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落霞坡(四)

再次醒来时,发现子信正端坐在旁边的桌案前,目不转睛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古书。

“你醒了?”子信猛然转过头,笑着问道。

陆云湘悠悠地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几位姐妹在云梦泽荡舟,突然一只大雁停在了船头,嘴里还叼着一条红丝带,然后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们。你说稀奇不稀奇?”

“正所谓‘梦由心生’,一定是你离家太久的缘故。”子信认真地回道,又从桌上端过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枣粥,“这碗燕窝粥是兴儿刚熬好的,你快趁热喝下吧。”

陆云湘微微点头,刚一侧身便又觉左肩一阵疼痛。子信见状,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心里却也是十分苦楚。

“我的左手完全使不上劲,是不是要变成一个残废人了?”陆云湘苦笑着问道。

子信安慰道:“说什么傻话呢,兴儿一定会有办法的,别胡思乱想了。”

陆云湘轻意地一哼,望着他说道:“你就别骗我了,我刚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能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哪还敢奢望这条胳臂呢?”

“你先安心养伤,我一定会让神医治好你的。”子信咬着牙说着,又端过那碗燕窝粥,“你既不能使力,还是我喂你吧。”

陆云湘笑道:“我可不敢劳烦别人伺候。你就放在这桌上,我自己来。”

子信知她心性要强,也不与争辩,便将粥放在了她身前的桌案上,又开始看起书来。

“你居然还有看书的癖好,果真是人不可貌相。”陆云湘一边喝着粥,一边打趣着说。

“哈?”子信听在耳边,不禁苦笑道,“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人不可貌相了?难道我长得不像个读书人吗?”

“猪鼻子插大葱。明明就是个舞刀弄枪的,还非得装作斯文人,也不害臊。”陆云湘笑着说道。

子信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关二爷还夜读《春秋》呢,何况我辈之人?又不是要像先秦诸子那样著书立派,不过是多增长点见识罢了。免得因自己孤陋寡闻,闹出什么笑话来。”

陆云湘愣了片刻,又笑道:“那就让我瞧瞧这是本什么书。”话音刚落便伸手朝拿书的封面翻了过去。“《魏梁纪要》……”她一字字地念完,不禁眉尖一蹙,“这难道是本史书?”

子信点了点头道:“这书是一百年前梁国的一位史官编写的,里面有讲到本朝初期的很多事情,而且不少内容还是被朝廷严令禁止的。”

“你怎么专研起这些来了?”陆云湘不解地问。

子信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幅《大漠沙行图》我已经看过,上面记载的乃是河西王李奉当年在边关的行军路迹。我想这既然是藏宝图,里面一定隐藏着至关重要的线索,而且那宝藏极有可能就是河西王留下的。”

陆云湘双目一张,问道:“河西王李奉?那幅画上明明只字未提,你怎么就敢肯定和他有关?”

子信道:“我先前也只是道听途说,直到刚才看了这本书上的一些记载,才对此深信不疑。”

“什么记载?”陆云湘放下小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子信侃侃谈道:“据这本《魏梁纪要》所说,李奉从小熟读兵法,深谙排兵布阵之道,尤其擅长利用地形作战。当年他率领龙武卫与契丹十万大军决战于凉州北部的东硖石谷,便是借助地势之利,创下了以少胜多的大捷。而《大漠沙行图》上也有提到东硖石谷这个地方,不得不令人产生联想。”

陆云湘怔了片刻,伸手问道:“画呢?”

子信警惕地望了一眼屋外,确信四下无人后,才将那幅画递给了她,又道:“这书中还提到,东硖石谷决战之前龙武卫长途奔袭,一个月内从上党向西跋涉了将近千里来到凉州。你再仔细看那图上标注的路径,两端的起始正好是上党与东硖石谷,你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陆云湘全神贯注地端详着图纸,过了许久才摇头说道:“怎么看都不过是一副寻常的地图,实在想不出暗藏了什么玄机在里头,难道说那宝藏就藏在图中的某个地方?”

子信笑道:“别折磨自己了,里边的谜团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参透,这画也不会在江湖上流传五六十年了。”

“说得也对。”陆云湘短叹一声,又话锋一转地问,“先前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还没和我说呢。”

子信顿时脸色一沉,说道:“前天晚上在客栈里,你说杀人之事乃是一个误会,苍影卫来到云州的目的是另有其人,你还记得吗?”

陆云湘立马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迟疑着道:“你该不会是发现了那封信吧?”

子信点了点头,苦笑道:“我从加入红衣会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觉得奇怪,为何红衣会在云州的势力如此之大?不仅道上的人无敢作对,就连官府也对其所为置若罔闻。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傍上了晋王这个靠山。”

陆云湘不以为意地道:“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如果不是晋王的暗中扶持,红衣会又怎会有今天的威望?”

子信叹道:“话虽如此,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与其依赖官场势力苟且偷生,我倒宁愿做一个游侠去,落得个逍遥自在。”

“我看你现在就挺逍遥自在的。”陆云湘揶揄道,“有句话叫‘不居其位,不谋其政’。一旦做了一派之主,可就不能再按个人的喜好行事,帮派的长远发展才是最重要的。既然能拉到一位王爷做靠山,何乐而不为呢?”

子信哂笑道:“说什么靠山不靠山,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那封信里写的很清楚,红衣会十年前来到云州,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晋王在暗中推动。如今被朝廷发觉,还不知道会招致什么样的灾祸呢。”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回去?”陆云湘问道。

子信摇头说道:“我不想卷进这些事里,朝廷也好、晋王也罢,随他们斗去吧。我已让人把那封信送去张家大院,也算尽到自己的心意了,之后的事便再与我无关。”

陆云湘听他说得如此决绝,不禁又问:“在红衣会待了这些年,即便是块木头也该有点感情。如今正处在多事之秋,你当真放得下?”

“年轻人做事,应该多为自己考虑一下——这是两天前恩师卓原对我说过的话,我算是记下了。”子信眼色深沉地说,“也许你会觉得我有些绝情,但就像上次在泉镜山庄时所说的那样,同一个人面对不同的境况,或许真的会做出截然相反的行为。何况凭我的力量也帮不到什么忙,还是不操这份心了。”

陆云湘听罢,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遭遇来,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同样是从小入派学武,为何他却能轻易说出这么洒脱的话来?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她在心下黯然神伤,这小子根本还未涉足江湖之事,哪能体会到身不由己的苦衷?

“对了,我今天在城里碰到了一个人,好像叫史开达来着,说是你的朋友,还让我给你捎句话。”子信打破沉默说道。

“你见到史开达了?”陆云湘眉梢一扬,“他怎么说?”

子信道:“他让我告诉你,盗圣冯欢如今已落入官府之手,要你小心为上。”

陆云湘对此感到诧异不已。她与盗圣虽仅一面之缘,但此人行事老练、轻功卓绝,实在难以想象会落入官府之手。可她毫不知情的是,昨夜冯欢从后堂消失后,为帮她争取时间,曾去往后山与那群黑衣人打过照面。

“现在这个样子,想不小心也不可能了。”陆云湘喃喃地说,“只是盗圣被抓这件事,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如今图已到手,你也不必再劳心费神了。只待伤一养好,直接回鄂州去便是。”子信劝慰着说。

陆云湘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呢?”

子信笑道:“云州这边的好戏才刚开始,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凑个热闹。等风声一过,我打算先回长安去,然后再另作决断。”

“长安……是去见你姐姐吗?”陆云湘脱口问道。

子信微微点头,两眼似乎泛着泪光,深情地说道:“五年了,怎么说也应该回去一趟的,不知道归雁山庄现在怎么样了。”

陆云湘欲言又止,神色显得颇有几分犹疑,索性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却见子信忽然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问道:“陆姑娘,既然你是从襄阳来的,那到底怎么认识我姐姐的?”

陆云湘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来的路上曾到过长安,当时正逢渭河决堤,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我听说长安城东边的归雁山庄在接济流民,一时好奇便跑去瞧了瞧,之后便结识了庄上的大小姐秋晓缘。怎么样,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子信听她说得如此流利,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心中不免仍有几分疑虑,因而又问:“从襄阳到云州为何会走到长安去?金兰花会在即,你不应该急着赶路才对吗?”

陆云湘怔住片刻,嘟嘴道:“本姑娘爱怎么走就怎么走,你管得着吗?”

“你呀,总喜欢犯这种大小姐的脾性,我可真拿你没辙。”子信苦笑着说,“好……我相信你就是了。”

陆云湘哼了一声道:“我可没做小姐的那个福分,即便有个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人,我还嫌不受用呢。”

子信耸了耸肩,心头五味杂陈,索性不与她争论,接着看起那本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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