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国显庆二十四年,肖庆帝猝死,肖国帝都自大丧之日始,各王侯贵族、文武百官、军民百姓二十七天内摘冠缨、服素缟,一个月内不准嫁娶,百日之内不准作乐。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将黑未黑,天地昏黄,万物朦胧。肖国帝都城内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不似往日般繁华,青楼酒肆皆是关门闭户,道路两旁的小摊位也被清理得干净。昏暗之中,主道的街上忽现一人骑马奔驰,马飞如箭,往施府方向赶去。而这施府大门前一小厮早早便站在门口候着,见人来了立刻上前牵马道:“老爷,老太公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说起这施氏一族便不可不提这施老太公,施老太公原名施江,后被庾成帝赐名为庾江,大庾败落后投靠肖国恢复原姓,官至太尉。原一外氏家族初来肖国本为弱势群体,奈何这施老太公可不是个甘于平淡之人,到处结党营私收买人心,加之其女为先帝生下十四皇子,宠冠三宫,是以短短十五年间后来居上,挤身六部。
“父亲大人”施落山拱手做礼说道:“事情已经办妥,三日后将由吕大人带领百官推举言儿继任皇位。只是言儿自己并无此意,我怕……?”
“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若不是他也算是我施氏子孙这事怎轮得上他。不过无妨,我们只是想借一下他皇子的名头而已。等到施氏彻底掌握肖国大权之后,也就不需要他了,他爱过什么闲云野鹤的日子便去过吧。”施老太公为人阴险狡诈、做事不择手段,但爱子之心人皆有之:“这两日你先带着施氏元字辈子弟退出帝都,待事情结束后再回来。”
“父亲这是何意?”施落山问道。
“留得青山,以册万全。”施江做事周密,早就将事情会发生的所有后果考虑清楚。
转眼间三日已过,此刻的肖国大殿,气氛早已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一切皆来自于一座髹金雕龙木椅所带来的至高无上的皇权诱惑。而此时这座象征帝王威严和权力的龙椅,正傲立在奉天殿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仰望!
“先帝驾崩,举国哀悼,然国不可一日无主!”丧期虽过,只见皇后依旧身服素冠。大概是哭了太久,此刻她双目通红,说话嗓音沙哑过程中还略带哽咽:“如今各宫皆有意于皇位,奈何先帝走的突然未留下只言片语,哀家乃一妇道人家,实不知该如何抉择,此番特地召集各位大臣前来商议,共择明主!”
百官们皆是面面相觑,一时心底拿不定主意。施江见吕伟良迟迟未有行动,心里难免着急,于是用眼神示意身旁之人,吏部尚书何大人接到指示赶忙走上前去行了个大礼,禀报道:“启禀娘娘,微臣认为十四皇子肖陌言德才兼备可堪大任,是接任帝位的最好人选。”
“臣附议。”
“臣附议。”
不一会儿朝中几近一半官员都纷纷出列跪下:“臣等附议。”
六部之中年纪最长的许大人是个严守礼法祖制之人,一听此话便出声急道:“自古以来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王大人此番言论莫不是想坏了我肖国祖制?”
“微臣不敢,只是自从前太子病逝,先帝迟迟未立储君,皇后娘娘膝下又只有一子,是以臣才有此提议。”王大人说的大义凛然,一副忠心为国视死如归的表情。
皇后听了此话不禁双眸落下泪珠,一边拿起袖帕轻拂泪水,一边哀道:“可怜本宫的孩儿自幼体弱多病,卧榻在床,郁郁而终,否则今日又何来如此争端。”
此时站在一旁久未发言的吕大人终是出了声:“启禀皇后,前太子虽然病逝,但尚且留有一子,皇长孙肖玄烨乃我肖国王室唯一嫡氏血脉,微臣认为由其继任王位合情合理!”六部的其它两位大人听后也站了出来表示赞同。瞬时间满朝的文武大臣分别以何吕两位为首分成了两派,双方争论不休。
而吕伟良如此出尔反尔的行为也激起了施江的一阵反感,他心里暗叹道:这姓吕的心机沉重又是个墙头草,果真是靠不住。他日我一旦掌权,第一件事必是要除去此人。可话虽如此,又是谁有本事让他临阵倒戈呢?施江抬首望向吕伟良,只见吕伟良也在看着自己,眼神之中似乎还带有鄙夷取笑之色,施江的内心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以终于按耐不住亲自开了口道:“现如今朝中六部分别掌握在尤、许、何、吕、施、张六大家族手中,各大家族内部矛盾众多。皇长孙年幼,恐震不住这满朝文武,聚不齐这百官人心。”施江的声音有种流经岁月的苍桑却意外的中气十足,言语中隐隐的还带着威胁的意味。
不过吕伟良却丝毫不放在眼里,还用眼角瞥了一眼施江,随后更是抬杠似的故意抬高了音调问道:“施大人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是想暗示我等今日若是由皇长孙继位,施大人你便要心生异心了?”
此刻的施江思绪早已百转千回,他想:若是当真让皇长孙继了位,恐怕他日在朝堂之上便再无施氏立足之地,如今这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沉默了片刻施江冷冷的说道:“今日在场的文武大臣支持十四皇子的官员早已超过半数,十四皇子继位乃是顺应天命合乎人心!我看这身怀异心之人说的是吕大人你自己吧?”施江话音刚落,许大人便又站了出来:“启禀娘娘,老臣倒不这么认为,皇长孙虽然年幼,可也非能让人随意操控的,否则便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无能了。况且皇长孙继位才是正统之道,我六部大臣誓必会用心辅佐……”
还未等许大人把话说完,施江突然拊掌大笑顿时殿门关闭,宫殿两旁的禁卫军将百官团团围住。施江转了个身向皇后揖手做了个礼然后高声说道:“娘娘,吕大人罔顾朝臣意见,坚持立皇长孙为帝,分明是看皇长孙年幼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其狼子野心显而易见,若留此人肖国危矣。老臣今日便要替肖国除去这个祸害!”说完手起刀落,吕伟良立马倒地不起。
在场百官尽皆骇然,皇后更是吓得面色发白。
许大人年纪已大一时惊动得全身发抖,只见他强稳住身型,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着施江问责道:“你……你……你这难道还是想要造反不成?”
“哼,食古不化,顽固之至。许大人年纪大了,只怕是出了点什么意外也属正常啊!”施江提着刀一步步缓缓的向许大人走去,眼看着大刀就要架在了许大人的脖子之上,这时,说时迟那时快, “咻”的一声,一支金羽箭径直插进了施江的手掌,霎时间鲜血淋漓。而正当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之时,紧接着外头便又有人发号施令道:“来人,将这帮乱臣贼子给本将军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下令的是尤氏的上一代掌权人尤老将军,其虽已年过六十,却是老当益壮,一声令下,殿外数百羽林军身穿金甲一涌而上将施氏众人押解起来。施氏一党见此情形脸色骤变,四肢发软,几欲摔倒在地。施江千算万算却终究算漏了一步,直至被押送到天牢的那一刻都始终想不明白尤老将军年过花甲早已不理朝政,虽然手中还握以羽林军兵权,但也曾说过羽林军将会是肖国最后的保障,除非皇帝陛下亲自出示羽林令否则绝不出兵。既然如此,肖庆帝已死,又未立皇储,那么这羽林军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奉天殿上,这叫他怎能甘心。
再而后,伴随着一阵庄严的擂鼓之声响起,一面容俊美,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透着高贵的男子携着一七岁孩童缓缓从殿外走来。他未着甲胄,未穿朝服,负手而立,一袭红衣张狂。他身材英挺,伟岸修长,那褶褶生辉的烛光在他的身后幻现出一道高山般巍峨的身影。
“启禀十三皇子,叛臣已全部拿下,等候发落。”尤老将军正欲下跪,便听见男子出声阻止道:“老将军劳苦功高,为我肖国戎马一生,肖陌寒企敢受此大礼。”此刻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人便是那位十岁封王,出宫建府,后出门游历多年未有音讯的十三皇子肖陌寒。
肖陌寒不慌不忙地将他身旁的孩童扶上了龙椅,又向皇后请了个安,然后从容不迫地开口说道:“父皇晏驾,朝中内乱纷争不断,然而母后说得对,国不可一日无主。今日本王打算拥立皇长孙继承帝位,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场上文武百官相互观望,各自心里拿不定主意:这肖陌寒究竟是何目的?是真心实意想辅佐皇长孙继位,还是是想做另一个施江,特来试探我等心意?故此众人迟迟不敢有所表决。
“可有异议?”再次发声的肖陌寒眉头轻皱显然已有怒意。他目光如炬,凶狠睿智,琉璃色的瞳孔紧紧凝视着所有人,将那些灰暗与阴魅从朝堂上赶去。
此刻朝臣们才如梦初醒,若是十三皇子有争权夺利之心,又怎么会消失多年,今日又怎肯带幼侄上殿。遂百官不约而同跪地高呼:“臣等并无异议,愿尊皇长孙继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余音袅袅,响遏行云。
夜渐渐沉寂下来。
在奉天殿南,玉池边旁,一山之支陇隐起平地而坡陁靡迤处,清冷的光照在那抹孤独的红影之上。肖陌寒低下头,缓缓道:“愿后世不复生帝王家吗?”闭上眼,刚刚肖陌言倔强的将泛上眼角的泪压下去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遥想当年兄弟对饮,把酒言欢,一切的人与事仿若昨日在即,又如同过眼云烟……
“兄长大人。”肖陌言扑身于地跪倒在了肖陌寒面前,肖陌寒赶忙伸手想要将其扶起,却被他阻挡了下来,作为兄长肖陌寒又怎会不知他这是何意。他这皇弟自幼温厚、仁恕,做事又优柔寡断,若是说在众多皇子当中最不适合生长在这深宫大院的莫过于是他这个十四弟了。可如今肖陌言眼中却露出了无比决绝之意似乎不愿再与这皇家扯上半点关系,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果敢的决定。
“你可曾后悔吗?”
“陌言明白,外祖父他们犯下滔天大罪,纯属咎由自取。如今为弟只望能与母妃一同去守皇陵,从此远离这是是非非。”
施氏一族叛乱之事能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最大的助力无非是肖陌言的通风报信。可最终他得到的只能是家族覆灭,鲜血淋漓。古往今来一把象征权力的龙椅之下埋葬的向来是万千枯骨。而在今日的这场皇权之争,手足相残的戏码中,肖陌言怕是其中最无辜之一了。看着眼前这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皇弟双目通红,肖陌寒终是不忍:“这事我可应允,你便去吧!”
听完了这句话,肖陌言顿首一拜,起身离开,再无多说片言,只是最后还回望了一眼。
夜终究不得安静。
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如泪的明月从雪白如玉的指缝间透过,滑落在肖陌寒那张从不落泪的面上,缓缓隐去。 他别过脸,背对着身,悄然听着沉稳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老将军深夜来找本王不知所谓何事?”
尤老将军身高八尺有余,面部较大,粗眉宽目,红脸黑须,活脱脱一关公再世的模样。他并不拘于礼法,只是像江湖侠客般双手抱拳打拱,然后身体向前微倾开口说道:“老夫前来只为问寒王殿下一句这羽林令可是先帝亲手交到你手里的?”
肖陌寒转过身来,目光直视着老将军,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尤老将军又问:“那寒王殿下既已接下这羽林令又为何不肯担下社稷重任?”
肖陌寒轻叹了一声答道:“皇兄走后父皇便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烨儿年幼才让我代为保管这羽林令的。”
尤老将军似乎意识到肖陌寒有所隐瞒,语气不悦地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告辞,不过还请殿下记得这羽林军只认令牌不认主,望寒王殿下能好生保管。”说完转身离去潇洒决然。若说这尤老将军像个朝堂将士不如说他更像是个草莽侠士。假设当初他没有选择参军这条路,或许如今他会过的更加洒脱肆意,而这江湖之上也会多一位令人敬佩的英雄豪杰。
尤老将军走后,肖陌寒抬头仰望这满天星辰,此刻他的脑子实在是乱的很,平日里这浩瀚的星空总能令他平心静气,然而今日回想起皇兄去世的那一天,他的父皇满眼血丝,肩背微坨,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回想起他的父皇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话,(以寒儿之才定能安邦治国,但父皇深知你志不在此本也不愿强求于你。可世事无常正如你皇兄这般,如若他朝朕也发生意外,烨儿年幼只能靠你尽力辅之;如其不才,还望寒儿能以黎民百姓为念取而代之。)这灿烂的星光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了。沉默了半响,肖陌寒终于做了某个决定,嘴里喃喃说着:“父皇,烨儿很好,很像皇兄,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这句话像是在说给肖庆帝听的,又更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随即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传令道:“暗影卫听命,立刻派人将逃出帝都的施氏一族全部追拿归案,还有严密监视今日在朝堂之上公然支持施氏的所有官员,至于那何大人……”
“属下明白。”一黑衣人如轻烟般掠过,飘然离去湮没在这无边的暗色之中。
次日肖玄烨正式继位改年号元玄,加封肖陌寒为皇叔父摄政王,执掌辅政大权。年仅十六岁的肖陌寒临危受命,整顿朝纲,以雷霆手段迅速收服朝中众臣,平定内乱。肖陌寒执政三年间,崇实务、减赋税、轻劳役,在其治理下肖国百姓得以修养生息,安居乐业。九陌六街平,万物充盈,青楼弦管酒如渑。至此朝中百官只尊摄政王,朝下百姓不知肖玄帝。
[机关算尽终是空,反误性命万事休――施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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