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观星台。
青云碧空,月明星稀。
观星台上并没有设立烛台,只有圆月的光芒铺洒在台面上,所谓占星卜术之地,大概是怕微亮的烛光扰了人的视线,出了差错吧。观星台四周漆黑却不静寂,鸟叫虫鸣此起彼伏,似是要在这圆月之夜争出个高下来。
这观星台本不是普通行事之所,自然地势所在就特殊了些。武当山呈龙盘虎踞之形,势在高险不在平远,方圆百里山体绵延不绝,唯有此山颇有化龙变虎冲天破云的气势,乃驱浊养精之宝地。这观星台更是不俗,正坐于武当山的山顶,虎口龙睛之所在,此地与天接壤,台下一米处即云雾缭绕,难寻近物所踪,立于其上便伸手可摘银河,天养地更养人,天人合一,不过如此。
虽说武当山巍峨壮阔,高耸入云,可山势入云之前都不可瞧见一座武当门庭建筑,只有沿着山脚小径穿过一座其上题写着“道法自然”的牌匾拱门,才可一见武当山腰弥漫的仙气奇雾。
相传一千年前,太上星君下凡入俗历练途经此地,观得此山集万千星月四象灵气已然数十载,竟孕育出玄妙山石胎,此石胎呈人面相,石身盘坐于一枯水潭中,一手作抱状,手挽一拂尘,一手放于膝上,手持一石剑,正襟危坐,栩栩如生。
太上星君观其山其胎七七四十九日,苦思冥想,于一满月闪七星之夜终有所悟,取观音普世瓶中隔天凌晨第一滴露水吞下,随即吐于石胎之上悬崖,露水化滴成水,水流聚流成河,眨眼间功夫竟翻涌膨胀成一座滔天瀑布,奔流直下冲撞洗刷着石胎,石胎承受如此重力仍然巍峨不动。瀑布汹涌成海之势,自然就形成了成片的雾气,包裹住山腰,景外的人看不到景内,景内的人也看不到景外,桃花仙境一般。
太上星君晨观此景,借着初露之阳,意气膨发,遂以剑为笔,在悬崖斩下十余大字。
阴阳作俩仪,四象为天地,一生二,二又生三,三则生万物,吾谓其道。
后有落笔,太上星君今日开悟于此,此石胎乃吾下世,吾凡世姓陈,故吾赐汝名,陈三生。
此字刻于悬崖峭壁之上,虽经瀑布千年冲刷,仍然苍劲清澈,傲骨自然。
五百年后,石胎修养生机,汲取此山天地灵气已五百年,经过瀑布敲打磨砺,终究脱胎换骨,幻化为人,自称太上星君转世,名为陈三生,以此灵山为家,自立门庭,广纳弟子人贤,授道修习,以求羽化飞生,练丹养气,以求天人合一,久而久之,经过数百年无数先辈的奠基,这才成就了道教宗祖庭,名曰武当。
此时的观星台下云雾汹涌,却不能遮蔽虫鸟发出的叫声,仔细听闻,显得有些聒噪。
台上有三人,皆身着灰色布袍,无土无尘,简朴至极,其中的一人端坐于台中央,另外俩人则手执浮尘,侧立于俩侧。
月光优柔,从正中向下俯视,赫然发现整个观星台正是一个八卦阴阳阵!
坐于台中央的人正位于阵眼,端坐如山,后背直挺却略发颤抖,眉头紧皱,汗水从额头低落不停,他轻捻指尖,口中念念有词,似是正在进行一场棋局的对弈。
“师兄,这是有多久了,该不会?”
立于右侧面容粗犷的人似是忍不住的张了口,声音略微有些干涩沙哑。
“已有俩个时辰了,再等等。”左侧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提问睁开双眼,依然闭目养神,微白的眉毛微微皱起,使得眉尾上翘,颇有神气。他不慌不忙的提起手中的拂尘,轻轻向前一挥,竟有纵横四海的势头。刹那间,此前还此起彼伏的鸟叫虫鸣声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右侧的人看惯了似的,知道此时不宜多话,他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随即暗叹了口气便也闭目养神了起来。
武当门人所修功法,名为修身,实则修心,以意运气,以气运身,强调运气于一呼一吸之间,心明净则身清劲,心中无尘,智慧明镜。
修为武器招式功法经脉,集一身大成者方能被世人称为高手。偌大江湖放眼而去,滋肾养肺,贯连激励经脉的内功心法寥寥无几,而武当内门功法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此高深受益的功法修习条件和步骤自然也是十分苛刻,多少江湖宵小痴狂武徒为了自身武学修为提升突破,冲破体内经脉穴位,不惜舍世尘入武当拜师求艺,可武当山香火虽旺,却清平清净,山下俗世的乐头,即便这么大几座山,估摸也都是没有的,并且山上戒骄忌躁,每天除了练功,每个人都得不到闲,修缮道观整理书籍,除草种树挑水各种农务,山下逍遥快活的武夫们能有多少能真正按下心思性子来?又有多少功成名就,得之硕果的?大多不是按捺不住自己过去我自逍遥,儿女情长的江湖快意,半途而废弃学下山的,就是略有造诣,得到指点传授的,却误入歧途,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身经脉窍穴激进膨胀,捣碎了体内内力堆积扩散的走势。
前者还好,学不成此等妙法还可以还俗下山去,将这法子抛在脑后,另谋高就另寻出路,哪里还用管什么出尘道义的事?不管其他秘籍书卷是抢来还是偷来,等我功力大增,天下武林踞有一位之时,那些个讲道义讲忠信的凡夫俗子还敢指责揭露我不成?天下自然之大,无非是拳头说话最算话。山上的那些穷酸道士每天一口一个道一口一个义的,听着耳朵生茧子,头疼得不行,赶紧下山大口吃肉吃酒开开荤去,这种亏待自己还讨不得好的差事谁爱去谁去。至于为什么不去抢或偷山上的那本秘籍,武当山五百年世外桃源般的武道沉积,堂堂道派宗祖,真当那些掌教住持都是吃素的?便是那师叔辈份的实力就深不可测,各有玄通。这还不算上不被外界所知的隐世高人。这等仙风道骨的风水宝地,说生出个修行百年的妖精来他们都会相信,更不用说这些高人了。这当然是其中失败下山的一类人的想法,无可厚非。只是大概他们下山之时其口中的“寒酸道士”们依旧笑呵呵不喜不悲的一番话“天地为家,日月为被,除我皆是俗,四海皆是友,来者皆是客”,这辈子也许都不会被他们所领悟吧。
而后者,确是连领悟的机会都估计没有了。急功近利,倒行逆施,轻则内力逆行,气堵血淤经脉受损,重则经脉寸断,筋骨俱裂暴毙而亡。一生精心着力于功法大成,最后却也只落了个唏嘘之声。不管前者还是后者,总归归总,终究逃不开一个“静”字。武当心法注重内力浑厚与否,修习其者心肺丹田之中充盈的内力就好似一座火山温泉湖,人心若静,这“湖水”自然如明镜一般,波澜不惊,若是不静,便是像那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口一般,危机四伏,有会被反噬的可能。所以“静”这个字,即是融会贯通整个武当内家心法的一个妙法窍门。
斗转星移,白马云梭,台上三人巍峨不动俩个多时辰,一呼一吸之间却仍然只沉不重,彷佛装载着整个天地,星云浩荡,可见其功法内力之深。
三人体内真气随气息流转,功力潜移默化运作起来,竟在身体周围形成了一层透明若隐若现的罡气,伴随着月光的映衬,愈发的通透明亮起来,透着罡气望去,空间竟有些曲折波动,配合此时仿若仙境的武当山顶景致,在他人眼中无疑就是一副神仙下凡的惊人画面。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本来明镜般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一缕灰暗云丝缠绕了起来,不再随云层星海变幻飘移,云丝时窄时宽,颇有将那明月包裹吞噬的势头。
当一丝月光也不能将那乌云穿透的一瞬,盘坐于阵中的人突然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大口浊血,随即剧烈咳嗽起来,眼睛紧闭却好似在挣扎着睁开,嘴周被血液铺满,牙齿紧紧咬住青的有些发紫的嘴唇,一副狰狞可怖的表情,十分渗人。
方才淡定自若的手提拂尘的道士此时此刻是无论如何都镇定不下去了,猛然睁眼,眼中青芒大涨,抬手作结印状,短短一瞬指尖灵动飘忽已结数十印,动作迅疾异常。睁眼即伸指点穴,抬腿即疾风而至。世人也许只能看得其动作的一丝残影,就不得不揉眼凝神再细看。手执拂尘的道士只一瞬便欺身于阵中之人面前,抬手便要去点其的檀中大穴,口中念念有词,“以毒攻毒方可解奇毒,以魔驱魔方得斩妖邪”。
右侧的人几乎与手持拂尘的道士同时爆起,脚尖猛然点地,双脚作蹄状,在观星台上划出一道鸿沟,沟旁雾气蒸腾,他抬臂袖中剧烈鼓荡,瞬间罡风大起,将弥漫雾气吹的烟消云散,只有宽松大袖随飓风摇摆。他随后犹如一头扑向猎物的盘松黑豹,全力弹出,与此同时,裹风激荡的袖袍中急速抖出四张青色符箓,符至人亦骤至,短短距离竟裂出一道深不可见底的沟壑。他左手五指成勾,向阵中人头顶拂去,右手挥袖拍打符箓飞于阵中人双肩双膝,力求封住其关节。
俩人同时六吸而不吐一气!
力及六吸之间,武当独门咒术清心咒和符箓秉通降魔符即刻被倾力用出!
当阵中之人吐出一口浊血,面呈灰黑狰狞之相,俩人心如悬石的同时也一清二楚,这就是走业火入心魔的趋势前兆,脑中闪过几丝旧日片影,走火入魔中人除去暴毙之人,侥幸存活之人不是境界大跌便是步入魔道,心性暴戾无常,经脉气穴游走紊乱激烈,致使镇控七情六欲的穴窍失守,即便内心再坚韧无比的人,最后都不得不沦为一具为原始欲望牵制嗜血的行尸走肉。俩人当机立断,就算拼尽其大半修为,折损大半武功,也必须要保住阵中人的心性完整!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突然冲破黑夜的笼障,惊的百鸟齐飞,百兽俱走。片刻之后,偌大山顶寂静的似乎针落可闻。
薄雾渐渐浮起又渐渐消散,观星台上三人竟定格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阵中人早已不在端坐于阵中,却是埋头弯背站立于台上,一半脸色青黑狰狞作嘶吼状,一半脸色煞白紧闭眼睛作痛苦挣扎状,俩面色有互相吞并之势,毫不示弱,仿佛都想将对方融入自己之中。他双手皆作鹰爪,分别掐住俩侧人的虎口与侧掌。俩侧人手臂剧烈颤抖,却也不能挣脱分毫。
俩侧人心中俘过一丝惊异,怖人嘶吼之前,俩人只依稀看到一记残影,如夜蝠鬼魅般一掌震散符咒,另一掌拍散指决内劲,复而俩爪便钳住俩人双手,力可凿山河。左侧人心有余悸,若不是其出掌最后有所犹豫停滞,只是震碎了一指气机,若是挨实,自己的一指能否保住都另说,左侧人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走火入魔境界大增只是眼前所见,与正道背道而驰才是祸源祸根。
短促情形并不允许左侧人深思斟酌,俩人亦是反应迅速机敏非常,眼见挣脱不成,便索性不再拘泥于被束缚的手掌,互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一刹那间俩人袖袍如大风膨胀飞舞其中,罡气便再次布满整座观星台。罡气竟纯浓化形,化作一柄柄风刃四散炸去,周围盘虬劲松,根底稳固枝干粗壮,竟被无数风刃炸的开裂崩碎,松针嫩叶亦被吹的摇曳不止,轰然炸开,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再回头看那成群的百年古松,已是齐齐被拦腰斩断了去,枝杈密叶早已随风飘散而去。
俩人动作不停,绕一半圆欺身到阵中人后方,左侧人借右侧人之手再结第二印,速度竟比刚才独人结印只快不慢,第一印拋星,意在抛撒内力气机于空,像种子一样播种在大地,亦像繁星铺满夜空。先前一指本意并不在及时点住阵中人大穴,而是及时倾泻气机留作后手。第二印生莲,春时播种,夏时百莲生,便是收获聚集内力之意。左侧人此刻内力如东海潮汐滔滔不绝,昼夜不息,便是因此。
与此同时,右侧人袖袍再度轻弹出五枚青符,点当挂空,右侧人抬腿金鸡独立,脚尖轻盈踢五符按于阵中人后背之上。内力厚积补拙,极力充盈于五符,力求不使其被阵中人震得烟飞云散。
“来!借苍风!”
俩人冲天长啸,周围罡风迅猛团积,竟在俩人双手间形成了一点风眼,风眼由风丝聚团,繁星种生莲,枯叶败枝皆卷入其中,随风飘忽旋转,俩人青丝亦随风摇曳,双眼精光难掩,竟生出一种悲不自己的豪气!
“开!”
俩人大吼一声,左右手衣袖皆被飓风撕扯的七零八碎,手臂更是被风刃割出了一道道血印血痕,依然咬牙手执裹携无数的暴风眼,一掌心一掌背全力砸向阵中人的后背。
无子莲开,太生无极。
太极!
————————————————————
武当山势波澜壮阔,与云比齐高,飞鸟穿云飞翔便可入山。如此高峰,日晚昼夜温度差距自然极大。骚人香客登山观景焚香,凌晨天刚见白便由山脚官道折入一条羊肠小径,走上大半晌午,抬头见一刻字牌匾拱门,再走上一炷香的时间,才方可拨云见雾,登入武当山内。
文人墨客的身子骨自然比不上摆弄刀剑的武夫硬朗,天色尚早,朝露蒸腾,山脚浓雾之下,自是寒气阵阵,免不了多添上几件厚衣厚裘,身家宽裕家事显赫的世家子更是披上几件貂裘马褂,手里自然也是少不了一鼎暖手青釉香熏笼,外包一团绣里锦布,既能暖手又裹携热气,火候刚好。曾有一皇室远亲王爷携家眷仆人上山游玩,晨时来披锦带裘,午时则宽衣摇扇,深有感受,于竹书“真武像前,抱炉吃瓜”。后有世人批判此人不敬天人道统,山上道士们却也一笑而置之。
随着羊肠小径弯折而上,曲径不通幽,渐行渐远,视野竟逐渐开阔起来,道路也由一开始的小径演变成一层层坑洼青石台阶,不大气却也不失秀气。
再拾阶而上,一洗清泉溪水映入眼帘,溪尾没入一旁柳树丛中,望眼观远不能探其尽头,最终不得其踪迹。溪水漱漱淼淼,溪水底躲藏游曳着几尾青鲤,游人略有些情致的都从包裹手绢里取出些糕点碎屑,投食喂鱼,青鲤慵懒摆尾,不争不抢,游人都玩笑道是与山里道士们一个性子。
晌午,阳光从浓密柳枝柳叶的缝隙中抛撒下来,映的青石板光影斑斓波动,黑尾白衣的不知何名的飞鸟在缝隙间闪动嬉戏,悠闲自若。沿路石阶行至前方已然变成了三列,从远处粗略一看,四列粗壮青石扶手在石阶变换处蓦然拔地而起,如四尊游龙浩浩荡荡,向着远角山巅冲天而去。走进仔细端详,竟是云纹浮雕刻之其上,虽是粗糙石料,雕刻者难以做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一朵朵祥云绵延而去,栩栩如生,倒也让人神往。
云浮雕纹扶手与峰巅观星台之间横亘出一座偌大硬脂玉石台坛,浑圆清透,其上外圈亦雕刻有云浮水纹图,中间则雕有八卦阴阳鱼图,纯正自然。此正圆玉台可容五十人并肩站立而不显紧凑,不再被繁枝茂叶遮蔽的阳光轻柔的铺下,白脂玉便立刻投射出同样柔和的白光,惹眼却不晃眼。台上立一麒麟兽面鹤嘴青铜大鼎,大鼎内烧三根紫檀大香,大香根底等等小香皆不计其数。鼎中香灰堆积如山,香火亦是不断,数百年来皆是如此。台下与台上高低差三丈有余,最高耸的劲柳也只有堪堪够到台坛的底部。右侧一尊威严庄重白玉真武神像在高不到其腰的柳群簇拥下伫立。双眼平视远方,眉头微皱,衣摆鬓角轻飘,仿佛有微风吹拂,既不仰望天廊,也不傲视众生。
据传这真武神像与这偌大天坛本是一体,为一巨石藏璞玉。千百年前一道五雷劈下,如同天雷降世,将巨石一分为二,内藏璞玉才可得见人间。后有山上慧手巧匠精心雕琢篆刻数十年,世人才得观有如此恢宏景象。
白玉台坛上分别从不同方向引咎出五路青砖台阶,一条径直通往峰巅观星台以及周围街亭,与上山的三列石阶形成一线。一条向左盘山而上,是通往武当山上的大小道观。另一条亦是向左,蜿蜒绵亘层层递高,是通往武当山上的大小藏书楼阁和贮符铁塔,楼阁高塔之上皆有一裹白漆黑石灵鹤,望天长鸣。还有一条是通往武当天池泉水的折叠山路。最后一条则是通往后山的下山路,处于北侧阴面,略微阴暗潮湿,虫蛇鸟兽丛生,故而游人旅客大多哪里上山便哪里下山,也默契的不去叨扰山上的灵物。
平日里这观星台算是武当山的禁地,门规严苛,平常辈分不高的弟子,是没有资格攀登峰顶,饱览群岳满星的景致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位辈分不低的扫地道童得以踏足此地,清扫台上的落叶碎枝。
此时的观星台上确是异象环生,罡风四起,全无了往日的平静。
阴阳鱼八卦阵中直立的灰衣道士,被一簇由枯枝烂叶及浑厚内力组成的风眼砸实了后背,力道之大迫使他双膝跪地,竟把青石地面跪的龟裂开来,发髻道袍皆被打散打乱,披头散发,全无了之前的精神气。
经此重击,俩种各异面象互相吞噬搏斗一番,终究还是白面更胜一筹,阵中人又吐出一口浊血,脸色才逐渐恢复平静,双目缓缓睁开,满眼愧疚之色。
左右俩位道士也是屈膝半跪,气喘吁吁,见状连忙道:“师弟…”
俩人话音未落便立刻想起身去搀扶阵中人。
“张怀辜,杨林鹤二位师兄!先别动身,且听我一言…”阵中人艰难的抬起手臂,含糊呜咽道。
“陶寒量,你不能在强撑了,否则你一身武功修为都会给你作陪葬!”张怀辜声音急切,打断道。
“二位师兄!我没事…没事…”
陶寒量抬起双臂导引罡风,尽量压住张怀辜,元鹤林俩人起身动机。
“呵,借天眼窥天机,终究还是不自量力,让心魔趁机得了逞,自食其果啊…多谢二位师兄出手,否则我可不仅是心魔噬心这么简单了,寒量感激不尽。”
“寒量,你我同门师兄弟,本就同师一心,何须出此言!”张怀辜,杨鹤林二人依旧被罡风压的起不来身,无奈道。
陶寒量双臂颤颤巍巍咬牙坚持道:“二位师兄,你我师兄弟十余年,寒量性格想必师兄了如指掌,以前都是我听师兄们的,这次寒量斗胆,请二位师兄信我一次!”
“寒量与二位师兄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二位师兄的敲打照顾之恩,寒量下辈子也不敢忘…”
陶寒量咳嗽俩声,继续道:“张师兄,我那绿藻玉棋盘,师兄喜欢的紧,拿去便是,师兄不忍让我割爱,寒量都看在眼里,寒量又岂是那小气之人。”
张怀辜报以歉意苦笑,俩眼泛红。
“杨师兄,你说过,过几年要再下山去再看看山下的景象,去几个老地方,见几个老朋友,寒量说过要陪你去,如今怕是做不到了,还望师兄不要记恨寒量…”
“够了!”杨鹤林悲极道。
“寒量粉身碎骨又何妨,但求为武当谋十年福泽香火,寒量此生足矣!”
杨鹤林听完此言,泪眼纵横不知所措,望向张怀辜竟带着哭腔道:“师兄!你快劝劝寒量,你我师兄弟三人情义不能断绝于此啊,师兄!”
片刻沉寂后,张怀辜缓慢起身,含泪说道:“寒量,你损己命窥天机,是为武当,通晓观星卜术,自坐阵中,是为我与鹤林,当初你夜观武当群星有异,大凶之象,要是我知事态会如今日这样,我是万万不同意你坐在阵眼的,师兄与武当,是亏欠你太多!”
陶寒量哈哈大笑道:“同是武当人,又何谈为这为那。”
张怀辜杨鹤林愣愣地望着往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脸,心中苦涩难平,泪如雨下。
世间唯情最惹人。
二人擦干眼泪,正襟危立,重新调动起体内紊乱气息内力,罡气顿时横生,三人发丝都随轻风吹拂轻飘,少了几分豪气,却多了几分洒脱之气。
道教最崇尊此生今世,能够放下,实属不易。
“师弟你放心!”
“我俩拼尽全力也会为你守住阵眼!你专心心算,切勿分神!”
陶寒量精气凝神,心算如快刀斩乱麻。
窥天机,顾名思义,心算占卜以推算机缘凶吉谜底,往往命数越大,受到的反噬天谴越严重。
陶寒量紧闭双眼倾力忍受着心如刀绞的痛楚,眼前则翻过一幅幅画面。
他双手掐字决,努力找寻着正确答案。
片刻时间,在三人看来,却是一日如一年般漫长。
“找到了!”
陶寒量猛一睁眼,生气却在眼中迅速流失,随即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师弟!”
张,杨二人见此情形,冲到陶寒量身旁,略微抬起他的后背,点按其穴位尽量止住他气机的流逝。
“武,武当清贵…贵有一子,可挡一劫…”
陶寒量头枕在张怀辜膝上,轻声道。
张怀辜尽量让陶寒量躺的舒服一些,自己却泪流不止,只能咬紧牙关。
“武当兴亡...”
“寒量!”
“天家道人可自知...”
“师兄…武当依朝廷...”
陶寒量只觉眼前无泪,却愈发模糊,一切显得都那么遥远,师兄也是,武当山也是,耳朵也渐渐地听不清,声音渐行渐远,自己仿佛像一颗蒲公英,飞远继而飞高,再被风吹散,一瓣不剩。
一瞬之间,他脑海中过往片刻一一闪过,他想到了小时候和师父一起上山劈柴采果,他问师父:“师父啊师父啊,你就告诉我吧,这天上的神仙都是哪来的啊?”
师父却不言不语,只是提醒他看脚下山路。
他还是不疲不休的问,问了十遍二十遍。
师父这才假装嗔怒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你啊你,天天总是想这些虚无缥缈,无根无源的东西,师父要是知道就也成了神仙咯。”
他一脸沮丧的“哦”了一声,接下来整条山路上都撅着小嘴不再说话。
师父看他这般执拗,叹了口气,又拍了拍他的脑袋略加思索笑着道:“这神仙啊,大约就是凡人感动天地,天地天门自开一线,才能得道飞升成仙的,所以啊,你长大以后可要行侠仗义,勤恳修道,争取做个小神仙呐。”
他听闻此言,这才露出欣喜的表情,被师父点他的小鼻子他也不生气了。
想到这,陶寒量抬头望了望“空洞”的看不清的天空。
“师父…”
“您在天上过得还好吗?”
“寒量这就来找您了…”
-------------------------------------------------------------
武当山墓冢。
墓冢坐落于北面山坡,千百座大大小小的墓碑竖立于此。秋风肃杀,寒鸦长鸣。
武当山人,死应葬于武当。
一位花甲老人立于墓冢悬崖边拨云面北。
二十个春秋轮转,一如黄粱一梦。
老人鬓发微白,长眉长须,满脸鱼纹褶皱,眼睛微闭,静神凝思。
过了一会,他缓缓睁开双眼,似是不再去回忆那脑海中的阴霾往事,低了低头看了看身侧的石碑,抬脚将脚下泥土踩实,这才轻轻掀起道袍前撩,慢慢半跪半坐在地上。
“二十年了…”
张怀辜望着天水一线间烧云翻涌,映的一湖艳红,孤鹭野鹤穿梭其中,闲云野鹤。
石碑亦是面北,简朴至极,只刻有寥寥三字。
陶寒量。
张怀辜拍了拍掉落在墓碑上的杂草,正了正身姿,似是对石碑缓声道:
“如意门那今早传来的消息,秀兆皇帝上个月在青州郊外围猎,染了风寒,连夜驱马回宫,据宫里内探的消息,随行太医经过诊断,不排除肺疾的可能。”
“起先并不排除天气转冷,保暖不力的可能。跟随围猎的几个御医与伺候上上下下的二百宫女太监都以侍奉不周为由给杀了个干净,十万禁军统领白懿亲自操刀,那钢刀都翻刃了好几把。”
“手起刀落,人头翻滚,不得不说,这位白统领还真是好刀法,'既然要你尸首分离,我便给你个痛快',想来如此的快刀是不会有什么痛苦的…不过即使如此,还是有个御医临场“漏了怯”,白懿看他先前无异样的时候倒还好,不紧不慢,这一漏怯不要紧,张了口还来不及吐出一个字,就叫那钢刀给砍断了喉颈,全无了之前的“慈悲”,那御医睁大双眼紧捂着脖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血液干涸而死。见此情景,之后的数十人便再也没有了出声告罪讨活命的。他这在几位首辅,尚书,都御史大人面前不留活口的一刀,估计除了那痴儿傻蛮,其他局内人就都能看出来了,白懿是三皇子李翎的人。”
“年轻人啊,就是心急…”
张怀辜从怀里轻缓小心的拿出了一张绿藻玉棋盘,轻放在自己于墓碑之间相隔的空隙中,再从棋盒里俩指抹出一黑子,置于棋盘之上。
张怀辜看着未完全落子的棋盘愣了愣,又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严格来说,白懿算是赵公公的人。白懿虽说算是三皇子的皇舅,有着一身不凡刀法武艺,想坐上禁军统领这个位子,自然还是少不了白贵妃与皇帝吹些看似可有可无的枕边风,三皇子刚刚及冠俩年,英气超凡,锋芒毕露,缺少磨砺,天子颇有让其早些接触朝政,研磨心性的意思,遂将城卫营交其手中打理,这三皇子也就算第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子了。不过这俩年禁军与城卫营在跨权跨地行事上交恶摩擦不断,搞得很不愉快,俩位亲叔侄也没什么太大交际,连见面打招呼寒暄的兴致都欠缺。而赵公公自三皇子幼年便陪伴其左右,三皇子与其素来私下以师徒相称,算是他的半个师傅,称之为师父也不为过,我就想这种阴晦的做法,终究不是三皇子性格所作所为。以赵公公的能力,将这样一位御医放在皇帝身边,开些隐晦驱寒入体的偏方简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皇帝信奉炼丹常年服药,身体早不如前,染病看来是迟早的事,不过百密终有一疏,你赵公公何尝可知这御医受了其的恩惠,对其忠心耿耿,“露怯”仅仅是想请白统领托人照料宫外伶仃老母?白懿二话不说,先斩后奏,此地无银三百两,自然是有苦说不出。赵公公早年颇受天子恩宠,如今暗地参涉朝政,军方六部皆有势力,天下独一份的御前大太监,你白懿堂堂十万禁军统领,也要免不得受其一番敲打了。”
张怀辜呵呵一笑,又掏出俩粒黑子,置于棋盘之上。
“赵公公如今势大力大,手握天下太监集总之称的廷厂,干涉朝政,势力可及虽限京城地界,可渗及朝局六部,甚至可与直接效忠授命于皇帝的珑骰卫制衡,隐隐有压制的意思,面子之大,左将军右丞相之流都不敢不给。这次皇上染病之事不可谓不重,可你看哪个上书弹劾告罪赵公公的“聪明人”有好下场的?真正的聪明人可都在家呆着等着自己的死对头们去当冤大头哩。赵公公权大势大,偏偏还与三皇子私交甚深,眼瞅着这老祖宗打下的江山可能都要让外人插上一脚,即便是个净身之人。不过不管当今天子手中捏的是什么算盘,这次赵公公越线的一系列举动,天家天子断不会毫无所动。”
“如此看来,权倾朝野的赵公公如今也是等不得,不敢等,不敢等到小皇子长大,不敢等各路亲王诸侯雄据,毕竟身在如今高位,一个不小心,脚下便是万丈深渊,自己做过的春秋恶事,多少人只要还没闭眼,都会愿意和他算算这比账。”
张怀辜慨叹一阵后,顿了顿,又拿起一粒黑子捏在手里,接着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而当今天子却育有三龙五凤,只差一龙凤便可称作真龙天子,举国文武朝堂百官都在期盼皇帝后宫能诞下这一小皇子或小郡主。可这一等就是近十年,朝中政局风云变幻,各各大官小官结党营私,从中取利,江南泛洪,关东饥荒,两辽之乱,皇帝忙的焦头烂额,即便是有心,也无力晚宿入后宫,如今又似染上了肺疾,再生子嗣就更是无望。”
“立储应立长,大皇子李憬之所以这么多年没被立储,原因显而易见,此子十岁与宫里太监们爬树摘果玩耍,不料出了些许意外,不慎跌落,后脑着地不省人事,在床上昏迷了半旬,太医们都无计可施。皇上见此,只好纸昭天下医师进京,凡是能医治好大皇子的,不管你是医馆大夫还是云游散医,皆赏黄金千两。结果这张贴告示的第二天,皇宫大门都似是要被这些提着药箱浑身药味的夫子们挤破,偌大京城龙宫竟被围的水泄不通,不过这种情况,在皇宫侍卫斩杀了数十个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庸医后,才得以好转。不曾想这大皇子过了不几天,竟自己醒过来了,只不过变得眼神呆滞,涕水横流,成了个傻痴儿。大皇子的生母本就仅仅是一位低位嫔妃,将自己所有的心思筹码都放在了大皇子身上,见其如此,更是心灰意冷,之后便也变得疯疯癫癫,郁郁而终。皇上甚是无奈,可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子嗣,加上其生母已死,恻隐之心更加,于是便频频探望劝慰大皇子,只可惜大皇子坠树后只认得自己生母,竟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认不得,大肆哭闹,弄的皇上甚是恼火,几次之后便由此作罢。至此,大皇子彻底失宠。”
张怀辜自说自话摇头晃脑,犹豫了一阵,始终是没有把那攥在手中的黑子放下去。他谨慎三思复三思,实在是想不到大皇子有任何突出的才能和朝廷的势力,当年自己与俩师弟山巅算天命,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纰漏,全都布置周全,师弟更是以己命换天命,不可能出了差错。张怀辜只好尽量思索,将大皇子的筹码罗列出来。
后宫里,大皇子母妃生前身份低微,怀有龙胎之后更是被其他妃子冷落排挤,如今更是死去多年,后宫三千佳丽,恐怕也找不出哪怕一个愿意为大皇子对着皇上吹枕边风的人。
朝廷军方六部,除了些俩袖清风,冷眼旁观,不蹚浑水的老将军老儒生,还有少许欲救国家社稷于水火而力不足的赤血青年郎。其他绝大部分都隶属于三皇子或七皇子的势力阵营。
至于江湖势力,虽然没有明确表达忠心效力,早些年倒是听说过,大皇子母妃未进宫之前在襄州城郊是个小有名气的散医郎中,确是在襄州城外森林边救过一个殊死搏斗后受重伤的中年男子,此男子生的高大异常,身高足有八尺,面无丝毫神情,眼眯成缝,宛如一尊石佛。当时他浑身是伤,脚底踩血地走出森林,惹得城外驿路上的行人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还以为是在城外森林里刚刚行完凶的亡命徒。事后城内府衙派遣三十余衙役去一窥究竟,走了一个多时辰找到了几十具尸体,和十几车未开封的货物。此男子便是当时轰动整个襄州城的剿匪英雄,当今的襄州夔宗盟盟主齐慷佑。
“那剿匪‘一日’之后,依靠力剿襄州城外最为为祸一方的山匪的名誉加身,致使襄州城内的官场饭桌上也能有齐慷佑的一席之地,这之后才能将他的不曾显山露水的才能展现出来,不出几年便兴建了十年后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的夔宗盟,帮中精英数不胜数,明面帮众亦是有数千人,分支散人更是不计其数,几乎垄断了襄州各大产业,势力范围波及极广,不容小觑,实属不易。襄州城毗邻京城重地,油肥水甜,交通要路,产业基业更是数不胜数,只是时局动荡,匪患颇大,占山为王的贼寇多如树干的枝杈。夔宗盟接手之后,拦路劫匪闻风不出,祸害大大减少,交通驿路愈发发达,商人络绎不绝,业绩成果更是翻了几番,州城官员每年还能分到一份不少的酬银。州城官员倒也乐见其成,不单单是能拿到份银,在他们眼里,齐慷佑知进退,知分寸,虽手握天下第一大帮,在其面前却素来以草民自称,从不参与干预襄州城政局政务。朝中明面上也对其赞赏有加,只不过暗地里因为忌惮其势力而使下的绊子也实属不少,夔宗盟倒也不愿理会朝廷这些小肚鸡肠的刁难,没有做出出格之事,十余年来也只向襄州州府私下提过俩个近乎交易的要求。一,不要干预夔宗盟在襄州城郊小镇上待处理的私事,二,托大小关系上下打点照顾将一位小有名气的女郎中送进宫中。”
张怀辜手中摇摆不定的棋子终于落下,二十年思虑尘埃落定,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道:“这位小有名气的郎中,自然就是大皇子的母妃,至于这私事,只知道十几年前,襄州城上一个靠贩卖茶砖起家的大户,一夜之间城内城外家业尽毁,家中除了仆役杂役等数百人,家主及其家人子嗣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在城中出现过,府邸茶铺皆被查封,冷清如鬼宅。第二日清晨,便有出城进城的行人看到夔宗盟宗主独自出城前往城郊坟地,于二十余座墓碑前上香。至于这看似私事的仇事究竟如何,那可就只有夔宗盟宗主自己一人知晓了。”
张怀辜抬起头眯眼望着襄州城方向,襄州城与武当山相距不过百里,如果说武当山是那出尘世外的仙鹤,那夔宗盟就是那养精蓄锐的猛虎。
“此人知恩图报,知仇必报,粗中有细,沉稳异常,变数极大,我这一子落的不冤。”
张怀辜说罢话锋一转,呵呵轻笑道:“接下来这位可就有意思了,七皇子李璨,当今皇朝的最小皇子,亦是皇后的亲生子嗣。皇帝登基后广传福泽满天下,皇后亦是母仪天下,统领后宫,如今皇帝集权中央,皇后自是当今皇帝身边除了左右将军丞相之外最有话语权的人物,至于赵公公,算是个例外。皇后的生父,先帝的至交以及当今震鬼慑邪的珑骰卫的创立者,生前亦是当朝权倾朝野的权臣,故有不在少数的朝臣私下里称这珑骰卫是皇后族氏的亲卫,死后虽然其氏族权势些许分割,但也丝毫不影响珑骰卫对其的效忠,皇上对此也不置可否,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闻皇太后对这七皇子极其宠溺,事实上也是如此,小皇子自打出生以来便被照顾的无微不至,比起其七个兄弟姊妹是有过之无不及,只要是其敢说出口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皇太后都能命人去天上摘下几颗来。下个月便是这七皇子的第十一个诞辰,这小皇子方十一岁,可是分外早熟,心性外貌体征与弱冠男子几乎无异,面如冠玉,甚是英俊倜傥。不少亲侯将相眼见其生得如此模样,纷纷想让家女与其订下一门娃娃亲。其中不乏有模样同样令人惊叹的,可都被皇后亲自一一回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被拒绝之人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怨言,毕竟在京城与皇家要面子,与讨笑话无异。”
“七皇子自幼便被皇太后极度宠爱娇惯,虽没脱去一身皇家的贵气雅气,不甚跋扈纨绔,却也玩世不恭,狐朋狗友成群,成天出入在风流风雅风花雪月之地,花天酒地,尤其嗜赌如命。别看其小小年纪,一坐在赌桌上便如那出老千如吃饭般流利的老赌鬼一般,摇起骰子轻车熟路花样百出。曾经还盛情邀请远在江南的赌名远扬,一生未尝一败的璇手门门主杜癸琅进京深谈赌手妙法,谈毕之后更是对杜癸琅直言道:“若你留下,京城三品以下官位随你挑!”。弄得这位与壶舟岛神医吴己萧岛主并称秀兆俩大妙手的杜门主甚是汗颜。这位小皇子虽然心性样貌都接近成人,可年龄放在那,终究还是对朝堂中事毫不关心,九五之尊之称的王位更是与他无关似的,根本不放在心上,皇后对此甚是苦恼,屡次训斥,却都被其要不搪塞过去,要不搬出皇太后这尊大佛,是让这天下臣子之母对其也无可奈何。难得的是,这小皇子虽贵为龙子,却十分平易近人,心地纯善,皇后信佛亲佛,他便也随了皇后的性子,从小便与京城景珏寺方断屠方丈学佛,只是稚童心智终究难成方圆,清规戒律一律未能学到,倒是对佛经佛理甚是感兴趣,也不求能懂个大致,只求能讨个心欢。方丈倒也没以寺内规矩拘束他,毕竟是皇家子弟,这寺内的规矩总归比不上那偌大皇宫里的规矩。皇宫里的规矩小皇子都能视若无睹,更何况寺内的?不过老方丈倒也心生欢喜,只觉得这小皇子心具佛性,也愿意倾囊相授。”
张怀辜说道至此竟罕见的露出些惋惜的神情:“本是一心怀纯一的孩童,可惜生在了帝王家,若是生在平常人家,该有多自由无束…”
说罢抬手拾起三颗黑子,轻轻置放。
张怀辜接着自言自语,话音不绝。
不知不觉,棋盘上已然落了二十余黑子,各据棋盘一方。
“奕棋之妙,在于死活劫杀。”
张怀辜最后挽起袖口,却是捞了一粒白子,轻点于棋盘中央。
“其实这世人何尝可知,当今皇帝早在十年前便当的上真龙天子一称了,当真是龙生九子…”
说罢他便收手回袖,抬头望向远边天水交接处。
残阳余晖映的张怀辜眼中金光熠熠,亦如那荡漾的湖水,他却不在乎余阳的刺眼,怔怔出神,只觉得恍如隔世,似是意在一步登仙。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张怀辜才恍然回神,揉了揉眼睛,大笑道:“寒量,你我不过凡夫俗子,知天命又如何?成事在天,成人亦是在天,由此看来,你我只是一届赌徒而已,安敢与这天上神仙比肩?你我与武当自诩出尘出世,逍遥在外,己由心而不由身,今日又何尝能将自己摘出事外,一干二净?何尝敢真真切切对着祖师爷灵牌,对内心说上一句真正放下了?说到底还是身不由己罢了!”
“武当山还是当年的武当山,你我却再也不是从前的你我了…”
张怀辜负手利落起身,水蓝道袍不沾一尘一土,他望了望后山树林,而后潇洒挥袖望天,高声仿佛响彻云霄:“寒量!可否敢与师兄弈上一局?师兄若是胜了,便由师兄替其挡下武当一劫如何!”
朗朗青天边际亦是如洪钟鸣声般冲撞入耳:“有何不敢!”
残阳已逝。
夜星渐迷眼。
下山路漆黑不可见五指。
一老人口中悠歌绵延,飘忽摇曳而下。
山侧悬崖一座朴素墓碑旁有一棋盘。
棋盘上酣局已毕。
白子胜半子。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