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盗圣迷踪(三)

午后,这几日以来难得出现一个艳阳天。天空明媚如春,走在街头甚至能感到几分燥热。

子信离开长宁街后,又去市集上买了些礼品,便步履匆忙地赶去兴隆街叶添家里。叶添家在兴隆街南段,其父亲达兰台先生是云州当地小有名气的香料商,母亲叶氏更是出身晋城的世家大族,家境十分宽裕。

兴隆街上人流如织,有些路段已经开始挂起金兰花会的横幅,人声鼎沸甚是闹腾。来到“叶记香铺”门前,店里进进出出的客人不少,还未进店便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各式香料气息。

那柜前招待的伙计也都认得他是叶添的朋友,便有一人笑着问道:“这不是子信吗,真是好久不见。”

子信上前问道:“阿吉,你们老爷这会儿在家吗?”说着便把一盒礼品放到了台上,又道:“这是我孝敬伯父伯母的一点心意。”

伙计愣道:“诶,今儿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不来找公子,怎么倒问起老爷来了?”

“我有要紧之事要见你们家老爷,还请去通报一声吧。”子信客气地说道。

伙计随即停下手里的活,拿着礼品笑嘻嘻地走去了后院。子信在前店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又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稍许,伙计走出来说道:“子信,我家老爷现正准备出门呢,你要真有急事就去花厅找他,可不要耽搁得太久了。”

子信大喜,忙道了声谢,便急忙往花厅走去。他很了解那些做生意的人,时间对他们非常宝贵,叶添的父亲达兰台先生也不例外。好在这府上他十分熟悉,从后堂过来,沿着走廊穿过垂花门,向北边一转便到了。

达兰台先生是鲜卑族乌兰部的后裔,二十年前跟随父辈们从呼伦湖畔徙居来到了云州。他体型宽硕,面容和善,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智慧与精明。哪怕是子信这样满腹鬼点的小子,在他面前也不敢表现得太过乖张。

子信来到花厅时,达兰台先生正与夫人叶氏商量着什么,便上前向他们问了安。叶夫人见他到来,忙笑道:“子信,这段时间真是难得见你来这儿。我和叶添说了好多次,要你没事就随时到这里来坐坐,我们可都惦记着你呢。怎么样,最近过得可好?”

“有劳伯母挂念,子信一切安好。”子信毕恭毕敬地回答说。

当初从马场离开后,子信曾在叶添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叶夫人对他非常好。后来在长宁街住下后,他也没少回府上探望。只是最近因红衣会事务繁多,确实有好一阵子没来过了。

达兰台先生问道:“听仆役说你是来找我的,所为何事啊?”

子信端直身板站在一旁,应道:“是这样的,伯父。我在云州这么些年,时常听人说起,城西忠义伯府上有一盛景名曰月涌泉,却始终不得亲见。这次恰逢伯府大宴宾客,所以特来拜见伯父,不知可否带小侄同去?”

达兰台先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你怎知我要去忠义伯府?”

子信笑道:“听说忠义伯这次是特地邀请城中富有声望的鲜卑族人前往,自然是少不了伯父的了。”

达兰台先生觉得有些欠妥,一时陷入了犹豫。只听叶夫人从旁说道:“子信好不容易来这一次,你就带上他去,也没什么关系的嘛。”

达兰台先生道:“你要去也行,不过得换一身行装,打扮成我的家仆。这样才不致惹人猜疑,明白吗?”

“明白,谢谢伯父。”子信喜笑颜开地回道。

叶夫人望了望子信,笑着说道:“你去后堂找下老钟,让他给你准备一套仆役的衣裳。记着,一定要挑件最好的,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子信忙点头应道:“诶,我这就去。”说完,便一个转身迈向了后堂。

……

出了前门,子信手头拎着两份彩礼,扮作仆人的模样跟着达兰台先生往城西走去。云州城里的鲜卑族人并不在少数,但大都生活在永安大街以西的区域,像达兰台先生这种在兴隆街安家的可谓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入赘叶家,单凭鲜卑后裔这个身份,便会使其在城中的活动受到很大限制。

忠义伯府正门朝北,地处云州城西南一隅。府邸虽然占地不大,却极具地利之好。城里仅有的一口喷泉——月涌泉便位于其府内,南边后山之上还有一座古老的石窟,相传是前代高僧昙曜修行之处。当年云州城破之时,城主慕容详选中此地修建府邸,算得上是独具慧眼了。

当今的忠义伯慕容朗,乃慕容详六世孙,现已年过花甲,是云州城有名的大善人。平素好结交有志之士,团结乡邻、扶危济困,在云州名望颇高,连州刺史也对其礼敬有加。这番大摆宴席,自然是门庭若市,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达兰台先生带着子信来到府上,面对不少熟悉的友人,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寒暄之词。借着将彩礼放去正堂的机会,子信小心谨慎地绕过南边的回廊,来到了后院之中。他有意避开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想在府内各处好好探查一番。由于穿着一身下人的服饰,来到后院时也没有太引人注目。

后院的人流相较前边少了许多,但仍有一些宾客在此散步游玩。院内栽种着众多桃树与李树,却都已接近凋零,只剩下枯白的枝干与零零散散的几片残叶。另外还有不少菊花、锦葵和一些产自异域的奇特花种,一眼望去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子信刚一进院,便顿然瞧见了花园中间的那口月涌泉。时下虽不见多少泉水涌出,却依旧吸引了不少游人在一旁驻足观赏。他无心观览园内的景致,虽然装得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仆役,目光却一直在扫射着两旁的墙廊,或是时而停下脚步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忠义伯是朝廷赐封的三等勋爵,能被他邀到府上做客的来宾,自然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子信隔着一丛红叶的缝隙,端详着花园四周的人群,见他们无一不是锦衣华服,尽显富态。在云州常年生活的鲜卑族人,仪表衣着等行为习惯大都已被汉人同化,就连彼此间的言语也多以汉话为主。如果不对某些细微的体征加以区别,是很难分清鲜卑人与汉人的。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不知不觉已来到花园的走廊尽头,他轻声叹了口气,果然一无所获。好在这府上还有好些地方还未探查,便没有多做停留,又从西边的垂花门走去了后堂。

……

陆云湘独自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虑的神情。她不甘心就这样苦苦等待,却又别无办法。正午过后,已经有两拨官差来过长宁街,甚至有些还穿着便衣,稍不留神就会暴露身份。

将近酉时,夕阳渐渐落山之际,子信才急匆匆地回到小院。从永安大街一路过来,发现路边巡哨的衙役竟比早晨多了许多。他心中牵挂着陆云湘的情况,也没与达兰台先生一块儿回兴隆街去,便径直往长宁街赶来。

子信刚一进到屋内,双手随即关上了房门。但见陆云湘仍在房中,便顿时放宽了心。

陆云湘也不禁松了口气道:“你可算回来了。再这么待下去,我真怕自己会憋疯的。”

子信郑重地道:“官府果然开始行动起来了,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官差,像是在挨门挨户地搜查。天黑之前,你绝对不可以出去。”

“也只能这样了。”陆云湘无奈地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着问道,“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刚才看你进院,我一时都没认得出来,还以为是哪家店里的伙计呢。”

子信对此毫不在意,也笑道:“不这样打扮,又如何进得了忠义伯府?”

陆云湘沉声道:“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子信走到桌边,往杯子里倒了一些凉茶,然后一饮而尽。随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当然,而且收获还不小。”

“这么说有盗圣的消息了?”陆云湘眉梢一扬,连忙问道。

“别急,听我慢慢说。”子信长舒一口气道,“今天下午我混进忠义伯府,想查探一下有没有关于盗圣的消息。毕竟我心里想着,盗圣既然要与人接头,那么挑这种热闹的场合是最有效的,乔装混进府内不会有什么人怀疑。”

“不要卖关子了,说重点的。”陆云湘急着催促道。

子信道:“我在伯府之中勘察了大约半个时辰,果真在东跨院的一处墙角找到了一朵黑色的梅花图,和上次在古庙之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他真的在那里?”陆云湘喜出望外,恨不能立马飞去城西。

子信点头道:“这一点可以肯定。只是伯府之中宾客众多,我又与盗圣从不相识,所以没有找到他人。”

陆云湘短叹一声道:“是啊,府上那么多人,又怎知道是谁呢?我自己也没有见过他,而且相传盗圣冯欢精通易容之术,找起来就更加困难了。”说着又不由得沉下脸来。

子信望着她略显忧郁的面庞,忽然眼珠一转,故意试探着说:“虽然我没有见到盗圣本人,但却有另外一点线索,想听听吗?”

陆云湘忿忿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是想急死我吗?”

子信笑道:“其实你不用如此心急,反正天黑之前是什么也做不成的。”

陆云湘道:“话虽如此,不过我还是劝你赶紧说出来,也好早些商量一下晚上的计划。”

子信于是缓缓说道:“我仔细观察了那朵黑色的梅花,发现它的涂料竟然是木炭。而且颜色有些泛灰,显然已经过了好些时辰,说明盗圣并不是今天才混进府内的。我便用唐林交给我的官牌,假装成衙门的官差向院子里的一名仆役打听情况,问他这两天伯府之中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你猜他怎么说?”

“这我怎么会知道?”陆云湘略显嗔怒地望着他。

子信凑过头低声说道: “那仆役还真告诉了我一件奇事,昨天晚上伯府后堂负责烧炭的哑巴老人居然开口说话了。”

“什么?哑巴说话?”陆云湘一怔,脑海里顿时有了一些奇特的想法。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子信笑了笑说,“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那名仆役昨晚去后堂找那老翁要些焦炭,不料那哑巴老翁竟然回答了一声‘是’,让他觉得非常诧异。但那仆役也没有声张出去,毕竟只是应了一声,也算不上真的开口说话。”

陆云湘摇了摇头道:“我觉得没这么简单。你刚才说过,那个黑色的梅花图案是用木炭抹上去的,是吗?”

子信道:“没错,正因和这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我才越想越觉得蹊跷。”

陆云湘凝眉细想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道:“看来,今天夜里我得去拜访一下这位哑巴老人了。”

子信见她沉着的脸仿佛有了些起色,便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什么?”陆云湘抬头问道。

子信慢悠悠地说道:“相传每逢二七之日,忠义伯府后园内的月涌泉便会有温水从地下喷出,水柱可达一丈之高,场面非常壮观。今天是初二,晚上一定会有非常多的人聚集在花园之中观泉,那时后堂一定人少,正是潜入进去的好时机。”

陆云湘迟疑道:“可是,我毕竟没有去过那里。既然是伯府,想必占地一定不小。”

子信看出了她的顾虑,忙打了个响指,随即拿出纸笔坐在桌前画了起来。此刻天色渐晚,陆云湘点起了一旁的烛火,想看看他在写些什么。

稍许,子信停笔说道:“大功告成。有了这个,你就不会在府里绕圈子了。”

陆云湘接过宣纸一瞧,正是那忠远伯府的平面图。画得虽说不甚精细,但主要的房屋、道路都有标明,一眼就能找到后堂的所在。

子信道:“我今天把整个伯府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遭,整座宅院的建构大体上都能记下来,你将就着看一下。如果他真是我们要找的人,晚上就一会在后堂等着你。”

陆云湘点了点头,忙把图纸折好放进了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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