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马场后,子信内心的喜色溢于言表,仿佛此案的脉络已经逐渐清晰,就连下一步的行动也在心里做好了盘算。
又一次来到金阳客栈时,那门口竟站着两名衙役,进出店门都会受到严格的盘查。钱掌柜端坐在入门处的柜台前,看上去神态自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经营客店酒馆的生意人,往往最忌讳这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也许正是在商海中的长期磨练,让他无论面对什么疾风骤雨,都能够处变不惊。
门口的衙役拦住了子信,让其出示身份文凭。子信知道他们是唐林的下属,奉命在城里寻找盗圣冯欢,却不想封锁得如此严密。无奈之下只好拿出了官牌,说是受唐林所托来店里查案。两名衙役将信将疑,却也不好阻拦,只得让他进了店去。
“哟,军爷,您来了。”钱掌柜一见到子信,连忙笑脸迎道。
子信朝店内望了望,安静的院子里只能听见几声细碎的鸟鸣。天空上方阴云密布,不时吹着凉风,使得店里看起来更显冷清。他心里一阵纳闷,问道:“掌柜的,你这店里的生意最近可还好?”
钱掌柜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关心起这个,笑着回道:“托军爷的福,这两日小店的客人倒是来得不少。不过这桩生意,倒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这话怎么说?”子信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钱掌柜环顾了一下四周,叹道:“昨晚天字九号房的客人被杀,虽然不是发生在店里,但小人这心中一直很忐忑。刚才又来了一众官差,说要在店里找人,这又是一番折腾。本想着借着金兰花会的日子,好好做一笔生意。现在可好,接二连三地出这些事,哎!”说罢不由得摇了摇头,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我们当差的也是职责所在。金兰花会将至,这几日城里可能会不安宁,所以需要严加戒备。希望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够体谅一下。”子信一本正经地劝说道。
“哎哟,我这臭嘴。”钱掌柜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略带懊恼地说,“军爷说得极是。小人也是见您今早来过一次,才对您说这些苦话。其实打心里边儿,还不是盼望着你们能够早些把人抓到呢。”
子信笑了笑,也没心思继续和他寒暄,遂正色道:“掌柜的,我接下来问你的话,必须要一五一十地回答,不得有任何搪塞。”
“是,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钱掌柜诺诺地应道。
“你这店里,这几天有没有住过这样一位男子?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右边眼角处有一道疤痕。”子信一边做着手势一边问道。
钱掌柜略一思索,缓缓说道:“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倒是有一位。不过眼角的疤痕……这个小人倒是没太注意过。”
“这人昨天晚上,有没有住在店里?”子信关切地问。
“昨晚酉时回来后,他就一直待在店里,没见离开过。”说着,钱掌柜用手指了指北侧楼一层的某间房,“他就住那间地字三号房,昨天晚上房间的灯火一直亮着,到了亥时之后才熄呢。”
“那人姓甚名谁?现在在店里吗?”子信不依不放地追问道。
钱掌柜回道:“他叫吴祥。说来也巧,今儿一早才刚搬走。之前入住的时候还说会住上五天呢,结果今早突然就说要走,不知道是不是预见了小店今天会不太平。”
“搬走了?”子信睁大了双眼,感到颇为惋惜,转而又说道,“你再带我去一趟天字九号房。”
钱掌柜应了一声,忙招来一名伙计到台前,自己则领着子信往南边的客房走去。路过庭院中间的花圃时,子信不禁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被几朵白色的小花给吸引到了,于是转身走上前去想瞧个究竟。
凑近一瞧,只见那些白色小花约有七八朵,连叶带茎高不过寸许,散布在一片五颜六色的菊花丛中,貌似与寻常的野花无异。子信乍看之下,觉得这些花似曾相识,否则也不会留意到它们的存在。
“掌柜的,这种花叫什么名字?”子信指着一朵花球问道。
钱掌柜见到此花,竟也是一脸诧异,摇头说道:“真是奇哉怪也,小店从来没有栽过这样的东西,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野花。”
“哦?”子信越想越觉得新奇,便仔细地端详起来。他从小对园林植株颇有兴致,一见到奇花异草总不免好好观赏一番。对着花丛打量了半晌,他忽然眼前一亮,那花瓣的形状竟与早晨在古庙之中所见的图案十分相似。然而天下间五瓣的花朵比比皆是,这会是巧合吗?
子信凝思片刻,又伸手折了一朵花球下来,缓缓说道:“这花水分挺足的,我在云州从未见过,应该是生长于其他地方的,你觉得呢?”
钱掌柜迟疑着道:“这……小人也从没见过此花,不敢妄加猜测。也许是店里的哪位客人带来的吧。”
子信拿着花朵轻轻嗅了嗅,隐约能够闻到一点淡淡的清香。后又将之放在了身前的口袋里,站起身说道:“走吧,我们上楼去。”
走到房间门前,子信又回头看了看客栈大门处的柜台,好奇地问道:“诶,掌柜的,我问你件事。如果你坐在大门口的台前,是不是可以瞧见这客栈里全部的房间,不带任何死角的?”
钱掌柜点头道:“一点儿没错。哪位客官进出房门,在院子里的哪个角落,我在柜台那里都可以瞧见。”
想到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细节,子信顿时一阵懊恼,于是认真地问:“那昨天晚上除了马忠和那个穿黑斗篷的人以外,还有人进过这个房间吗?”
钱掌柜想了想说:“我是在子时才离开柜台的,在这之前确实只有他二人进出过这间房,下半夜就不知道了。而且这房门一直是锁着的,除了那位姓马的客人,还有谁能进得去呢?”
子信来进房中,见里边一如早晨那样,不过天色暗了下来,南边的窗口时不时吹着冷风。他缓步走到窗边,耐人寻味地说道:“连续几日都是阴冷天,这房间的窗子开得倒是挺大。”
“可不是嘛,说转凉就转凉了。”钱掌柜附和着说。
“这座楼的后面是什么地方?”子信望着窗外,见附近尽是一些低矮的房屋和狭小的院落,不远处有一座偌大的庄园,看上去颇为热闹。
钱掌柜道:“这周围不过是一些普通人家的宅院罢了,那西南边是李园。”
“李园?莫非那边是长盛街?”子信一阵纳闷,随后才发现了许多熟悉的地方,果真是远近高低各不同。
回过身来,子信神色凝重望了望那张桌子,这是他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早上来时,那杯里的茶水散发着一股怪异的香味,当时他未曾细想,以为只是泡茶所用。但仵作验尸的结果却显示,死者生前曾有过中毒症状,不得不令人起疑。他静静地从怀里取出了一根银针,想要验证自己的判断。
……
走在大街上,子信阴沉着脸,脑海里一片迷茫。按照他起初的想法,若是茶杯里被人下毒,便可确认凶手昨晚就住在客栈里。可银针验毒的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难道是我想多了?”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困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又忽然转念一想:“为什么非要揪着中毒的细节不放呢?有些事情如果一开始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越是绞尽脑汁,反而会陷得越深。”他试着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虽然不可能就此放弃,但确实应该冷静下来。
太阳渐渐西垂,在云层笼罩之下泛着淡淡的霞光。子信猛然想起自己在城里奔波了半天,竟连早饭也还没吃,便在路边找了个面馆坐下。
说巧不巧,这家面馆就开在云州城南门不远的地方。子信一边吃着东西,目光却时不时往城门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身着军装的兵士齐整地站列在城门口,正对进出城的人进行逐一盘查。
子信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喃喃自语道:“说不定可以一试。”
离开面馆后,他便径直朝城门走去,准备向那些守城的士兵询问情况。然而他们隶属云州卫,衙役的官牌不一定能派上用场。好在他心里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说什么也要上去打听一番。
“这位大哥,看你们盘查得这么严紧,是在找什么人吗?”子信走到一名看似较闲的军官身旁,一团和气地问道。
那军官扭头看了他一眼,颇不耐烦地斥道:“你是干什么的?老实待一边儿去,要出城给我排好队。”
子信轻轻一笑,早已料到会是如此反应,便沉着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那军官闻言,顿时双目一睁,惊诧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子信将那块官牌拿到手里,客气地说道:“我是州衙新来的捕快,今早听唐捕头说起,那盗贼冯欢再一次出现在了云州城,要我们全力捉拿。现在有了一些线索,想和你们云州卫配合一下,如何?”
那军官将信将疑,但见他手中确是云州衙役的官牌,遂迟疑了片刻道:“你想了解些什么?”
子信道:“昨天夜里都有谁在值守南门呢?”
“我就是其中一个。”那军官一边招呼着排队的行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子信心中一阵窃喜,难得眼前这人还挺好说话,便可直接向他打听明白。于是又问道:“昨天晚上城门是亥时准点关上的吗?”
军官道:“那当然,这是朝廷规制。”言语间仍然显得十分漠然。
“那在城门关闭之后,有没有人再从这里进出过城门呢?”子信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道。
那军官当即斜了他一眼,冷厉地反问道:“城门既已关上,还能有谁进出?你这问得也太啰嗦了些。”
子信丝毫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也借此察觉到了其表情的微妙变化——看似严厉的语气里反而透露出几分犹豫和不自然。于是一转先前的客气陈词,严肃地说道:“这位大哥,如果你知道那盗贼冯欢的手段,就不应该说这些话。我们衙役也是奉了刺史大人之命,在城里追查他的下落,大家目的是一致的。如果因为你们卫队的疏忽大意,让其逍遥法外;到时候要是金兰花会出了什么乱子,谁能担待得起呢?”
那军官陷入了沉默,却依旧闭口不答。子信见他似乎有难言之处,料想昨天夜里定然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遂继续道:“我听说那冯欢有着‘盗圣’之名,轻功一流,来去无踪。不过这云州城墙高达十余丈,任他怎么身轻如燕,也决计飞不过去。那么你想想,他是如何通过你们的盘查,进到这城里的呢?”
那军官猛然惊醒,随即又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不……这不可能啊。”
子信见状,连忙从旁鼓动道:“你想起来了吧?昨天夜里发生的任何异常情况,都可能与冯欢有关。对付这等盗贼,我们不能用一般的常理去思考。”
那军官又想了片刻,才点头说道:“昨夜城门关闭之后,确实是有人再进来过。”
“是什么人?”子信立刻追问道。
那军官转过头,向他低声说道:“苍影卫。”
子信心中一凉,顿时变得茫然无措。那苍影卫乃是大魏皇族的亲勋卫率,由长安五长老直接差遣,级别较御林军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苍影卫所查办之事,一向都是关乎皇室利益的大案,除五长老外无人有权过问。那些人武艺精湛,行事凶狠,耳目众多,如同一张巨大的针网,将天下各地都置于他们的监察之下。子信听过许多有关苍影卫的传闻,此刻不禁神色木然,迟迟说不上话来。
随后定神一想:苍影卫出现在云州,定然是为盗圣冯欢的事而来,可这又与自己调查的案子有什么相关呢?他陷入一阵苦思,许久过后才抬头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就一个。”那军官淡淡地回了一句,又提醒道,“我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过问和苍影卫有关的事,否则只会引火烧身。”
子信不以为意,认真地问道:“你能肯定他是苍影卫吗?”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军官,摆明了态度要彻查到底。
“你这话什么意思?”军官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苍影卫有专属的令牌,我们认真看过,不可能认错。”
子信继续追问:“那人长什么样,你看清楚了吗?”
那军官有些厌倦地说道:“我说你一个新来的衙役,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连苍影卫的事都要打听得这么清楚,是会掉脑袋的。”说着往脖颈一横,神情颇有些凶狠。
“我一个小小的衙役,命又值几个钱呢?可要是金兰花会出了篓子,掉脑袋的只怕就不光是我了。”子信轻轻笑了笑,又严肃地道,“我只是听说,那冯欢不仅轻功卓绝,而且精通易容之术,每到一处必然改头换面,让官府无从追查。否则他也不会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我们大家还是小心的好。”
那军官见他如此固执,一心只想早点打发他走,遂道:“那人脸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容貌,但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另外他穿着一身紫衣,还骑着匹红鬃马。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是那盗贼冯欢所假扮的吗?”他说话的语速很快,显得极不耐烦。
子信每一个字都听在心上,喃喃自语道:“果然是我之前疏忽了。”说着又忽然眉梢一扬,脸上露出了几分喜色,随即对士兵说道:“多谢这位大哥。冯欢被擒之日,衙门必定给你记上一功。告辞!”
从南门过来,他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仿佛已有了眉目。抬头一望天空,见太阳逐渐西垂,一场好戏也即将拉开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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