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四房的两个丫头?”
非晚与姐姐站在屋子中央,前方传来没有温度的垂询,不情不愿。
这亲人重聚的场面,姐姐西凉娴激动感慨,而非晚只是抬眸看了眼小韩氏,强压下满腔悲愤。
小韩氏七十来岁,却气色红润,头发染得乌黑,头戴金钗,通体紫红色织金缎子的袄裙,灯下富态尊荣。
活得十分滋润。
“都长这么大了。”漠然扫过她们一身的缟素,小韩氏就无话可说了。
数月前,父亲不幸于扬州任上过世,母亲亦随之撒手人寰,她们姊妹成了孤女。
这边大伯母得了消息,派大堂兄南下扬州,将她们接回京城。
于是今天她们回到了这西凉大宅。
这不是第一次。
五年前,也是十三岁这一年,非晚也曾回到过这里。
当时的她,带着失去双亲的哀伤,满心想在这里重新找回血亲的笑脸与庇护。
然而现实终会让天真付出惨痛代价,迎接她与姐姐的却是一个接一个的阴谋算计、一次又一次的无良陷害、还有家破人亡的惨烈结局。
如今重来一次,每一步都透着熟悉。
就像五年前那样,非晚与姐姐一起下跪,给这位继祖母磕头见礼。
萱晖堂里寂静得仿佛没什么人,但非晚知道下一刻,这里就会喧腾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四姑娘伤着了。”门口有个嬷嬷突然匆匆进来。
上面的小韩氏腾地弹起身,神色猝然转为忧急:“什么?怎么伤的?媚丫头人呢?有没有请太医?”
那嬷嬷来到跟前低下头,声音轻了些:“四姑娘赶着来瞧新来的堂姑娘,走的急跌了一跤,把腿儿磕青了。”
“她急什么?人都回来了,什么时候不能见?”小韩氏口中责备,埋怨地横了非晚姊妹一眼。
“老太太,我过去瞧瞧媚儿。”
一听女儿受了伤,旁边三伯母也坐不住了。
小韩氏连连点头,又吩咐那嬷嬷:“前头带路。”
一面拔腿往外走,一面口中喋喋不休:“四丫头身边那些侍候的小蹄子也是死的么,怎么都没扶着,都罚一个月工钱,再打二十板子。”
登时丢下这里。
于是大伯母也跟着站起来,紧接着是二伯母,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走了出去,一屋子人几乎全走空了。
西凉娴才磕了头,热泪滚滚地唤了声“祖母”,就陡然被人横插一杠,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状况,神色不安地拉着非晚跟上去。
非晚扯住她袖子,不紧不慢地缀在最后。
“不过是无聊的把戏。”
四姐姐西凉媚是三房嫡女,小韩氏的心尖宠。
她根本没有受伤,只是在追猫的时候,不小心腿磕到了椅子角。
果然不过须臾,大门口响起一串笑声,一大群人又乌压压地折回了。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小韩氏,手携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一路说说笑笑走了过来。
西凉媚粉面含春,得意地娇笑:“祖母总是大惊小怪,我一点伤都担心,倒是冷落了刚回来的堂妹们。”
后面的大伯母含笑打圆场:“老太太哪个都疼,哪个都不落忍。”
小韩氏回头,这才看见非晚姊妹俩还站在地下,于是挥挥手:“大伯母见了没有?”
早看见了!
非晚指尖微颤,脚像钉在地面上,如置身冰窖。
她看见自己一声声凄厉的哀求,告诉大伯母她有晕水症,却仍不能避免被恶毒地抛入湖中,大伯母叮嘱下人绑牢手脚,甚至亲自指点选怎样的麻绳才够结实。
身子不断往下沉,直到湖底腥臭的水草淹没了口鼻,窒息覆盖最后一丝光亮。
她死在了十八岁的生日那天。
好在苍天有眼,给了她报仇的机会。
既回来了,那就再不会重蹈覆辙,这些害过自己和姐姐的人,再也别想好过。
“可怜了这两孩子。”
和蔼可亲的声音将非晚的思绪拉回眼前,她看见花如雪拿起手帕擦拭着没有的眼泪,目光温柔似水。
非晚甜甜地笑着,露出孺慕的目光,上前一步行礼。
“小七比你姐姐生的好。”
花如雪端坐在那里,华服高髻,充满大宅女主人的威仪,在细细地打量了她们姊妹几眼之后,点头称赞。
同样不问她们舟车劳顿之苦。
非晚却偏要提醒她:“大伯母,我在大运河上捡回一条命,幸有陈嬷嬷仗义,将我救上船来,陈嬷嬷的忠心叫人敬重。”
在回京的船上重生,非晚才明白过来,前世从一开始,大伯母就没打算让自己活着回京。
在路上推她落水,让她遭遇不测默默死去,看起来和西凉大宅没有丝毫关系。
而除掉她之后,大伯母就可以一心一计地谋算姐姐、还有四房的家产了。
四房百万家产皆在姐姐手中。
所幸人算不如天算,姐姐及时赶到,让陈嬷嬷不得不中止正在杀人的计划,将刚推落水的她捞回船上。
什么“忠心仆妇义救孤弱小姐”的戏码。
全是扯淡!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她不救你们,谁救你们?她做奴婢若是没有一颗尽忠的心,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你们都别往心里去。”
花如雪很不愿提起,脸上的笑意淡了。
陈嬷嬷是到大宅派往扬州接她们的下人,也是花如雪的心腹。
非晚笑得乖巧,花如雪心中其实很堵吧!下人没有利索地完成任务,看到了不想再见的人。
可只是心堵怎么够?既然伸出了利爪,就得承受爪牙被拔掉的痛楚。
“嗯,姐姐与我也重重地打赏了她。”非晚将“重重”两个字咬得很重。
花如雪眼皮猛地一跳,神情不像惊喜,反倒是惊吓:“哦?”
可非晚顶着一张无辜小脸,又上前一步,依赖地挽着花如雪的手臂:
“若没有陈嬷嬷,我就葬身在那冰冷刺骨的江底,白浪滔天,连尸骸都找不回来了,就算捞回来,以我的年轻,连个葬礼都是不配拥有的。”
“说什么呀?”花如雪目光躲闪。
心虚了?
非晚拭去眸中心寒的泪水,又提起了不在场的西凉姝。
“后来也多亏陈嬷嬷一路上细心照应,还与我们说了许多大姐姐出嫁之后的事儿,当真有趣。”
花如雪猝不及防地,似被戳痛般不敢置信,目光锐利地看过来。
是那种不错眼珠逼人的寒芒。
西凉姝,就是花如雪的眼珠子。
“你来,过来。”
这时候,非晚一抬眼,瞥见小韩氏在前方对自己招手,那满面慈爱的笑容叫人一阵眼花,还以为那是在叫西凉媚。
好,就来!
陈嬷嬷在路上没弄死自己,花如雪早已得了消息,眼下另辟阴招,只不过手法更加隐蔽。
非晚分毫不露,听话地向小韩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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