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宁街,人流逐渐减少了许多。子信将马系在了街边的树下,准备进屋换一套装束,然后坐等夜幕的降临。
然而刚一进院,他便察觉到几丝怪异的气息,变得格外警觉起来。从他幼年知事起,这种诡异的直觉便一直伴随着他,而且越来越敏感。此刻四下里非常安静,他屏气凝神,朝着房屋缓缓走去。
“什么人?出来吧!”子信停下脚步大喝一声,猛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血红色的短剑,余光不断地扫射着身后的街角。
霎那间,一道人影从后方的树梢掠过,接着一个翻腾来到了院里。
子信迅即转过身来,用短剑护在身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眼前这人乃是一身穿浅蓝色皂袍的青年,手里握着一把长剑,俨然一副江湖中人的扮相。只见他望着子信点了点头,用一口和气的声音说道:“不愧是罗子信,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敏锐的感知力,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子信见他似乎并没有多大恶意,便放下短剑问道:“阁下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皂袍人拱手说道:“在下乃一无名小卒,名号不足挂齿。此番前来是奉我家主人之命,邀请罗公子前往舍下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子信严肃地问。
皂袍人道:“此处不方便透露身份,罗公子请随我一去便知。”
“不知你家主人现身在何处?”子信内心仍旧有几分顾虑,加上自己有要事在身,如非必要还真不愿横生枝节。
“城南晓峰山玄音观。”
子信眉尖一蹙,试探着问道:“那如果我不想去呢。”
皂袍人淡淡地说道:“我家主人说你一定会去,我只是负责把话带到。”说着便转身走向院门,头也不回地留了一句:“他在玄音观等你到酉时,过了时辰可就没有机会了。”随后便消失在了大街上。
子信摇了摇头,苦笑道:“今天真是怪事扎堆,得罪谁了这?”
……
天空中暮霭沉沉,愁云惨淡。那晓峰山处在千阳湖东畔,从山脚至顶端虽不过百仞,却是云州城内的最高峰。玄音观坐落在北侧的山腰间,乃是城内仅有的一座道观,迄今只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云州城里崇道之人不多,只能偶尔见到一些来此烧香祈福的香客,因而平日里一向较为冷清。
子信在北侧山脚下了马,便沿着小路往玄音观走去。他来时的路上一直很纳闷,此人竟会约自己在道观见面,还真是别开生面。又想那皂袍人的武功本就不弱,其主人很可能是江湖中的武学高手,若要对自己不利,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思前想后,反而越发好奇那人的身份。
来到观内,一个小道士正在打理着香火,前院里更无他人。那地面散着枯黄的梧桐树叶,加之又是黄昏时分,便显得分外萧索。
子信正准备向那小道士打听之际,从右边又过来了一位中年道人。只见他手里执着一把拂尘,缓步走上前问道:“敢问这位施主可是罗子信罗公子?”子信点头称是,那道长又道:“罗公子请随我来偏殿,有一位施主在那等候公子多时了。”
子信心中暗自称奇,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能劳烦观里的道长为他传话接客。
那道长领着子信来到偏殿,轻轻推开一间房门朝里边儿人说道:“施主,他来了。”说完便站在门口示意子信进屋。
子信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那道人随即关上了房门。屋内的桌上点着烛火,淡淡的光芒并不算明亮。房屋正中的老君像下,一位上了年纪的施主面朝神像正襟危坐,双目微合、气定神闲。待子信进门,他仍旧端坐不动,只缓缓问道:“是子信吗?”
这声音子信再熟悉不过了,顿时感到惊诧不已,进而又是几丝惶恐,支支吾吾地回道:“卓……卓叔,怎么是您啊?”
原来此人便是红衣会的首领卓原,当初是他亲自将子信带入红衣会的,两人不仅是组织内部上下级的关系,更有着师徒之情。
“好久没有见你了,是我让他们去找你的。”卓原悠悠地道。
“卓叔,我……”子信回想起自己当时负气离开红衣会,实在是有愧于他的器重和栽培,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卓原徐徐站起身来,回过头说道:“你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前几天我不在云州,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了长风他们打理,他既然把你赶了出来,我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只问你一句话,还想不想回来?”
子信不禁回想起了一些往事,怅然说道:“五年前我一个人流落云州街头,是卓叔你接济了我,还给我在马场谋了份差事。后来加入红衣会,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报答这份恩情,但是现在……”
卓原摆了摆手,正色道:“我并不需要你报答些什么,你们年轻人做事,应该多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一下。如果你想回来,就去向长风认个错,大家还是一家人。如果你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了,想出去闯荡一番,我也不会拦你。”
子信沉思片刻,迟疑着说道:“沈大哥说过,我的任性妄为总有一天会给红衣会带来麻烦。我自己也反复想过,像我这种懒散惯了的人,可能就不适合在组织里待着吧。”
卓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摇头道:“你就是这点臭毛病改不过来,要我说什么好?”又纠结半晌,才缓缓叹了一口气说:“好了,这件事就先放下,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是。”子信诺诺地应了一声。他平日里一向高傲任性,但在恩师面前,却乖巧得像个孩子。“对了卓叔,您怎么会到这玄音观来?”他好奇地问。
卓原展颜笑道:“在那人烟阜盛之地待久了,耳边嘈杂得很。正好这玄音观的赤阳道长是我曾经的门生,便暂且来此图个清净罢了。”随即打开房门向外望了一会儿,意兴阑珊地说:“走吧,随我到这观里四处逛逛。”
子信便和他一同走出了房门。这座道观并不算大,却因地处高位,可以将云州城的图景尽收眼底。此时正值深秋,晓峰山上层林尽染,风势也较城里更为急促,因而别具一番风情。
“你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来云州吗?”卓原一边散着步,一边若有所思地问道。
子信当即一愣:五年前来到云州时,他就在心里打定决心要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年幼时的很多往事,都已被他封存在了最深处的记忆中,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向人说起。这番恩师突然问起此事,倒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卓原见他一时缄默不语,遂笑道:“不要太过介意,其实你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当初你离开长安后,是有人特意嘱咐你到云州来的,对不对?”
“是。”子信点了点头,苦着脸说道,“子信本不该欺瞒卓叔您,只是那位大叔曾告诫我绝不能说出他的身份,所以才……”言语至此,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张无比熟悉而亲切的面容,便又哽咽了起来。
卓原劝慰道:“我理解你的苦衷,当初实在委屈你了。好在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也该为自己的将来筹划一番了。”
“将来?”子信闻言一怔,“我不太明白卓叔的意思。”
卓原忽然停下脚步,对着远方的云州城凝望了半晌,方才意味深长地问道:“好男儿应当志在四方,岂能局限在这小小的云州呢?你如今离开红衣会,有什么打算吗?”
“子信愚钝,只想着得过且过、苟安一时,还未曾筹划过将来的事情。”子信苦笑着说。
卓原悠悠地道:“要变天了,连麻雀也知道未雨绸缪,何况于人呢?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过几天再把你的想法告诉我。”说着便向前走了开去。
子信轻轻应了一声,又突然眼前一亮,忙叫道:“卓叔留步!子信还有一件事想向您请教。”
卓原回过身来,只见子信一边拿出一张宣纸递到他的手上,一边说道:“我知道卓叔这几日非常繁忙,但还是想请您看下,这上面的图案您可认得?”
卓原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拆开,见那上面绘着一幅太极图,右上角的梅花卦眼十分醒目。他心中顿时一惊,忙问道:“这个图案你是从何得来?”
子信见状,知他必然有所了解,于是一五一十地说道:“是在城外上阳坡的一座古庙内。当时庙里发生了一起凶案,在其中一处墙壁上发现了这个图,但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卓原又让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述了一遍,随后才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曾经在关西一带盛行的天一道的教图。不过在一百年前,此教派已被朝廷下令取缔,如今都快淡出世人的眼线了。”
“天一道?”子信深感诧异,他先前并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教派。
卓原道:“相传后汉末年,天下群雄割据、战乱频仍。道士张修在汉中创立天一道,倡导天人合一、顺应自然之法,受到世人的拥捧。后来天一道的势力扩大到巴蜀和关外,却逐渐偏离原来的教旨,沦为了一个画符占星的邪门歪道。在朝廷平定蜀南后,便严令民间禁止传播此道。”
“可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个图案竟然出在了云州,难道说也是和曾经的天一道有关?”子信越想越觉得离奇。
“天一道……”卓原口中不停地念叨着,像是在苦想着一些往事,忽然双目一张,兀自惊道,“莫非是他?”
子信当即问道:“卓叔,您想到了谁?”
“不……不可说,不可说。”卓原略一摆手,随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子信,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些了。如果你还要继续追查下去,记住一定要小心为上。”
子信见他眉宇间似乎有些不安的神色,必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人物。但他既有顾虑,自己也不便追问,于是点头道:“是,我会注意的。”
当下天色渐晚,卓原又与子信交代了几句,便急着让他下山去。子信也自知不便久留,加之还有要事在身,便匆匆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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