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郑家大小姐郑鸣自从跟爷爷学了些入门把式后,日子一天一天过,武艺也日渐精进,一些大孩子竟也打不过她,又得身体优势,令她身手步法更是矫健,一般的院墙也难不住她,只要稍微展动身形就能翻过去。且说郑鸣纠缠冯境清不得,私下里施展起“猫猫跳”轻松翻越高墙,溜了出家。今天她为了便于的行动,特意选择穿了一身利索的美利坚西部牛仔装,一副洋娃娃打扮显得十分另类抓人眼球。这“猫猫跳”本是那武当派看家本领“梯云纵”的轻功入门修习之法,这孩子也是捣蛋,硬是给人把名字改了,说这名字才好玩,够新潮。丫头平时捂得紧,家人只当她学了点皮毛功夫,竟全然没有察觉出她的武艺能精进到如此程度。大小姐玩心很大,专门喜爱模仿大人,这一到墙外边就沿着她爹爹平时喜欢走的路线一路溜达并小跑,向着沙面而去。
正当这丫头沿着江岸兴高采烈一路溜达的时候,抬眼往江面一望,见沿堤岸不远处的江面一小舟上有两个人神神秘秘的,似乎是一人搀扶着另一人,不知在搞什么鬼,形迹十分可疑。这丫头也是顽劣到了极致,一肚子坏水没处泼,这时逮到机会,那恶作剧的念头噌地上来了,她轻轻闪出堤边,冲那俩人猛一声吆喝:
“搞乜鬼啊!!”
舟上人心里一惊,脚底一滑,似乎是不小心把另一人“噗通”一下推入了水中。这人扭头与郑鸣打了个照面,立即冲她狠狠瞪了一眼!郑鸣恶作剧得手,乐开了花,笑得个花枝乱颤,冲那人做个鬼脸立马转身就溜,苦了那人隔着几十米远的水面又拿郑鸣没什么办法,只能在船上干怄气,嘴里不知叽里呱啦嘟囔些什么。
……
真是怕啥来啥,两广总督张之洞才说过要加强会场的保卫,祈祷千万别出事。这不,立即就出事了。
转回会场这边接着说,正当各位达官显贵陆续到来时,忽听得有人大喊死人了。此时,离致远舰到来还有段时间,各国来观礼的领事与重要的国际友人都还没到。人不算很多,略微集结了些许,个别工作人员也还在忙着布置,其实谁都没注意到江面的情况。这时有人大喊才各自回头去看,两广总督张之洞顺着声音往江面望去,确是有个疑似人形的物体顺着江岸不远处的水面漂过来,他立即下令打捞。这一捞上来可把总督大人吓了一惊,差点背过气去,死者是一位身着牧师装束的洋人!现场有人当即认出了这正是沙面基督堂妙手仁心的柯本牧师!
在当时,全国各地到处都发生着棘手的“教案”。教案是官员们最恐惧的案件,没有之一。所谓教案,狭义是指教会、华洋神职人员或教民与当地官府、百姓之间的各种刑、民事法律纠纷;广义则是泛指所有的涉外案件。这类涉外案件一旦处理不当,主理的官员轻则丢官,重则可能会背起挑起国家间战争的罪名!当年,连“中兴第一名臣”曾国藩曾文正公也在“天津教案”上老马失了前蹄。这忽然莫名其妙就死了一位致力于推动当地公益发展又妙手仁心的国际友人,又恰好发生在帝国最速战舰来粤宣扬朝廷天威之日的现场,如何不让张之洞惊惧?
要说这张之洞也不愧是一代名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临危也不乱,处理起问题来手段也是十分老练。他稍一定神,马上定下策略,先是立即命令兵弁封锁并清理现场。然后差人将尸体抬入总督行帐暂时搁置,并招验尸官及仵作前来当即检验不得稍有怠慢。紧接着又将现场所有国人召集起来,利用自己日常苦心培养起的影响力进行了一番教化劝说,主旨就是目前案子还没破,真挚恳请,万望各位乡绅父老千万不要走漏风声散布不实谣言,影响了广东英杰水师提督邓世昌归来省亲的吉日良辰。待事情稍缓,一定将此案调查个水落石出。众人平日素知这位总督算得是一位不错的大人,为政开明公道,清廉自爱,尤其是他能够顶住朝廷压力重用“广雅双璧”这种魄力,以及对本地教育事业的重视就让人们十分敬佩和感恩。所以,众人皆应诺,答曰一定配合总督大人,举重若轻,不泄露消息引起外交事件,做好迎接工作,切实做到不造谣,不传谣。
说话间仵作已到,这仵作姓王,人称王九,也懂些医术,平日闲时也在附近的清平市场做点药材生意,所以接到传召后来得比较快。验尸官早几日前就出差接受培训学习去了,现场只好由仵作独自进行勘验,总督大人亲自监督。[ 注:以前验尸通常由仵作进行,验尸官负责监督;]
柯本牧师的尸体已经被抬至总督行帐内放置,仵作王九经过一番仔细检验,很快就做好了尸帐式和检验关文式送给张之洞过目。张之洞简略观之,大致情况为:西洋英吉利人,牧师柯本,年约50岁,尸体并无打斗之痕迹,初断乃生前落水溺亡,观尸体情形已于水中浸泡约三日有余。尸检报告初步判明柯本应是投水自尽或不慎落水淹死的,只是目前不能确定是在哪里落水。初步检验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让张之洞心里稍宽,如果之后经过调查确定了落水处,就可以将案件坐实,定性为自杀或意外事件而非教案了,那对各方面都好交代。只要不是他杀,在英吉利那边就能说得过去,也就不至于引起什么国际纠纷。
随后张之洞把郑玄等乡绅贵宾、幕僚智囊等人都召集起来,与众人说明了情况和自己的判断。众人稍稍安心,无不叹息世间又少了一位好人。说话间忽然郑鸣闯了进来,拽着郑玄说道:
“爹爹,那边行帐里躺着的人我刚才见过呀!”
“你怎么跑出来了?”
郑玄虽然嘴里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了,看来这宅院怕是早就关不住她了,亏得一家子还以为没事呢。
父女俩话音刚落,众人皆笑道:
“小丫头,可不能说谎呀,那人已经落水死去三日余了,你怎么可能刚才见过呢?”
“可是我真的见过呀,他在船上与别人一起,我冲他们叫了一声,那人就不小心把他推进水里了。”郑鸣一本正经地说。
她这番话只引起了大家的笑话,小丫头八成是被尸体吓到产生幻想胡说了吧。但郑玄比较了解自己这女儿,知道她平素胆大心细,对很多事情是不以为然,没有心机的,也不爱用假话哄大人,反倒是爱干些天马行空的事,然后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以博得大人的认可为乐。她这番话虽有些许奇幻,但也未必完全不实。若郑鸣所言属实,此事必不简单。可致远舰到来在即,他也不便过多深究,也就随意跟着附和一下众人,然后暂且把郑鸣拉到一边,悄声与她问话。
“阿鸣,你说的可是当真?确切?”
“是的,爹,刚才我看得分明,落水的就是他。”
“嗯……,那好,爹爹暂且信你,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
“还有唐子兮。”
“哦…,你们两个切记此事不要再说与别人知晓,待今日事毕我再行处理。子兮现在何处?”
“她?当然是看着那牧师啊。”郑鸣傻乎乎地说道。
这唐子兮又是何人?端得如此大胆,不惧死人?原来,这唐子兮的隐藏身份乃是蜀中唐门的大小姐。
关于蜀中唐门,最早的史料记载应是在明朝末年。据说,当时杀人魔王张献忠也吃过唐门的亏。近百年来江湖中没有不知蜀中唐门的,这是一个让无数江湖中人感到恐惧,又说不清楚的门派,用毒的功夫绝对是武林一绝。
武林人士因畏惧唐门天下无双的暗器和毒药,多认为唐门是江湖邪派,生怕一不小心着了道。但唐门弟子是丝毫不计较世人的评说,依旧独来独往,潜行于江湖之中。
唐门历经数百年不倒,江湖传其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家中大小之事都有女性最有辈分的人主持。在女性细腻的维护下,唐门躲过了无数灾祸;二是唯才任用。唐门并不拘泥了于年龄限制,大小总管唯才任用,长辈也愿意让小辈去锻炼。
唐门对外号称三十六房,内则分为六大房:内三房、暗器房、火器房、机关房、外三房、夺魂房(追杀以及和各大门派的调协)、家业房(掌管唐门所有的物业资产)、凤稚房(掌管所有外性人的管理)。
唐门是一个家族门派。所有主要理事人全都有唐门总管。门主叫姥姥,是唐门中威望最大、辈分最高的女性(类似**);其次是主管,管理唐门所有的人事资产(类似总理)。
唐门一直是江湖大派,主要收入来源为药材和酒楼,其分布点偏布天下,主要管理者皆为唐姓之女性担任。另还有武器的走私贩卖。甚至于朝廷在战争之时唐门也会暗中介入。
武林恩怨、王朝更替,对唐门中人均无太大意义。既不愿与名门正派结交,也不屑与邪魔歪道为伍。
唐门用毒闻名天下,也精通陷阱机关之术。虽不擅正面作战,但也注重训练眼明手快和心灵手巧,必要时也可以布下大批陷阱。一般来说,唐门家训是技艺不传外姓;未获家族允许,门下弟子不得在江湖上行走;门下弟子不得手足相残,违者逐出家门,人人得而诛之;心佛则佛,心魔则魔,言由心生,形随意动,从不禁忌世俗眼光。
因凡事讲求实际。蜀中山道多,家业事务繁杂奔波,所以唐门女性皆不裹脚,大多数人几乎是出生没两年刚能说话时起就要跟着长辈开始学习医疗、用毒和各种社会文化知识了,一切都是为了方便早日能成为家族顶梁柱。
是以,这位唐家大小姐的模样、特点和脾性就不难想象得到了。这位唐家小姐就是蜀中唐门的“主管”之一,也是唐门派来广东经营药材生意年轻一辈中最有才能者之一。才15、6岁年纪就能在姑姑的帮助下主持“家业房”打理起家族生意了。又因为在国际贸易日益频繁的当下,唐门姥姥们甚至也会建议让她和其他小辈去进修洋文,便于开展药材、香料和茶叶之类的海外贸易。终于,今年年初她得以插班和郑鸣一道在同文馆学英文,两人一静一动,无话不说,甚是投契,终日形影不离,形同姐妹。
蜀中女子向来容貌端丽身材娇好,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又因她自幼饱读诗书,具有丰富的文化知识,所以年芳15、6的唐家大小姐唐子兮也端得是一副肤白貌美、靓丽纤细的美人坯子,真是秀外慧中,颜好气质佳的典型。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比郑鸣更像个传统西关的大家闺秀。不过,别看她外表是柔弱的纤纤少女,但能够长期与毒物打交道,胆量可是不会小的,谁要是小瞧了这位蜀中唐门的大小姐肯定得吃大亏!郑玄一早就暗中把郑鸣身边的人调查清楚了,知是“唐门”最有天分的大小姐,自然不需顾虑,也知道事情蹊跷不便声张,就不过多追问。
此时此刻,唐子兮正蹲在行帐里看着脚边柯本的尸体愣愣出神,手上拿着小本子时不时写写画画,若有所思。郑鸣忽然闯进来拉起她冲她说:
“子兮,爹爹说这事有点蹊跷,让我们不要与人声张。”
“阿鸣,郑伯伯说得是,方才我略为查看了下牧师的尸体,这事的确有疑点。若如你所说,那必定是有人害了牧师。我们切不可大意。详细情况待事后容我慢慢说与伯伯听。”唐子兮镇定自若,她说话从来就柔声细语,不慌不忙,不骄不躁,软绵绵却又很坚定、很果断。
就在收拾停当之际,各国使节贵宾也陆续到来。沙面会场逐渐热闹起来,到处是叽里呱啦不知哪国的鸟语。张之洞自是忙得不可开交,郑玄却另有打算,他隐约感到今天这事没那么简单,他每每想起当年沈葆桢交于他的任务时都深感责任重大,生怕错过些什么应该知悉的情报让国家蒙受灾难。他反复梳理着今天发生的事,致远舰来粤、柯本牧师淹死、朝廷的意图、各国领事和外宾、女儿的恶作剧、赠炮、传信抢花…每个事件之间能有什么联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只是巧合?难道只是郑鸣看错了?搞了多年的情报搜集,直觉告诉他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巧合。他把冯境清叫来,吩咐他仔细盯好了那些现场的外国人。然后自去在会场走走,一边与宾客们寒暄,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郑鸣和唐子兮短暂商量完后就退出了行帐,找到同文馆探险团的其他人,就开始研究起怎么玩一会的传信抢花比赛了。
忽听有人高喊:“来啦!船来了!”
……
平日里舳舻千里鳞比栉次的珠江水面早已清空,只见远处水天线之间隐隐一道如苍龙升天一般的青烟越来越近。
是船,来船渐渐地露出了真容…
是致远舰!
致远舰的英姿愈加地清晰。修长的维多利亚式涂装的舰身[ 注:据说致远舰从英国接舰回国初期是维多利亚涂装,应该是当时英国海军战斗用舰船的涂装,水线用白色 色带,分割红色和黑色,船身用黑色,舰首像为金黄色,甲板为自然木色偏白,桅杆和烟囱都是明黄色,烟囱上面是黑色;]映衬着灿烂的阳光显得无比威猛,高高竖立的前后两桅如高塔傲视天下,左右舰首处镶着的雕龙金光灿灿熠熠生辉,其上方旗杆升起的是摇曳飞扬的大清龙旗,甲板和耳台上的火炮昂首怒目杀气腾腾!大清帝国最先进最快速的穹甲巡洋舰在珠江江面上一路骑鲸韬海破浪而来。所有人都看呆了!这简直就是艺术品啊!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工业奇迹吗?难怪人说李鸿章爱船如命,人们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壮丽的战争机器,难怪列强能够横行大洋所向披靡,此等铁甲巨舰何以能挡?幸好,现如今大清国也有了这般强大的武备,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呜!”
一声汽笛,致远舰准备进入靠泊。
靠泊,最是考验船员的操舰技术,与驾车不同,驾车只需要凭驾驶员一个人的技术加经验就能应付,操舰则要全船上下通力配合。航行,体现的是舰长的技术水平和团队的协作能力,一个人出问题就全船出问题。所以,一艘军舰能不能顺利安全停靠入港很能看出这艘船,乃至整个舰队的战斗力。
珠江干流从西向东奔流注入白鹅潭,在无比宽阔的白鹅潭处再分开两条支流,一路向东一路向南,最后这两路将汇入珠江口的伶仃洋。沙面岛正好位于白鹅潭的正北。致远舰自东向西驶来,准备靠泊的是在沙面南岸的码头。致远舰一路劈波斩浪,忽地就越过了沙面码头继续向西而去。人们一片愕然,正不知提督大人是什么打算时,忽然致远舰引擎就停车了,军舰顺着江水一路倒退着向东漂回。
靠泊一般分为顺流靠泊和逆流靠泊。按常理,逆流会比顺流靠泊安全一点,但这邓大人的致远舰却是顺流而下,还是舰尾朝前。这无形中靠泊难度大大增加,一个不慎就会撞坏军舰,搞不好还会船毁人亡。
只见提督邓世昌威风凛凛立于舰桥之上,身着北洋水师崭新笔挺的西式军服[ 注:实际上当时并未有西式军服,北洋水师依旧沿用类似旧式服装,此处是特意美化;],肩上飘扬黑面红里绒质披风,腰间挎着西式军刀,头上顶戴花翎,手持单筒望远镜一边观察水流、风向和船体姿态,一边果断地向着船员发号施令,全舰官兵传令清晰、明确、精准,船员们的作业如齿轮运转一般井井有条,不慌不乱,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巨舰竟如一片水中的落叶,轻巧地随波逐流,但落叶却并没有随着水流在江中打转,航向姿态反倒保持得十分稳定,不慌不忙地向码头缓缓靠近。不多时就听得轻轻的“噗”一声,军舰以右舷靠上了码头边的气囊,航速归零。舰上一声吆喝,数名水兵整齐划一地同时从船上抛下系船索,码头帮工们也麻利地分别将系船索系在码头边的桩子上。靠泊成功完成!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个看似简单的靠泊操作获得了在场所有懂船的行家们的热烈欢呼!这么一个靠泊体现出的却是致远舰的灵魂、水师提督邓世昌的伟大气魄以及这条军舰无与伦比的强大战斗力!
跳板搭好、花炮齐鸣、彩旗招展!致远舰官兵上陆严整列队立于两侧,年轻的邓世昌步下战舰,张之洞前往迎接。众人观之,无不赞叹,真乃大清栋梁也!
一番寒暄之后,张之洞走上观礼台发表重要讲话:
“今中军中营副将、总兵、北洋水师提督、管带邓世昌奉皇太后、皇上御旨,驾致远号穹甲巡洋舰亲至广东,幸甚至哉!
昔英烈鞠躬尽瘁,安国于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今,天下纷扰,内外宵小蠢蠢欲动,实乃千百年未遇之大变局也!
本督汗颜,虽久闻国家积弊,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仍有无数百姓居无立锥之地、身无御寒之衣、炊无百日之粮,任上竟是未得寸尺之功,更遑论大展国威以震慑宵小之徒!
所幸,南粤之地英杰辈出,我大清水师提督邓世昌于时局变革之际,背井离家,先赴船政学堂后赴英吉利苦修西洋之实学以求强国之道。今学成归来,驾巨舰骑鲸韬海,劈波斩浪,扼四海,定风波。于国于民,居功至伟,名至实归!
呜呼!天助之不可常恃,人事之不可怠终,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
本督在此发愿,誓与提督大人携手,共复庙堂危危之礼,添国库仓禀之殷实,攘八方四象之酋虏,护五 湖 四 海之安定,示天下煌煌之国威!
今日在此昭示,若有胆敢行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之事,矫众意,毁尺牍,以伪诏蒙天下,以鬼魅充生者,以蛮夷充右衽,以贿货避囹圄,占我疆土、害吾国民,犯我大清天威之徒,无论其大小内外,虽远必诛!涛涛东海之波,誓涤尽流恶!”
总督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实在是振奋人心,这个国家自道光年以来就没遇到过一件顺心之事。就连前不久的中法战争都是胜败难以定说,虽然保住了台湾,也折了法国远东联合(特混)舰队司令孤拔和将领安邺两员大将,但整个南洋水师连同船政学堂都全军覆没了,还不得不签订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实在有点得不偿失,后人评说“不胜而胜,不败而败”。
国际关系却是很有趣的事。虽然两国才打完仗没过多久,但民间的贸易和交流却从没停止过。仿佛战争与人民并没什么联系似的,民间依旧是马照跑,舞照跳,生意照做。有句俗话很能概括什么是国际关系——“英吉利上流社会的绅士们最喜爱的就是听奥地利的音乐,欣赏意大利的油画,喝大清国的茶,使唤印度的仆人,享用由法兰西厨子用印尼香料烹制的德意志牛排。当然,最好还有来自莫斯科或大阪的美女陪伴。”
张之洞的话不但是说给百姓们听,也是告诫所有外国人的,来做生意搞文化交流没问题,但若是胆敢冒犯我大清天威就请吃不了兜着走吧。其实,西洋各国并不太在意他的一番官话,因为洋人们自己的军舰早就多如牛毛横行四海了,像致远舰这样的其实在列强那边也算不上什么主力舰。唯独日本例外,当时北洋水师的实力在远东真算得上首屈一指。
光绪十二年(1886年),李鸿章接到驻扎朝鲜的袁项城发来的相关报告,日本意图策动“甲申政变”,推翻当时亲清的朝鲜政 府,想替代大清国成为朝鲜的保护国。面对复杂的国际形势,朝廷深知一旦朝鲜落入它国必将危及自身安全,于是命令丁汝昌和吴安康分别率领北、南洋水师前往朝鲜的永兴湾一带巡防,借以展示大清国强大的海军实力,制止敌国可能的扩张企图。“定远”、“镇远”、“济远”、“威远”、“超勇”、“扬威”等6艘军舰前往朝鲜东海岸海面操演。鉴于铁甲舰在作长途航行后,需回港涂油维护,加上旅顺军港尚未完工,李鸿章遂决定由水师提督丁汝昌率镇远、定远、威远、济远四舰前往位于日本长崎的三菱造船所进行“检修”,并展开对日本的“亲善访问”。这也是中国铁甲舰队的首次访问日本。北洋水师舰队名为访问,实际上是展示实力,威慑日本。哪知期间就发生了“长崎事件”,清日两国水兵因嫖娼引起械斗,互有死伤,致使日本民间的反华情绪一下就被点燃。日本朝野上下军国主义思想越来越浓厚,深受刺激的日本海军发誓一定要“击沉‘定远’”!在军国主义思想蛊惑下,甚至孩童们也玩起了击沉“定远”、“镇远”的游戏。李鸿章本来是意图威慑,却一不小心点燃了刺激日本疯狂扩军备战的导 火 索。
而致远舰乃北洋水师从英国引进的最新锐最快速的穹甲巡洋舰,指挥官更是以治军严明而名震远东的“北洋英杰”邓世昌!英雄配宝马,再加上靠泊时露的那一手绝活,更是给予了日本扩张主义者及其仆从们震撼心灵的雷霆一击!
待讲话完毕,张之洞宣布本届“传信抢花”正式开始!
…
话说,郑鸣与唐子兮与同文馆探险团一伙接头后,正苦于没有参赛资格而烦恼。纠缠境叔的计策也宣告失败,只好另想办法了。可能是用毒用惯了吧,唐门大小姐想出了一妙计。唐子兮外出都会随身挎一只巴蜀地区特有的靛蓝蜡染布袋,里面都是以防不测的一些药丸、药粉、和饮水,这也是唐门严格的规矩之一。她嘱咐小伙伴们买来一锅绿豆糖水,将身上常备的秘制解毒特效催吐药全部倒进了糖水中。又借来十来只碗,然后亲自给“沙河帮二代目青年挺进队”送过去。“沙河帮”在省城是有名的江湖恶霸,平时从事的虽然也是贩夫走卒的小生意,但私下里是互相勾结的地方团伙,专干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欺负百姓的勾当,连官府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而这个“沙河帮二代目青年挺进队”,就是“沙河帮”成员的青少年子弟,平均年龄不过14、5、6,素来也是不干正事、拉帮结派、街头斗殴之辈。这唐子兮一袭水色长裙,侧身捧着糖水锅,袅袅婷婷向着“沙河帮二代目挺进队”的聚集处行去,只见她宛若画中仙子,轻拂云鬓,展动秋波,微微一笑,施施然行礼道:
“各位沙河帮青年才俊,辛苦了。小女子久闻城东沙河帮的威名,特备了亲自熬的绿豆糖水慰劳各位英雄。”
其实这解毒用的催吐药是略有些苦味的,但凡小心一点也能吃得出有诈。可那些沙河帮的烂仔们一见这么风姿绰约的漂亮妹子送糖水来,还是亲自熬的,早就眼冒红光,哈喇子流一地乐得没了人样,哪管这里面有没有诈,只当是绿豆沙中那些陈皮的味道而已,生怕少吃几口少占了便宜。他们哪知眼前这姑娘乃是蜀中唐门的大小姐,用毒的本事江湖上莫不忌讳三分。
呕吐,通常是解毒最有效的办法,但健康人可受不了这个。这呕吐可不比那腹泻好受,腹泻再怎么说也是顺行,呕吐乃是逆行,一旦呕吐,人的元气必大受损耗,体力大降,严重的几天都缓不过来。一番疯狂的恶狗抢屎后,不消片刻,“沙河帮二代目挺进队”纷纷咿哩哇啦,口喷黄浆,肚中翻江倒海宛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三四天前吃进去的物件都呕了出来,眼泪搅和着鼻涕,满地污秽不堪,呕得肚里早已没东西的人也还在那一个劲干呕不止。不一会,这帮烂仔就个个铁青着脸瘫在一边,只勉强剩下喘气。主办方工作人员见状赶忙将这帮人抬了下去,又忙不迭打水冲洗地面。不用说,郑鸣当然是趁乱顺走了他们的参赛证。
本次传信抢花与往年差不多,参赛必须以队伍形式参加,最低人数两人,参赛队伍要按照既定线路跑圈,完成各点的任务拿到通关凭证后最快将所有凭证带到终点的队伍即可获胜。这次以沙面基督堂为起点,沿路线跑一圈,最后再次回到沙面堂为终点,全程共计约1.5公里。这次各点的任务只公开了一部分,一共五个,公开的为算学、翻译、对对子还有高杆夺球。前三者自不用多解释,而所谓的高杆夺球就是说一根长竿上面挂一个绣球,参赛者不能将竿放倒,不能借助工具,拿到顶端的绣球方为过关。剩下一个不知道需要选手们完成什么难题。
同文馆探险团交头接耳,偷偷摸摸研究起了参赛策略。也是新时代新人类新思维。在团长的英明领导下,他们这是要发啊!
比赛并未明文规定要参赛队全员抵达终点,只要集齐所有通关凭证带到终点即可判定队伍获胜。至于凭证则是每届大会主办方内定的秘密,每届皆不相同,所以无法提前伪造,必须完成任务后才能取得相应的通关凭证。同文馆探险团一共5人,郑鸣决定化整为零,分兵进击,先由算学最好的邹会长的公子邹伟昌负责去算学点取得通关凭证;翻译点则由通各国洋文的鸿运洋行的少东家陈嘉更负责;广雅梁鼎芬先生的孙子梁伯牙负责对对子环节;郑鸣跑得快,自己做主力负责跑圈去各点取凭证和完成高杆夺球的任务;最智慧的唐子兮负责关键的未知任务点。他们拿着从沙河帮那搞来的参赛证登记好后就分头去各点了。唐子兮的任务点是第一个,所以她与郑鸣一同出发即可。正当各自去准备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此时一个高高瘦瘦的神秘的身影正躲在暗处,一双鹰眼已经紧紧地盯上了郑鸣。
一阵锣声,所有参赛队伍已各就各位。这些参赛队大多数是老手了,都为此做出了相应部署,但大部分队伍都害怕半路被人暗算,一起跑能相互照应,万一和对手有了争执还能一起拼抢,遇到难题也可一起商量着解决,所以历年选择集体出发的为多。这次也不例外,只有同文馆队是两人出发的。看台上的郑玄和冯境清一见丫头出现在起跑线也无可奈何了,心想既然已经生米成熟饭了,还是由她吧。只盼半路别出事就好。唐子兮暗地对郑鸣说:“这第一个任务如此神秘,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我们不要着急,且让他们先去试试‘水深’。”
一声炮响,比赛开始,各参赛队噌噌噌地一窝蜂往前冲,一群人刚起步就摔倒七八个,后面又紧跟着上来一堆,连踩带绊,倒下十来人。只见同文馆小队那俩姑娘闲庭信步,不慌不忙说着笑向第一个任务点溜达而去。第一个任务点设立在离起点约莫200米处,是一个茶摊,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而已。这关的神秘题目是“不准洒出一滴,喝完一碗水就可取得通关凭证”,喝碗水能有多难?大老爷们一口气就灌进去了。哪知,主办方给的那碗水乃烧得滚烫的开水!人们一下就没辙了,这滚烫的开水灌下去真是从内到外都得煨熟了!这堆人也只好各显神通了,或轮流对着碗一个劲地吹,或硬着头皮一点点舔。这时同文馆小队来了,别看郑鸣平时鬼点子多,这时也不禁挠头。还是人家唐子兮有办法,不紧不慢掏出蜡染布包里的水壶,把凉水倒点进碗里,喝两口再倒点,直到一碗喝完为止。裁判认真检验过后给予了她们通关凭证,乃是一张治下痢的药方。其他各队纷纷抗议,说同文馆小队作弊,裁判说同文馆属于智取,确是完整喝完一碗水未洒出一滴,并不违规,可以通关。没办法,人们都怕麻烦,很少人有带着饮水出行的习惯,这下也只好干瞪着眼,瞅着郑鸣撒丫子直蹿去下个任务点了。唐子兮则不慌不忙折回终点,静候郑鸣回来。
就第一个点唐子兮已经为同文馆争取到了极大的先发优势,很快郑鸣就来到第二个任务点了。第二个点是翻译任务。要说鸿运洋行的少东家陈嘉更少爷,也是一位聪明绝伦、神采俊朗的翩翩公子,打小就随父亲四处游历,耳濡目染下不到10岁已是一肚子的生意经,一家子早早就认识到最划算的投资就是教育,只有学到真正的本事才不会亏本,即使哪天一无所有了也能凭身上本事翻盘。所以,他在外语上投入颇多,其造诣也是闻名当地。区区500字的英文翻译难不住他,翻得是又快又准,这关轻松取得凭证——一份泰晤士报,早已静候着郑鸣来取。这关也顺利通过,郑鸣取得凭证塞进挎包继续马不停蹄,依然遥遥领先,其他队的只有若干几个人勉强追至第二个点。
虽然领先,郑鸣也不敢耽搁,转折北行又200多米,来到沙基涌边的第三点。第三点是一个对联摊子,节庵先生梁鼎芬的孙子梁伯牙正在对对子。这里的任务是对出三个对子,主办方给他出的对题一是八角两面针;二是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境;三是炮镇海城楼;他首先对出了第三对,卡住的反而是第一对,第二对次之。因为第一对出的是药材,又带有数字,他对药材并不是特别熟悉,是以要搜肠刮肚一番。不过,不愧也是节庵先生之孙,不多时就工整对出下联来。正好郑鸣也到小片刻。他是这么对的:
烟锁池塘柳,炮镇海城楼;
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境。痴声痴色痴梦痴人,几辈痴情;
八角两面针,六芝四方根;
其实这三个对子中的“烟锁池塘柳”其实是当年乾隆爷给殿试状元考生出的“绝对”,当时有位考生想都不想扭头就走。乾隆爷钦点此人为金科状元。其实这个联并没什么难对的,这下联“炮镇海城楼”据说就是大学士纪晓岚私底下对出来的,只是那考生懂得照顾皇上的脸面装犊子直接放弃,乾隆爷是知道此人“懂事”所以才钦定了他。伯牙随爷爷阅遍史书,当然知道其中来历。而这个“八角两面针”则有趣多了,八角和两面针都是药材,八加两为十,他对六芝和四方根也是药材,六合四也为十。很工整,第三关也顺利拿到了通关凭证——竟然是第四关的算学题目!
郑鸣一见这是下一关的算学题目,立即撒腿就跑,这要是送晚了可是会耽误邹伟昌解题啊。第四个点设在清平市场里,从这里过去要过引桥去到沙基那边。一过桥就是清平市场附近,周围都是杂居的民宅、街市还有各种类型的栏档,虽然看上去档次没有沙面那边高,但人口十分密集,也是热闹非常。要去到第四点必须从这些地方一路穿街过巷。街市上早已聚满围观的人群,有叫好的,有鼓劲的,有添乱的,有喝倒彩的,各行各业社团帮派鱼龙混杂。郑鸣一路领先,但其他参赛队也是早就安排了人埋伏在沿途观众中,伺机阻滞其他队伍前进。刚才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正不知不觉地隐藏在人群中,仔细观察着郑鸣的一举一动。众所周知,各团队为了取得比赛胜利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伸脚绊人的、乱中抛物的、临街泼粪的,啥样的损招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沙河帮也早已埋伏下了人手,即使他们这次没法参赛,也还是愿意继续干这些个勾当。郑鸣当然清楚,但第四点的题目在她手上,片刻耽误不得,也顾不了太多,施展起轻功身法“猫猫跳”,在闹市中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左穿右避,飞檐走壁,旋转腾挪,一路跑酷而去。她时而冲刺时而急停,有时也抄个近道或钻过栏档或翻越院墙,期间也不知躲过多少伸出的绊腿和飞来的杂物,没人能拦住她。见此,有坏蛋就发狠了,不知从哪弄了一盆滚热的开水,想在郑鸣经过时泼她。郑鸣依然埋头只顾着向前冲,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蓄意躲藏在人群里干坏事的阴险的坏蛋。正当这坏蛋趁郑鸣准备经过正要动手泼水的紧要关头,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悄悄接近了他,那个人影假装成围观看热闹的群众,却故意突然地一抬手高喊了一句“good job!(干得漂亮)”,咣一下把坏蛋手中的水盆打翻,开水反泼到了坏蛋自己身上,烫得他又跳又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给郑鸣呐喊助威的呢!郑鸣也不禁暗暗奇怪,这人真是太热情了吧。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恶有恶报,自业自得。还没等坏蛋缓过来,那高瘦的人影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番冲锋跑酷后,郑鸣终于赶到清平市场的任务点。清平市场一直以来都是以药材、香料和茶叶之类的商品为主要交易商品的大型贸易市场。邹会长就是这些联合商会的会长。邹伟昌也是自幼随家人从商,从小就是以算盘算数做游戏,算学十分的精通,平时也会帮家里算算账发挥一下特长,但他却经常为了算数而废寝忘食,搞得体质非常差,年纪轻轻就要配眼镜了。家里人一度十分担心他过于沉溺数字而走火入魔,幸好他在同文馆中结实了一班有趣好玩的小伙伴,也能偶尔有些户外活动能分散一下注意力,算是有了些社交活动,不至于成天宅在数字堆里,家人甚慰。他一看郑鸣带来的题目,摇摇头叹了口气:“哎,这都是用算经[注:即《算经十书》,是指汉、唐一千多年间的十部著名的数学著作,他们曾经是隋唐时代国子监算学科的教科书。《算经十书》标志着中国古代数学的高峰。]里的“鸡兔同笼”题、百鸡题和方田章的老题改的嘛!真是没意思。主办方的出题人也太偷工减料了吧?”他就一直这么嘟嘟囔囔唠唠叨叨的,随手草算几下,不一会功夫就解答完毕了。具体解题过程不过多赘述。郑鸣一见算学难不倒邹伟昌,心中大喜。按说这算学乃历年最难的一关,居然这么轻松通过了,拿到凭证是一张药材报价单。她也不托大,不多耽搁继续前进,赶快奔赴最后的第五关。
第五关设在沙面的西北入口处,正是利用了租界的旧旗杆子设计的。这三根旧旗杆是当年鸦片战争后,英、美、法三国与清廷签订《中英南京条约》、《中美望厦条约》、《中法黄埔条约》设立的。分别悬挂的是三国国旗,之后其他列强陆续也设立了领事馆,为体现“万国平等”的国际原则,三国各自在自己领事馆前重新设立旗杆,这老三杆就没用了。正好,主办方用来设计了任务。在三根旗杆上分别悬挂了三个小绣球。这就说明,只有最先到达的三个队伍才有机会取得通关凭证。其实类似的段子古时也有过,就是不准放倒竹竿不准借用工具取得顶端的物品,有智者将竹竿插入于水井中,便取得了物品。而这次就不行了,旗杆是在地基上固定死的,十分结实,根本无法撼动。只能靠体能爬杆了。这旗杆差不多也有个两层楼高,这对郑鸣来说也不是问题,三两下就爬上去了,问题是她爬上去后一看,原来绣球是用特殊的水手结绳法绑住的,要解开绳结就要腾出两手,但这就抓不住杆了。远远望去,别队似乎也陆续闯关成功,呼啦啦向着这边而来。时间不允许她耐心解扣了,这丫头灵机一动,腾出一只手先将绳结挑松,然后仰起头鼓足劲对着绳子一口咬去,牙齿磨了一会好不容易把绳子咬断,叼着绣球次溜溜滑下旗杆,顺利完成任务。拿好所有通关凭证后她向着终点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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