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带路，沈遗珠很快就到了宣政殿。
门边的小太监俯身朝里恭敬道：“陛下，沈大人来了。”
一声淡淡的“嗯”算是默许。
沈遗珠迈过台阶走进去，对着书案后正襟危坐翻阅奏折的皇帝行礼。
李景要给她赐座。
沈遗珠哪敢，垂首道：“臣站着便可。”
李景点点头，算是允了，旋即开口直入正题：
“春闱的文卷，你瞧着如何？”
沈遗珠道：“桂林一枝、昆山片玉者有之，华而不实、偷天换日者亦有之。”
李景淡淡地哼了一声：“朕就知道。”随即放下奏折抬头瞧她：“朕既然让你着手办此事，你就放心去做。”
沈遗珠拱手道：“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李景点点头，又道：“襄阳水患，朕派了李昭去。你这几日替朕去瞧瞧他筹备得如何。”
“荣朝子民都是陛下的臣子，选择辅臣是人君天职。陛下乾纲独断，必能刹住钻营窥测的不正之风。微臣先贺陛下襄阳昌平。”
沈遗珠在心里震惊了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立即弯身附和。
不难想明白。
国本新固，科举要挖去一些毒瘤，自然也需要稳住一些人心。
“朕确实还有其他的人选。”李景唇边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遗珠腹诽，顺着意思接道：“人才济济，正是荣朝繁盛之兆。”
李景：“朕听说，吏部诠选早已过了。”顿了一顿，又开口：“华盖殿学士这些日子在扩充新人，朕听王庆显说，有个叫郭奉仪的言官被投下去了？”
好家伙，消息还挺灵通。
沈遗珠：“回陛下，郭奉仪议礼，言辞多有不虞，屡屡出言不逊，不止礼部，六部及学士中确有官员不喜其作风。”
李景道：“哦？那林深甫也不看好他？”
沈遗珠默然。
李景起身，朝阶下垂首而立的沈遗珠走过去，教她抬起头来。
负手背身踱了几步，道：“沈卿，朕既决定为春闱铺平路，总得有人替朕开开眼前的路啊。”
沈遗珠是谁，能安安稳稳官升到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上，自然心智比旁人胜出不知多少倍。
眼下的境况，相当于皇帝直接告诉她——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
是万万再推脱不掉的了。
于是沈遗珠道：“陛下的路，自然条条是明路。郭奉仪有才学，不过是恃才傲物些，单凭这个，华盖殿岂能将其拒之门外。臣愿替陛下分忧。”
李景目的达到了，面上自然欢喜，点点头让身边的宦官送她出宫门，便又坐回椅上了。
二人一路无言，绕行至金銮殿前时，那宦官开口了。
“沈大人，奴才按理说不该多这个嘴。”
沈遗珠站住脚步，伸手示意道：“魏大人请讲。”
魏鸿简朝她恭敬地作了一揖：“沈大人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不知您可明白陛下为何看重那郭奉仪？”
沈遗珠不解地看他。
魏鸿简又道：“前些日子，郭奉仪上了一份奏疏，请陛下早日泰山封禅，并封岐王为亲王，从祁连山调回朝，赐宅京郊。”
李景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是故他自己“不好意思”提泰山封禅的事——他不提，那些个有资格提的文和帝老臣本就看他不顺眼，顺势两手揣袖装聋作哑，毕竟百年后谁也不想被史官痛批成阿谀取容的奸臣，新上来的初来乍到，又哪敢提皇室的龉龃——是了，李景是宫女所出，在这些大臣潜意识里，真龙天子的身上怎么能流着一半尘垢粃糠的血液？卑贱宫女的子嗣，怎能有资格做天子？
如今竟有胆子大的敢提这一茬，显然就是送到皇帝面前的棋子，李景自然高兴，旬家有从龙之功，旬止坐镇的武英殿碍于避嫌不会提，有人提了也当然不会反对，谨身殿多是李景做皇帝这几年新提上来的官，官是好官，也有抱负，但既然日后要在官场上混，哪里能甫一抛头露面就惹帝心不悦提出个反对意见呢？
这样看来，令李景如鲠在喉的，便是林深甫在的华盖殿。
郭奉仪既然敢提，李景当然恨不得立刻将人送去华盖殿试水——抱着一滴墨染黑一池清水的愿望顺道一句“凯旋”。
魏鸿简见她思忖，知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却又忍不住道：“昀王今日也来了宣政殿，不过奴才被遣在了门外，只瞧见王爷出去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昀王便是李昭。
算下来，魏鸿简是女帝时期的老人了，如今对这位前“太子”有几分敬重与疼爱已是难得——但也已是过去式了，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再往回看。
沈遗珠拱手告辞：“魏大人且宽心，照韫得了旨意，届时会去昀王府探望王爷。”
魏鸿简也朝她拱手拜了一拜，目送着一抹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身影远去，良久，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沈遗珠赶回府的时候同沧许撞了个正着。
沈遗珠皱眉道：“出什么事了？走得如此急。”
沧许像是盼来了救星似的：“大人，神洛回府了，眼下正在找您。”
神洛此刻怎会在这里？
她不是吩咐他去保护李昭的安全吗？
沈遗珠当即快步往书房去，果不其然，神洛正神色焦急在书房走来走去——往往他遇见棘手的事情时，都有这个习惯。
听见脚步声，神洛抬头望过去，瞧见沈遗珠走进来，宛若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立刻道：“大人，我按您的吩咐去王府找殿下，发现殿下并不在府中，听府里小厮说话，猜测殿下是被内侍带去了皇宫，便立刻通知沧许告诉您，接着就守在了西偏门，”他顿了一顿，小心瞧着沈遗珠的脸色，斟酌着道，“谁料殿下刚一出来，就被人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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