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发运使家故事多 江淮之地龙虎卧(中)

叶知远走到章楶身旁,问道:“大人,时间不早。除了逸桐坊与天香楼的人没来,其他的人都到了,是否可以上菜了?”

“章兄连天香楼与逸桐坊也有宴请么?”白翰听到叶知远的话,微微皱了一下眉。

章楶留意到白翰的神情,笑了笑:“听说天香楼是两年前才在淮安城落户的,但势头很大,在江淮一带,隐隐有与郭家谢家成三足鼎立之势。楼主祝融夫人可是个神秘人物,据说还没有人见到她的面目,我给天香楼发了贴,就不知她会不会来?”

白翰摇头道:“我猜不会,就算来天香楼来人,多半也是管元仲来。”

“管元仲?”

“嗯,天香楼的大掌柜。祝融夫人从不出面,大小事务由他来办理,这个人倒面面俱圆。”

“原来这样,可都这个时候了,连管元仲也没露面,也许今日是不来了。”

“章兄介怀?”

“天香楼不来也罢,但逸桐坊的余坊主我还是很想结识一下的。”

“哦,是因为他造琴的手艺天下无双吗?”

“真是知我者白兄也!你知道,我虽然过着戎马生活,但一直对诗书琴画也有所涉猎,尤其是对琴更是痴迷。”

说起爱好,章楶有些眉飞色舞,他是个文官,虽是戍守边关多年,还是不脱本色。

白翰哈哈笑道:“我也好久未听到过章兄的琴声了,回想起来,那种绕梁三日的感觉还萦绕心头呐,听说章兄最近谱了一首新曲?说的是边塞风光,与关内的曲调不同?”

章楶点了点头,道:“此曲名为《浪淘沙--茶卡盐湖》。”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客人们都在看着他呢,便道:“客人们应该也饿了,我们先喝两杯再说。请!”吩嘱上菜。

章楶坐回主家席上,叶知远坐他左侧陪着,白翰一家坐于他右侧,郭崇山父女、谢老太太也坐于同一桌。

章楶把酒杯倒满,站起身来向四周拱手,朗声说道:“在下在边塞呆惯了,现在是个粗人了,对于礼节可不太讲究。”

“承蒙圣恩,到江淮这地灵人杰之地出任发运使,更是内心惶恐,怕辜负朝延盛恩。各位都是江淮一带的人杰,万望各位以后多多关照,在下先干为敬。”章楶话说完,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章大人好酒量!”“章大人太客气了。”在座的宾客都纷纷站起来举杯。

章楶并没有坐下,他语锋一转:“我内心惶恐是怕做不好这发运使!但为了不负朝廷,我做不好也得做。诸位如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尽可在我面前说来,咱商量着办,但违背大宋律法事情却万万不能干啊。来,我再敬大家一杯!”说完,又自斟了一杯一口喝完。

在坐的商贾互相看了一眼,说道:“我们岂敢有违律法?”却是暗中滋味各自心中有数,坐下后便只顾低头吃菜。

章楶暗自打量了在座的宾客,知道自己的话该适可而止了。

他不欲气氛沉闷,看了叶知远一眼,叶知远心领神会,说道:“大人从西北归来,给我们讲讲西北趣事?”

“讲是可以,就怕众位不爱听。”章楶闻言一笑。

“难得大人肯讲,我们岂有不爱听的?”众人连忙附声。

章楶拉高了声音。

“西北的军旅生涯苦啊,吃的粗粮,抛的头颅,洒的热血。那里有大漠孤烟直的辽寂,有春风不度的关塞。”

“黄沙吹来,干旱缺水,寒风吹来,如刀割脸,与江南风貌可是不一般!但我们也经常苦中作乐,因为我们守护的是国家和百姓!”

接下来他又仔细描述了西北的奇瑰壮丽的、苍茫雄奇的自然风光,还有与敌人无数次斗智斗勇的大小战役。

章楶本是文人,又在边关做过大将,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既激励人心又娓娓动听,在座这些富庶之地的官商们听得是津津有味,不时有人发问,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了。

旁桌有人说道:“听说章大人在西北可是作得一首好曲。不如给我们传唱传唱如何?”

又有人接话:“听说章大人诗书琴画都在行,琴弹得更好,不如让我等一饱耳福?”

白锦是个才女,对诗词歌赋和琴艺都有相当的造诣,她也听闻过那首词曲,便好奇地问道:“听说此曲用的是浪淘沙的调,曲名叫做《茶卡盐湖》,怎么名字如此古怪?”

叶知远在旁代答道:“在章大人戍边的青海,有一个美丽的湖泊,它的名字就叫茶卡盐湖。民风不同,边民取名的风格也与中原的大不相同。”

章楶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是一个极净极美的湖。清亮的湖水,细细白盐,天阔湖碧,像神话中的宝镜,你简直分不清湖里的白云星晨是真是假,当地人称这面湖泊为天空之镜,是我最爱的地方。”

白锦听说有这种极净极美的湖泊,也禁不住为之神往。

章楶拿出一张曲谱,交给白锦:“今日让大家尽兴,我来弹琴,锦儿侄女你来和唱。”并命家仆把他的琴拿出来。

琴声一起,声情激昂。白锦轻启珠喉,按谱唱道:

策马入边疆,

指点沙场。

抛颅洒血洪德堡。

为保大宋土一方,

西夏败降。”

琴声一转,由激昂渐转为清越,白锦接着唱:

西塞赏风光,

茶卡湖上。

盈盈微浪随风漾。

恰似宝镜泛粼光,

至清至亮。”

这首曲子不仅写出了章楶边塞作战的豪迈,也写出了西塞湖光山色之美。由白锦这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唱出来,在座众人无不如痴如醉。

这时门口有一声音赞道:“好曲!”

众人把眼看时,是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清瘦男子。他唇上两撇八字胡,面色虽是带点焦黄,但精神头十足。

“弹得好,唱得好,词句也好,可惜我来迟了。”清瘦男子走上前来。

“这位是逸桐坊的坊主,余逸年先生。”叶知远为章楶引见。

章楶一听来人竟是制琴大师余逸年,心中喜悦,连忙站了起来。

余逸年来到席前向章楶施礼,手里还抱着个用锦罗遮盖的物体。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小人因事来迟,实在无礼,望大人不怪。”他连连弯腰拱手。

“哪里的话,余先生乃制琴大国手,肯来已是赏脸。本不敢打扰,实在是在下对弦琴喜爱之至。”

章楶一边谦让一边命人加多一张椅子给余逸年坐。

余逸年谢坐,笑了笑:“曲子谱写得好,弹得也好,唱得也好。只是大人这张琴的音色就差些。”

“正是呢,我闻听余先生之名,早就想到先生处换一张琴,可又知道先生制的琴贵重,一直不敢打扰。”章楶甚是客气。

余逸年掀开手中物体的锦罗,原来是一方琴匣。

他把琴匣递与章楶,“大人新败西夏,又任发运使,在下无长物,只有制了一张新琴相贺,大人别嫌弃。”

章楶踌躇了一下,打开匣子,那是一把上好桐木制成的七弦琴。

随意拔了一下弦,音色优美异常,他连忙把琴递回给余逸年,“太贵重,太贵重!实在是受不起。”

余逸年却不接,推让道:“梧桐木如当柴烧,本不值钱,当琴用,也要看那个用琴的人。对我而言,不过花了一点时间,说不上贵重,只求大人别嫌弃。”

旁人也劝章楶收下。

白翰与叶知远冷眼旁观,均想道:“这余逸年倒是打听到章大人的爱好,但你若真心想送琴,何必在大庭广众面前送来,这存的是什么心思?”

章楶看了看手中的琴,实在是心有不舍,但他也不愿白白接受。

想了想,说道:“这琴我很是喜爱,但买卖不可废,这样,余先生当是把琴低价卖给我,皇上赏赐了一百金,我就用这一百金买下如何?”

一百金足有二千贯,在淮安可以买一座带花园的宅院了,就这,章楶还说是低价买琴,在场众人无不咋舌,只有白锦知道,好的琴可是价值千金。

余逸年连连摆手,坚持不收金子,章楶也坚持不收回弦琴。

两人正在互相推让,叶知远在一旁插话道:“虽说余先生制的琴贵重,那也要看买主是否识货,有人觉得千金难买,有人觉得一两银子也不值。我看折中一下,就五十金吧,余先生别推了,不然大人不肯收了。”

叶知远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五十两不少,在场众人绝不敢议论章楶“受贿”,但他也不愿意章楶倾其所有买一张琴,毕竟他刚到淮安立足,还是需要一些钱傍身的。

余逸年见推迟不得,只好同意。又道:“逸桐坊的琴都有名字,这琴叫‘天籁’,我把名字刻在底座上头了。”

白锦也是好琴之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问道:“天籁之音?请问余先生用了多少时间制作呀?”

“从绘图到选材再到制成,用了整一年!”余逸年答道。

旁边的郭慕白突然插嘴:“一年时间才得到五十金,恐怕这是余先生最吃亏的一次买卖吧。”

余逸年瞟了郭慕白一眼,鼻孔有一丝不屑的气息喷了出来:“哪里,最吃亏的一次是上回把‘袅韵’分文不收地送给了郭大小姐你。”

“你的琴倒都取了个好名字,只是我又不像大人如此爱琴。”郭慕白的鼻孔也哼了一下。

“所以大人是雅人,你是粗人!”余逸年这话说得似有所憾。

郭慕白嘴角往下一拉,冷冷地回应:“没错我是粗人,那你还硬要送我琴?”

“我只是不知道你粗鄙到如此程度,不但不爱,还把琴砸坏。”余逸年长长叹了口气,明贬郭慕白粗鄙。

这两人忽地旁若无人斗起嘴来。

原来余逸年丧妻好几年了,他有家财,有手艺,逸桐坊也经营得好,便惦记再娶一个年貌相当的女子。江淮地区的女人,他偏偏谁也没看上,就看上了山海帮主郭崇山的女儿郭慕白!

郭慕白家有巨财,人长得漂亮,因此眼高于顶,一直未有男子打动得了她的芳心,所以年近四十,尚未嫁人,现今已准备接郭崇山的班,更不会把余逸年看在眼里了。

偏偏余逸年提亲不成又不死心,还送琴纠缠,郭慕白便摔琴而拒。

郭慕白正想回驳,坐在两人当中的郭崇山咳了一声,郭慕白便默不作声,打算息事宁人了。

余逸年这个人也有点二,人家都不搭理他了,他还小声嘀咕着:“还以为是年方二八,不晓得自己已是过时黄花。”

偏偏郭慕白听见了,气得脸都绿了!

这时门客过来说道:“天香楼的管掌柜来了。”

话音未毕,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带着四个人进来了,那胖胖的男子正是天香楼的总管-管元仲。

其实天香楼的买卖不怎么受章楶管辖,章楶刚才以为他们不来呢,没想到他们对章楶这个发运使还算给面子。

管大掌柜身材粗胖,穿着一身宽大的黑金云袍,脸长就一张笑弥佛的模样。

他带的四个人,其中两人各端着一个超大的食盒,还有两个人抬着一大坛酒,看样子,那坛酒少说七、八十斤。

“章大人新上任,我们天香楼无他物,送了些食物与酒过来。请问放在哪里呢?”管元仲甫一进门便拱手问道。

章楶正想答话,余逸年却先站了起来:“好久没尝过天香楼的烧鹅及酒了。拿来放桌上,让章大人先尝尝。”

“余坊主真能说,这食盒还好拿,这坛酒可不好拿啊。”

管元仲笑着应道,可不是,那么一大坛酒,哪是一般人能拎得动的?

“这食盒装的便是天香楼有名的九制蜜.汁烧鹅么?那一坛想必是贵楼佳酿桂花酒了吧?”章楶问。

“没错!”

“闻香已久,那真要尝尝。”

管元仲停住了脚步,呵呵笑道:“大人,两个食盒共十只烧鹅,刚巧每桌一只。只是这烧鹅还未斩块,请大人让人在厅里准备好案板,每一张桌上准备好一个空盘子。我们一边切块一边品尝,这才够新鲜。”

当场斩块,这是闹哪出?章楶内心一动,但仍命人在厅的一角摆好案板,问道:“就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刀具?”

“刀具我们已备有。”

管元仲向一个随从示意了一下,那随从走到案前,是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

“这位是我们天香楼的二厨小黄飞刀,黄宁坤师傅。”管元仲介绍道。

黄宁坤拿起自备的刀具,这把刀黑亮非常,头尖背宽,样式有点似宰牛刀,比普通菜刀可大得多,一看就知道沉重非常,大伙心想这么重的刀怎么飞呀,还小黄飞刀呢!

黄宁坤打开食盒,顿时香气四溢,把宴席上所有的菜香都遮盖住了。

当大家还沉浸在这种香气中时,黄宁坤倏地把一只烧鹅抛在空中,挥刀在空中舞了几下,白锦只愣了一下,就惊觉他们那张桌子的空盘子上多了一只烧鹅。

随后每张桌上的空盘子里都多了一只烧鹅。

那是一只完整的烧鹅。

余逸年叫道:“好功夫,只是这空中抛鹅功夫是不错,但这样的烧鹅怎么吃呢?”语气中有点不屑的味道。

管元仲脸上的笑容更加可掬了:“夹起来吃就是。”

余逸年正想说这怎么夹,叶知远已夹起一块放在章楶碗里,道:“大人尝尝。”原来这烧鹅看似完整,实际上已被斩成了大小相近的一块块。因为切痕很细,落在桌上又完整,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一只完整的烧鹅。

余逸年呆了呆,竖起了个拇指,赞道:“高,实在高。”

其余众人,不管会不会武功,这时都知道这黄宁坤可不是一般的厨子,而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

小黄飞刀的绝技惊呆了在坐的宾客,过了许久,掌声才渐渐响起来。

叶知远用的也是刀,比其他人更加深知其中的艰难,这样的刀法,他自问就做不到,不禁暗暗佩服,同时也暗暗吃惊。

这样武林高手在天香楼只是一个二厨子,这天香楼又是何等的神秘?

章楶也暗暗吃了一惊,不过他不动声色地尝了一口,赞道:“果然不同凡响,味道鲜美,令人回味无穷!”

其他人见此也纷纷动筷,对这天香楼的名菜是赞不绝口。

管元仲在余逸年身旁坐下,笑道:“有肉香岂可没有酒香,各位再尝尝我们天香楼的雨前桂花酒。”

命随从掀开酒坛盖子,众人马上感受到一股掺着桂花清味的酒香扑鼻而来。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