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号在昏黄的海天之间又航行了一些时日,小房间里待久了人确实很难受,每日里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魏征和石川就会押着塔莉娅到天台上透透气,也顺便看看其他人在做些什么,防止其他人背后搞小动作。
这天,他们照常押着塔莉娅来到了天台。此时正好所有人都在天台放风。船长在驾驶舱里喊道:
“前方快到威海了!”
威海卫,是远东第一大军港,威震亚洲的北洋水师大本营所在地,定远、镇远两艘重炮铁甲舰的母港。所有人都激动不已,都想见识一下这威名显赫的海防重镇的风采!尤其是郑玄等人,更是难掩心中的欣喜,毕竟无论是国家还是他们自己,一直以来都不太顺利,遇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地方当然要好好看看其风貌。
此时,幸运号劈开昏黄的浊浪,航迹早已绕过山东之角,离威海卫刘公岛不到5海里了,所有人聚集在左舷准备一睹远东第一军港的威风!
远远望去,夕阳下的刘公岛方向却是烟雾缭绕,黑烟滚滚一派死气沉沉!山头各炮台也不见旌旗招展,威海卫如死城一般。郑玄们不禁出了身冷汗,紧张起来,这副景象和想象中大相径庭,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小的幸运号闷着头划开水波逐渐靠近了海港。只见港内一片破败,大小军舰伤痕累累,巨舰定远号舰桥塌陷,镇远舰各个缝隙中冒出浓烈的烟雾,两艘主力伤势尤重!所有船只披满弹孔,桅杆钢架如面条般扭曲着,到处是火烤烧焦的痕迹,炮位上满是残肢血肉,水兵们垂头丧气、面如死灰,行尸走肉一样傻呆呆地洗刷着船上的残迹,一片地狱景象。郑玄发疯似的找寻着致远舰的身影,几乎要哭喊出来。
郑鸣见父亲这样就搂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身边,试图缓解他的紧张。但直到幸运号驶出刘公岛范围,他们始终没发现致远舰的身影。
“大哥,正卿似乎不在刘公岛驻防...”冯境清说道。
“不,境清。致远舰乃北洋主力,正卿怕是...怕是...已遭不测了...”郑玄哽着嗓子回答。
“哈哈!看来大日本帝国舰队打胜了!これはよかったね(太棒了)!”魏征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先生、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した(有种祝贺)!ようやく、我が海軍は北洋を倒したんだ(我们的海军终于把北洋水师打败了)!”石川也冒出了一句。
“哎呀,一不小心说了日语出来,也罢!やっぱり日本語こそ一番じゃー(果然日语才是最好的)!”魏征兴奋的说道。
“はい!本当に懐かしいです!久しぶりの声だ(是的!真是令人怀念,许久未闻的声音)!”石川也难掩兴奋之情。
“好了,石川君,记住我们来清国的目的,不要太分心了。过了威海,芝罘就不远了。刚才的情况我要做好汇报的准备工作,这里先交给你,千万小心他们耍花招。”
魏征又用回了中文,说完他就下去回房了。终于坐实魏征和石川两人是日本人了,难怪一路上他们的立场都代表着日本的利益,想也是啊,日本也不可能让外国人担任特使代表。似乎是压抑了太久,石川神智有点失常,在塔莉娅身后举着枪跳来跳去又哭又笑,一会跪倒在地痛哭,一会又躺下滚来滚去的撒泼,而郑玄和冯境清两人痴了似的,凭着栏杆发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哈!支那猪!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的北洋水师!一败涂地的亚洲最强舰队!”
石川疯狂地吼叫着。趁他没有注意,塔莉娅突然向左一个转身,飞起右脚踢向石川的裆部!
“噗!”
不料,这一脚却结结实实的踢在了石川的屁股上,她失手了!
出于本能反应,石川扣动了扳机!
“啪!”
枪声响起!塔莉娅侧着飞了出去摔倒在地上,郑玄也倒在她旁边,左肩渗出鲜血。
刚刚的千钧一发之间,郑玄看出了塔莉娅“裙底脚”的反击技架势,知道她想趁石川得意忘形时反击脱身,虽然她有腿长的优势,但动作太过生硬又没有仔细观察对手情况,知道她必然失手遇险,所以挺身而出撞开她的身体,自己却被子弹擦中。郑鸣见父亲中弹倒地,立即扑上去掩护住父亲,冯境清跟进蹿出想趁机制住石川。可毕竟石川也不是庸手,他在塔莉娅失手的一瞬已经做好了防范,冯境清的突袭被他顺利闪开。
石川吸取教训,端着枪小心地再次控制好塔莉娅并和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得意地说道:
“幸運だね!都说露西亚女人暴烈,还真是!幸好我是左撇子,要不正面着了这一脚可就惨了!哈哈,天佑我也!”
魏征在下面听到枪响也上来了,和石川一起把塔莉娅加倍捆绑结实押回房中。十分幸运的是,船上都是医疗好手,又不缺急救药品,唐子兮和施耐德给郑玄及时做了妥善的处置,伤势并不十分严重。他们聚在一起开会研究接下来的对策。
“根据目前国际形势看,中日之间不太可能存在别国海军直接介入的情况。北洋水师败于日本海军基本可以确定了。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朝鲜战役中大清国的军队将得不到北洋水师的支援,仗会十分艰难。我观察到魏征在幸运号途经刘公岛军港时他看得格外认真,这一定是有意侦察刘公岛的情况,然后他说到要准备好汇报工作,这必是要将刘公岛的最新情况向日本方面汇报!”冯境清分析。
“他只看这么一眼就能把军港的情况全部记住?”郑鸣问。
“这一点也不奇怪,经过训练后谁都可以拥有超强记忆力。比如我,只看一眼藏宝图就能准确地画下来。”鲁本骄傲地解释。
郑玄忧心忡忡地扶着胳膊说:
“如此就糟了,日本在海上取胜后,必会徐图陆上,辽东半岛将会是下一步的攻击目标,等拿下了辽东,刘公岛就是囊中之物,拿下刘公岛就等于彻底消灭了北洋水师,日本在海上将不再有威胁,只需用旅顺和威海锁住渤海出口,北京立即就会屈服!”
“所以下一步日本的计划会是拿下朝鲜作为跳板进击辽东吗?”唐子兮问。
“如果按我的设想,日本必会走这步棋!拿下朝鲜对他们来说如囊中取物,不用多久就会兵临辽东!”郑玄说。
郑鸣着急了:
“那我们要赶快赶到旅顺提醒那边做好准备才是!”
“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设法阻止魏征走下一步棋,之前我们是靠着一些运气才截获了他们那箱情报,现在要阻止他们谈何容易,塔莉娅被他们控制着,船长很难和我们配合,而且从人身安全来考虑也应该首先考虑把她解救了才是。我们要仔细商量一下对策。”郑玄说。
“根据我们航行位置看,离芝罘差不多25海里左右,预计半夜就能到,他们的目的地似乎是芝罘而不是旅顺,只是不知他们要去芝罘作甚。”冯境清说。
“这样,我们到了芝罘后兵分两路,你我尾随他们上岸,看看他们要干什么。顺便把这些重要情报报告给当地官府;邹会长则和其他人直接前往旅顺。”郑玄如此计划着。
他又把魏征携带的潜伏人员名单找了来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份文件以日文书写,他们看不懂,但“利用できる友人”项目下的一排中文人名他们是能够看懂的。这些人名囊括了大清的官员、士绅、学者,每个人后面还有他们的介绍和分类,包括君子、豪傑、豪族、长者、侠客和富人等等。另有一人更是引起了他们注意,“芝罘,王峯,提督黄县步军巡捕三营统领,豪傑”,鉴于文书内容并不完全能看懂。他们决定等到达芝罘后立即面见山东巡抚,先将这些重要情况向巡抚衙门报告。
在当时来说,由于国际形势紧张,国内又到处都是日谍,李鸿章早在7月份就电告总理衙门:“自五月初至今,日派间隙二三十分赴各营各处侦探,并有改装剃发者。狡诈可恶!拟令出境,以杜诡谋。如再有影射奸探,即行查捕。”总理衙门立即行文全国督府将军:“所有沿海沿江及内地各省倭人足迹能到之地,均应一体防缉,以重防务。”李中堂一声令下,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场风风火火的“严防死守、杜绝隐患、齐抓共治、防谍抓奸”的全民抓奸细大运动,任何人但凡发现倭寇的踪迹或内奸的所在,皆可向各衙门举报,一时间还真起了不错的效果,不少日谍纷纷落网。
按道理看,郑玄们决定到达芝罘后立即向当地主要官员举报潜伏特务应该不存在什么障碍,这个办法在正常情况下是可行的。但在大清国这地面上,各种理不尽的事都可能发生,此乃后话,且按下不表...
夜半时分,船长伊萨科夫亲自驾船,大副来到过道喊了一声:
“还有10分钟到达芝罘!”
郑玄一行人来到船尾餐厅聚集,准备相机行事,寻找时机解救塔莉娅并阻止魏征的阴谋。不一会,魏征和石川也押着塔莉娅出来了。船尾是搭跳板上下船的地方,他们是准备下船了。郑玄等人将他们围在当间,石川紧张地用枪裹挟着塔莉娅,魏征则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开路。
“魏征,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把塔莉娅放了,我把你的行李还给你。”郑玄试图说服魏征放人。
“抱歉,北洋水师战败后,那箱东西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况且我也早已安排了人从陆路出发,提前将这些情报送出,我这边其实也不过是后备而已。呵呵,塔莉娅现在对我们更重要!”魏征回答。
“难道那些潜伏日谍的命不重要吗?名册你不打算拿回?”
“他们的任务估计已基本完成,能打败北洋水师,牺牲一些志士又算得什么?他们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未来而牺牲!应感到荣耀!”魏征诡辩着。
“那怎样你才放人?”郑玄追问。
“或者...你可以拿圣母像来交换...”
“没问题,你保证塔莉娅安全就行!雪诺克,请把圣母像拿来。”郑玄吩咐道。雪诺克转身回房取圣母像。
就在此刻,幸运号即将靠岸之时,也许是船长过于担心塔莉娅还是怎么的,航速竟然没有降下来,黑夜中不知船撞上了什么,砰的一声巨响,船体剧烈晃动,餐厅里唯一的油灯掉了下来,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人群里发出惊呼。郑鸣却一点也没有紧张,黑暗反倒让她格外冷静,她凭着感觉闻出了身边有塔莉娅姐姐的味道,那么,塔莉娅身后的一定就是石川。她小心翼翼伸出左手向旁边谨慎地探索,冷不丁手背碰到一个硬硬的、冷冰冰的长条物件,她一下就明白了这是石川手里的枪!
好一个野丫头,关键时刻胆大心细!她回忆起之前塔莉娅反击时的情景,知道石川是个左撇子,这只拿枪的手正是他的左手。郑鸣和苏乞丐学过咏春拳,二字钳羊马特别适合在狭窄又摇晃的船上稳定站立,咏春寻桥又是最合适在黑暗中搏斗的击技。一旦被郑鸣手搭手贴上了就别想再挣脱!
野丫头左手腕顺着石川的左腕一圈,紧紧扣住他的大拇指及枪机后将枪口向上稍稍托起,使枪口指向上方防止误伤他人,几乎就在同时她右手 抢上从侧面也握住石川左手腕,双手用力抓着石川手腕下方,角度微斜向内侧一拧,手枪立即脱手。这不算完,咏春寻桥继续向上!只要被寻着胳膊,就很容易判断出身体其他部位的位置了,真是闭着眼睛都能打死人。野丫头左手穿掌,标指刺中石川双眼,对方心惊,匆忙间脑袋后仰露出了喉间破绽,她左手趁机拽着石川胳膊往回拉,右手又立即反切对方咽喉,击中后顺着石川脖颈的弹力再勾手拉开对方左臂,闪身借势撞入他中线,左肩顶开被挟持的塔莉娅时左手顺势直拳又打中对方面门,最后腰马合一,右手凤眼拳,在极短距离内使出寸劲朝着石川心窝一顶!石川猛咳了一下,一口气没喘上得来,两眼一黑,立时跪倒在地上。
仅仅不到2秒钟的电光火石之间,郑鸣在对手胳膊上做文章,使出了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擒拿加咏春的漂亮技击,成功降伏了日本大间谍石川,并毫发无伤地解救了塔莉娅姐姐。
魏征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把,忽听得石川一声惨咳,知道他完蛋了,头也不回一个猛子扎向船外,插入水中不见了踪迹。一切停当后,邹会长躲在墙角,战战兢兢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亮,众人借着光七手八脚把石川捆了,郑鸣和唐子兮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塔莉娅。雪诺克忽然呼喊起来:
“圣母像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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