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话竟,小院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喊声,声音非常浑厚。子信忙让陆云湘进了里屋,才轻轻推开房门,只见是唐林带着一众衙役站在院外,颇有些来者不善的气势。
子信慢悠悠地走下楼,打开院门笑着问道:“唐大哥,这又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唐林淡淡地道:“例行公事而已。值此多事之秋,我们自己也很头疼,还请谅解一下吧。”说罢左手一挥,七八名衙役便不由分说冲进院内,开始四处翻找起来。
子信点头道:“官差搜查人犯,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观察着楼上的房间,已经见有两名衙役进了屋去。
唐林一言不发地站在大门口,两只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小院里的每一处角落。子信倒显得一脸轻松,经验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保持镇定。他知晓唐林作为云州捕头,在察言观色这一方面自然也是颇有心得,因此绝对不能露出一丝的紧张情绪。
不出一会儿,两名衙役便从楼上走了下来。子信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但依旧面不改色,仿佛从来没有就在意过。
唐林忽然一个眼神望向他,悠悠地说道:“子信,一个时辰之后,我在长盛街的太白酒楼等你,可不要辜负我的美意啊。”
“这……”子信一脸愕然,不知他是何用意。唐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散发着一股冷厉的寒意,随即又朗声大笑起来,带着衙役们往下一家去了。
子信一个人站在小院里,脑海中顿时变得茫然无措:如此紧要的关头,唐林为何突然约自己出去呢?从今天早上见面的时候起,他就对自己变得颇有戒心,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痕迹?又兀自思索了半晌,才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房间。
陆云湘料定官差已然走远,才从里屋走了出来。正要问话之时,却见子信神情呆滞,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像失了魂一样?”
子信沉默良久,方才细声地开口说道:“陆姑娘,答应我,今天晚上哪也别去好吗?”
陆云湘闻言一怔,不明就里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好像今晚会有大事发生一样。”子信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说。
陆云湘气愤地道:“那些官差给了你什么错觉?明明已经有盗圣的消息了,你却打起退堂鼓来,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子信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只见夜幕已悄然降临,便喃喃地道:“但愿是我多心了。”
陆云湘的眼神非常坚定,毫不犹豫地说:“不管今晚发生什么事,忠义伯府我是一定要去的,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说完又看了看他,柔声道:“放心,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等今晚拿到那幅画后,我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说完,又一个转身进了里屋。子信兀自坐在窗前,思前想后地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最终打定主意,回身朝里边叫道:“陆姑娘,要不这样……”
他话音未毕,便察觉到了几丝异常,连忙走进里屋一瞧,发现陆云湘果然已经不见了人影。
……
夜里,月色朦胧,天地间没有一丝风起。
云州城夜市初开,从花园口沿着长兴街向西,是城内最为喧闹的榷场所在。街道两旁人声鼎沸、张灯结彩,丝毫不逊于白天的闹腾之景。
此时,忠义伯府前院之中人烟散尽,不少宾客陆续作别离开,但更多的人都簇拥着往西边的庭院走去。云州城里无人不知,每逢二七之日的上半夜,忠远伯府上的月涌泉将有泉水喷溢的奇观。那些附庸风雅之士,难得受邀来访府中,自然不会错过如此良辰美景。庭院的回廊上一时间人头攒动,流光溢彩。
一道黑影从后堂上空徐徐飘过,身轻如燕、无声无息。府上众人似乎都只顾着观赏花园内的景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耳房内,一位年过六旬、风尘仆仆的白须老翁正独自烧着炭火,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对于外边的喧哗气象置若罔闻。但他又是如此地漫不经心,以至于盆中的木炭都快烧成灰烬,也仍然无动于衷。
忽然间,一阵阴风拂过,外边廊上的灯笼尽数熄灭。紧接着房门的一角也被轻轻推开,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顿时出现在了老翁的身前。
那烧炭的老翁却不为所动,只淡淡地说道:“远来即是客,足下是惦记老朽手中的炭火了吗?”
话音未落,一块闪着火星的木炭便直奔黑衣人双目而去。那黑衣人也并不闪躲,只见左手轻轻一挥,整块木炭便瞬间化为了一堆粉尘。
“好利索的身手。”老翁毫不吝啬地赞道,“拥有如此内力的人,老朽平生所见也不出十个。”他的声音浑厚苍劲,完全听不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黑衣人沉默不语,只缓缓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手帕,朝那老翁掷了过去。孰料那老翁竟一眼不看,直接将其丢尽了炭盆之中,盆里瞬间亮起一道火光。
黑衣人顿时一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翁头也不抬,悠悠地道:“后山大佛的右眼缺了一块珠子,你可知是什么缘故?去吧,去吧……”他说话之时一直盯着火盆,并不停地朝黑衣人挥着左手,似乎并不欢迎这位客人长留在此。
黑衣人点了点头,还欲再问明白。却听屋外传来一名家丁的声音道:“咦?这里的灯笼怎么熄了?”
刹那间,耳房内的烛火竟也一并灭了,四下里顿时黯然无光。等家丁再次点起灯火时,耳房之中已空无一人。那个烧炭的哑巴老翁,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府上。
……
忠义伯府西南边有一座低矮的山丘,云州人唤之平山。平山之上有一石窟,乃是近百年前高僧昙曜修行之地。忠义伯府世代崇尚佛法,故而建此石窟,并立有大小不一的三座佛像于其内。时至今日,也常有人前往供奉。
及至初更时分,伯府庭院之中那口月涌泉忽然间暗流涌动,如同煮沸的热汤一般,从地下不断地向上翻腾,引来周边宾客一片拍手称奇。
相比之下,后山之上此时却是一片昏暗寂静。倏尔几道黑影从前方的树林越过,身子几乎与四周融为一体,直奔着石窟而去。这些人步伐矫健,整齐划一,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来到山前,只见那石窟乃是从正面径直向内挖凿而成,一尊巨大的石佛雕像巍峨地矗立在其中,左右还能隐约见到两尊稍小的佛像。石窟建造在山腰间,大佛的底座与地面有着四五丈高的距离,当初雕凿之时必是费了一番功夫。那正中的佛像体态匀称,目光炯炯,仿佛在以睥睨一切的姿态俯看着众生。
五名黑衣人来到平山之下,面面相觑地商讨了起来。稍许,便又一人健步如飞地上前跑去,借着脚力踏上山岩,三五步便蹬上了石窟。只见他接着又是一跃而起,伸手往那佛像的双目仔细地摸查了一番。然而一通费力下来,却见三尊佛像的眼球之内均无任何异样,便回身朝下面为首的黑衣人摇了摇头。
为首的黑衣人陷入了沉思,又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人正往这边走来。他当即做了个手势,数名黑衣人便一溜烟地向四周散开,行动之快令人咂舌。
向着后山缓缓走来的,也是一位神秘的黑衣人,目标同样是那几尊佛像。随着林子上空一只夜莺飞过,寂静的夜空下竟有了一丝风声。
黑衣人顿时停住步伐,用余光端视起了周围的每一个角落。这种不安和疑虑很快就得到了验证,只见左右两侧各有一道黑影杀出,他们手执钢刀、来势凶猛,几乎全是致命的杀招。那黑衣人手无寸铁,却有着一身极好的轻功和迅捷的反应力,有如灵蛇一般瞬间跑到了石窟之下。
随着一阵喧哗,又有两人从斜里杀出,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前后夹攻而来。霎时间,四柄银光闪闪的钢刀在夜色下混作一团,却又乱中有序,攻守进退都颇具章法。然而那黑衣人在其中闪转腾挪,一番激斗下来,四名杀手竟一招也未触及其身。
只听一声鹊起,黑夜上空又骤然出现了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径直挥剑往那人面门刺去。这一剑寒芒凛冽、势不可挡,只见那人摇身一闪,剑锋所至之处,一块衣布迎风飞起。那黑衣人无心恋战,便一个筋斗腾跃而起,眨眼便消失在了树林上空。
几名黑衣人还欲再追,只听那领头只手一拦,恨恨地说道:“别管了,我们上当了。你们几个马上去支援第二小队,今晚一定不能失手。”话音刚落,也随即纵身一跃,往刚才那人的方向追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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