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落霞坡(二)

次日天刚泛白,子信隐约听见耳边传来一丝细微的声音,便睁开眼瞧去。只见陆云湘已然醒了过来,心中顿时大喜,忙走到床前问道:“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陆云湘两眼迷茫地望着四周,仍旧显得有些苦痛,只喃喃地道:“水……”

“好!”子信应了一声,赶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陆云湘正欲起身,却发觉自己的左手仿佛失去知觉一般,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子信忙道:“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最好不要乱动。”说罢便伸手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陆云湘接过水杯呷了一口,又缓缓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其声音之低沉,竟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子信道:“这里是云州城东的落霞坡,有一位神医正在给你治伤,你就在这儿静静地修养就好。”

陆云湘向着窗外张望了半晌,逐渐回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来,忙伸手摸了摸怀里。随即脸色一变,盯着子信问道:“我的东西呢?”

子信笑着回道:“别急,我都给你保管好了。”说着便往袖子里取出了一张暗黄的羊皮卷纸,也就是天下之人百般寻求的那幅《大漠沙行图》。昨晚他带陆云湘回张家大院之前,便将之藏到了自己的身上。

陆云湘长舒一口气,随即伸出手道:“给我!”

子信不假犹豫地交予了她手上,又笑道:“这本是你应得的东西,我虽不该多嘴,但还是想提醒一句,也许由我替你保管会更安全些。”

陆云湘没有回应,只轻轻将那图纸拆开,细细地打量了起来。那画乃用羊皮制成,长近一尺,宽约五至六寸。因在江湖上辗转流传数十年,边缘已有些磨损的迹象,好在画中内容依旧如初,倒也无伤大雅。

看着看着,忽然间又觉脑海里一阵眩晕,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子信见状,连忙劝慰道:“你才刚醒过来,何必这么折腾自己呢。现在东西已经到手,就该安心养伤才是。这里在云州城外边,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搅的。”

陆云湘心想自己从小混迹江湖,先前已不知负过多少次伤,加之又是个极为要强之人,哪肯安心久坐在榻上?当即便要起身下床,孰料脚尖刚一落地,整个人便如同随风摇曳的柳絮般,连一丝站立的气劲也没有。

子信急忙将她扶住,又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陆云湘坐在床前,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在这儿干等,得马上赶回鄂州去,你快帮我准备一匹马。”

子信短叹一声,还未发话驳斥,便又连忙那图纸拿过来放进了袖中。几乎同时,兴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望着陆云湘叫道:“了不得,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坐起来了?赶紧躺下,我还得给你把脉呢。”

陆云湘见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心中倒是诧异万分。只见子信笑着解释道:“他叫兴儿,虽然年纪小,到底也懂些医术。昨晚便是他连夜帮你治伤,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了。”

陆云湘笑了笑,说道:“真是你帮我治的伤,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了。”

兴儿急道:“我说姑奶奶,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躺在床上别动就好了。只要你伤病痊愈,我就感激不尽了,哪还需要什么谢不谢的。”

陆云湘拗他不过,又觉眼前一阵恍惚,只得重新躺了下去。兴儿拈起她的手腕,认真地诊断了半晌,随即说道:“脉搏还是有些虚弱,你要再不安心躺着,怕是今后连门都出不去了。”

陆云湘点头道:“我听你的便是,不过这样一直躺着也不是个办法。”

兴儿道:“你放心好了,我再去给你煎几副养身补血的药,过个三五天便可下得地了。”

“还要等这么久啊?”陆云湘一脸焦虑地问。

兴儿起身说道:“我师傅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想今后不落下病根,就不能这么急躁,否则有可能前功尽弃了。”

子信也从旁劝道:“你就听这位小神医的话,安心在这儿静养,有什么事交给我去办就好。”

陆云湘扭过头去,想起这些天的各种遭际,不由得一阵感伤。好在已顺利将那幅画拿到,受点伤痛也算值得了,当下便不再逞强。

兴儿满意地笑了笑,又对子信道:“大哥哥,你现在就到城里,帮我买些冰片和龙葵来。顺道别忘了去那些铁匠铺看一看,有什么看得上的宝剑也帮我带一把,这可是你说的哦。”

子信笑着回道:“好,我这就去,你可要照顾好这位姐姐。”说罢,又向陆云湘打了个手势,便迈步走出了房间。

……

眼下卯时刚过,云州的城门要辰时才开,从落霞坡走到东门只需半个时辰。因而子信便选择步行前往,既能欣赏沿途的风光,也不至于引起他人的注意。

恰好这天乃是金兰花会的日子,虽是一大清早,路上却已见有不少行人。来到城下时,进城之人已然排起了长队,大都是附近乡下的农夫与小商贩。像这种一年一度的盛况,越早进城便越能占据先机。

及至辰时,城门才从里面缓缓打了开,紧接着又齐整地跑出两队兵士。众人你推我攘,皆欲抢先进城,场面一度混乱不堪。便有一军官厉声吼道:“挤什么挤?都给我排好队!”

子信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好不容易通过盘查,便先前往长盛街的一家药铺买了冰片和龙葵,又在附近的铁匠铺替兴儿挑了一柄质地上乘的短剑。随后却并未立即返回落霞坡,而是往长宁街走去。

经过前两天的动乱,城内仿佛又恢复了平静。街道两旁拉着横幅,商户们也早早开业,整座云州城都洋溢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

过去几次的金兰花会,子信都作为红衣会的成员而身负职责。今年本可好好在城中观览一番,偏又摊上这许多怪事,弄得兴致全无。

来到长宁街家中,只见屋内一切照旧,便瞬间宽下了心。又来到里屋准备将陆云湘的行囊收拾一遍,无意间却从一件紫色的上衣里抖落出一张信纸来。他心下好奇,忙将之拆开看了两眼,顿时大惊失色。

望着信纸愣了良久,才将之收进了怀里,俄而又在她的行李袋中发现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铁牌。这铁牌子信对之再熟悉不过,乃是东北边马场发给客人的存马凭证,上面刻着马槽的编号。他料想陆云湘定是将马匹交到了那里保养,便决定前往赎回,也正好可以早些回落霞坡去。

胡乱收拾了一通,便挎上行李准备前赴马场,怎料刚一开门,便发现小院外边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那人身着青衣,手里握着一柄长剑,不只是从何处找上门来的江湖豪客。子信嘴角一笑,便合上门走了下去。

那青衣人见他下楼,便先拱手问道:“敢问可是罗公子?”

子信点了点头,见他并无敌意,便迈步走出了小院,也好奇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青衣人道:“在下史开达,乃是陆云湘陆姑娘的一位朋友。”

“你认识云湘?”子信不由得一怔。

史开达点头道:“昨日陆姑娘曾托在下帮她办一件事,现在特来回复。敢问罗公子可否告知陆姑娘的下落?”

子信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戒备地道:“她昨晚便已离去,如今人在何处我也不知。”

史开达不以为然地笑道:“看来罗公子还是信不过在下。也罢,那就请公子帮我把话带给陆姑娘,就说盗圣已经落入官府的手中,请她小心为上。”

“你说什么,盗圣被官府捉住了?”子信双目登时一亮。

史开达道:“是的,此事千真万确。陆姑娘让我帮他寻找盗圣的下落,我几经辗转才打听到这么一点消息。在下也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我替云湘谢过史大哥了!”子信拱手谢道。

史开达淡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天南地北,有缘再见吧。”说罢便转身离去,逐渐消失在了长宁街的尽头。

……

从长宁街过来时,城中的闹市已然开启。子信快步走过人流如织的街道,对两旁的吆喝之声充耳不闻,不出许久便来到了马场。

谢宝三将杂活全都交与了别人打理,自己倒像个无事人一样坐在台前,一见子信便笑着招呼道:“哟,这不是我的老伙计吗,两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子信递过那块铁牌,淡淡地道:“三哥,带我去牵一下这匹马。”

谢宝三拿起铁牌瞅了两眼,皱眉问道:“这不是你自己的牌子吧?告诉我,哪儿来的?”

子信回道:“是我一个朋友托我来帮她把马牵走,这样说你可信?”

“好说,我们的规矩你也知道,向来是认牌不认人的。”谢宝三笑了笑,又困惑地问,“你怎么看上去愁眉苦脸的?今儿是金兰花会,不是应该好好玩乐一番吗?”

子信短叹一声道:“你先带我去牵马吧。”

这马场之中有着近百个槽位,其中大部分都是本家的马匹,少数则是一些客人交予保养的。巧合的是,子信和陆云湘都将马匹寄养在此。子信自家缺乏马厩还算情有可原,倒是陆云湘的选择多少有几分意外。

“嚯!二十六号,原来是这一匹。”谢宝三来到后院,望着二十六号厩的一匹红鬃马,不禁叫了出来。

子信的目光也顿时被吸引住了。眼前这马与寻常所见之马迥然大异,毛发偏红,虽然身背略显矮小,却是骨骼充实、筋强体健。他内心暗自称奇,陆云湘已乃世间奇女子,所乘坐骑果然也非同一般。

“这貌似并非中土所产的马匹。”子信对之端详半晌,喃喃说道。

谢宝三笑道:“眼力劲不错。此马名为河曲马,乃是吐谷浑所产,相传能日行千里。上次那位陆公子牵马来的时候,我一眼就发现这马非比寻常。”

子信略一点头,又道:“三哥,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谢宝三见他脸色沉重,不禁笑道:“你我之间,还何须这么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子信从怀里取出了那张信纸,郑重地道:“这封信干系重大,你一定要亲自交到卓叔的手里,里面的内容绝不可让外人知晓。他若问起,就说是三天前从一名苍影卫的身上搜到的。”

“苍……苍影卫?”谢宝三瞪直了双眼,一脸诧异地望着他,“那你为何不自己去送,非要交给我呢?”

子信淡淡地笑道:“你忘了,我现在已经不是红衣会的人了,再去张家大院不是自讨没趣吗?拜托了。”

谢宝三接过信纸,答应道:“好,包在我身上。”随即又盯着他瞅了两眼,皱着眉头问道:“我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子信摇头道:“没事,只是有点累了。快帮我把马牵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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