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黑暗前夜

当谭壮飞赶来找康有为不得见时,康有为去哪里了?

原来,听说皇帝召见带兵进京的袁慰亭时,金屋又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局势。与会者有伊藤博文、总管大人、左侍郎、康有为、徐仁镜、杨深秀,时局紧迫等不及再通知谭壮飞了。

“皇上发的什么昏!如此敏感时期竟叫袁慰亭带兵进京!这小子又不是我们的人,我们要拿什么制住他?到底谁给皇上出的馊主意!”

总管大人罕见地大发脾气。

“皇上不按规矩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之中谁能完全掌控他?皇上自从大婚后就一直想乾纲独断,要上台当牌手。可惜天时不利,总是事与愿违,朝野中请太后重新训政的呼声越来越高。不过,总管大人也不要太焦虑,没准皇上还真能用活了袁慰亭,要是袁慰亭真能辅佐皇上,没准能使懋勤殿实现呢?届时有文伊侯辅佐,武有袁慰亭领军,你我皆无忧矣。”左侍郎说道。

“仆不能苟同于左侍郎大人,仆以为袁乃当世逸才,环顾宇内无出其右者,此人虽读书不多,但长于治军,眼界开阔,又不受循例拘束,曾在朝鲜与敝国交手数次,皆不失先机,贵国四万万人中有此等手段者唯袁公一人耳。此番大事,若稍有不慎,其必会加以利用,袁慰廷或成最大赢家。”

伊藤对袁慰亭大加赞赏,却认为不能把事情关键寄托于袁慰亭,让在座人们颇感不快。

“袁慰亭不过一介武夫,我们找个能言善辩的去给他说说就好了,伊侯莫要担心。”徐仁镜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危机已在眼前。

“死马且当活马医吧!希望皇上能赌赢一次...”左侍郎看着总管担忧地说道。

“还是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再次去探探袁公态度,最好能将袁公说定站在贵国皇帝和诸位这边。康先生,你口才最好,最适合担此重任。为日清两国合邦之伟业,望先生能不辞劳苦,千万莫要推辞。”伊藤对康有为说道。

“反正前几日皇上已经要我赶赴上海了,走之前且再试试吧。”康有为叹气道。

“康有为!你必须给我把袁慰亭说定了,若是误了皇上,我就要你狗命!”

总管大人人狠话不多,撂下狠话就走了。左侍郎急忙追出去。康有为腿都软了,此刻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生命受到威胁。

“康先生,不知你在学生那找到藏宝图没有?”伊藤忽然发问。

“最...最近比较忙,未...未曾去关注此...此事...”

“康先生,你在说谎吗?你看你,都紧张成这样了...”伊藤不依不饶,看出了康有为的紧张,又拿着一块手帕伸手来帮他擦汗。

“对呀,康先生,你和对方多年的师徒了,不可能完全不知道的,莫不是你另有打算?大家不是说好了一起为了日清合邦竭尽全力的吗?同在一条船上,你可不能收了伊侯的资助就不办事啊。”杨深秀说话很平静,但其实是在警示康有为。

“吾...吾...吾自当尽力,自当尽力...”

不一会左侍郎回来了,他转达总管的意思: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好办了,最近颐和园那边消息进出频繁,太后月底很有可能会按照传言所说动手废帝。总管大人说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这锅饭即便夹生也得吃下去,吃不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在座的都点头以示了解。杨深秀又问了:

“说太后要9月底巡幸阅兵时废帝的传言是谁放出来的?满朝文武皆被其坑苦,着实可恶!”

“四万万人,也不过如此,难怪敝国能轻而易举击败贵国,掠取台湾呢。也罢,该做的仆都做了,且看诸君的了。”

伊藤说完也离场了。

康有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也借口时候不早,要回去准备应付袁慰亭而离开了。然后徐仁镜和杨深秀也先后离去。屋里只剩左侍郎一人,这时总管大人反倒是回来了,他这次不是自己回来的,他还死拽着赛二爷回到了金屋。

“总管大人,这是何故?”左侍郎问他。

总管大人恶狠狠地把赛二爷强行按在座位上咒骂道:

“这人尽可夫的臭婊 子,居然瞒着我把藏宝图养了起来,我还真是小看了她啊!长本事了呀!出过几年洋还真把自己当人了?学人家掺和新政,解放妓女?提倡天足?做梦吧!别以为最近辅国公也瞧上了你,你就觉得有新靠山了!你到死都只是个婊 子!带他进来!”

总管一声令下,两名阴阳怪气的苏拉[注:苏拉是指清朝内廷机构中担任勤务的人。如军机处所用的苏拉,通常拣选15岁以下不识字的小太监,以防泄漏秘密。但后来已经不拘此例。苏拉满语为闲散之意,亦指一般闲散的人。]拿着手枪把被五花大绑的鲁本押了进来。

“法兰西人,我知道你已经记住镇国藏宝图了,赶紧给我画出来,否则我就在你面前活剐了这婊 子!这里纸笔都有,半小时后我要见到藏宝图!伊侯已去取藏宝图原件了,你别打算耍花样,两相对照要是有不妥之处,你们都得活剐了扔狐狸塔喂野狗!”总管大人恶狠狠地说。

鲁本一听“狐狸塔”心里忽然一亮,他怎么知道杀了人后扔去狐狸塔?难道他就是老雪要找的开膛手?...还有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藏宝图?我只记得两年前被囚东堂时给当时代号隳的杨辅清画过一份,原版图应该全部都灭失了才对啊,看来只能再画一次了,万一画张不一样的被识破就麻烦了,反正一时半会他们也解不开。倒不如借用他们的手顺便把谜题破解了吧!大不了到时候顺手牵羊带走一部分宝贝,分些给郑鸣那丫头当作补偿不就行了?

满肚子小算盘的他想定后,假装苦思冥想似的把图完整画了出来,又把诗句写上。正好伊藤博文也带着另一版藏宝图回来了,两张图一对照,一模一样!那首当年他被杨辅清要挟下没写完的的诗句也在!大意了!这下诗句终于完整了,镇国藏宝图也完整了!这帮人经过对比研判,认定此图不会有假。因为地图部分杨辅清虽身带着日夜观看,一定记得很清楚,是绝对不会画错的,两版的诗句都是捏住鲁本软肋下强迫他写下的,他还不敢大胆如此,两次的藏宝图比对一致,这次还把缺少的最后几个字补上了,法国人失算了!

巧的是,康有为这时也折返回怡香苑来了。之前赛二爷曾许诺要给他二十两用于保国会的银子,他出门后才想起必须要赶紧找二爷拿,也没确认下屋里有没有人就直闯了进来,正好这帮人在试图破解藏宝图呢,却被康有为冷不丁的撞到正!一时间众人都面面相觑,尴尬无比。康有为不知哪来的智慧,好像比平时聪明了百倍,拱手说道:

“祝贺伊侯和两位大人喜获宝图!此番皇上维新大业必成!不知诸位大人是否已经破解此图之谜题?”

他先搬出皇上,又点出关键是要破解谜题。

这帮人想了想,破解谜题确实也是棘手,多一人多分力,没准就能解开呢...先找到宝藏再说吧!

于是总管就让康有为也来看看。康有为仔细看了几遍,虽然也没看出真实究竟,但就是觉得自己的判断的方向应该没错,回头再查查古书也许就能完全破解了。他不动声色,假装沮丧地摇摇头,表示也看不明白。一帮人十分失望,看来这事急不得,放一放以后再说吧。

“那我和二爷可以走了吧?”鲁本忿忿的说。

“你随意,但这婊 子不能离开怡香苑,你要是敢对外透露一点这里的事情,你就准备给这婊 子收尸吧!”总管威胁道。

“梦鸾姐,对不起,连累你了。”

“不关你事,赶快走吧,快离开京城!他们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二爷话音刚落就被总管狠狠扇了一嘴巴。

“住手!我答应你们!”鲁本大喊。

他望了望二爷,又还了总管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就离开了怡香苑。

康有为,作为一位博古通今举世闻名的读书人,脑子也算十分好用,回去后也照着记忆把地图描了下来,刚把图描完,皇上的宣旨官就来了,谕旨康有为立即启程离开北京,毋得迁延观望。皇帝要他赶紧离京就代表皇帝要动手了!他必须在外围配合好行动,要奋力为皇帝摇旗呐喊,必须赶快了!他闭门谢客假装失意似的收拾行李准备依谕旨前往上海,实际上是打着算盘一边仔细翻书查找破解藏宝图谜题的办法,一边思考怎样能保证袁慰亭能按皇帝的暗示发兵颐和园。同时他也没忘记差人通知几位重要“帝党”人士明日来南海会馆开会,研究怎样进一步利用好袁慰亭。

功夫不负有心人,靠着丰富的学识还真让他破解出不少东西,他对宝藏大致位置有了初步预判,可惜还未知道这宝藏里的是什么宝物。但这足以让他欣喜若狂,他盘算着,即便强行推进维新变法不成功,这宝藏也有让他翻盘的本钱。为了天下苍生能够得救,当个千古丑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以解救天下为己任的壮举!他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是伟大的。他搬来梯子小心地把“康版藏宝图”藏在了房梁之上...

次日,也就是1898年9月18日。谭壮飞、梁启超、徐仁镜、徐仁镜的兄弟徐仁录、洪门阿年、康有为的弟弟康广仁在南海会馆聚头。谭壮飞一大早就提前赶到,把皇帝的密旨转达给康有为,康有为对谭晓以大义道:

“复生,新政已在以太后为首的后党实权派反扑下失败了,制度局姑且不论,懋勤殿也几不保,科举未能废除,仅卓如的译书局得已存活,这个月底皇上又要被太后和荣禄废去,救皇上即是救新政,救新政即是救革命,救革命即是救苍生啊!复生!怎么办啊?”说完嚎啕痛哭。

康有为的“救苍生”一下撞在了谭壮飞心门上,谭壮飞心情澎湃,说道:

“在下愿舍身以救苍生,康先生可有锦囊之计?”

康有为暗喜,继续说道:

“吾已通知几位可靠之人前来商议,此计关键在于袁慰亭,说动袁慰亭便可兵谏太后以保皇上!”

谭沉思良久,回答道:

“若康先生是为了救苍生,我便愿意舍身一试!”

正说话间,徐世昌登门拜访。谭壮飞问:

“这徐世昌不是袁慰廷的军师吗?怎么忽然来了?不会对我们有影响吧?”

康有为想了想说道:

“徐世昌出身翰林,满腹经纶,在翰林院一直在坐冷板凳,光绪二十三年袁慰廷奏请徐翰林兼管新建陆军稽查全军参谋军务营务处总办,朝廷同意,徐世昌亦欣然。虽说是以高就低,但徐世昌却毅然离开翰林院,全力以赴总揽新军文案并参与机密,成为袁的得力智囊,可见其人之雄心。徐世昌一向倾慕变法,又与后党主力李鸿章不睦,他愿意前来倒也好,可以由他配合说动袁慰廷果断兵谏。不如让他也加入我们,以此也多一份保障。”

谭壮飞虽然有些顾虑,但康有为行棋至此,大家其实都没有退路了。寒暄之后,其他人也陆续来到。密会上康有为转述了皇帝的两道密诏,说皇帝可能会被后党拿下,具体动手时间推测就在天津阅兵的时候,现在箭在弦上,局势危在旦夕,皇帝一旦被拿下,所有人皆不得生!新政将不存矣!听康有为一番声情并茂的讲述后,与会众人抱头痛哭,只恨天时不利,造化弄人。康有为继续慷慨陈词:

“天时不利于我,那就只能兵行险着,以人力撼动天地,用双手创造时机!”

“如何?”

众人齐声问。

“兵谏颐和园,围园擒后!”

康有为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说是擒,实为杀。

众人有疑虑的,有震惊的,有摩拳擦掌的,有不知所措的。最后结果是大家一致认为此时此刻确实是要武力解决了!正所谓是打得一拳开,万拳莫进来。为了成全皇帝的伟业,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事情较急,不宜拖拉,徐仁镜和徐仁录先回去准备拟折将计划报奏皇帝,徐世昌表示回去后告知袁统领此事,会与康先生密切配合。但聪明的徐世昌离去前没有直接回营地,也没说好什么时候给出答复,却私下四处走访打听朝廷动向,事情就此留下了个口子。剩下的人则暂时待在南海会馆,做进一步部署。

“康党”们的所有一举一动都被郑玄清楚掌握,这三个月以来,虽然表面上郑玄和冯境清等人都在忙于建立中俄贸易渠道,但实际上对“康党”行动信息的搜集丝毫没有放松。此时郑玄也是感觉不妙,一面嘱咐冯境清拟定电报报送张之洞,一面做撤离南海会馆的准备。郑鸣则始终没想明白在浏阳会馆前埋伏她的人是什么来头,只是觉得挥舞镰刀的手法和之前在台湾遇到的少女忍者香憐十分相似,难道日本人又要插手了?不行,我要通知复生哥哥!她把谭壮飞悄悄叫去庭院,用少有的温柔语气与他说话:

“复生哥哥,之前那些要绑架我的人可能是日本忍者,你一定要小心啊。”

“谢了,妹妹。你才要小心才是。若是日本忍者,很可能是伊藤博文安排的人,我越来越觉得你的康老师有问题。这次新政也许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的...”谭壮飞语气不无遗憾。

“无论新政如何,我一定支持复生哥哥改变中国的未来,改变中国民族的未来!”郑鸣略有点激动。

“等等,你说...中国民族?”

谭壮飞忽然发问,打断了她。

“是啊,中国民族。师哥研究出来的,之前在李提摩太那里,师哥也和他聊起过,李提摩太说要是我们不能搞清楚自己的民族的话怎么变法都是没用的。然后我还问过他到底是该叫中国还是清国,他告诉我应该叫‘中国’!”

“中国...的确是一个好名字!加个心就是忠诚的忠,加上血和泪就是冲决网罗的冲!太好了!这名字太好了!我们生生世世都是中国人!”

谭壮飞振奋起来。

“李提摩太说的中是指‘用中和之道处理问题’,在复生哥哥这又多了一层意思,中国的内涵真是丰富。”

“中国历经数千年历史,开创过勒石燕然、万邦来朝的伟业,也上演过国门洞开、割地求和的悲剧。历史上这种起起落落交替了无数次!然,我中国还在,中国人还在。中国和中国人是一个不断奋发向上、不断自我纠错、不断进步完善、勇于破茧,无所不包的多民族集合体,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伟大民族!但,当前境况却是千年未有之变局!危与机一体两面,能不能扭转局势重获生机就看我等奋力一搏了!若我失败,请妹妹代我继续救国!”

“复生哥哥,你真了不起!能把我们国家说得那么好,你一定要没事,这样就能帮师哥一起完成那部论述中国人的巨著了,就能帮我确定我是什么人了!所以你一定要没事啊,没有你们带领,我怕我也会迷路!”

她又哽咽了。

“傻瓜,试错一定是有风险的,没有前人探路牺牲就没有人知道康先生这条路是对还是错。佛家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希望这次能一举成功...万一失败,你们也千万不要为我而气馁,一定要继续走下去,直到找到正确的出路。否则中国亿万同胞将万劫不复!”

郑鸣情不自禁又扑在谭壮飞怀里痛哭,谭壮飞并没有拒绝她,只是轻轻搂着她,体贴地任由她释放情感...

两人一番话被担心郑鸣的郑玄听在耳中,郑玄也不禁感慨,眼中酸酸的,这事其实也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目前,好几条路摆在国人面前,没人知道该如何选择。

保皇帝,推新政?

反满清,复皇汉?

皇权独大?君主立宪?

政教合一?清日合邦?

又或者...天下共和?

中国该走哪条路?这不但是女儿的疑问,也是他的疑问,他过了大半辈子都还没搞清楚,难道也不准女儿去搞清楚吗?甲午年那一战,旅顺口,多少国人惨死在她眼前,唐子兮的倩影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一幕不是不可能再次发生,亡国灭种的危险随时会爆发!

除了郑玄以外,还有两个人也愁眉不展。比尔一脸“别惹我,烦着呢”的表情坐在角落摆弄着手枪闷声不吭,另一个虎介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郑玄还打算让他俩加强保护郑鸣,冯境清却拉住了他,说先让这俩人静一静,之后我再去和他们说吧。

徐世昌走后一直没有消息,康有为坐立不安。快到半夜了,康有为叫来谭壮飞小声问他:

“复生,那徐世昌走了到现在也没有回复,他到底行不行?”

“这不好说,虽然他是军师,但毕竟不是袁慰廷本人。先生的意思是...?”

“你能不能替我走一趟,见见袁慰廷?如果他愿意则好,不愿意就设法说动他。”

“先生,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围园兵谏这事太鲁莽,袁慰廷这人乃当世枭雄,万一...”

“复生,目下行棋至此,你我已无路可退,袁慰廷是唯一选择了!”

“其实我到现在还在奇怪,为何皇上让我把密诏听抄下来而不是直接给我一道手书,如此教我如何与袁慰廷说道?他若不信,我岂不成了矫诏的罪人?”

“不妨事,皇上没给你亲笔手书也好,他便能排除在外,日后大事成功也不用背负弑母的恶名,这对新政也是好事,你不要太多心。况且杨锐那不是还有一道皇上亲笔的密诏吗?一旦有事,众人便拿出密诏,必保你无虞!”

“谭某非贪生怕死,实担心的是连累他人...”

“好了,复生,莫要多想,天色不早了,尽速前往吧,否则夜长梦多...”

无奈之下,谭壮飞只好换上夜行装,怀踹手枪,腰悬凤矩,走上了黑洞洞的夜路...

南海会馆离东边袁慰廷落脚的法华寺大概6公里左右,夜路漆黑,微微秋雨之后又泥泞不堪。谭壮飞索性学郑鸣那样展动身形,上了房顶。层层叠叠的屋顶似海浪一样,一望无际的波涛让心情舒畅不少。眼前虽然黑暗,但天边似乎还有一线隐隐的微光,那是第二天的阳光还是东边狐狸塔的鬼火?身负重任的他猜想着,忐忑着。

他还未曾和袁慰廷正式面对面交谈过,对方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太清楚,只是听周围人说此人乃当世少见的妙才,治军颇有方法,在朝鲜能屡次让日本人吃哑巴亏,甚至伊藤博文都认为四万万清国人中唯有袁公耳。又听闻此人极其好色,娶了朝鲜公主当姨太太外又有十几位妻妾,还别出心裁地按照军营章法让她们各任职务,把家里管治得井井有条,也是当世奇闻了。思索间就到了法华寺。

轻轻叩门,小僧得知是当朝四品军机章京谭大人来访袁侍郎,不敢怠慢,赶紧去通报,过了一阵回来说侍郎有请。谭壮飞正要进入,被小僧拦住,说寺内不能有凶器,请将佩剑解下。谭壮飞也猜到如此,便解下凤矩剑交给小僧,只身前去,心想幸好手枪没被收走,万一袁慰廷不从还能以此威胁他。

此时袁慰廷正在拟折,灯火摇曳,闻当世豪杰军机章京谭壮飞来访,心想必有要事,便停笔相迎。简单寒暄,谭壮飞说有密语相告,两人便进屋闭门密谈。

“恭喜袁公加升工部侍郎,公不愧大将格局,深更半夜还在勤政,皇上真是圣明!公夙夜未眠是为初五请训之事吗?”谭壮飞说道。

“确与请训有关,刚接天津电报,英国兵舰数艘在大沽口海面游弋,不知意图,怕延误军机,因此具折请示能否改为明日请训,好提前返回天津。”袁略带河南口音的回话显得他为人十分诚恳。

“外侮不足忧。大可忧者,是内患。”谭壮飞把话头引入正题。

袁慰廷一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却假装不知问道:

“何故?”

“公受此破格特恩,必将有以图报,皇上遭逢大难,非公莫能救!”

袁慰廷假装惊恐问他:

“皇上遭逢大难?谭大人所说可有凭证?总不能红口白牙一开一合我就要信吧?欺君可是死罪!”

谭壮飞拿出他抄写的那份“衣带诏”给袁慰廷看,袁惊恐之下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几十遍,但对于皇帝逢难之事依旧将信将疑:

“谭大人,这可不是皇上手迹。你莫用自己抄写的东西诳我,若我咬定这是矫诏,此刻将你拿下亦无不可。”

“袁公若是不信谭某,谭某亦无话可说,但皇上已将密诏传于多位忠臣良将,届时清君侧的义旗一举,恐袁公要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谭某为皇上尽忠,死不足惜,公要拿我与太后请功,谭某绝无二话!”

谭壮飞说完,故意撩了下外衣衣襟。

袁慰廷见他衣内微微隆起,疑似藏有凶器,惧其突然发难,便赶紧辩解:

“我世受国恩,本应力图报效,况且又受破格之封赏,哪敢不肝脑涂地!眼下谣言四起,情况不明,谨慎起见多问几句,谭大人莫要见怪。只是,此书信所述仅云‘今朕位且不保’而已,但太后要废帝一说我还真没见到过半点真凭实据...”

“荣相已向太后献策,要废立弑君,公乃荣相部属,此事不可能不知吧?”

“平时与荣相共事,听其言辞颇为忠义,哪有废立的意思啊?此事恐歹人谣言,断不能信!”

袁慰廷假装不知。

“荣禄城府极深,怕是公以前加升缓慢皆是荣禄所阻,现在皇上接受了康先生的荐折,才破格加升公为侍郎。若公真心要救皇上,谭某倒是有一计。”

“愿闻其详!”

“公此刻驻军通州,可于请训时带兵围困颐和园,阻断一切进出,我自率一队人马直取太后。事成后,公即刻不动声色,带着皇上手谕,领兵返回天津擒杀荣禄,此时皇上乃昭告天下,乱政者荣禄已被诛杀,太后归政,新法始开。由此,公便是功盖天下之忠臣,必流芳百世也!”

袁慰廷听完紧张得坐不住了,这段时间皇帝那古怪的样子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样孱弱疯癫的皇帝是不可能当个称职的一国之君的,但若是如此...不正好挟天子以令诸侯吗?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反复盘算着倒向哪边更划算。见袁慰廷始终不能给个实在话,谭壮飞忽心生一计,接着说道:

“人皆说公乃天下妙才,连伊藤博文也赞不绝口,云大清国四万万人唯公一人耳。在下观公相貌亦可谓当世英雄,行止间颇具帝王之象,若此番大事得举,天下归心,他日位登皇极再复汉人江山,为国家立下不世之功,也是未尝不可之事...”

英雄谭壮飞这番由衷的赞赏如一记重锤,着着实实打在了袁慰廷心头肉上,从此“位登皇极”便在他心中留下了不灭的记号,乃至于后来他本可立下再造共和之功绩时却糊里糊涂反其道而行。终铸下大错,留下千古骂名,也给历史留下了个千古之谜。

历史的吊诡总是令人唏嘘不已...

他激动地握住谭壮飞的手,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谭大人!知我者谭壮飞也!为了天下,我袁某奋不畏死!请转告康先生,擒太后,保皇上,袁某义不容辞!皇上待我不薄,断无拒绝之理!谭大人,袁某此时此刻愿与你义结金兰,互为异姓兄弟!以示袁某诚意!”

“袁大人长我六岁,为兄,义兄!”谭壮飞拱手鞠躬敬拜袁慰廷。

“义弟!”

“苍天为证,今日我谭复生与袁慰廷,在法华寺佛前发誓,两人共结金兰,互为异姓兄弟,为保皇上,保国家,保种族!共襄大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复生,我们共襄大事!誓拯救这天下苍生!”

“好!义兄请早日定计,事涉机密小弟不便久留,即刻便回去复命!”

谭壮飞辞别袁慰廷,领回凤矩剑,又踏上了黑暗的夜路回南海会馆复命去了。虽然此刻的他心潮澎湃,但一直以来的不安还是继续搅扰着他的心绪。

夜里飘下了朦朦细雨,北京的街道泥泞黏稠,胶糊状的泥巴差点连他的鞋子都沾掉。他再次跃上屋顶,前方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无尽的黑暗。秋夜的冷雨淋在身上冰凉透心,他忽然想起一首这几天不知哪传出来,细思起来恐怖至极的市井歌谣——

“小小蚂蚱,梁上蹦跶,秋意渐临,掉了脑瓜!”

当晚,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中了东堂的穹顶,夜空中传出一阵阵怪异的声响仿佛是怪兽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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