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宅。
叶知秋放下了手里的活,追上了叶知远的脚步。
“哥哥,我有紧要的话要跟你说。”
“你还有紧要的话说?是不是零用钱不够花了?”叶知远白了妹妹一眼。
“嗯,零用钱的确不够……”
“我就知道,知秋,你总是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少钱才够花?其实娘给你的钱不少了。”
叶知远皱起了眉头,他一个月的俸䘵不过五六贯钱,在当时已算相当不错的收入了。
那些做苦力的,每日辛苦劳作,工钱不过五、六十文,一个月下来,也不过比妹妹的零用钱多那一丁点,妹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都是他父亲给惯的,每每背着他母亲偷偷塞钱给这丫头,把她宠得乱花钱。
“哥哥,你真是比爹还啰嗦,我又不找你要钱。”
叶知秋这方面的观念与哥哥不同,搞点小玩意怎么啦,这也算乱花钱?
“那你还有什么要紧的话?”
叶知秋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正色说道:“哥哥,你知道最近盐价暴涨吗?”
“知道,那你又知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吗?”
“我不是管,而是想给你们提个醒。”
“我们?你指的是谁?”
“当然是刚刚任江淮发运使的章大人!”
叶知远吃了一惊,他凝视着妹妹,发现她的表情很是严肃,知道这个人在较劲了。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
“知秋,我知道你很聪明,但现在不是我们平时讨论案情。盐的事情很复杂,章大人自有他的打算,我们不该过问。”
叶知秋看到哥哥一副紧张的样子,笑了一下。
“哥哥,我都说了,不是过问,而是提个醒而已。我想,你现在是章大人的近身侍卫,总应该说得上几句话的。”
叶知远又看了妹妹一眼,知道不让她说下去会给她烦死,便道:“好吧,你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盐价之所以会涨,究其原因,是因为章大人打击私盐。”
“放肆!”叶知远勃然大怒,“你是认为章大人不该打击私盐吗?”
“不是不该打击,而是应该缓缓图之。”
“你真以为盐价暴涨是因为大人打击私盐?”
“难道不是?”
叶知远叹了口气,道:“本来官府的事情我不应该透露,但看你如此执着,我就告诉你一些事实吧。”
“嗯,你说。”
“章大人查处的私盐,并没有销毁,而是按数量制成了盐引,盐商只要支付价税,就可以取得盐引。所有的盐引价格如原来一样,并没有升高。”
叶知秋呆了一下,失声说道:“如此说来,盐的总供应量其实是没有减少的,那盐价涨成这样究竟是什么原因?”
“你说是什么原因呢?”
叶知秋心里已有模糊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令她沮丧。
“知秋,这事情不是你能解决的,别想了。”
叶知远劝解了一句,转身要走。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请你转告章大人。”
“我已说了,章大人自有分寸。”
“不,章大人或许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叶知秋的表情凝重,缓缓地说道:“我昨日路过一家盐栈,已经有人开始抢盐。”
“哦?”叶知远浓眉一挑:“那后来呢?”
“后来控制住了。”
叶知远吁了一口气,“还好。”
叶知秋摇了摇头。
“虽然这出抢盐事件没闹起来,但已有端倪显现。如果盐价抑制不住,就会有多起抢盐事件发生,到时还能控制得住吗?一发生大规模的抢盐,淮安离暴乱也就不远了。”
叶知远陷入了沉思,好一会才道:“真有这么严重?”
“哥哥,如果你三天没盐吃,会怎样?”
“不怎样。”
“那七天呢?”
叶知远思考片刻,道:“应该会很难受。”
“那半个月呢?”
叶知远陷入沉思,他没遇过这事,也不知道会怎样。
“会疯!”叶知秋的声音有了些小激动:“而疯了的人会做出怎样的疯狂举动来,谁也说不清楚!”
叶知远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的确是非常有必要报于章楶。
※※※
话说白锦拿回那本《王右丞文集》也有三日了,她那日从天香楼回来随手扔在桌上,翻也没翻过。
这日白锦早起,推开窗户,外面已是春光明媚。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在桌上的那本文集,暗自想道:“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酸得很!我还是把这种书给知秋送去吧,也好显得我为人大方,不与她计较。”
于是对着铜镜仔细打扮了一番,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白锦自已都看呆了。
没错,从小到大,别人都赞叹她的美貌,白锦也爱惜自已的容颜,可如果不是叶知秋的一番话,她额头上还是一道疤痕哩。
这时碧丝进来了,说谢明尧谢公子来访,她哥哥白炽让她出去相见。
白锦才不想见谢明尧呢。
“你说我外出不在府里。还有,我要去叶小姐家,你暗暗帮我备辆马车停在后门,我从后门出去。”
碧丝点头出去了。
白锦揣着那本《王右丞文集》,匆匆绕过前厅,穿过花园的小径,再拐个小弯,就要到后门了。
“哎呀”,她与一个人迎面相撞,差点摔跤。
退后两步抬头一看,那人可不是谢明尧?旁边还站着她哥哥。
“刚才碧丝说你外出了,你怎么还在家里呐?”白炽问。
白锦的脸禁不住红了,讷讷说道:“我正想去找叶知秋,怕耽误了,才说我已经外出的。”
一旁谢明尧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白小姐不想见到我,所以说已经外出了呢。”
“我就是不想见到你!”白锦的心暗暗地说道,但她总不能直说,只好答道:“哪来的话,我不过是与知秋姐姐有约在先,又起晚了,不能不赶紧一点。对不住了谢公子,我要失陪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后面谢明尧叫道:“白小姐,你掉东西了。”
白锦转身一看,可不是嘛,刚才与谢明尧一撞,怀里那本《王右丞文集》掉在了地上。
谢明尧捡起了书,上前递给了白锦,白锦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
她接过书,轻轻道声:“多谢!”,不待谢明尧说话,匆忙离去。
谢明尧呆呆地望着白锦的背影,“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姑娘呢?可惜今日来不及相聚,希望来日方长。”
白炽望着他二人,心里暗暗纳罕。
白锦坐上马车,乱跳的心才平静了下来,心里暗怪叶知秋。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就到了叶府。
叶知秋知道白锦来了,赶紧出来迎接。
“白姐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白锦拿着那本书,在叶知秋面上一扬,“诺,就是这阵风把我吹来的。”
叶知秋一看,是本《王右丞文集》,便笑道:“姐姐今日是与小妹讨论诗文来的?姐姐才识过人,近日读书,又有什么新的心得了?”
白锦白了她一眼,“什么我的心得啊?我是来送你的心头肉的。”
叶知秋有些莫名其妙,诧道:“我的心头肉?”
她接过书来,“好吧,你说是我的心头肉就是心头肉,谢谢姐姐。”为了表示尊重,叶知秋把书放入书柜。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叶知秋想起那日下贴的事,问道:“白姐姐,前几日说玩秋千没玩成,今日我们玩秋千好吗?”
白锦一听心里痒痒的,当下笑着答应,两人之间的芥蒂一下便冰雪全消。
她们来到花园里边,那里安置了一架秋千。
叶海初身为一州的总捕头,他的宅院自然比不上知州官邸那般大气豪华,但也算方正宜居,寻常庭院屋子,也还是应有尽有。
除了屋舍外,庭院一分为二,一边是练武场,另一边是花园。
花园虽然占地不大,但叶知秋也张罗了好些品种的花儿栽种,其中月季花最多。
众所周知,月季只要打理得好,除了寒冬,一年到头都是花季,只见红色粉色黄色相间,幽香扑鼻,招得几只彩蝶在那里嬉戏。
叶知秋命婢女小蒿备好解渴的花茶,两人即在秋千架上各施神通,把新创的样式各展示了一遍,你来一招“落英缤纷”,我还以一式“鹤绕九天”,玩得不亦乐乎。
叶知秋回想往事,对白锦笑道:“锦姐姐,我还记得是你教我玩的秋千。那时我心里还在想‘这玩意有什么好玩的?’但后来站在秋千架上,那种飞翔的感觉,竟像天边的鸟儿般自由自在。加上各种美妙的姿式,又像精灵一般在森林中穿梭。”
白锦闭上眼睛,感受那种飞荡的感觉,笑道:“是啊,我也爱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叶知秋想起她新创的样式,遂道:“白姐姐,我觉得一个人玩有些单调,所以新创了一招式,是由两个人同在一个秋千上荡,我取名为“双龙戏珠”,我们来玩玩?”
白锦听罢跃跃欲试,两人同时跳上秋千,试了几回,力便用到一处,秋千便荡起来了,这“双龙戏珠”姿式美妙,你飞跃起来,我接住你,你勾在秋千索上,我拉着你的手旋转飞舞。
两人在飞荡的秋千架上,竟像表演杂技一般,令人眼花缭乱。
小蒿放下端茶的托盘,不禁拍掌叫起好来。
秋千越荡越高,两个少女清脆的欢笑声令花园充满了生趣。
笑声飘出了花园的围墙,飘进了叶知远耳朵里。
叶知远正在练武场上练刀呢,与练武场一墙之隔的,正是叶知秋与白锦荡秋千的花园。
听到了笑声,叶知远一时愣住了,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刀,走到花园去观看他妹妹与白锦荡秋千。
这“双龙戏珠”本来姿势美妙,何况秋千架上是两个美貌的少女,更显得如春花葳蕤,如瑶池仙女翩翩起舞,叶知远不觉看呆了。
秋千越荡越高,架上两人越来越兴奋……
然而乐极生悲,突然间,
秋千的绳索不知怎么就断了!
也许是这绳索久磨成损,也许是秋千难以承受两人的力道,反正这绳索说断就断,一点不带含糊。
“啊~”,叶知秋与白锦两个人双双从高处掉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叶知远想也没想,一下就飞跃上前。
他接住的人是白锦。
另一边,叶知秋一个“鹞子翻身”,也跃了下来。
白锦本已吓得闭上了眼睛,只道这次不死也要重伤。谁知竟像被谁接住了,一点没有落地的疼痛感。
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叶知远抱住了她。
她平时除了父兄,其他男子连手都没碰过,何况被人家抱在怀里,隐隐约约的,她还闻到了一股别样的气息,不禁羞红了脸。
“白小姐,你没吓着吧?”叶知远轻轻地放下了白锦,柔声问道。
他的眼睛本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豹子眼,不怒自威。
可此刻,眼里没有威,只有温柔。
白锦不敢与对方眼光相对,她低垂臻首,轻轻说道:“还好!”
叶知秋跑上前来,笑道:“白姐姐没吓着,你妹妹我呢,倒是吓得不轻!”
叶知远横了妹妹一眼,“看你的样子也不像被吓着了。”
“我不是被秋千吓的,是被你吓的!哥哥你好偏心啊,两个人同时掉下来,你救的却是白姐姐!你对妹妹这么狠心,怎能不吓到我啊?”
白锦更不好意思了,她感激地看了叶知远一眼,面对叶知秋的取笑,却不知说什么好。
“那是我知道你轻功不错,这不,你现在好好的连一根头发都没少。如果你连这也能摔坏,那只能说你这些年的轻功白练了。”
叶知远这话故作沉稳,其实他的耳根也悄悄地红了。
“总之你就是偏心!不过你偏心别人不行,偏心白姐姐我不怪你!”
叶知秋早就看到这两人的表情了,不过他俩都太含蓄,那就自己来给他们挑明吧。
“你就爱胡说八道!我不跟你胡扯。”
叶知远也不知是不明白妹妹的用意,还是不领她的情,转头端着个脸对着白锦。
“你们以后玩秋千前要仔细检查清楚,人在秋千上,一旦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在叶府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可担当不起!”
叶知秋吐了一下舌头,“哥哥,你这时间不是在练武么,怎么跑到花园里来啦?是不是看白姐姐来的?呀,你别黑着个脸啦,吓着白姐姐了。”
“白小姐尊贵,你以后小心些别让她伤着了。”叶知远说完,不再看白锦,转身就走了。
“叶知远你真是根木头!”叶知秋暗暗地骂了她哥一句。
转头对白锦道:“我哥哥就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对得贼人多,总是不苟言笑。姐姐你别怪他,其实他心里是爱护你的。”
“嗯,我明白。”
白锦猜不出叶知远的心思,不过他刚才的话还是让自己有些难过。
咬了咬嘴唇,又道:“我知道你哥哥对我不坏的,那次在七王府,不是他,我可能眼睛都瞎了,我一直很感激的。不过知秋姐姐,你以后别再拿我来开玩笑了,行吗?”
叶知秋听她说得落寞,便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那次救你的是我哥哥呢。好,我再也不说了。”
白锦抬头一看天空,“天色不早,我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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