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纯婴愣了愣,随即掀起衣服,露出方才老人一指所击中的丹田,只见之前几乎透明的皮肤里,竟然出现了一颗拇指大小,由暗淡黄光组成的球体。球体似是不怎么安分,犹如正烧的滚烫的铁球,不断颤动着。
老人示意周纯婴放下衣服,又探身上前抬起周纯婴的手腕,撩起周纯婴的衣袖,露出那块青绿色的玉镯子。
老人微微点头,将周纯婴的手腕重新放回衣袖里。
老人坐直身子,问道:“小子,知道你师傅为何现在将你带到这囚峰吗?”
周纯婴觉得有些奇怪,老人的问题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只不过他感觉老人的“现在”二字说的很重,仿佛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时候。
周纯婴耸耸肩答道:“既然老前辈知道我是一个书虫,自然也就知道我是个如若不能将书读懂,便浑身不自在的人,师傅给了我一本指法,自然就需要来教我参透指法的人,也就是老前辈你,至于为什么是现在。”
周纯婴从怀中拿出那本指法疑惑道:“恕小辈愚钝,不能明白前辈的意思。”
老人摇了摇头。
周纯婴挠了挠脑袋。
老人再说道:“我换个问法,你知道为何你师父现在给你这本指法吗?”
周纯婴讪笑道:“可能是我说如果他不答应给我点好书我就要打他一顿吧。。。”
周纯婴接着疑惑道:“老前辈,不是你要为我解惑的嘛,怎么变成你问我问题了。”
老人没有回答,说到:“囚峰禁地蚀人心脉,相信你来的路上便已经见识到了。”
周纯婴立刻想到了方才瞬间枯萎的绿草地。
“想必你最近定是疑惑,为何自己随身佩戴的玉器之中景象和其他修行之人天差地别,为何自己运行内功时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寸步难行。”
周纯婴心惊,为何眼前这个老人料事如神,言言中矢。
老人摆了摆手道:“小子,并不是老朽有先知之明,如若不是我所说的这样,你师傅怎可能将你带到此地,由你经脉气息尽毁?”
老人语气冰冷接着道:“我不知道你为何接触内功如此之晚,也不知道为何此际才开始琢磨钻研,这些都不是我感兴趣的。”
周纯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丝异样,从自己开始读自己接触到的第一本关于内功的书籍,还有前几天师傅第一次对自己所说关于内功的讲解,以及陶辄止告知自己如何按照正确方法读书,而后自己运行内息,似乎都有些刻意安排的痕迹。
周纯婴甩了甩头,觉得头脑一阵胀痛,不知道是因为刚从昏睡中清醒还是脑中的思绪杂乱,索性不再去想。
老人接着不急不缓的将“涸泉脉”的事情说出,故意避开与魔宗的联系。
老人随即端起茶杯,吹拂茶中的热气。稍稍抬眼似乎是想看周纯婴的反应。
周纯婴扶额皱眉思索,完全没有注意到老人对自己的细细打量。
令老人感到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少年并没有自己心中所想对这种“不幸”的种种情绪,反而有种豁然开朗的平静。
“所以我师父将我带来至此,于前辈求学,一是自然不用担心囚峰禁地对我经脉的侵蚀,二则前辈肯定有对此经脉修行有着独到的见解,能为我答疑解惑,助我修习。”
周纯婴抱着指法道。
老人面容依旧严肃枯槁的敲了敲茶杯,不知是对周纯婴平静心境的认可还是对其话语的肯定。
周纯婴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籍,张口欲说却被打断。
“小子,现在还不到时候。”
老人抬袖起身,向门口走去。
周纯婴跟着起身疑惑道:“去哪?”
老人吐出一口寒气终于捎带了些笑意道:“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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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辜乘舟回到武当正峰岸边已是黄昏,傍晚所剩不多的夕阳光照在武当山掌教满面的褶皱上,显得更加苍老,风烛残年,日暮西山,老人稍微挺了挺腰板起身下船,步履沉重。
过去三十年,这趟跨湖的水路已然已经走上了数百遍,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疲惫过。
武当山大掌教嘴里念叨着什么,心里想回头看那被群峰裹挟阴暗的山峰最后一眼,最后却还是断了念头。
下了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萧瑟风中势头正盛的绿竹。
张怀辜依稀记得年轻时会与师兄弟们成群结伴来这里砍柴伐竹,现在这种差事早就由小辈门人来打理,数十年从不间断,可如今再来看这片竹林,却没有显出被砍伐的破败痕迹,反而相比以前更加茂盛,当真是风吹又生。
一阵风过后噼啪作响,竹叶竹枝前仆后继,如浪翻涌。
张怀辜念叨着:“人老了难免会念旧啊。”
三十年前魔宗席卷中原,实力之强大,整座江湖为之忌惮,虽最终被众派联合剿灭,江湖各大宗派门庭或多或少都受其摧残,被灭门的小门野派更是不计其数,许多门派之中中生代的门生力量皆是折损大半,武当山也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这即是改变了江湖格局,也是影响了整座天下气运,如今所剩的魔教余孽几乎全被封禁在了江湖地位最高的门派的禁地之中,不得重见天日。受其影响,各名门正派之间的摩擦也皆是大化小,小化了,休养生息,静待重回香火鼎盛之期。
天家人立于北方京城俯瞰天下,不做声响,倒也乐得这江湖“喧嚣热闹”,大有坐享其成的态势,各方势力在这武林腥风血雨中互相损耗,争得个所谓名门正派,武林正统的虚名头衔,在皇权眼中实在像是些不起眼的打打闹闹,对其来说,谁坐拥这名门正派的头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为这整片江山皇权的利益做出些实在的贡献,当然,其中也包括魔宗。
魔宗席卷八荒,屠戮中原,使得江湖局势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原来的江湖势力与朝廷势力制衡的局势不复存在。各方江湖势力实有损耗,不少派系为了维护自身地位,不得不归依朝廷。这也是在魔宗肆虐之时,朝廷只是象征性的发下几纸正名正派的诏书,而不去武力镇压的根本原因。江湖势力失衡,愈演愈烈,使得朝廷马踏江湖,制约武林的想法愈发剧烈。
江湖势力始终是江湖势力,那如乌云一般黑压压的披甲铁骑冲将过来,想必个人的武功高低在其面前已经失去了意义。
往后数十年,各个江湖势力都希冀着能在朝廷的荫郁下有着一席之地,朝廷借由在江湖中布下势力网络,也算互利互益。
禅宗景珏寺就是个鲜活例子,当今皇后亲佛,外人丝毫看不出刻意的机缘巧合下,经住持方丈点拨后,不出一年,景珏寺的庙院已然迁到了京城天子脚下。
本来佛门一个不大不小的分支,攀上天家的门槛屋檐,现如今几乎与少林寺平起平坐,庙堂遍集天下,香火络绎不绝。
不过也不是每个门派都能得到朝廷的恩赦眷顾,三十年来,以“大逆不道,邪说惑众”被朝廷铁骑碾过门庭的不在少数。若是再有什么不甚眼力的“歪门邪派”胆敢忤逆于朝廷,想必天家也不介意再在其门派祖庭旁多悬挂几颗头颅。
事已至此,当今各股朝廷势力割据对峙,仿佛选择一个朝廷靠山也成了一门学问,关乎于自身门派性命的学问。
张怀辜一时间有些恍惚,二十余年年春秋轮转,自己几乎无时不刻在质疑自己的决策与谋划,而这敲定结果的浓重一笔越来越近,竟使得自己心中愈发平静。
岸边有三人早早便等候于此,一白衫长发的老人,身后则跟着同样白衣的两名壮年男子。
白衫老人衣衫整洁,腰间却悬着一壶枯黄的酒葫,隐隐约约可见其上刻着一个辜字。身后两名壮年道士恭恭敬敬站在身后,见了武当山大掌教后轻轻做了一揖。
两名壮年道士皆身着白色道袍,手里捧着两个无盖开窗的矮脚紫木香炉,炉心规规整整插着一支檀香,烟气不外泄,即使秋风吹动,却也只盘踞在香炉内,三支檀香灼而不尽,香间红光随风跳动。
两位是武当山紫霄宫古今最年轻的两个捧龙香护殿道人。二人武道修为相当,便是从藏书阁晒籍道士一同做起,刚及不惑之年,修为之高却直追武当山先辈,以至于两位护殿道士前辈退隐之后,直接接过其衣钵,仅仅执香一年炉内便由盘香印香换成了塔香,可见其修为内力增长巨大,武当山的老一辈皆认为其二人不出两年,炉内便可插上两支线香。以雄厚的内力使得炉内香气倒流积攒不外泄,并不是件容易事情。
据说两人有时立于殿前,无人且兴致来临之时便会切磋比试,经常能持续个一天一夜,却从来没有一次能让对方手中香炉中的香火抖落出分毫,足以见其修为。
张怀辜似是当三人不存在,缓缓从三人旁边走过。
白衫老人不动声色,两名壮年道士作揖着向两边让去,目送武当山大掌教离开。
浊风呼过,枯树作响。
白衫老人亦如枯朽的嗓音想起:“师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武当山大掌教并没有停步斟酌的意思。
白衫老人似是对张怀辜的不回不应习以为常,依旧自说自话:“天家皇子离襄州约莫还有不到三个月的路程,我可派人有意拖延,加上此行人行车迟缓忌急行,大有光顾沿途风景的意思,可尽力拖延行程至三个半月,再到武当山继而五观论道的时间再加上五之十日,足够这位心思缜密的皇子亲自发现周纯婴即是天家九子之一,你我不会显露出任何的刻意。”
老人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迟青目想必已经到了襄州与淮州接壤的小镇,轻骑快马最晚可以在江北水路追回他,此时与天家一行人接触到应该还剩两三天左右,完全不必担心。南云宫那边以师兄你寿命体脉为代价的卜算也可以随时终止。你我都知道,区区一个五观论道会对于天家来说只是走个过场,而三皇子真正的目的,只是周纯婴!交出周纯婴,换取天家朝堂上稳固的一席之地,不但关乎你我,更是整个武当山以及那位仙家的命脉气运。”
老人语言流利,似是已经说过多回,内容确是让人心惊。
“师兄,你如若同意,我这便过湖诛杀那两个魔宗余孽。”
张怀辜双手插袖渐行渐远。
“这么多年,我又何止不想和纯婴亲近,可就是因为如此,我才对他严厉,更准确的是刻薄,苛刻,有意的疏远,就是怕如果有了感情,那么分离的那一刻便会痛苦万分,你我已经体会过一次了,我不想再一次看到至亲之人在眼前死去。况且,你我都救不了他。”
张怀辜停住身子轻声道:“我想试试。”
“师兄!周纯婴活不了的!这就是命,就如同师弟...”
师弟二字一出,张怀辜身形大变,一瞬间罡风如同磅礴海啸一般呼啸而来,罡风席卷以张怀辜为中心的枯枝残叶,风势愈演愈烈,最终竟化作白色蛟龙,直冲白衣三人而来,却在离三人一丈处轰然炸散。
三人发丝被吹得凌乱,却巍然不动,两名壮年道士依旧微笑着作揖,三人脚底却被踩出了几座浅坑。
武当山大掌教重重的叹了口气:“莫要再提寒量,师兄这一辈子,真正算是对不起的就他一人。他人的性命你我没有资格评判,只求无愧于心。”
白衣老人咬牙怒道:“即使愧对先祖?”
张怀辜道:“即使愧对先祖。”
白衣老人接着怒道:“即使愧对武当?”
“即使愧对武当。”
张怀辜继续向远处走去:“我以我一命换纯婴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武当山...会在朝堂之上有着一席之地的。”
白衫老人目送张怀辜远去,直到看不到其身影,依旧站立良久,直到眼眶内的眼泪干涩消失。
“如此,你我三人便只剩我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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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由原魔宗“筑鼎士”许孱亲手料理过的几碟咸菜菜粥之后,周纯婴也算是在这腐蚀人经象脉络的囚峰安顿下来。
本来峭壁之下,把悬崖当成屋檐的竹楼一上一下两间屋子,浑身冒着逼人寒气的裘衣老头住在上层,穿着破烂坎肩却还是总喊着天气热的佝偻老头住在下层,是绰绰有余,现在来了一位正峰的俊俏少年,顿时便显现出了拥挤。
魔宗已然被囚禁了二十余年的“筑鼎童”只好又在竹楼之上的悬崖峭壁上削上几大捆看起来枯黄却坚硬异常的劲竹,在竹楼外的一小片空地上平底而起了一座小竹屋。
曾经铸就万斤巨鼎的老人,搭起竹屋时小心翼翼,生怕一时顺了手,把这竹楼当作那需要数十人才能拉动的巨鼎,稍一用力,就会把刚刚才能看出点轮廓的屋子捏个粉碎。
周纯婴在草地上盘腿坐着看老人埋头苦干,啧啧称奇,数捆近乎实心的劲竹在老人手上就像几捆针一般摆弄的轻松,足以见老人体魄的健壮,令人难以想象。
除了老人赤膊干活,热气腾腾的惊人体魄,更令周纯婴在意的则是老人那匪夷所思的呼吸吐纳法,先不说其中玄妙,就这一吸吞江海,一呼动山河的气势就足以让人叹服。
周纯婴记得早些年在书中读到过,称终北溟海有一种鲲鱼,身长数千尺,长相似鲸,可气吞万里,两只鲲鲸一同吐息,便能影响海水潮汐走势。
本来以为是类似《山海拾遗》中的神话故事产物,看到不远处的老人每一息吐出的略显浑浊的气息将还未筑好的竹楼吹得摇摇欲坠,随后向周围四散的样子,像极了紫霄宫每年头一根被点燃,足有三人高的朝天香的烟气,由香头淌落在地。
周纯婴不禁对神话中远方极北的鲲鲸究竟存不存在产生了怀疑。
周纯婴枯读藏书阁书籍十年,将其健体养身之法运用自身,别的不说,在同龄的门人乃至同修武道的同门壮年道士之中,对自己的体魄根骨还是极有自信的,如今见了老人浑身精壮如牛的肌肉,顿时感到自惭形秽。
“强健的经脉必须辅以更加健壮的体魄与根骨,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周纯婴正看的入神,不止何时,付螺舟走到了自己身边,负手在后。
周纯婴后知后觉。顿时感觉一阵寒气扑来,一歪头,发现衣裳右手的袖子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周纯婴急忙起身一边拍打一边哈气的把袖子上刺骨的冷霜弄掉,虽说老人此时对自己已经没有敌意,但依旧还是忌惮这不知道如何生来的寒霜。
“我说付老前辈,下次咱能先打个招呼不,很吓人的。”
周纯婴甩着袖子无奈道。
付螺舟没有理会少年的抱怨。
“小子,你的体魄根骨我看过,还算有点底子,但是还远远不够,想让我教你点活命的东西,那便要你自己去争取。倘若是老朽看不上眼,你就给我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付螺舟从来不授无能苟且之徒。老朽这一辈子教了无数个徒弟,哪个不是屠戮无数,斩下过数都数不过来的江湖中人头颅,老朽可不想在这半个脑袋都入土的年纪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名声。以后出去可别说是跟我付螺舟学过东西,老朽丢不起这人。”
周纯婴心想您老就放心吧,我还不至于缺心眼到出去到处说是魔宗大魔头的徒弟。
竹楼很快就被肌肉锃亮,散发热气的老人搭建好,似乎对这种差事的热情很是饱满,老人还不忘给周纯婴造了几件像木床,以及桌子椅子的物件。接着又与周纯婴念叨着例如已经入秋天凉,睡觉时要在被子外边再盖一层裘子的话。不由的让周纯婴想起以前也经常这样唠叨自己的师傅。
周纯婴从小在武当山长大,在老人的热心之下,头一次有了在自家当客人的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不由的对许老前辈产生不小的亲切感。
晚上,周纯婴盘坐在免不了有些漏风的竹楼内闭眼静思。
囚峰的夜里自然比不得武当山下自己院子的风景。
以前的周纯婴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床头点上一支蜡烛,听着窗外的清脆鸟鸣,静谧虫音,便是那晦涩难懂,枯燥异常的书籍也看的入神,能洞悉几分。如今坐在梆硬的只铺了一层薄单的木床上,不大一会便已经听得了不下五六种野兽嘶吼,夹杂着不知记载于哪本异物志上的古怪鸟叫声。周纯婴凝神闭眼了一会,实在静不下来。
黄昏时竹屋还未建完,付螺舟站在周纯婴身侧,说完那段近乎告诫的话之后,也似是再无开口言他的兴致,便是最后只留下一句期限。
“十日,如若你小子单手双指撑地能在地上立一炷长香时间,身形不偏出两掌宽,那便留下,不然你回你的武当正峰,我拆你的竹屋。”
周纯婴一想到这就有些头疼,虽然知道这是个求学前的考验,或者是个踏进修行的门槛,还是不由的想,这付老前辈约莫是不想收自己为徒,故意出难题?以自己目前的体魄,即便是双手双指,也仅仅能倒立半柱香的时间,一炷香的话还能咬咬牙努努力争取一下,而且还是不能保证身形摇晃的情况之下,如若是单手的话,现在来看则是想都不敢想。
周纯婴叹了口气,本来就对此事丝毫没有头绪,又被这漫山遍野的嚎哮嘶鸣声弄得心烦意乱。
周纯婴深吸一口气,暗自狠狠下了决心,既然已是来到了囚峰修习,不管付老前辈是认真严厉或是故意刁难,定要做出个样子让付老前辈看看,自己这个徒弟他收定了,既不是看在自己师傅面子上,也不是他老人家存心可怜,而是自己够得着这个请教的资格。
发狠之后,内心便也就变得坚定而又透彻,周纯婴闭目凝思,尽量不去理会周围的嘈杂声音,开始回忆起自己在武当山藏书阁内枯读十年的书籍。十年的时间,能练就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和不俗的体魄,世人皆知,却难有锲而不舍做到之人。
周纯婴突然想起几年前看过的有关收心去欲有所裨益道家经典《坐忘论》,本是一本崇尚道心,天地间以人为贵的道教论点典籍,却在其中记载着不少清净离境的妙语,清净自然就是六根脱离尘世烦恼,无欲无求,脱去尘浊,胸间自成丘壑。离境则指的是出窍神游,和佛教的卧梦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传说东海有位睡功练到出神入化的老神仙,一梦便是历经一春秋,梦中魂魄出窍,可神游千里见故人,周纯婴原来总是想,如若学不到那西行的石猴一个筋斗八万里的功夫,不如退而求其次,将这睡功发扬光大也是极好的。
不过最令其印象深刻的还是那扉页上记载的一小段静心的口诀,如今拿出来用上一用可是再合适不过。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悠。心无罣碍,意无所执。”
周纯婴默念口诀,亦如书中记载一般引导气息,反复几次之后,只觉得头脑轻灵,一口口气息吐出,仿佛吐出了千万缕愁思倦虑。一时间六根清净,似是觉得身体已经不再束缚在这小小的竹屋,耳畔的杂乱响声逐渐远去,盘起而坐的双腿也逐渐感受不到生硬无比的床板,脑海中所有心绪都消失不见,只见那一尘不染的碧空繁星。
周纯婴猛地睁眼,眸子明亮。
“古人所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不错。信手拈来,山水皆为我传神。”
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如若不运心法口诀,听来肯定震耳欲聋的鼾声,周纯婴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还算安逸。
周纯婴盘坐其中,眼前碎片闪过,皆是十年间读过的千百卷书籍,想在其间搜集一些强健体魄,筑基根骨的法门。可看了几遍,最终总结下来,却唯有一个字,练。
周纯婴稍稍叹气,不过心里也算平静,本来希冀着寻些通捷径的法子,如此看来还是脱不开亘古至今的大道理。
说是没有捷径可走,不过还是让周纯婴起了些“鬼点子”,“歪心眼”。
“付老前辈即说了单手双指,却也没说让指尖点地,说了身形不得偏离,却也没说身形应当直立,十天的时间如若循规蹈矩,如寻常般倒立,那完成付老前辈所说便是天方夜谭。”
于是周纯婴便在几本武当阳刚拳法中摘取几段揣摩,其中多取形态而不是气韵,例如走蛇腰象桩,行鸡步鹤韵。道家拳法本就法于自然,天地五行,花盛花残,日升日落,浪涌来潮,无一不遵循自然的规律。
周纯婴正是在其中体会的技巧,将其运用到双指倒立之中。右手双指弯曲,间距半拳宽,左手负后保持平衡,手臂微微弯曲,撑起全身双腿自然张开,如同仙鹤展翅一般。周纯婴立即运身提气,按照设想的方法运用,果然浑身肌肉紧绷却不死,控制身形走向游刃有余,双指也比之前指尖点地的姿势更易抓力,周纯婴默想仙鹤舒展的双翼与独立的鹤足,长蛇的直立吐信的支撑蛇足,似形会意,意领形随。
周纯婴尝试了一会,默默点了点头,心中也似尘埃落定。
往后几天,囚峰便多了一个穿着青衫倒立的少年。
一开始,少年只在竹楼外不算松软的土地上倒立,每次倒立之前总是在旁边的土壤里先插上一柱香,由于此势倒立全身力量集中于腰间,气息入口之后即往腰间奔走,行气的法子,不如平日修习武功一般顺畅,于是总在最后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双眼充血,实在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可旁边的残香却还是剩下肉眼可见的一截长。
少年每次摔倒后坐起身子便会懊恼的用手捶地,恨自己最终还是手指吃了痛,心中生了退意,却忘记刚刚还用这只手的两根手指撑地,早已僵硬的不能动弹。捶地痛的呲牙咧嘴之后,又一次一次的站起身来,吐出一口浊气,重新聚集起体内在摔倒时便消散的真气,全然不顾已经微微肿胀的手指和早已血红的好看的眸子,重新投入到修习当中去。
一次次的尝试以及继续失败之后,少年倒立的身形总算才有些像样。
晚上周纯婴则继续静心入境,不知疲倦的回忆所读过的书籍还有什么遗漏,也终于在锲而不舍之下,在典籍《抱朴》之中寻得些许吐纳呼吸之法。
此法与武当内功的呼吸吐纳法不同,周纯婴目前深知自身经脉的稀见之处,以寻常的法子行气,自然是不行。《抱朴》所记则是由咽喉下,至中脘而回,即古人所云“生息在喉”。其气粗而浮,甚至呼长吸短。气息不游经自己如同被锁链拴住一般困在腹中的先元丹田,也就没有因为气息在经脉游走剧烈激荡导致的后果。
周纯婴这时才后知后觉,付老前辈这是又给自己下了个绊子,如若不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行气的法子,这一息之中如能倒立一柱香的时间,那要练到猴年马月?
少年摇了摇头,倒不是埋怨,而是抛空无用的想法,专心致志,一旦分神动气,很快便也会神怠思倦了。
才几日功夫,竹楼外的空地上便已经多上了近百支残香。
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陈旧的竹楼下,望着秋风吹得凉意的天气却依然大汗淋漓的少年,刚刚从远处的泉眼敷完肿胀的手指回来,提了盛满山泉的木桶回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又急不可耐的奔向那数十支残香摆成的“阵”中,咬牙继续这一天要进行的苦差事。
许孱叉腰大笑,扭头对着付螺舟道:“如何,这小子没给他师傅丢脸,你老头子算是捡到宝咯。”
双手插袖,浑身寒气的老人没有理会,扭头便走,直到快走进崖底的竹楼,才轻声说上一句:“不是我,是无根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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