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2)、匪首现身

且说郑鸣在虎穴溜出客房后又不知向哪去好,就只好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回到那个小通风口,看能不能再偷听到什么东西。当她再次来到这准备凑过去时,一只巨手从她身后伸来,一把揪住了她的大辫子。她吃痛被拽着一个劲地往后退,退着退着就撞到了抓她的人。她拧着脖子眼睛余光一扫,天啊!一个2米多高的罗刹国巨人,仿佛一头巨熊站立在她身后!这头巨熊高眉深目大耳朵,脑袋正中树立着一条褐色的莫西干短发,一脸虬髯,呲着牙,鼻子发出阵阵闷哼,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凶光。巨熊左手拽着郑鸣的辫子往后拉,右手顺势一把揪起她的衣服,像拎小猫一样拎着她不知往哪走去。郑鸣手脚悬空乱踢乱抓却根本奈他不可,嘴里一个劲地喊着:

“臭狗熊!快放开我!小心我打爆你的大脑袋!”

巨熊也不搭理她,就这么一只手提着她走到一个厅堂里,就随便一丢,把她掼在铺着地毯的地上。只听见一阵悦耳的声音说道:

“哦!Спасибо,伊万诺夫,做得漂亮!但我们还是对小客人绅士一点吧。”

说话的正是那个太平天使,他语气里显得很是兴奋。郑鸣终于看到他的真面目了,这人身材高挑扎实,年龄比郑玄看着略大,白净脸庞上三缕飘逸的长髯,嘴角挂着笑容,剑眉下一双凤眼仿佛能看穿虚空。若不是身着的黄袍金冠,真是一派道骨仙风神仙下凡超然出世的气质,而这身华丽的穿着又并不显得花哨,反而给他带来更多的气派和威严,真是个威风凛凛气度不凡。要不是郑鸣早知他们不是好人,心里有准备,若在平时就这么一接触还真会觉得这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中龙凤。

“之前就觉得风口有动静,下面人说是老鼠作祟,但本王偏偏就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寻常鼠辈,特意令伊万诺夫去守着。果然,老鼠没见到,反逮了一头顽皮的小野猫。不想却因此误冲撞了尊贵的客人,还请郑小姐赎罪。”他很讲究说话方式,虽然听着对郑鸣很客气,但话中还是讽刺了一下她。

“得了吧,少装蒜!我哪里是什么尊贵的客人,明明是被绑架的肉票。劝你还是早早把我礼送回去,顺便绑了自己去衙门投案,或许还能看到明年中秋的月亮[注:俗话“秋后问斩”;]。小心自作聪明搬石头砸自己脚。”

“吼?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位小姐呀。古人诚不欺我!看来名师出高徒此言确是不虚。还真是老叫花亲传的高徒啊,铁嘴铜牙一点也不饶人,连脾气都一样的又臭又倔。完全不像是一般富贵家的名门小姐嘛!和老叫花一起司晨倒是挺适合呢。”

这天使说话确实很损,骂人不带脏字,涮郑鸣时连老叫花都捎带上了。意思就是说他师徒俩都像个大公鸡,嘴尖好斗,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哼!大公鸡,喔喔叫!专司晨来专报晓!雄鸡一唱天下白!迎来朝阳满人间!早起的公鸡有食儿吃!昂首振翅引吭高歌吃尽世间!害!人!虫!葛歌咯咯儿…!”

郑鸣也毫不示弱,念念有词的边斗嘴边演起了大公鸡。这天使又好气又好笑,连笑容都僵了,嘴角胡子不住地抽动。为避免被尴尬破了功,他把话题一转,语气明显严厉了:

“郑小姐你可知我是谁!”

“嗯?你不就是害人虫吗?你是谁很重要吗?”郑鸣也不买账。

的确,对她来说天使是谁真的没什么意义,反正他是坏蛋就对了。

天使不得不强压怒火继续说:“我乃太平天国辅王杨辅清是也!满人篡夺汉人天下,百年间猛虎苛政,民不聊生,太平天国为民请命,奋勇揭竿!然而清妖气数未尽,天王创业未半中道崩殂,忠勇之士尽遭屠戮,天国事业不幸败落。本王受天王遗命,携带镇国藏宝图几番辗转,却被令尊将部分掠走。不得已只得将小姐请来,待令尊将宝图归还后,方可将你礼送回府。望郑小姐配合,如我们能愉快合作,顺利找到宝藏宝物,重新复国,不但你想要什么都应有尽有,令尊也能割地封侯成就一番事业…”

这番话郑鸣自是不以为然。每个时代都有其局限性,我们不能以现代人思维去套用古人身上,事后诸葛亮并不明智。在当时,太平天国运动还没有得到客观的历史评价,作为胜利者的清廷也掌握着唯一的公共话语权。另一方面,太平天国运动确实也对民生造成了严重损害,战乱几乎波及全国所有富庶地区,战争延续多年导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连人口密集的天京最后也沦为一片焦土。加上天平天国本身也未突破时代的窠臼,发动者依然没有脱离打天下做皇帝,不得不说十分遗憾。而等到郑鸣长大懂事时太平天国已宣告失败多年,世间也趋于风平浪静,太平天国渐渐被世人遗忘。虽然在清廷封建统治之下人们并不是活得很快乐,但相比起战争动乱,百姓更希望能休养生息,日子再苦也比打仗强。所以,她能获得的关于太平天国的信息并不会很全面,稍微正面点的那些内容也基本是从父亲、叔叔、乞丐爷爷那听来的,因为他们心系的都是接地气的事,“老百姓对安稳生活的向往就是他们的奋斗目标”。爹爹他们关心的是百姓的生活,没那么多问鼎天下、成王败寇的豪壮情怀。现在郑鸣对这个自称辅王的说法很不感冒,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听着他壮志抒怀,边掏着耳朵打呵欠,搞得说话人十分自讨没趣。对郑鸣来说什么“反清”、“复国”、“忠君”、“封侯”这类说词远不如一根烧鸡腿来得实在。

这个辅王似乎也是遇到了命中的“克星”,跟她说封官封地、金银财宝,她不在意;跟她讲伟大理想、历史情怀,她也不懂;说后宫三千、美女妖娆就更没吸引力了。堂堂的天国辅王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野丫头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剩下斗嘴了。真是世间有万物,一物降一物。他辅王有的是办法让英雄豪杰折腰,让土匪绿林效忠,可就是降伏不了一个与世无争、活泼顽皮、心无一物的小丫头。佛家云,“无欲则刚”,心无所求自然没人能够屈服你、引诱你、掌控你,郑鸣恰好就是这么一个无欲无求、自由自在、乐天散漫的家伙。

“咦!大叔,你说的什么我不懂,也懒得懂。虽然听你说得好像很可怜似的,但你为非作歹杀人绑架是事实吧?你心地这么坏,我想就算你得了天下也未必是好事,这样的天国还不如没有呢。你做皇帝和你口中的满人清妖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做了皇帝之后还会有千万个你要站出来打扁你呀!你要和这千千万万个自己拧巴到什么时候啊?”

“你…你…你童言无忌!口不择言!真…真…真乃朽木不可雕也!总之,你爹必须把我的藏宝图还给我,否则…否则…”

辅王已经被她气得表情扭曲精神崩溃了。别看郑鸣年纪不大,她的一颗空明之心反倒说出了世间的至真哲理,非大智慧不可参悟!邪道,必不敢直面真理,所以他着急了、紧张了、害怕了、无所适从了,他很清楚最终必定还是会有无数个自己跳出来反对自己,讨伐自己,埋葬自己。但是邪道之所以为邪道就是因为三观不正,执念会一直推着他走向灭亡。

辅王定了定神,说道:

“好厉害的一张伶牙俐齿,事情本无须争辩,本王不过是善意劝说希望你们父女能够回头是岸。也罢,反正图不交来你是不用指望能离开了。你懂不懂无所谓,反正你爹一定会屈服的。伊万诺夫,送客!”

“哼,你又错了。从来就没有什么能让我爹屈服,他一定会把你们杀个片甲不留,你们很快就要完蛋了!嗯?我刚刚为什么要说‘又’?哦,对了,你已经失败过很多回了吧?哈哈哈哈…大笨蛋!”

这丫头就是嘴不饶人。辅王不再理她,背过身去一挥手。大狗熊使劲一推郑鸣,赶鸭子一样赶着她回屋去了。俗语云,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辅王被她磨得是筋疲力尽眼花缭乱,他和别人说话从来就没那么累过,他自诩能力之高有如通天妖塔,他开出的条件从来没人能够拒绝!却不曾想过会在这个臭丫头面前栽得那么难看,这种一生从未体会过的挫败感让他脑仁发胀疼痛不堪,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催着他扶着头踱回之前通风口下面的那间屋里,刚摘下金冠未及更衣便倒头睡了过去。

郑鸣被押回去后鲁本还没回来,大狗熊似乎也没发现他不在,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把门一掩就走了。郑鸣也懒得想事,她宁愿动起来也不愿想太多。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动了,干脆躺下休息休息。约莫大半夜后,朦朦胧胧中她听到鲁本回来了。鲁本悄悄叫她:

“首领,快起来看看我找到什么了!”

一晚上没见到他,指不定搞回来什么好东西呢!郑鸣好奇心被他撩起来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揪住他劈头就问:

“你找到什么了?”

“藏宝图!”

“什么?你怎么找到的?哪里找到的?”

“别急,别急。我先喝口水…”

他抄起水壶灌了两口后找来纸笔,然后描画起来。画几笔就停下想一想,接着又画。半盏茶工夫后他画完了。上面都是弯弯曲曲的线条,仿佛是高山平原树木河流城镇村落一类的东西。

“看,这就是藏宝图!”他得意洋洋地说。

“哈?这算哪门子藏宝图啊?你这么瞎画几笔就说藏宝图?谁信啊?”

“你且听我慢慢道来。这一开始我四处搜查,这座岛不大,我已经基本把这座岛摸得差不多了,差不多1-2平方公里左右吧,也大概知道了尼摩在哪。这有三个山头,我们正处在其中一座山里,半山腰附近还有座破庙,山里的岩洞中很多以前海盗修葺的营房,干什么的都有,简直就是一座小城镇。这的匪徒们也不是一般的土匪,世界各地的都有,还有不少看上去似乎是清国的一般百姓,似乎是拖家带口来的,男女老少都有,居住在这些岩洞里,忙忙碌碌从事着不同的工作。不知为何他们会跟着在这当了海盗土匪。我返回时正好看到你被抓去见天使,然后他被你气糊涂了回去睡觉。我就暗中摸进了他房间。本想趁机把他的金冠偷走。哪知拿起一看,你猜怎么着?原来金冠是纸皮糊的,外面涂的金漆!我正想骂呢,无意中发现他头上的头巾似乎有点奇怪,就施了点手段,从他头上解下来一看,头发后面栓着个小布包,里面居然有半张藏宝图!想必是他觉得原图不好保存就用油布包好栓在头发上披到头巾后隐藏起来,也便于随身携带。这样我就不能直接拿走了。苦于当时没有纸笔记录,只好先背下来,再给他还原。好在我记忆力不错,这个图是不会画错的。”

“连个地名都没有,就看这些线条,到处都差不多,有图也没用啊。”

“首领,你忘了他们一直追着我们要东西吗?我估计这图的另一半正好就在我们手里,很可能就和圣母像有关!如果我们破解了圣母像的秘密就能得到详细的坐标去找宝藏了!”

“有道理啊!那我们现在就要想法脱身了,赶紧带着图回去找爹爹!”

“走是要走的,但现在还不行,尼摩还在他们手上。我要设法营救他,再把他的船抢回来!”

想起那条浑身“疥疮”的船,郑鸣又是一阵鸡皮疙瘩,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说:“鲁本,我们是好伙伴,你放心,我决定和你一起救他,然后把船抢回来!”

“感激首领的好意,现在先让我们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想一个妥善的计划。”

……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个不眠之夜,对双头龙比尔来说也是。他看到司徒和郑鸣的“闹剧”就觉得很不舒服,转身回到自己屋里。郑鸣和司徒的结拜触动了比尔内心的一些东西,他们的行为他未必完全不懂,只是有些人总是会有意回避一些让自己变得“脆弱”的东西,竭力避免貌似坚强的外表崩坏。他躺在床上发了一阵呆,内心深处的记忆不知为何会不停涌现,他极力地想回避这些东西。他用颤抖的手急躁地翻出早就变质发霉的咖啡豆,准备煮杯热咖啡提提神时,有人敲门叫他。来人说天使要他过去一下,说有重要任务下达。双头龙下意识地呸了一声就过去了。原来真的是从不在乎他的天使要给他安排任务了:

“比尔先生,今夜要麻烦你走一趟了。你先将东一号牢里的人送去越秀山五层楼大树下交给买家,把十两纹银的酬劳领回来,有多的归你。然后顺路把这封信送去西关郑玄府上,如果他看完有话说,就把话完整带回来,如果有东西给你,你也要完整无缺地带回,中途不要耽搁。切记小心谨慎不能让人察觉,更不能让人跟踪你回来,若有闪失本王必不饶过你。”

“天使先生,才纹银10两?为此专门跑一趟?这单生意有点亏呀!”

“比尔先生,十两一只猪仔可不是小数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买家指定要他,但我们并不关心客户的私人目的。我们这趟其实主要是送信,顺路把这十两赚了而已。别想那么多了,你千万别漏了我们底就成。”

“放心吧,我双头龙是得州游骑兵出身,可不是省油灯,这点小事难不倒我!”接着比尔就跟着天使指派的两名船夫走了。他拿好书信来到东一号牢房带出一位十来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和两名船夫一起押着他上了走私快艇,趁着还未完全入夜全速沿着珠江向省城方向驶去。一路上这个年轻人不断地给比尔使眼色,比尔觉得他似乎有话想说就解开了捆他嘴上的布片。哪知这年轻人一张嘴就用流利的英语骂了起来:

“你们这些肮脏的猪猡!上帝会让你们下地狱的!你们都是狗屎!都是垃圾!粪坑里的蛆虫!”

比尔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倒也没生气,他没见过清国人英语能说得那么标准流利的,反倒是笑了出来,然后两船夫见比尔笑了以为少年是在说好话,也跟着嘿嘿傻笑。这少年真是够机灵,一下就看出了船夫听不懂英语。然后他就大着胆子用英语跟比尔攀谈起来:

“嘿,伙计,你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

“我叫比尔,来自得州。哥们,你英语真溜,是怎么做到的?我在清国没见过有你这么酷的了!在这你是第二个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清国人,前一个是一个女孩。”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女孩?就是那个看起来特别野蛮,穿着美利坚牛仔装的女孩吗?”

“是的,就是那个清国的大辫子cowgirl。”

“她是我同文馆的同学。她还好吧?”

“好得很,不知多精神呢!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实际。”

少年听比尔说郑鸣还很安全就放心了,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想法。

“我叫陈嘉更,我们陈家是省城首富,鸿运商行遍布全国。我从小就在南洋生活,家父又聘请洋教师教我学英语,长期的海外生活也让我眼界得到开扩。我个人认为,虽然当今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是不列颠,但其实美利坚合众国的后劲更足,在不远的未来,美利坚合众国必能成为世界的权力中心!”

果然,他被陈嘉更一番话捧得有点飘飘然,又听他说家里是省城首富,比尔眼都绿了!一个十分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盘算起来。他接着话茬说:

“哟,想不到你还挺有眼光嘛!欢迎你到美利坚做生意!我们合伙一定能赚到大钱!”

“去美利坚?那真是荣幸之至!以陈家的财力,包下你们得州所有的铁路建造都没问题。但首先必须保证我的安全…”陈嘉更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比尔的意图,也开始在危险的边缘试探起来。

“你的安全由我决定,出发前上头说要把你送给买主,这样我们就能得到纹银二十两,只是万一…”比尔故意吞吞吐吐把赎金报大。

“这好办!我给足你一百两!你直接送我回家。所有的事我保证既往不咎,不对任何第二个人说起,包括这俩。”他用下巴指了指两船夫。

比尔当即就乐炸了,连说好几声“good!”。他盘算着,这单生意只不过是合约上的附带条款,实则可做可不做,天使无非就是为了钱嘛,至于人交给谁不是交?就当咱们没机会下手抓人就是了,买家又不知道这些内情。反正我只要把足额十两银子带回大本营就好了嘛,多交的话搞不好还能记一功呢!就交五十两复命吧?应该能让天使满意不会追究我私放猪仔的事。另外拿出四两把这两人打发了,自己就能白拿四十六两纹银!这趟真没白跑!

他找了个由头先叫来其中一位船夫,对他悄悄地说另一位出发前已经同意了,人质原价十两,偷偷放走他可换回五十两上交天使,你如配合也能得二两好处,不配合就要被干掉灭口,他那份我们各自一两分了!他连唬带吓,这人迫于无奈之下不得不答应了。然后又叫来另一个也这么说一番,也同意了。就这样,他轻松解决了船夫的问题。船夫们也寻思反正这单不是买家强制的,没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比尔又算是个小头目,他说啥总比我们说好使吧。再说了,就算按照天使要求完成了任务,自己也不会有一个铜子的奖励,若是按照比尔说的做还能白得个二两银子,我们这些劳碌命挨生挨死做足大半年都攒不了一两纹银呀!这可是白花花的纹银!是硬货!不是哪家自己印的破纸钞!就算万一出事了不还有这番鬼顶着吗?此时此刻四面是水,不可能有第五个人知道,天塌不下来!怕他个球!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等船靠岸后陈嘉更就被比尔独自悄悄地送了回家。比尔也因此成功搞到了一百两纹银,为了不让船夫知道他的计划,他偷偷拿起了自己的四十六两藏在了半路上的蓬莱庙中,待日后风头过了再回来取,又将剩下的五十四两交给船夫。为防止被这两人“穿柜底”,他还替船夫们写好了字据让他们签字画押,避免万一出事了天使怪罪。做完这一系列的破事后他就前往郑宅送信去了。

陈嘉更终于平安回到家里,他虽年轻,但很有想法,他做事很有一套。陈家生意的成功真的要归功于家族讲诚信的优良传统,陈家做任何事都很讲信誉,金口一开,决不食言。陈嘉更的确也遵守了对比尔的承诺,陈家自此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对外只是声称陈嘉更当天私下外出访友去了,忘了禀告家长。直到陈嘉更去世后,他的后人们才在他的日记里得知真相。但是,当晚陈嘉更也是辗转反侧,他没心思去思考为什么这些人指明要他,他现在只是一个劲地担心好朋友郑鸣的安危。他虽然能力有限,但他知道谁会有办法。本着做人的良心,他悄悄写了张纸条,想叫书童赶快送去郑家,又怕歹人还未走远,就嘱咐书童明天一早趁天不亮时避开所有路人秘密绕道送去郑家但不能让郑家人知道是谁送的,送到后不要耽搁不要声张仍旧绕道回家从后门进来…

接下来比尔当晚的遭遇就如前文所述,在郑宅上演被差点劈死的惊魂一幕。当他灰溜溜地乘船返回后天使正好被郑鸣气炸回去睡觉了,他也就没去复命,让船夫各自拿了二两银子并告诫他们不要走漏风声就带着五十两也回去休息准备明日再去复命。当然,他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躺在床上,揉着被郑玄捏出五道淤青的肩膀,心里思绪翻腾。

今夜真是太戏剧了,惊喜交加,除了刚才的惊魂未定外就是惦记着那四十六两纹银了。一来担心被人顺走,二来觉得很快就能改写命运了。有钱的感觉真他娘的好!人心里装着那么多东西又怎能踏实入睡呢?不过最终强烈的疲劳感还是使他睡过去了,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好梦。他梦见自己带着巨款回到了美丽辽阔的美利坚,他想买个庄园做庄园主,可得州的老家已经回不去了,他不知该去哪里,他在美利坚已经没有家了。一阵酸楚袭来,眼角居然渗出一串泪珠,水珠子逐渐连成一线,缓缓滑落枕边…

第三日。

太阳尚未升起,天空还一片墨蓝。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郑家宅院前转来转去,这正是陈嘉更的书童。他左瞧瞧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向着郑宅大院里甩了进去,未等布包落地他就转身狂奔离去。只听砰的一声,布包正好砸中冯境清房间的窗棱。冯境清立即机警的抄枪冲了出去,看看四下并无异样,他拾起布包,检查一下确定没有诈后揭开,布包包着块石头,放块石头只是为了便于投掷没有什么异常,另外还有一张信纸。他展开阅读,内容就一句话很简练:

“沿珠江水路,向南,航速8-12节,用时4-5小时。”

这定是有人在暗中协助破案!这封信字迹工整,隽秀,纸张质量很好,看来写信的人家境不错,用的小时、节等新词汇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没有落款,也没有其他内容,应是对方不便透露身份。他不敢有片刻怠慢,立即叫起所有人紧急开会。所有人都红着双眼强打精神,看来昨晚都没睡好。

经过计算,如果从昨夜送信人上船处算起,8-12节航速行4-5小时,差不多是70-80公里左右的航程。沿江一直往南面出海口算,大概在龙穴岛和上横档之间。之前就有传闻说海龙王在龙穴岛显圣,也与此情报高度契合,也许贼人就在那附近活动!这个时刻也顾不得调查信息来源了,在大概确定方位后苏乞丐就去召集丐帮弟子帮众向龙穴岛一带搜索集结并安排数百腿快精干者负责接力传递消息。郑玄则与冯境清一道前往总督衙门向张之洞说明案情进展并请求驻虎门的广东水师提供协助。黄锡祥则赶去城外联络刘永福集合黑旗军和民团,做好随时出击拿捕贼人的准备。

张之洞听闻案情有重大进展,立即起床接见郑玄,得知此案背后竟有长毛余孽“天国辅王”作祟后,张之洞吓出一身冷汗,但冷静下来想了想又说:

“不对啊,当年湘军攻破南京,渠魁杨辅清侥幸脱逃,后改名换姓于福建投军欲图不轨,却被旧部降将识破举报,早已伏法受诛,这怎么又出来一个辅王?”

对封建朝廷的为官者来说最可怕的莫过于辖区内出现“反贼”了,此事太过蹊跷,他命辜鸿铭立即电令水师提督方耀即刻调动广东水师新造广甲、广乙等多艘铁甲战船封锁珠江入海口,对所有出入船只严加盘查,躲避盘查逃逸者一律击沉。同时令其在结案前暂听郑玄号令行事,协助查明及拿捕长毛余孽,营救被扣人质。复又令陆路提督郑绍忠对黑旗军和民团往来一律放行,不得干扰、阻挠办案。待张之洞安排妥当后郑玄亦告辞回去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回去后,郑玄等人又复盘事件全过程,还是有太多地方未能想通。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现在重要的敌匪情报却一点都不清楚,这注定是场硬仗。

“我记得这些年来江湖上不止一次传闻辅王已死,此事基本已经确定,何故又出来一个辅王?”苏乞丐说出了本案最大的疑点。

目前连他们面对的敌人是谁都还是模糊的。

“是的,刚才总督大人也说辅王早被朝廷处死。辅王在天国内地位极高,仅次于忠王、英王、侍王等人,大致处在三等王位列,又贵为“国宗”[注:国宗是指太平天国君王的亲戚,具体的说,就是太平天国领导人的兄弟。他们是太平天国众多高级职官里最神秘的一群,他们身份显赫,地位特殊,却又不在正规职官序列里。太平天国是洪姓的家天下,国宗应该姓洪,但根据拜上 帝教教 义,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5人都是上 帝耶和华的亲儿子,耶 稣的亲弟弟,因此这5位的兄弟也就都是“国宗”了。《平定粤匪纪略》中记载,国宗有“四姓十三人”、或“五姓十三人”,目前所知道有国宗头衔的,包括洪、杨、韦、石四姓,人数则远不止13人; ]。逮捕辅王事关重大,朝廷一定会严加确认,不会那么随便就杀错。但此人信誓旦旦自称辅王,又暗示自己持有天国重要藏宝图的一部分,那么这个人又是谁?柯本牧师救的那人又是谁?”郑玄说道。

面对着重重迷雾,也许只能等把人抓到才能查清了吧。正好这时刘永福和黄锡祥带着精锐人马赶到。众人商议,既然判断敌人方位在虎门、龙穴岛和万顷沙之间的三角区域,为了便于及时出击,不如全体移师黄阁[注:当时黄阁镇归属东莞管辖;],指挥部可以设在元君古庙[注:即现今南沙自贸区天后宫,始建于明代,后被日寇炸毁,1994年霍英东先生捐资重建;],这里就留下福伯和几名精干丐帮子弟在家中负责传递消息。安排妥当备好物资后立即报知总督府,然后全体启程向着黄阁镇而去,鲁大脚为了找寻幺弟也请缨一同前往。

当时陆路道路修缮并不十分便利,水网河汊众多,从省城去番禺才十几公里,脚程快的也得走一整天。好在张之洞已经告知辖区内各级文官武将予以配合,在陆路提督郑绍忠的协助下大家才比较方便地跨过这些纵横的水网向南进发。众人一路逢山开道、遇水架桥无需赘述。

......

且说双头龙比尔在房中正睡着,忽被敲门声吵醒。他本就没睡踏实,这一吵更是勾起了他的“起床气”。他破口大骂了一阵,问来人何事。来人说天使找他,方才想起昨晚回来还未复命。赶紧穿好鞋子拿起五十两银子过去了。天使大人好像也没睡踏实,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天使直接就问了:

“昨晚事情顺利否?”

比尔就按计划好的跟他说了。听完天使勃然大怒:

“哎呀!你好糊涂啊!你就不怕这小猪仔去给官府报信吗?官府轻易就能根据他所举报的线索推算出我们的所在!区区五十两能买我们的命吗?而且万一买家看到他还好好的活蹦乱跳,就会重新评估我们的办事能力,下次是否还与我们合作就不好说了!”

“我看他不会吧?之前已经和我说好了不会透露给别人...”

“呸!亏你还老说是什么得州骑兵出身,这你也信他说?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些人!居然连你也被他骗了!也罢,这五十两你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对了,郑玄有没有回话?”

“有,他看完信十分激动,说不劳您大驾,他会第一时间亲自把东西送来并向您问好。此外就没再说别的了。”比尔说的倒是“实话”,一方面他把自己丢脸的部分隐去了,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当晚的事他没办漂亮又加上他的中文水平的原因,导致他传的虽然句句实话,但和郑玄原意却大不相同。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当时确实是他把话传错了,这反倒让这件曲折的事情多了几分幽默感。

“好吧,也只得如此了。你回去休息吧。”他见比尔此行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而且只要郑玄的态度还在他掌控之中就好。他对郑玄的反应十分满意,一切都在算计之中,也就不担心了,再计较比尔放走陈嘉更的事就显得自己太没器量,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冷了人心不是好事。事到如今,天使也只能等待着郑玄带东西来赎人了,他让比尔先退下。然后发下一道命令:

“来人!传令下去,密切留意沿岸情况,全面加强警戒,防范细作混入,暂停一切出入!没我命令不得有只帆片板下海!”

京先生来了。

“阁下为什么还信任这个夸夸其谈的家伙?就不怕这是他们商量好的骗局吗?”

“京先生的担心没错,但是如果他和他们商量好的话五十两是完全没必要带回来的,大可以说人被半路劫走了或自己跑了。这个双头龙也就是个图财的废物,我断定他必是也拿了一笔可观的好处才答应把人给放了。不过,他也算把事办成了,郑玄答应把东西亲自送来,而且他搞来的这五十两也着实帮了我们大忙,再不弄点钱来底下人都要起哄造反了。看在他搞钱方面还有点手段的份上就暂时留着他吧。这里四面环海,我已经下令暂停一切出入,待风声过去,我们再照旧行动。”

“郑玄那么痛快就答应把东西交来?他知道怎么送吗?”

“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会设法给我们发出信息,只要发现他确有诚意,我们就可以安排见面交易,他女儿还在我手中谅他也不敢乱来。”

“虽如此,但今晨虎门水师那边似乎频繁出动,我担心是针对我们的。”

“水师?方耀吗?哼,那厮就是个只会办清乡的土炮。我们在他眼皮底下待多久了?哼,他愣是一点没有察觉到。即便这是针对我们的调动,我们手下这些人有不少都是他在潮汕搞清乡时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老实乡民,恨不得拆他骨吃他肉呢,有这不共戴天之仇就必然会与他死斗到底。也多亏了他为我们提供了那么多兵源,再加上京先生手下精锐忍者提供的专业化军事训练,即便他们只是泥腿子出身,对付清妖的绿营水师也足可以一挡百了。虎门,不足为患。更何况我们还有海中决胜的利器呢!对了,那个东西整利索了吗?”

“这个阁下不用担心。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工程师是最出色的,目前已经将图纸绘制完成,一切操作十分顺利。这条潜水船确实精妙非常,若是我大日本帝国将来也能生产的话,必称霸海洋!”

“如此甚好!不愧是本王的坚实盟友!除潜水船外,其他船只我也着一流匠人严加修整,各山头炮位做好战备。龙穴岛易守难攻,一旦方耀这厮敢于开战,我们就诱敌深入,届时各山头火炮连同海上艨艟斗舰四面包抄集火夹击,水下还有潜水船的联合围攻,必叫他片板不留,血染伶仃洋,全都喂鱼!”

“看来珠江口的海鲜就要吃得更加肥美了!人皆云,吃在广东。到时在下必要与阁下大快朵颐!尝尝这南国的海味!”

两人一番对话甚是狂妄之极,也是多亏了比尔误传了信息,才让天使暂时忘记了昨晚的窘迫,又开始放松警惕得意忘形了,以为郑玄很快就会乖乖地把东西送来给他。

......

这个夜晚,郑鸣和鲁本倒是睡了个好觉,一觉睡到自然醒。两人简单洗漱一下,活动活动身体。天使还算客气,昨天就安排好了人按时送水送饭。不过也不是什么好饭,特殊时期也顾不得安全不安全,卫生不卫生了。两人将就着啃了几口馊掉的馒头,难吃也比一直饿着强。吃完开始谋划出逃计划了。鲁本先把侦察到的情况和郑鸣汇报汇报:

“首领,我侦察过了,估计这里就是龙穴岛了,它由东、北、西三座山围绕组成,呈环形,中间是一个海湾,是天然的港湾,我们正处在东面这座主峰上。在停放潜水船的岩洞另一边有个更大的岩洞,里面停了三条铁壳大船,其他各类小艇无数。大岩洞出海口朝西隐蔽在海湾内,洞口两边有山岩遮挡,刚好正西又有山头遮住,所以外人不亲自贴近观察很难在远处发现这个岩洞入口。而潜水船的小岩洞出口则朝南隐没在水下,只有潜水船能直接潜水出入,比大洞口更隐蔽。我们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但现在潜水船被严密看管,不容易得手。找到尼摩后大概也只能去大岩洞抢条船了吧。逃出海湾后转向北走就能回去。”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向北能回去?”

“因为我们是顺着珠江一路向海来的呀,所以向北能回去啊。”

珠江是中国第三大河流,由西向东一路奔流,经过广州后在黄埔转而向南入海,既然他们是沿江出的海,向北自然就能回去。

“那么,我们要尽快逃走才行,要不爹爹一着急真拿东西来交换怎么办?”

“别说,逃走还真不容易,这里少说聚集了有三五百匪徒,有不少还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穷凶极恶之辈,着实不好对付。而且即使知道向北能回到珠江也要走很远,根据之前的推测大概也要在海上漂个十几二十公里才能见到陆地。我们没有航行经验,还要考虑追兵。所以逃跑必须要有尼摩在,只有他才懂航海术。”

“那就放把火,让他们没工夫理我们,我们就趁机跑掉。”

“哎呀,首领,好主意啊!东面应该是清国的水师驻地虎门,假如他们能发现这里有烟火就会派兵过来查看!正好,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军火库在哪。我可以先去救出尼摩,和他去军火库做个定时炸 弹,再去崖顶点烟。然后回来接你,等军火库爆炸时我们就抢回潜水船逃跑。”

“你一个人太危险,这么多事也做不过来。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不熟路,我带着你不方便。”

“我已经把去崖顶和小岩洞的路记熟了。我们在一起比较节省时间。”

“嗯...这样也行,你确定不怕那条船吗?”

“我没事,你放心!”

“那好,我们今天就准备好需要的物品,再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晚上后半夜凌晨时分开始行动,争取日出时虎门那边能看到这边的烟火。”

......

是日,各方各忙各的也没什么可叙述的了,转而说说虎门水师这边的情况吧。

自打水师提督方耀接到张之洞出动铁甲战船封锁伶仃洋出海口的电令后,他就窝了一肚子火,这珠江口来往商船多如牛毛,要是认真盘查得忙成什么鸟样?这新造的广甲、广乙等舰,本就质量一般,就是摆在那吓唬人的。广东水师一向经费紧张,再这么操练几下玩坏了算谁的?这张香帅也是,平时就够另类的,早上睡大觉晚上才办公,水师也早已习惯了怎样应付他的节奏了,这忽然一反常态的一大早就电令水师倾巢而动,让人十分不适应。

方耀是个大老粗,办起事来眉毛胡子一把抓,当年在潮汕的时候,好好的剿匪给他办成了清乡,清完了乡自己还找来一锣,称锣声一响,所到之处皆方家产业,由此霸占了大片土地建起豪宅,据说方耀家的豪宅群落足足建了有二十年才完工。清乡搞得潮汕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被迫当起了海盗,一时间闹得是民怨载道。

可偏偏朝廷对待“匪患”的态度一贯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方大人反落得了个平步青云,顶子虽然越来越红,但仍难掩其“土炮”气质。自打潮汕剿匪受到朝廷褒奖又任职水师提督后他就一直以“匪贼克星”自居,认为他辖区内不可能有海匪存在,任何海匪一旦知道是他方耀镇守必不敢过来作祟。

是以,虎门一带水面反倒变得管理松懈、武备松弛了,大量走私船进出无阻,贩军火的、贩毒的、贩人的、贩洋货洋药的各种邪门生意都暗地里蒸蒸日上。而龙穴岛早在嘉庆年间就是海盗张保仔的老巢,自打张保仔被朝廷招安后,龙穴岛已经荒废多年,方耀更不会在意这个岛了。正所谓“灯下黑”才是最安全的,方耀眼皮底下的龙穴岛正好就被这伙人利用了,这的确是个天然有利的地方,扼守珠江入海口往来自如,又托张保仔的福,岛上所有的设施都修葺得尽善尽美,各瞭望哨火力点的配置也十分合理有利,可以说是一应齐全的“超豪华五星级”据点,海盗们日间蛰伏不出,夜间出没干些走私猪仔、军火、鸦片什么的勾当就够这些人长期生活了。

不过,既然张香帅下令了也只好照办,一来要派船封锁海口,二来还要派人派船加强对岸黄阁那边的守备。但最受不了的是要他听从郑玄的调遣。这郑玄是什么玩意?堂堂水师提督难道要听一介草民指使乎?

今日新来的电令又说用不了多久郑玄就会带着黑旗军和民团进驻黄阁元君古庙了,让他赶紧派人派船去接应协助布防。什么?还得派人派船过去?他更看不起的还是刘永福的黑旗军,刘永福什么人?是天地会降将,是朝廷招安来的反贼!陆路提督郑绍忠和刘永福都是招安来的,都曾经造过反,郑绍忠在陆路上就给了黑旗军不少方便。和郑绍忠不同,这方耀可不一样,他可是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朝廷平叛功臣,顶子可是真真正正用反贼的鲜血染红的呀!自古兵匪就势不两立,他凭什么要和招安来的反贼黑旗军合作?但眼下也只能服从总督命令,派人过对岸的元君古庙去收拾收拾、应付应付差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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