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西王传说(二)

子信虽然心中记挂陆云湘的安危,但红衣会上下的行为作风他都十分了解,自忖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听见卓原的招呼,当下也没有过多犹豫,便随他一同离去了。

卓原领着他来到西花厅的一间耳房内。一路上子信四处张望,发觉院子里果然住进了不少陌生的客人,而且尽是一些穿戴不凡的富贵人士。他想起上次来这里时,听杨安说那些人都住在东、西两座跨院之中,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接近。红衣会的势力之大、人脉之广,他到现在都还捉摸不透,甚至一度认为其不同于寻常的江湖帮会,但又总说不上来缘由。

那间耳房是卓原私下的办事之处,子信已不知来过多少次。但此番卓原却并未在房间内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到里屋,在左侧的墙壁之上有节奏地敲打了几下。当即便有一座暗门向内缓缓敞开,一条幽深狭长的密道瞬间映入眼帘。

子信心下暗惊,他还从不知房间内竟有这样一道机关,更加不明白卓原此举的用意,迟疑着问道:“卓叔,您这是……”

卓原从桌上拿起一盏油灯,淡淡地道:“你随我来便是。”说话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密道之内。

子信也只好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不出五六步,平坦的暗道忽然变成了一排向下的石梯,直接通往张家大院的地底。只过片刻功夫,卓原便先一步走下石梯,用油灯点燃了挂在墙上的烛台,四周顿时被照得通亮。

子信目瞪口呆地打量着眼前的密室,只见这房间方圆不过十步,正中摆放着一套老旧的桌椅,两侧各有一座与人齐高的书架。由于通风不畅的缘故,整间密室充斥着一股浓厚的书纸气息,让他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卓叔,这间也是您的书房吗?”子信走到桌前,皱着眉头问道。

卓原点头道:“是啊,比起上面终究是要清静些。不过好一阵子没来,这里的气味越发刺鼻了。”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到右侧的书架旁,目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书籍上细细扫过。

子信一眼望去,见那架上的藏书大都已经封皮破损、书页泛黄,显得非常古旧。垂头又见桌面上摆着一本《春秋公羊传》,封面已积了不少灰尘,确是有许久未曾翻动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卓原不仅是一名久负盛誉的江湖大侠,也是一位博古通今的文人学者,有这藏书的癖好倒也不足为奇。

“您为何带我到这儿来呢?”子信一脸困惑地问。

卓原没有立即回答,直至从架上取出一本厚厚的古籍,粗略地翻看了几页,方才慢悠悠地说道:“关于《大漠沙行图》的秘密,在这些古书里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只是我未曾见过那幅图,因而也没有仔细参研过。你若真有兴趣,不妨先从这本《魏梁纪要》看起。”

子信伸手接过,发现那封面已经磨损得辨不清字迹。又轻轻翻开扉页一看,其上“魏梁纪要、范晔书”七字赫然入目,并且都是用晋体所写。他心里一阵纳闷,不禁问道:“这好像是一本史书,但这范晔又是何人?既然是写本朝之事,为何要用晋体字?”

卓原笑着回道:“范晔乃是一百多年前南梁的一位史官,曾奉命修写过《晋史》。南梁灭亡后,朝廷下令将该国编纂的史书尽数焚毁,并全面推行魏体字。范晔隐退民间后仍旧心系梁国,便一如既往地使用前朝流行的晋体,花费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写了这本《魏梁纪要》。”

子信凝眉道:“没有朝廷的许可,私自编纂史书可是死罪啊。您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呢?”

卓原悠悠地道:“我素来喜欢收藏这些民间野史,此书乃是多年前一位友人相赠。比起那些官方修撰的史籍,这里边记载的内容或许要更加贴切些,你只管拿去看便是。”

子信虽然也好阅读经史子集,但面对如此厚重的一本古书,还是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苦着脸问道:“可这与那幅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卓原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缓缓解释道:“世人都说《大漠沙行图》和一份宝藏有关,可又有几人知晓那宝藏的来历呢?若连它是什么都不清楚,就妄谈寻宝之事,岂非缘木求鱼?”

子信迟疑道:“我一直都不相信那宝藏的传闻,但听您这么一说,莫非确有其事?”

卓原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那幅画,但曾听江湖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说起,那《大漠沙行图》上所描绘的,乃是当年河西王率领龙武卫大军在边关一带的行军图。”

“河西王?”子信心中一惊,顿时想起几天前在双叶村的事来,“莫非是那位河西王李奉?”

“本朝建立至今,只册封过李奉这么一位异姓王,不是他还能有谁呢?”卓原缓声回答说,“孝武帝年间,朝廷与契丹战事胶着,正是李奉率军平定了河东及西凉六州,后又迫使北凉国割地称臣。因其功勋卓著,被朝廷破例封为河西王,长期镇守关外。”

子信纳闷道:“既然如此,他后来为何又会谋反呢?”

卓原摇头道:“河西王究竟有没有谋反,不能仅凭朝廷的说辞就妄下判断。史书上只是记载,河西王晚年拥兵自重,渐生谋反之心,以致招来杀生之祸。可却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表明他有所行动。此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可若没有证据,朝廷又为何要加罪于他?就因为对异姓王存有戒心吗?”子信有些忿忿地问。

卓原道:“李奉祖籍荥阳,父亲曾在朝中担任过校书郎一职,父子二人都深得孝武帝器重。后来被封为河西王,可以说是位极人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按理说没有理由反抗朝廷。也许是孝武帝驾崩后,朝廷忌惮其功高震主的缘故。”

子信轻轻放下书本,又问:“那他后来是怎么被处死的呢?”

卓原娓娓说道:“据说河西王晚年奢靡成性,曾在张掖修建了一座堪比洛阳皇城的宫殿。朝廷便以此为由,诏其入京述职,实则是想仿效韩信之事,将之一举铲除。”

“若是不去,便坐实了谋反之心。朝廷果真是用计深远。”子信沉沉地说,“那河西王最后去了吗?”

卓原道:“收到朝廷的谕旨后,河西王身边的人都知道那是鸿门宴,便纷纷劝其自立为君。但李奉本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加之上了年纪,不忍落下个反贼的骂名,最后还是去了洛阳。而且只带了少数几名随从前往,为的就是要向朝廷表明自己的忠心。”

子信短叹一声道:“可是朝廷还是不相信他?”

卓原点头道:“不错,李奉一去洛阳便再没有回来。半个月后便被剥夺了爵位,其家人被满门抄斩,河西四州也重新归到了朝廷的治下。后来朝廷还下令拆除各地的西王祠,禁止民间供奉,各类史书也不得为其作传。后人对河西王事迹的流传也就逐渐淡了下来,只见一些民间野史有所记载了。”

“那《大漠沙行图》又是何人所绘?怎么会与宝藏有关呢?”子信追问道。

卓原道:“具体的情况我也并不清楚。只是据那位前辈所说,李奉在前往洛阳之前,已经安排好了身后之事。他让亲信将其毕生财富都埋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然后又请名家画师绘制了那幅《大漠沙行图》,把藏宝地的线索隐藏在了画中,等待后世的有缘人前去找寻。”

子信恍然大悟,又问道:“朝廷在抄家的时候,没有找到河西王的财物。既然有这张藏宝图存在,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与之相关吗?”

卓原摇了摇头,说道:“《大漠沙行图》是六十多年后才在江湖中出现的,世人对河西王的事都已淡忘。即便朝廷有所怀疑,也无从查起了。”

“可那位前辈又是如何得知,它是河西王的藏宝图呢?”子信眨了眨眼问。

卓原道:“此画既然是叫《大漠沙行图》,自然是有关边塞之事。那位前辈在江湖上名望颇高,没有把握他是不会散布传言的。”

子信沉思片刻,徐徐问道:“卓叔,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对这宝藏之谜也有兴趣吗?”

卓原笑道:“我都一把年纪的人,早已没了当初争强好胜的那股心气。这些所谓的藏宝之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更有兴致。那幅画带着血光,若不是关乎霄云楼的声誉,我避之还唯恐不及。”

子信略一点头道:“其实我对此也没啥兴趣,不过听您说起河西王的事情,倒是心中很是好奇。这本《魏梁纪要》您若不介意,可否借我阅览一些时日?兴许还真能悟出一些门道来。”

卓原道:“我正是要你拿去看看。只是有一点需且记住,此乃本朝禁书,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子信应了一声,心想来此多时,遂说道:“不知我那位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先去看一下,改日再向您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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