,却也带着狡黠的口吻——他猜测,李如梦的下一句,一定会让武松难堪,因此充满期待。
李如梦佯装羞涩,怯怯道:“就是有点小气了!”“怎么会呢?武松大哥,今晚请我们下馆子,吃大餐,让这位小姐姐刮目相看。”铁头借梯上墙。李如梦咯咯笑开:“非也,非也。吃美味容易,啥时候回到我们江南水乡,本小姐作东请客,三餐都是鱼肉。可是啊,有一道菜,只有武松哥请得起,而他,却舍不得!”突然变得高深莫测。
武松马上接口:“甚么珍馐美馔?有这么难吗?”李如梦并不急于作答,眼睛滴溜溜的,转得比珠子还快,那份灵巧机敏,直逼追梦。追梦见她看向自己,而自己并没有一点头绪,下意识地看向苏清晨请求转嫁,代为回答。怎知这位号称襄樊秀士的大文人也被难住了,惟见其拈须干笑,不置可否。追梦无奈,对着李如梦作了个揖,笑称“小弟鲁钝,满脑子全是浆糊,还请……”“追梦少爷打住,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晴翠搭话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晴翠,但见她习惯性地未语先红脸,怯生生说道:“这是……一道精神食粮,对……对吗?”“正是。”李如梦浅笑道:“素闻追梦少爷身边有位绝配,果然名不虚传!”
犹自还有许多人不解,尤其是读书较少的铁头,他想着,一顿山珍海味怎么就变成了虚无缥缈的精神食粮呢?忒也沮丧!
追梦登时明白了过来,拍手叫好:“妙啊,送给金莲姐的精神食粮,就只有武松哥哥给得了!”绕了几道弯,终于说回了正题,也多亏了这位古灵精怪的李如梦了,是她洞悉了其中关键所在。
李如梦起身行了个万福,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说道:“小妹听得金莲姐梦里时常呼着武松哥哥,而最近这一两日的白天,她又时常提起西门庆这一名字,说这人健谈风流,不似武松像呆头鹅无趣。因此小妹揣度,金莲姐‘冷漠’或‘移情’,可能是故意做给哥哥看的。却也须当及时止损,谨防日久生变而假戏真做啰!”
武松站了起来,抱拳揖礼道:“多亏妹子提醒,是武松粗心了,这就过去把她领回家。”苏清晨道:“好言相劝,切勿动粗。”“好的,我去把金莲妹子领回家。”“等下,我也去。”追梦方才扭动身子,便被苏清晨一把拽住了,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武松自己去处理,咱们来想想日后的生计。”
“嗯,也对,二十几口人的衣食住行,着实是个大问题。”追梦点头坐下。烟筱扬却接口道:“在下正想重振‘威远镖局’,需要许多人手,若是不嫌弃,镖局管吃管住没问题。”
追梦心想:自己离开“梦里水乡”的目的,是为了完成神仙姐姐梅小白的嘱托,将武松、武大、潘金莲及张青、孙二娘夫妇,带回清河县安居,免去尘世纷扰,乃至血光之灾。而今,起码还要多出几项任务:一是擒杀凶顽商秋与邱向松,告慰石挺等死难冤魂;二是寻回陈文昭,给梅氏一家有个交代;三是重振“威远镖局”,扬石挺精神。而这一些事儿,皆非一蹴而就,起码需要一至两年时间。因此,关于烟筱扬的建议,实为一举两得,正中下怀。
“苏爷爷,您看呢?”追梦瞅了过去。“好主意。凭咱们‘梦里水乡’这帮少年,镖局的生意可以做到地角天边。”烟筱扬连忙附和,而苏清晨突然发觉失言了,因为“七剑镖局”的黄剑赵长江就在眼前。“没关系的,筱扬兄是好兄弟。押镖的路上,还可以有个照应,并不矛盾。”赵长江回应得轻松,脸上却掩不去一抹忧色。
追梦道:“赵哥哥想家了吗?”“是的。一晃两月左右了,其间捎过几封书信,就是不见回复,颇为费解。”赵长江拧眉复道:“就连红剑曾红钢这二十几人的队伍,也没了音信。当时他们走的是东平府城申记药材铺的镖,都是东北珍品,在下有些不放心,前来接应的,因此结识了一众兄弟姐妹……”追梦截口道:“可曾到那申记药材铺问个究竟?”“有的。申老三说是完成交割之后,曾红钢一行就辞别了,不曾停留。”“也许在路上岔过,或者在东平城错过。想那喏大的府城,住着数万人家,可谓人海茫茫,被你偶遇,那才叫见鬼了呢!”“追梦少爷有所不知,但凡我镖局交接完一批货物,通常会在城门口及返程途中留下‘安全’标记,而这一次,却遍寻不得,颇为蹊跷。”追梦跟着焦急了起来:“为何不曾听你提及?”赵长江突然口齿含浑,迟迟疑疑了起来,讷讷道:“其实……其实,是在下犯了帮规,一时耍了性子,为自己放了个长假。因为与曾红钢颇有私交,也便顺着他走镖的方向逛来,不想感觉事有异常,所以捎书信回总舵询问。至今杳无音讯。”烟筱扬插口道:“北京大名府有‘威远镖局’一个分舵,与你们‘七剑镖局’总舵不远,咱们这就放只信鸽传书,三两日便到,做进一步确认。”“也好。再等几日,倘若仍无消息,那便是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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