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村迷影(二)

他二人来到门前,才发觉这小院原来是一座祠堂,那门匾上题着“西王祠”三字。整座祠堂已经年久失修,台阶上长满了青苔,院子里遍布杂草,看上去早已沦为一座荒园。

“西王祠?”子信仰头望了望门匾上的三个大字,不由得眉头一皱,“这里头供奉的是谁?”

叶添笑道:“瞧你这话问的,既是叫西王祠,供奉的当然是河西王李奉了。”

“河西王……”子信沉吟了片刻,似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当下也没有细想,便迈步走进了祠堂。

两人进到院内,一眼便望见大堂之上矗立着一尊硕大的铜像。那铜像高约七尺,体态匀称,目光凝视着前方,双手握着一把长剑立于身前,神势肃穆,颇具威严。身前的台桌上摆放着几支半残的香火,四周墙壁早已褪去了鲜艳的红漆,变得暗淡无光。除此之外,堂内空无别物。

子信心里纳闷,扭头朝叶添问道:“我之前有听说,河西王李奉晚年因谋反罪被朝廷诛了满门,怎么这地方还会有他的祠堂?”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叶添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铜像,又揣测着说,“也许是当初河西王在边关地区抗击契丹有功,这里的乡民便自发建起了这座祠堂以表纪念。至于晚年谋反,那就是后来的事了。虽然少了人供奉,官府却也没有将之拆除。”

子信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是很满意这番说辞。接着又回过身,望了一眼四周的村庄,问道:“你觉得这座祠堂像是没人供奉的样子吗?”

叶添有些不明就里,反问道:“难道不是吗?整个村子就那一位老婆婆在,偏又是个双眼看不见的。而且官府现在也不允许百姓到西王祠供奉,还会有谁到这种地方来呢?”

“可你看那台上的香烛,很明显是近几天才点上去的。”说罢,子信又回到堂内,伸出手轻轻擦了下台面,说道:“这台上灰尘不多,想是不久前刚有人打扫过。而且你发现没有,这河西王的铜像,虽说年代久远,可仍旧很有光泽,哪像是无人供奉的样子?”

叶添细细想了想,随即点头道:“对啊,虽然这祠堂从外面看起来像是年久失修,可堂内确是干净整洁得很,着实奇怪。难道是那位阿婆在打理?可她双目失明,怎有功夫做得这些事?”

子信摊了摊手。这村里怪异的事情确实太多了,一时也理不清个所以然来。他走到堂外,只见夜色已至,双叶村逐渐湮没在了无边的黑夜之中,连一点零星的灯火也没亮起。他望着眼前的景象思索了半晌,才又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觉得这村子有些怪异,人烟稀少也就算了,更奇怪的是这些房屋宅院,完全不同于云、朔一带的其他村落。”

“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叶添摸了摸后脑勺,表情略显苦恼地说。

“让我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吧。”子信伸手往前方一指,朗朗说道,“首先,这村里的房屋看上去实在太破旧了,很多都像是不能住人的样子,应该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可按那位阿婆所说,这里的人是在十多年前才陆续搬离的,让我怎么想都有点纳闷。”

叶添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打了个寒颤,问道:“你怀疑,那老婆婆在说谎?”

子信笑了笑,挥手说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说着不禁顿了顿,又继续道:“另外就是,这村里的路实在是太宽了,比你家门前的兴隆街都要宽不少,你觉得呢?”

兴隆街是云州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叶添再熟悉不过。他望着那条暗暗的村路略一打量,点头道:“你这么说还真是。一个小小的村庄,竟然有如此气派,实在有趣得很。”

子信双眉微皱,沉沉地说道:“还有一点,是最让我觉得怪异的。那些院子里的房屋,感觉都出奇地大,很多又都只有一间正房,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住所。而且从整体看去,各个院落大小相近,房屋之间排列得整整齐齐,就像是被人为规划好的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叶添幡然醒悟地叫道,像是打开了一个心结,“难怪这村子让我感觉瘆得慌。”说罢,又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仔细回顾了进村以来的所见所闻,貌似的确如子信所言,便不由得心虚起来,颤巍巍地问道:“子信,你说这……这里是不是一座鬼村?”

“你又来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别自己吓自己了。”子信知他一向忌惮那些鬼怪之说,忙笑着安慰道。

叶添耸了耸肩,又问:“那今晚,我们要在哪儿过夜呢?我可不想再往这村里走了。”说完,便要重回大堂内。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却整个人都突然僵住了,脸上冷汗直冒,双手也在颤抖着。

“怎么了,你没事吧?”子信见状,忙上前问道。

叶添望着大堂愣了片刻,才伸出手往那铜像指去。此时夜色朦胧,堂内光线十分昏暗,唯有那铜像依旧明晰可见。适才他忽然转身,着实被吓了一跳。

“只是一个铜像而已。”子信笑了笑说,但马上又沉下了脸色。细看之下,那铜像的双目在夜色之下显得更加炯炯有神,望上去着实瘆人。“河西王……”他嘴里重复了好几句,才又说道,“看来今晚,我们只能在这祠堂里将就歇一宿了。”

叶添短叹一声,一脸嫌弃地道:“要是有得选,我倒宁愿连夜赶回云州,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上一晚。”

“那……叶大公子,您请便吧。”子信随口一说,便在堂内的一处角落里席地坐下,慢慢合上了双眼。

叶添莫名火大,一气之下便真要转身离开。但独自一人,又哪敢真的离去?此时又偏逢月底,夜色稀薄,整个双叶村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加之四周总不时响起一些蛙鸣和鸟叫,让他浑身发麻。因而踌躇了许久,竟未能迈出大院一步。

子信双目紧闭地靠在墙边,却又并未睡去。他细细回想着这一天所遇到的各种奇闻异事,希望能理清个头绪来:

为了查清盗贼沙摩勒等人的窝点,他和叶添一大早便骑马尾随在他们后面,从云州一路南下。临近黄昏,竟追到了朔州境内,而沙摩勒一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然后又发现了这样一座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村庄,一位独居在此的老婆婆,以及这座河西王李奉的祠堂……凡此种种,竟比他一个月来碰上的稀奇事都多。如果有时间,他倒真想把这村子里里外外给好好探查一番。

大堂门口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子信没有在意,料定是叶添折返回来了。他这位同伴自幼娇生惯养,心性一直比较胆小,遇上这种情况更是断然不敢单独行动的。

赶了一天的路,叶添也早已疲惫不堪,最终睡意战胜了恐惧,便在子信身旁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但眼下才刚入夜,加之心怀不安,一时又无心睡眠。

“喂!”叶添望了望身边的同伴,一心想聊会儿天打发时间,“你说,那位阿婆双目失明,他的丈夫和儿女又上哪去了呢,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四周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别想这么多了,安心地睡吧。”子信漫不经心地说道。

“出门在外,才知道家里的好啊。”叶添双手抱在身前,苦笑着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云州呢,又是连夜不归,我爹娘该担心死了。”

子信听他说起家来,心里五味杂陈。他是常年在外,一路餐风饮露惯了的,生活里仿佛早就没有家的存在了。但年幼时的一些印象深刻的回忆,总会不时浮上眼帘,让他挥之不去。

……

月黑风高,夜阑人静,双叶村沉寂在了一片幽暗的夜色之中。

“叶添,快起来,有情况。”

叶添在睡梦中忽然被惊醒,连忙揉了揉双眼。

只听子信沉着声音说道:“院外有人来了。”说罢,便拿起佩剑紧贴在大堂进门的一侧,目光紧紧向外凝视着。

叶添闻言,也没来得及多想,便拿起剑来到堂门的另一侧,双眼一直盯着进院的大门。他虽胆子小,却也只对幽冥鬼怪之流有所忌惮;倘若是人间之事,那倒没什么好顾虑的。

黯淡的月色下,只听见一声门响,便有一个人影晃动着冲进了院子里。子信与叶添互望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又双双拔出剑来。只待来人进入堂内,便可先发制人将其制服。

然而子信很快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只见那人步伐踉跄,气喘吁吁,边走边用手捂着胸口,一副匆忙而慌乱的模样。在将要进堂之时,未等叶添出手,就突然倒在了门前的台阶之上。

他二人见此情状,心下都十分诧异。子信还显得有些谨慎,没有冒然行动,但叶添仅迟疑片刻,便先行走出了大堂。

“你怎么样?没事吧?”叶添见那人表情痛苦,显然是受了重伤,忙走上前问道。

来人是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青衣。在暗淡的夜色之下,依稀可见其浑身上下都浸着血渍,大小伤口不下于十处,模样甚是惨重。他兀自喘着大气,还未及回话,便见子信也迈着沉沉的步子走了出来。

子信面不改色,用剑指着那人的身前,冷冰冰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

叶添一片善心热枕,却见他这般冷酷,不禁责怪道:“把剑收起来吧,他伤成这个样子,还是先救人要紧。”说完便将那人扶了起来,靠在一边的墙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他胸前竟有一道将近两寸长的伤口,仍在不住地滴血。

像这种惨烈的场面,子信是经历过不少的。他抬头望了望外边,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随即对叶添说道:“我去外面看看,说不定留有尾巴。”说罢,便快步走出了大院。

叶添仔细打量着那人,见他伤痕累累,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杀。想要替他做下包扎,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于是叹了口气道:“你伤得这么重,可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家,只能先帮你把伤口止住了。”说着,便从自己袖子上扯下一块衣布来。

那男子缓过一口气,挣扎着说道:“不……不用了。”然后又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口袋,缓缓地取出一块圆形物件递到了叶添手中。他仿佛已经意识到自己活不过今晚,因而用尽了最后的几丝气力。

叶添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感愧疚,又见那人瞪直望着自己,脸上充满了乞求的神情,痛苦地说道:“云……云间集,靖边侯……侯府,多谢……”话音未落,便已双手垂地,再也没能睁眼。

叶添顿时大惊失色,忙喊道:“喂,你怎么了?要挺住啊。”说完又伸出颤抖的手指,才确信这人已经没了气息。他涉世尚浅,何曾遇上过这种情况?一时间面色煞白,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这时,子信大步流星地回到了院内,神色略显慌张地低声喊道:“叶添,快躲起来,像是有人追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叶添猛然回过神来,又望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名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那这人呢?”

子信摇头道:“那些人肯定是冲着他来的,顾不了这么多了,跟我到屋子后面去。”说完又示意了一下。叶添别无他法,也只好拿起剑绕过侧面的走廊,跟着子信一块躲到了屋后。

果不其然,不出一会儿便有一群黑衣人闯进了院内。子信从角落的一侧向外窥视着,见他们大约有七八人的样子,行动十分敏捷。待那群人走到堂前,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内,只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队长,他在这里。”其中一名黑衣人发现了那名男子,对领头的说道,“已经没气了,但身体还是温的,应该是刚死不久。”

“搜下他身上,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那领头的人声音冷厉,严肃地吩咐道。

叶添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圆形物件,忙将它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心想那男子宁愿相信他这样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也不愿此物落入这群黑衣人手里,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搜遍了全身,什么也没有。”又听先前那人说道。

话音一落,四周忽然寂静了起来。但子信深知那些人都还没有离开,反而显得更加不安了。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叶添也有所察觉,以为是往屋后走来,便准备拔剑。子信忙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原来那人是走进了大堂之内。叶添稍微松了口气,但仍是提心吊胆,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子信想透过窗眼观察堂内的情况,然而光线幽暗,只能看见几道走动的人影。

“这种鬼地方,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在的。”一名下属说道,“想必是他慌不择路跑进了这里,然后失血过多,就一命呜呼了。”

“走吧,人既已死,也算是完成任务了。”那领头的黑衣人淡淡地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大堂,随即对众人吩咐道,“把这人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掉。”说罢,一行人便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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