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小丫头郑鸣前日就得知省城将会有大热闹,这一早刚听到父亲出门声就立即缠着叔父冯境清要他给她和小伙伴们报名参加传信抢花。这丫头本就是高山族血脉,是以十分的好动顽劣,又野性十足,非惊险刺激之事不爱。在遍布富人宅邸,强调家庭教养的西关,郑家的小姐显得十分“另类”。
在省城,人们印象中富家的小姐们必须是与诗情画意、针线女红为伍,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女”。有些开明家族虽不一定要小姐缠足,但肯定也是要严加管教。相比之下,郑玄比他们更加开明,他的理由也十分充分,他认为“此女乃台湾土著之后,非我汉族,无需依我族传统强求屈服之。但使教书先生教其识文书写,去其顽劣,令其开智归化,懂道义、明事理即可,随她保有本族本色亦无伤大节。”由此,郑玄也是遍访名师,务求有名师能教化一番,令为其开悟。一面也让冯境清教她学习启蒙的英文。
不过,这个郑鸣也真是个野性难驯,接连气走十几位先生,幸好郑玄管教颇严,郑鸣虽不至于能吟诗作画,但识文写字大抵也没什么困难。又有冯境清教习的外语功夫打底,待到7、8岁时郑玄就将她送去同文馆正式学习英文。郑鸣也确实够聪颖,入馆没多久已经可以用英文与洋人对话了。至此,郑玄也是稍稍宽心,想着此女就此乖乖长大嫁人生子,也算是对她生身父母有交代了。他没料到的是,以这丫头的脾气又怎地能当个安安静静的文艺女青年呢?后世人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个道理放在前人身上一样适用。
郑鸣早年的一些事迹还是有必要交代一下。在她7岁那年的某日,同文馆的小伙伴闲暇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着从大人们那偷偷听来的怪事。有人说,被荒弃的城南蓬莱庙黄昏时分会有可疑人影出没,庙中又时不时传出怪响。说那是太平天国洪天王在此显灵,为求恢复神力复国,专抓不听话的小孩来吃!孩子们听完无不瑟瑟发抖,就连讲述者自己讲完后也不由得倒吸冷气打个哆嗦。小孩子求知欲旺盛,通常都会对这种传闻又害怕又兴奋,将信将疑之下很容易燃起好奇心。这时有好事者提议,不如放课后一起组团去查探个究竟!此议顿时获得热烈反响,郑鸣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个好玩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放课,十来个小伙伴早就心痒难耐,恨不得插上梦想的翅膀一下飞到蓬莱庙,抓住洪天王,立个大功给大人们看。
蓬莱庙位于同文馆的西北面,现今恩宁路附近,也是在郑鸣平时放课回家的必经之路不远处。蓬莱庙坐落的那片被称为“蓬莱”的区域虽属西关,但即使是西关也存在发展不平衡,经济水平差距较大的问题。“蓬莱”就属于比较荒凉的地方,方圆几百米内基本是荒废的老宅。因为在旧时,还没有 “征地补偿”的概念,居住在省城各地的人们但凡有点“梦想”就会设法往高大上的富人区或者繁华热闹的位置搬迁,决不会在穷地方熬下去。随着“洋务”的开展,省城经济发展比较迅速,使得住“蓬莱”这块“GDP指数洼地”的人口就逐渐地越来越少。常住人口的流失导致寺庙跟着遭殃,蓬莱庙也跟着衰败了。不知从何时起,就断了香火,或僧或道的司职人员也全都不知去向,时间久了也没人知道这里原先供奉的是什么神仙了。现在除前院还在外,仅余下塌掉半边的前厅和较完整的内厅。
同文馆探险小队一路上心急脚生风,未多时就来到庙前。此时正值黄昏时分,破庙显得格外的凄惨惨、阴森森。十来个小伙伴盯着紧闭的大门竟然无一人敢主动上前,郑鸣虽生来胆大,但并不鲁莽。也许是高山族野性的血脉使得她能够似动物捕猎一样,先本能地打量着周围环境,静下心来听听附近有无异样声响。她寻思:“境叔说过,这世上本无鬼怪,无非都是人心作祟,这里要是有什么异象必是有人捣鬼。只要是人就没什么可怕的。”正想间,队伍中又有好事者提议:“谁能先进得庙里,待上一炷香时间我们就认他当老大,当我们的探险团团长!”大家皆曰可行,却无人敢去一试。一见这帮怂人那么没胆量,郑鸣就来劲了,二话不说径直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进入,复又将门关严以示胆大。可关上门那刻起郑鸣就有些后悔了,那昏昏黄脏兮兮潮乎乎塌了半边的破庙,就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仿佛要吞下面前的一切。又不知这怪兽肚里住着怎样的歹人,会不会也吃小孩呢?吃的话吐不吐骨头?万一不吐骨头,爹爹岂不是找不到我了?7、8岁的孩子,任她再大胆也得打个哆嗦,脑袋瓜里想的事情在大人眼里也颇为好笑,这时候还要管得它吐不吐骨头。真也是虎父无犬女,野丫头心念一闪,暗自说道:“要是现在往回走必遭他们耻笑,我爹爹乃斩倭除魔的英雄、名动江湖的豪杰、富甲一方的士绅,身为他的女儿怎能给他丢脸?”想罢,心一横,脸一抹,振作起精神,小心翼翼潜入前厅…
借着透过倒塌半边屋顶的霞光,她打量着这个破房子。房顶还剩下半边,到处布满青苔,土渣碎瓦撒了一地,仅剩的三根梁柱苦苦支撑着,仿佛会因力竭而瑟瑟发抖。庙中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厅堂正中只剩张霉烂破旧满布灰土的香案,香炉早已不见。香案后面是乌漆嘛黑的一尊土坯神像。神像自身难保,肩以上连着头都没了,神仙身份莫辨,不知是佛是道。四周挂着一些旗幡之类的布条,因年代久远似乎一扯就碎。郑鸣一边竖着耳朵听声,一边四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物件可以当做进来过的凭证。思索间,似乎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声音,她不确定是什么声音,心想是不是因为害怕产生的幻听?定定神后,她决定还是往内厅去一探究竟。她野性十足,高山族的基因在紧要时刻让她的感官会比常人更加敏锐。她蹑手蹑脚像猫儿一样小心地潜入内厅,潮湿霉烂的空气中又似乎隐约夹杂一股常人难以察知的淡淡的烟丝味。她基本确定了这里是有人的,或者是不久前有过人的。她揉揉眼,定睛环顾四周,仔细打量着这片阴暗的未知空间。内厅比前厅东西稍微多点,似乎是以前司职人员起居之地。这里仅一面墙上有窗,窗是封死的。除了东西两厢的土炕外,还有些个破门板以及缺脚断肢的木桌椅之类的东西胡乱地堆积在里面,到处都挂着一些旗幡幔帐。忽然间她感到刚才那种似有似无的声音更明显了!有人!这里一定有人!她心下大惊,扭头就往外跑!
“砰!”
也不知道撞上了个什么鬼东西,似软绵绵的枕头,又似乎没那么软,只觉得有股子力道差点把她撞蒙,又忽地收了回去。好丫头!真是胆大心细,关键时刻没有蒙圈,她未及细想就凭着本能立即把头一抱,腰一收,趁着力道咕噜噜地往斜里就地一滚。她判断,若是撞到了歹人,这么一滚之下,对方未必能立时抓得住她,幸许还有机会逃出去叫小伙伴们帮忙…
哪知对方经验更加老道,身手端的是迅疾如风,也没有马上伸手去逮她,而是展动身形直接堵在了内厅门口,只听得这个“歹人”在昏暗中满口广东腔的官话嬉皮笑脸地说道:“哎哎哎,莫怕莫怕,你遮小家伙真够机灵的!莫忙着走啊,遮还是我来遮里后头一肥有人能找到我捏!”
这时郑鸣也已经确定撞到的是人了,而且她也清楚这人很不简单,他要是有心抓她就绝不会失手。力敌不得只能智取,既然跑不掉,索性听听他说啥。郑鸣看着眼前这个稀奇古怪的家伙,60多岁左右的年纪,身形普通,满脸胡茬,拉眼,酒糟鼻,头上顶着个很旧的瓜皮小帽,头发花白,一根小辫栓在脑后,脑门前面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打理,杂草似的压在瓜皮帽下面,一件打满补丁的破长衫下摆掖在腰间,一手提个酒葫芦,一手提个显得特别长的黄澄澄的烟斗,肩上背着个同样打满补丁的布袋,一眼看去浑身上下尽是补丁,似乎整个人就是补丁拼的!乍一看这人虽然衣着破破烂烂,但若仔细观察,其实衣服并不很脏,甚至有着明显的仔细涮洗后的痕迹,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气味,算得是干净整洁。但总之看着他就是怪异无比。
对方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小野兽”。约莫7、8岁年纪,眼睛大大睫毛长长,鼻子小小,准头翘翘,眉毛浓浓,耳朵招招,嘴巴不大一丁点,配着尖尖小下巴,却显得有点厚而翘。头上也不卷髻插花,一根大辫子直接甩在脑后,一缕长长刘海略带卷曲垂于额前。皮肤略带小麦色体态纤细不瘦弱,身上虽是平常汉家小姑娘装束,但脸庞举止却不似汉家姑娘般矜持优雅,眉宇间展动着一股子难驯的野性。“小野兽”此刻正用眼神死死地盯着他,“它”半猫着腰,毛孔倒竖,两手半举,十指张开微微弯曲呈抓挠状,鼻子里喘着大气,嗓子里因紧张发着哼哼声。俨然就是只警戒状态下的小野猫。在他俩各自看来,对方都是个怪家伙。
还是处于优势的一方先发话了:“我来遮也有个一年半载咯,还没人能接近到遮个程度,能离我这么近的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你遮么一个小丫头是怎么做到的?”
“我就是推开门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呀!这也没锁,有什么好奇怪的?”
“哦?有趣有趣。我一直在内厅竖着耳朵听呢,一般人就算踮着脚也绝不会逃过我的耳朵,你这娃娃倒是挺有天分,难得难得!”
“大爷,该不是您年岁大了耳背吧?”
“哟呵,你遮野娃娃倒是挺会驳嘴喔。念你年少冇知不认得我,不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娃呀?”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郑鸣,郑玄就是我爹!”
“难怪咯,原来是飞天刀郑玄之女,果真是虎父无犬女!老爷子我姓苏,人家都叫我苏老丐。我也不为难你,难得一场相识,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我虽然身上没什么钱,但有不少打架的本事,看你很有天分,倒也可以教你几招。”
这丫头一听可以学打架立即就来劲了,看对方并没什么恶意也就放下心来“哷饭应”了[注:广东方言,意思是嘴里吃着口饭也要立即吐出来答应人家,以示十分赞同,一百个响应;]。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学打架了,就是爹爹不愿教,总是说女孩子打架不好!要说打架,方圆百里可是没人能打得过他呢!”
“呵呵,好啊,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但是有一条,我在这的事不能对任何人讲,包括你爹爹。有空你就带点酒菜来给我,我来教你打架。既然是互利互惠算不上什么正式师徒,你就叫我爷爷好了。”
“好的,爷爷!只要能学打架,什么样的好酒好菜都管够!”郑鸣心花怒放。
“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家吧。太晚了你爹可会着急的。这里有个香炉,可以拿去给小伙伴做个证明。你可要想办法让他们害怕遮里,不敢再来打扰我才好。”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郑鸣爽快答应,拿着爷爷给的破香炉一路蹦跶出去了。
出去后自然少不了拿着香炉跟小伙伴们大大吹嘘一轮,但她对爷爷的事是守口如瓶,半点也没透露,只是添油加醋说了一番里面有多可怕多吓人。小伙伴们自然是对她又敬又服,一致承认她为他们的“团长”。从此,这群孩子在她的“引导”下没人再提蓬莱庙的事了,也没人会再去那探险。
自此,每隔三两天郑鸣就会要福伯给她多备些饭菜回校,又偷偷找来个小酒壶,私下里去后厨顺点好酒。矣至放课就直奔蓬莱庙爷爷那送酒菜,爷爷开心也教了她一些武学入门基础。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个把月。一次两次还行,家人会以为她或是长身体饭量增加,又或是心血来潮与小伙伴分享一下,可时间长了怎能不起疑?郑玄是何许人也?能不知道女儿一举一动的细微变化?这丫头隔三差五的就行踪不定,偶尔行路却似带有高深的武功步法,似是有了些武学功底。不过每次她也是能开开心心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是以家中上下都不太紧张,继续假装不知,任由这丫头私下顽耍胡闹罢了。但是,随着法兰西在安南的步步蚕食,连带着大清国也恐将受到波及。郑玄不禁担心起来,万一她遇上歹人怎办?这天他决定尾随这丫头详细调查一番。
果然不出所料,郑玄趁郑鸣出了蓬莱庙门离开后,就翻墙跃入庙中。他刚一落地忽然听到背后风声骤起!
有人偷袭!
他根据经验判断此人行事无声无息,且出手极快,功力必然不浅,回身招架已经来不及,硬扛未必能扛住。经验,往往能够救命,郑玄不躲不避,而是脚下一个搓步,反以后背朝着那人撞去。郑玄练过百家拳,各门各派的武术都有修习,尤其精于八极。八极拳主要的拳理一是步法和埋桩,二是连打带靠,郑玄以背靠应敌也符合拳理。那人本想一掌劈向郑玄后颈,哪知对方反倒迎将上来,一来一去速度一变这掌就势必劈空,反倒一不小心会被郑玄撞个满怀。毕竟也是高手,那人变招迅速,忽然改劈掌变抱摔,企图趁势用“醉八仙”的招式将郑玄抱起摔倒。郑玄也不示弱,立即使出“千斤坠”稳扎马步,顿时脚下生根,紧接着气沉丹田,施展内家绝学“金钟罩铁布衫”,全身肌肉紧绷,变得如铁块一般,想以两肘夹断对方环抱两肋的手。这一夹之下要是普通人的胳膊很可能就要筋骨寸断。对方也不纠缠,立即撒手跳开。扬声道:“郑掌柜,好把式!”
郑玄深知此人功力不浅,必是某个武林高手,也就顺势不强行进击,定身抱拳用江湖春点向对方盘道:“多谢合字上的朋友手善(道上的朋友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三分保平安(凡事留三分之意),敢问老合是明卦暗卦(江湖朋友是白道黑道)?请报个万儿(亮名号)!”
眼前这人也以春点回话:“一正又一斜有明卦(武字,意为武林中人),吃搁念靠扇的(混江湖要饭的),久闻郑掌柜功夫瓷实(扎实),才特意与掌柜的过过汗(交交手)。传闻果是不虚!在下丐帮苏灿。”
“原是武林宿老驾临!适才晚辈无礼,前辈见谅!”经过刚才一番短暂的交手和春点盘道,郑玄已知对方功力深厚且来头匪浅,等对方报明身份后,他也明白此话应是不假,即便对方不是真的丐帮宿老苏灿,也定是其他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纠缠身份真相并无任何好处,身为晚辈理应谦恭谨慎,遇事留三分。
“近日小女行事怪诞,晚辈身为人父就怕她在外受歹人所骗,闯祸生事。所以尾随观查暗中加以保护。不想原来是前辈一直在关怀照顾。未知前辈此番回省城所为何事?”郑玄接着问道。
这苏灿是清末的两广拳师,“广东十虎”之一,年轻时本过着富裕逍遥的日子,但是,卷入到江湖帮派的纠缠以及洋人阴谋中,恋人不幸被害,家道也骤然衰败,终于沦为乞丐。他于流落之地——湖南长沙,在挚友铁桥三等人的倾力帮助下,再度发奋。品德、武功不断提升,同铁桥三一起名震广东,其匡扶正义的豪举使其在丐帮内地位德高望重,最终成为名震天下的丐帮宿老。是受江湖中人深为敬重的一代宗师。作为丐帮宿老,自是云游天下,往来处理各地帮务才是,如何就此返回广州盘桓起来呢?这也是郑玄想知道的,这会和他悄悄照顾郑鸣有关吗?
“最近省城中有些传闻想必郑掌柜也有所耳闻,太平天国宝藏将同洪天王的天使一起重现江湖,若果真如此,国家将再度迎来一场腥风血雨,百姓又要遭殃。身为丐帮中人,最明白百姓疾苦,丐帮帮众甚多,有保一方平安之责。满人入关虽屠我汉家百姓无数,但执政以来,历任皇帝尚算得勤勉,虽未能改变千百年来我华夏百姓贫弱疾苦之局面,但也并非无所作为。自两次鸦片战争与太平天国之乱后,老百姓必须休养生息,国家必须发奋图强,若再闹出什么大乱子,于国于民何利之有?到头来只不过还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个屁股坐江山罢了!我虽不喜天下大乱,但不至贬损太平军起事。太平军之乱无非也是因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洪天王纵是抱负远大,但形势比人强,时势如此。老叫花子也是希望若果传闻是真,也定要试着凭三寸不烂之舌豁出身去说得太平天使能顺应大势,打消复国念头,还一方百姓以安宁。这次返回省城为的就是调查此事。因怕朝廷忌讳,引起牵连,是以不得不秘密行事。郑掌柜的侠义天下闻名,老叫花子也就无需避讳了。遇见令嫒只是因缘巧合,又觉她资质甚佳,十分有趣,心情顿觉开朗,技痒之下教与她两三招散手而已,并无正式师徒名分,郑掌柜切莫见怪。”
郑玄是习武之人明白武林中拜师入门之事兹事体大,搞不好会牵扯起什么武林风波,但身为习武人对苏乞丐的爱才之心也是感同身受。眼下见与郑鸣并无太大干系,且与苏老前辈没有正式的师徒关系,没生出什么江湖事端,他也就放下心来,不再追究郑鸣偷偷与爷爷习武之事,由着他俩高兴胡闹好了。自此,全家上下仍旧假装并不知晓,饶那小郑鸣还蒙在鼓里,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呢。
郑玄辞别苏乞丐出来后,武林宿老的一席话让他不禁感慨。真是“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果不多日,中法战争爆发,郑玄与冯境清起身前往广西与黑旗军刘永福一道协助冯子材抗法,苏乞丐则继续留在省城调查太平天国宝藏一事。这期间,郑鸣自是托付与苏乞丐暗中照看。平日里福伯根本管不住这个野丫头,郑鸣更是有空肆意跟着爷爷学打架,与武林大侠宿老日日为伍接受指点,耳濡目染之下,她的武德武艺自是精进极快。但日常与那一帮同文馆探险团“哗鬼”们的顽皮胡闹也是丝毫没见少。
正是:
探险团中一肩挑,同文馆内逞英豪。
年少心胸存胆气,顽皮胡闹乐逍遥。
…
行文至此,郑玄和冯境清两人边走边谈边回忆,也差不多把这大小姐郑鸣的经历大致向各位交代一二了。书接前文,说至冯境清向郑玄诉苦,这丫头一大早就缠着他要参加传信抢花,勉强支应着脱了身。郑玄也知爱女脾性,这事一旦被她盯上了就断不会这么好糊弄过去,但这次盛会兹事体大,传信抢花也不是那么好玩的,参加的团体来自社会各阶层品流十分复杂,孩子随时可能在争抢中受伤。
“境清,还是要想办法不能让这丫头胡闹才好呀。”
“我脱身出来前已经吩咐福伯了,外出一定要紧闭门户,不能让她逮到一点机会。”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黄沙市场,河涌对面就是沙面。主会场就设立在这。
沙面是珠江沿岸河面上一个沙洲岛,鸦片战争后依条约被开辟为各国租界,沙面四面环水,南面是宽阔的江面,西、北、东面则河涌环绕。河涌上以渡桥与“沙基”[注:现广州六二三路一带;]河岸相连。整片小岛区内华洋融合,风景优美,西式洋房、中式大屋、中西商行、各国领馆、银行、当铺、教堂、讼师行、同文馆各种新潮的公共设施及办事机构一应俱全,日用商品应有尽有,在当时是省城最高大上的“高新区”,俨然就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北面过了河涌的大片陆地就是老十三行和清平市场;市场东面是宏伟的石室教堂和西门口,过了西门口继续向东就是广州老城;沙面以西是黄沙市场,密密麻麻的都是各种“栏档”;南边的白鹅潭为省城珠江河段水面最开阔处。致远舰将由珠江口伶仃洋溯江而上北行至黄埔再转舵向西,计水路200里,最终驻泊于沙面的黄沙码头。
致远号巡洋舰(英文:Chinese cruiser Chih Yuen)是中国清朝北洋水师向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英文:Armstrong Shipbuilding Co)订购建造的穹甲巡洋舰。排水量2,300吨,航速达18.5节,在北洋水师主力战舰中航速最高,是北洋水师最新式的战舰。珠江水面宽阔,流量充沛。据后人科考得知,广州至黄浦河段可通航3000~5000吨级海轮,黄浦至珠江出海航道能通航10000~25000吨级远洋轮船。而致远舰排水量2000吨出头,进入珠江航道从技术上看并无天然障碍。
黄沙码头正对着的广场上已经架设好了华丽的观礼台,四处张红挂彩,一片节日气氛。观礼台正中就是两广总督张之洞的位置,左右都是当地大小官员、国际友人和社会名流。郑玄是当地商行的重要成员,属于“实力派”,自然也是看台上的贵宾之一。
按计划致远舰将在上午9时左右抵达,届时总督大人将会主持入港仪式及发表演讲,之后就是万众瞩目的传信抢花大赛,胜利者将由水师提督邓世昌颁奖及合影留念,最后就是由总督主持广东乡绅代表为致远舰赠炮的仪式。此刻是早晨7时许,郑玄经已抵达会场,会场也准备好了茶点。他与贵宾、大小日值还有其他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大家就边饮早茶边聊天。在广东,饮早茶是人们重要的日常活动,饮早茶不只是饮茶,也是包括了吃早点、聊天、观戏等,是人们日常交流沟通的一种社交活动。他们谈论的既有国事天下事也有各种家长里短和人生感悟等等。今天的话题除了致远舰也包括了各类社会事件。
“自从西洋医生来了后药材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清平市场的中医药商会邹会长向郑玄及在座各位叹气诉苦。
“是啊,连带着我们的中医都快混不下去了。”有人附和着说。
“不过,他们洋人的医术也很高明呀,什么事都给你说出个理由来,说那叫科学。听闻在京城有个叫德贞的洋医生还给恭亲王瞧过病,多年老疾一下就治愈了!还准备在京城开西洋医院,欲以西洋之医术救济天下呢。”但是也有人为西医“打call”。
“是呀是呀,就说那位沙面基督堂的柯本牧师,他的医术也很高明的,有次我腹痛难忍,差点死过去。好在住在沙面堂不远,牧师以前又知会过家人若有病可以找他,就把我送过去了。他就用块湿毛巾一捂我脸就睡过去了,醒来发现手术已经完成,肚子被拉开过,刚缝合好。牧师告诉我是什么盲肠炎,把我的盲肠切除了,养好后不会再有事的。我才不管什么肠呢,能活下来就行!不信你们看…”这人说着就捞衣服给人们看他腹部的疤痕。
“各位也知,我在船政学堂学习过西洋玩意,也深知西洋科学的益处。以前林则徐大人也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禁烟的同时并无一味地排斥西学,我们要学会利用好这些西洋技术来为百姓谋利。虽说西洋医生的到来让药材生意难做了,但不正是这西洋医生把我们这位朋友救回来了吗?邹会长,您还是别着急,毕竟咱们中医也并非一无是处,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东西怎会如此不堪?中医定不会轻易衰败的,很多百姓的日常病痛不都是吃几付中药治好的吗?一味地排斥西医或者中医,于国于民并没有什么好处,兼容并蓄才是务实之道。相信假以时日,中医西医必能在我华夏大地上携手共进,救治万民!其实啊,依吾辈之愚见,咱们药材行的生意难做才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哟。各位说是不?”郑玄胸怀广阔,一番高论之下,在座无不敬佩。
众人说话间,不知不觉东方升起的阳光驱散了江面的雾气,两广总督张之洞协同各级官员幕僚已提前来到会场,相互寒暄入座静候巨舰到来时,忽听有人大喊:“死人啦!死人啦!快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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