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壮飞返回会馆已是凌晨三时,他心中忐忑着向康有为报告了袁的答复和他不乐观的感觉。康有为却不那么看,袁慰廷充满诚意地与谭壮飞义结金兰已表明了他是帝党的立场,他当即拍板决定在9月22日上午发起军事行动,兵围颐和园!
天亮之后,各人便按计划做好准备工作,22日上午准时行动。康有为现在还有点事要妥善安排一下,他要争取一些外国人士的支持。他让谭壮飞通知阿年找些靠得住的义士明日来妥善商议。然后略微休息了一下,到上午9点左右,便黑着眼圈去找李提摩太,请求设法让英国在事发后能出面站稳保皇立场,李提摩太表示这事只能找公使窦纳乐,但他现在不在北京。康有为没辙,悻悻然离去。想想伊藤博文将于明日谒见皇帝,他休息到下午三时又去找伊藤博文,请求日本支持。
“伊侯,吾皇危矣!新政危矣!望伊侯能念邻邦之情设法相救!”康有为近乎哭诉。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国权出两途,革新诚难矣。且贵国自己之事,外人不便多言干涉。”
伊藤说得很消极。见伊藤热情度不高,康有为又改变策略:
“但能使太后明白中外情形,不阻改革,皇上自得行其志。”
“如何能使太后明白?”
“皇上之所以圣明,乃能经常读书,多见下臣。太后反之,所见者无非那些守旧势力,吾等小臣难能得见。伊侯是国际名人,太后必会接见。阁下若能得见太后,望为皇上和吾等美言解释,莫让太后生疑。”
“哈哈哈...好你个康有为!算盘打得真好,也罢,仆权且一试吧。明日仆还要谒见皇帝,不便留客,康先生请先回吧,若仆能得见太后,必会尽力言说。”
康有为也不知伊藤会不会在太后面前帮他放这烟 幕 弹,但他仍相信只要皇上能掌握全部实权,制度局就必能再开,对伊藤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一定会配合的。揣揣不安的他晚上找二爷喝闷酒,赛二爷劝他还是依早前谕旨赶快离京比较好,莫搞事端了。
酒没喝舒服,但他门清,心想即便不依旨南下办报也得赶紧离开了,万一袁慰廷和谭壮飞他们把事办砸了还是会出危险的,不如等他们成了,再回来认领这个“新政导师”的头衔为好。想到此他也不待太久了,赶紧回去会馆收拾收拾避难去。
康有为回到会馆后,眼前一幕把他吓个半死!他房间的房梁竟自轰然倒塌。房梁上藏的康版藏宝图也不知去向!问及康广仁,只说屋梁倒塌时正好阿年和源顺镖局王五爷来过,见你不在便匆匆离去了。
康有为只觉大事不妙,事不宜迟,必须立即离开此地!他告诉康广仁他要即刻动身去天津联络一批死士,22日前必会回来,你和其他人务必坚守京城、坚守会馆,寸步不让地与守旧派顽固分子做坚决斗争!又嘱咐康广仁利用保国会密设的电报机立即给广东的学生发报,让他们妥速安排康氏家眷先去香 港暂避,然后飞速收拾好行李,漏夜离开。但他也不敢从天津出海,因为那是荣禄的地盘,那边他不熟,搞不好要撞枪口上。不如来个灯下黑?最危险的京城可能才是最安全的,他反其道行之,偷偷摸摸地奔八大胡同里去了...
那么“康版藏宝图”哪去了?往回头说一下康有为房梁倒塌时的情况。
就在这天的下午,谭壮飞告知了阿年康有为的全盘计划,阿年便联络了源顺镖局王五爷一起去南海会馆拜访康有为,落实好最后的部署。其时,康有为正和二爷喝着闷酒,康广仁告知哥哥外出不在,两人便在郑鸣房间边叙旧边等候康有为回来。忽然“轰隆”一声如地震,三人抢先出来发现是康有为房间的房梁因老化而倒塌。烟尘弥漫中,令人意外的是在现场竟然赫然出现了那张“康版藏宝图”!
“咦?这上面画的不就是那张藏宝图吗?怎么又出现了?”郑鸣大吃一惊。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阿年问。
“真版藏宝图早已毁灭了呀!这个图的字迹看起来是老师的。这是什么情况?”
“看来康先生还有更深的计划,永年兄弟,此事太过复杂,围颐和园一事恕王五不能答应了,京城的水太深,劝你也别冒险为好!郑小姐,你老师的心思看来很不简单,能躲还是躲吧!”
王五爷说完便立即告辞离去。
这时,郑玄听得外面吵吵闹闹的便出来了解清楚情况,一家人进里屋悄悄合计了一下,必须即刻撤离南海会馆!冯境清片刻不歇地处理各种电报文件,该归档归档,该销毁销毁。郑玄则去和康广仁解释,谎称中俄商路出现重大问题,不得不赶赴天津处办。
当天下午,郑家人就在康广仁目送下悄无声息地启程向东而去,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真的去天津,而是在通州运河枢纽的利通行货仓库区暂时落脚,并嘱咐上下员工“因最近京城大盗‘燕子李三’夜闯皇宫盗走了皇上的鼻烟壶,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好门户安全”,并以“严防大盗燕子李三”为名,禁止一切无关人等进出库区。
又利用商行的电报机向张之洞报告目前情况,湖广督府回复一切小心,注意安全,督府已嘱咐杨锐密切配合,并告知北京诸位,获悉太后当夜已秘密从颐和园返回皇宫,请密切注意事态变化。
袁慰廷自见过谭壮飞后也是激动得一夜没合眼。9月19日这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很多,他亲手建设的小站新军战力可说是亚洲一流,全军采用德式操演,有最先进的武器,以及从乡下招来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兵,士兵们在得力手下的管束下进化成了一台台冷血的杀人机器,别管对谁开枪,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不用思考就能贯彻执行!遍观全亚洲可能也就日本陆军可与其一战。伊藤博文在清日战争胶着之时,就是听闻了袁慰廷正奉命不惜一切代价组建新式陆军的消息,便赶紧见好就收,乘胜终止了好战派发动直隶决战的既定战略。若是用这支部队兵围颐和园,那简直易如反掌。京城里的八旗和绿营驻防兵不过是土鸡瓦狗,都不够袁家新军塞牙缝。只等明日面圣请训后便可依皇上的诏书发兵颐和园了...
想法虽好,但也有人反对他这个“伟大计划”。
9月20日,一大早天还没亮,袁慰廷便准备出发前往紫禁城向皇帝请训。他出门才发现徐世昌正仰面朝天地躺在他门口把他门堵了。
“菊人,你弄啥咧?”袁慰廷问他。
“袁公可是已和‘康党’为伍了?要兵谏太后?”徐世昌也不起身,就这么躺着和他说话。
“啊?谁和你说的?”
袁慰廷大惊失色,又故作镇静。
“前日我在南海会馆参与了‘康党’们的会议,知他们得到了皇上的‘衣带诏’,也知他们要拉拢袁公,据此推测必是要鼓动袁公兵谏。”
“菊人多心了。”
袁慰廷试图掩饰。
“袁公还不愿坦诚吗?若袁公执意如此,必遇大祸。太后久立朝局不倒,连顾命八大臣、恭亲王、皇上生父醇亲王、翁同龢这些人都扳不倒她,自有其道理。若袁公轻信那些夸夸其谈的‘康党’之言,恐死无葬身之地!”
徐世昌话说得很重。
“菊人切莫瞎说!袁某决无此意!我今日还要请训,告辞!”
袁慰廷负气而去,并不理他。
但一路上袁慰廷还是会反复琢磨徐世昌的话,即便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谭壮飞那句“位登皇极”实在是太诱人了!太窝心了!朝鲜国公主都是我家小妾,位登皇极,雄霸天下又有何不可?袁慰廷怀着雄心壮志,一路步履矫健,走路带风地在羽林军侍卫“护送”下步入了紫禁城。
但...今天却是略显得有点异样,他嘀咕着怎么侍卫好像比平日显得多了些呢?
未及多想,远远却见午门前置了一小茶桌,上面摆放了些茶具,边上一人坐一凳上,悠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喝茶打闲。
袁慰廷不禁疑窦丛生,待到近前定睛一看,惊得他背后冷汗直透衣衫,身子跟筛糠似的。
那人正是荣禄!
此时的荣禄已是殿阁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慰廷惊惧之下颤抖着问道:
“荣...荣..中堂,您怎么...在...在..这?”
“哟,慰亭啊,你是不是以为我应该在天津?”
荣中堂悠哉悠哉地调侃着他。
“啊...啊,属下并非为了打听荣中堂去向...”
“不妨事,其实应该告知于你的,只是太后懿旨,让我不得透露给外人罢了。不过,慰亭乃我的心腹,是我亲自出面保荐的优秀人才,又怎能视为外人呢?让你惊讶实在是未得时机告知而已。”
“啊,嗯,哦...”袁慰廷也接不上话来。
“慰亭是来向皇上请训的吧?”
“啊,嗯,哦...”
“嗨,你怕个啥咧!你的事我全都知道,而且皇上在密谋什么太后也是知道的。要不她怎会叫我悄悄调聂士成武毅军去天津,董福祥甘军往长辛店方向攻击前进呢?哦,对,对,这情况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徐世昌没跟你报告?也难怪,昨夜他才知道这消息,连夜便赶到我那去跟我跪求哀告,说袁公乃当世人杰,对朝廷忠心耿耿,新军能有今日成就全靠袁公夙夜为公,让我千万等他一下。唉,他哭的那个惨啊!...慰亭啊,能有如此好的军师,你该庆幸才对!”
荣禄一番话让袁慰廷腿脚发软,一下就跪倒地上拼命磕头如捣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起来吧。皇上的情况你也知道了,以后朝廷还是要倚重于你这等人才的,我们这些老臣时日不多了,但求活着的时候能保着局面不乱而已。以后还不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但你这样跟着‘康党’胡闹是没有前途的,他们只会走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前面。现在你也只能跟着我走,要是想赶超过去...那你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谢中堂大人不杀之恩...”
袁慰廷恨不得把脑袋都扎到地里,痛哭流涕已不成人形。
“太后看得清,也拎得清,知道是皇上授意让‘康党’办事,但她不是太清楚‘康党’每个人具体负责什么,有些人背后到底是谁在替他们站台鼓吹,又是谁在哄骗煽惑皇上。你只需交一份名单即可跟他们撇清关系。你千万记住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要是把握不住...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属下明白...”
“好了,你赶紧去皇上那请训吧。他现在还是一国天子,你不能不守规矩。”
袁慰廷收拾下自己,脸上不知是晨露还是冷汗,一路来到南书房,皇帝已等候多时。山呼万岁后君臣开始谈话。皇帝还是那副沙哑的声音,嘴巴里似乎还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爱卿,朕让你办的事准备得怎样了?”
“回皇上,臣以为改革从来都是难事,万不可操之过急,以致于欲速则不达。望皇上明鉴。”
“大胆袁慰廷!今大清朝面临千年未有之变局,存亡危在旦夕!朕要你与其他人挥军勤王维护新政!你竟敢百般推脱?”
“臣不敢!但如今时局复杂,大清自有国情在,若是任由那些从未曾主政过一方的饶舌之辈主持局面,恐祸不亚于列强外患。臣以为,皇上应与太后充分协商,勿为小人欺骗。”
“够了!汝还有别的话否?”
“皇上!”
袁慰亭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脑袋也重重地顶到地上。
“臣忠心耿耿,故不畏死谏!那些新进诸臣虽有明达勇猛之士,但阅历太浅,办事经验太少,不能慎密,倘有疏忽会累及皇上,此层关系甚重,皇上一定格外注意。切不可过于相信那些言官的挑唆,一切都要在两宫合意之下,应选拔、调任老成持重如张之洞那样的大员来主持朝政。”
袁慰廷其实心中充满了恐惧,但他也不知为何会豁出去似的说话。
皇帝听了后沉思了好一会,似乎听出了袁慰廷的弦外之音,平复了下情绪,缓缓说道:
“嗯…说的似乎有理,汝觉得康有为怎么样?”
袁慰廷纳闷了一下,略想了想答道:
“南海康有为此人言过其实,好搬弄是非,从未有过任何成熟政见,且气运极差,不可委其重任。”
皇帝点了点头,好像从袁慰廷的一番肺腑之言中嗅出了危险的信号。他那带着绿光的眼珠子一转,声带柔和地说道:
“爱卿,太后确在新政上与朕略有不同看法,朕权衡利害,决定接受爱卿肺腑建言,会与太后充分相商。只望众位爱卿能为朕母子调和关系,破除误解,促使新政能够顺利实施。”
“臣必不负皇上所托,当尽忠尽力!”
“好了,朕一会还要见一见伊藤博文。你且先带兵回天津驻防吧。需要时朕会叫你。”
对话就此结束,袁慰廷擦了把冷汗,此时的他也心中有数了。皇帝虽然有病,时不时会疯癫一下,但他不笨,甚至还有点“政治天赋”。这次比较幸运,皇帝听出了他的暗示,并嘱咐他赶紧带兵返回天津驻地,这既是救他也是在自救。从皇帝的反应来看,“康党”不过是一堆用来和太后进行权力对赌的棋子而已。现在是弃卒保帅的时候了,“康党”已危如累卵,就看伊藤博文那边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变化。
上午9点,伊藤博文和日方随行人员已经来到紫禁城,由总理衙门派出的武官引路经景山,从西苑门入宫在朝房中等候。约莫到了11点时才宣旨去勤政殿谒见。令伊藤疑惑的是,他和皇帝之间挂着一道帘,看不太清皇帝脸面。陪同他接见外宾的还有一位貌似老迈又佝偻的王公贵胄,远远看去那位王公就像只拔了毛的猴子。
接见正式开始,伊藤透过薄帘观察殿上的大清皇帝,应该算得是仪表堂堂,一副书生样貌,脸庞干净漂亮,虽气质不甚雄伟,但也是高雅之人,不似传闻中身体不好的样子。眼前的皇帝发话了:
“久闻贵爵大名,今得延见,深感满意。”
皇帝的声音十分清朗好听,让伊藤颇感意外。
“今日召见,得见龙颜咫尺,蒙褒奖,荣幸之至。”
“贵爵于何日由日本启程?”
“于一月前就道,曾在朝鲜勾留数日,再来贵国。”
“一路平安否?”
“托大皇帝洪福,一路平安。”
“贵国大皇帝想必玉体康健?”
“此次漫游,陛辞前,敝国皇帝甚为康健。”
两人就这样说着毫无意义的对话,一句问一句答。旁边那位王公便与皇帝耳语几句,然后皇帝话锋一转,说道:
“贵国与我国同洲,相距较近。我国近日正当维新之时,贵爵曾手创大业,必知其中利弊,请为朕详细言之,并望与总署王大臣会晤时,将改革顺序、方法告之。”
“敬遵谕旨。他日如承王大臣下问,当竭其所知以告。”
根据伊藤之前和左侍郎们的了解,自觉得皇帝是在暗示他可否愿意作为他的外聘幕僚主持新政,但可能是这位王公在场,皇帝不便明说吧。伊藤看不清其中的奥妙也不敢明确答应下来,只得含糊应付。如此这般你一问我一答的对话如设计好的一样,十分无趣。伊藤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话题一转:
“不知大皇帝陛下是否知晓太平天国遗留下来的‘镇国藏宝图’?”
翻译官林权助愣了一下,赶忙与伊藤确认是不是如实翻译,伊藤点头。然后皇帝听完也愣了,偷偷看了王公一眼,王公虽然也一脸疑惑,但还是及时耳语给了他提示。
“朕尚不知,请问贵爵,此藏宝图为何物?”
“此藏宝图为贵国前朝开国宰相刘基刘伯温所作,载此宝藏所藏之物能潜海飞天、揽月摘星,令人富可敌国,但目前尚不知具体为何,但若能找到,必能对陛下推行新政有一定助益。此藏宝图原件业已灭失,所幸的是敝人机缘巧合下得见一眼,凭自满的记忆力复写绘制了一份,为表示两国情谊,仆愿奉予大皇帝陛下。”
伊藤从衣襟内拿出一份重新绘制过的藏宝图,双手献上。皇帝傻了似的不敢去接,旁边那位王公却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他也不交给皇帝,展开略为观看一下就迅速藏于袖内,生怕被人察知似的。为缓解眼前的尴尬,皇帝又继续问一些无关痛痒的,如“贵爵打算在大清国待多久,打算去哪里玩?”之类的问题。伊藤一一作出回答。约莫一刻钟时间后,会见结束。
事后,日方书记官问及清廷礼部堂官,陪同皇帝面见伊藤的是哪位王公贵胄,这边只推说是庆王爷。日本书记官颇感奇怪,是那位总理大臣庆王奕劻吗?怎么和新闻照片里的不太一样?也许是帘子遮挡看不清吧?反正清廷官方说是庆王就庆王吧,照实记录便是了,但日本人唯独没记录藏宝图一事。
出宫后林权助又问伊藤,藏宝图给了皇帝合适吗?伊藤说道,仆观此皇帝似受制于那位王公,为探知底细,便以藏宝图试探。果然,金屋那些人跟皇帝隐瞒了此事,可见清廷上下早就支离破碎,谁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反正我们早已备份存档,用一张复制品就能挑起他们内斗,何乐不为?如此一来,皇帝势必会重新考虑金屋那几位所谓的维新派重臣的忠诚度,他们斗得越凶对日本才越有利。林权助不禁点头称是。
当晚,庆王组织主宾宴会,伊藤见左侍郎依然出席,这证明了皇帝还未对维新派的忠诚进行重新检验,左侍郎还未失势,伊藤对自己的失算略感意外,但他还是认为上午才发生的事就要处置重臣,不可能那么快。
“无须太过意外,迟早而已...”伊藤心想。
期间倾向于变法的翰林庶吉士张元济敬酒时问及伊藤对维新变法的看法,伊藤谨慎答道:
“一个国家要变法,不是件容易的事,一定要经过许多挫折,才能成功。诸位有志爱国,望善自保重。”
过了许久,才子张元济才回过味来,他从伊藤“望善自保重”的暗示中感到皇帝和一众维新人士可能要出事,惊恐万状的他赶紧赶去贤良寺拜访李鸿章,请他出面打救皇帝,重整局面。李鸿章只是从容淡定地扔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小孩子懂什么…”
9月21日。
维新派宋伯鲁上奏皇帝,建议让李鸿章找李提摩太和伊藤咨询政事,同时任用工部主事康有为参赞协助,但皇帝却出乎他意料地在奏折上批示“永不叙用”。
皇帝这一反常态的举措让一众维新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皇帝此举何所为?至早上10点,步军统领崇礼突然派遣300多羽林军包围了南海会馆和内城锡拉胡同左侍郎的寓所,说是“奉密旨拿捕人犯”,同时宣称拿捕“康党”要犯康有为,但在两处都没搜到康有为,不得已只能拿捕了还坚守在南海会馆的康广仁。梁启超闻讯大惊,赶紧到浏阳会馆找谭壮飞商议。
“复生兄,大事不好!广仁兄被捕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卓如,你赶快去找伊藤博文,让他出面保你。”
谭壮飞眼中泛着光芒说道。
“那你怎么办?”
“我要留下...”
“为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起走!”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我辈始!”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你说的流血可不是变法!那是革命呀!对了,复生,你不是和袁慰廷结拜了吗?我们找他去,让他带兵勤王!”
“算了吧,估计告密者就是袁慰廷吧?我一早就知找他不行,可总是拗不过康先生。也罢,这事不能全怪袁慰廷,凭他也无力回天。卓如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以后我中国民族的命运就交给你了,你要替我教育好下一代,教育好我的侄儿侄女,你也要好好奋斗,千万别死!”
梁启超涕泪横流,依依不舍地与谭壮飞话别,行李也不收拾就直接去找伊藤博文了。在日本使馆参赞林权助帮助下,梁启超剪辫易服搭乘火车潜逃天津,接受日本领事郑永昌[注:即神尾光臣,和荒尾精,石川伍一并称为日本三大间谍,在华期间化名郑永昌;]秘密保护,几经辗转才得已脱离险境。
送走梁启超后,谭壮飞从容不迫地安排着一切后续,安心等待朝廷鹰犬驾临...
康广仁被捕后,在狱中备受酷刑折磨仍昂首痛斥清廷腐朽,误国误民,只恨不能生啖皇族贵胄之肉,其气魄一点不输文天祥、岳武穆。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少无知之人不但没有赞扬他,反而疯传他康广仁熬刑不住,乃污攀十数百人,使朝廷捕杀范围扩大,殃及不少无辜。谣言还说,太后从颐和园紧急返回紫禁城宣布重新训政皆康广仁口供所致。
9月23日。
崇礼派缇骑数人请左侍郎到提督衙门候旨,不得已之下,左侍郎只得在提督衙门住了一晚。晾了他一晚后,第二天朝廷正式下旨拿捕户部左侍郎张荫桓,一同拿办的还有徐致靖、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人。李鸿章找伊藤交涉要求引渡康有为,但李鸿章此时并无朝廷正式授权,伊藤实话告知“康有为不在日本使馆”,李鸿章只得无功而返。张之洞获知杨锐、刘光第被关刑部大牢后,急电盛宣怀,请顺天府尹陈夔龙及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王文韶等人设法营救杨、刘。同时他致电在北京的湖北按察使,提出杨锐是由湖北巡抚陈宝箴保荐,与康没有关系。在给翟鸿机的电文中,请他找王文韶、刚毅帮忙。
可惜的是,因为杨锐在军机处任职时顶撞过刚毅,刚毅为报私仇乃落井下石,大进谗言要太后务必严惩杨锐,以震慑提兵在外又桀骜乖张的张之洞。
太后也考虑到张之洞虽说不至于起兵谋逆,但也确实多有不听朝廷招呼的时候。不但连续聘任了朝廷不待见的梁鼎芬和朱一新当幕僚,在许多事情上还阴谋诡诈,恃才自傲,甚至还涉嫌包庇会党。其个人平日私生活也不太检点,屡遭同僚参劾,有必要给他上点眼药,以示警醒。
由此,两宫根据当时环境和袁提供的简短的名册,经连夜反复讨价还价,最终确定下了一份治罪名单和处理办法,基本上是三品及以上参与者或革职或发配,三品以下“见过皇帝的”一律斩首。袁慰廷刚好在三品以内,又有荣中堂作保,且提供“康党”首恶名册算将功补过,被认定不属于“康党”之列而得已幸免。判死杨锐、刘光第是为了震慑张之洞,捎带上荣禄的门生林旭也是皇帝在新政失败后在太后那讨回的一点彩头,反正就是不能让你“后党”倚重的张之洞和荣禄那么容易就在核心位置落子布局。
9月25日,左侍郎张荫桓以及一众维新派党羽一一被捕的消息传遍京城,郑鸣焦急万分,决定要返回城中设法营救谭壮飞。郑玄也知她对谭壮飞是动真情了,根本拗不过已情窦初开的她,又在张之洞的回电中得知康有为已经逃走,在列强们广泛关注下,两宫不便扩大捕杀范围,便好生嘱咐虎介和比尔这次务必贴身保护,必要时利用好外国人的身份,千万不能让郑鸣出事。
三人收拾一番返回京城。郑鸣首先去了趟源顺镖局找五爷打探情况。五爷说,谭壮飞被捕前正好他在劝说他离开逃命,可他偏偏不肯,说什么要为了中国试错,要用血来证明康有为的路走不通,中国必须建立什么共和。反正他是粗人,根本听不懂。后来来了上百名清兵,把浏阳会馆团团包围,为了掩护我,谭壮飞将凤矩剑托付我来转交给你之后,便昂首步出门外大呼“怎么才来!”,其英雄气概让一众清兵不敢靠近半步!何等的伟大。
“唉!都是那个康有为!要不是他一派胡言诳了复生,复生怎会有今日!最近听说有人在八大胡同见过他,想必这家伙还偷偷躲在京城,要是复生不能幸免,看我不把他剁了给复生和一众义士谢罪!”五爷气恼的说道。
“五爷,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们想办法救人吧!”
“丫头啊,谭壮飞是朝廷要犯,哪那么容易救人啊?”
郑鸣边听边流泪,她决定冒充家属混进监牢伺机救人。比尔和五爷在外面接应,她则和虎介化装成谭府下人,假装给谭壮飞送饭,用了些银两打发了牢头,混了进去。牢房里味道太恶心,狱卒吆喝一声别耽搁太久就出去了,虎介手持擀面杖老大守在通道口,等里面的人一出来就为他们奋力杀出条血路。
“复生哥哥!我们来救你了!”
甫一见面,郑鸣就激动得不得了,压着嗓子喊着。
“妹子!你怎么来了?”
“我和五爷商量好了,我混进来救你,他们在外面接应,你做好准备,我劈开门锁,然后一起杀出去!”
“我已决意赴死,不会跟你们走的。”
“你死在这有什么用?跟我们走还有机会,我们一起推翻朝廷,建立共和!”
“不,妹子。若无人流血又怎能唤醒国人革命?康先生保皇的错误道路将由我血来证明!未来的共和革命就交由你们去完成吧!”
“没有你我做不到!复生哥哥跟我走吧!实现梦想,完成革命大业岂能假手于他人?”郑鸣已经泪如雨下了。
“不会的,你们心中只要有天下国家、有黎民百姓就一定能做到!我的牺牲将为后人指明道路!而且...我不还有你吗?怎能说假手于人呢?”
谭壮飞面带微笑,望着眼前的妹妹,心中满是欣慰之情。
“凤矩剑和你倒是般配得很呐!凤与鸣,凤与鸣,凤鸣西岐周八百!二者真是相得益彰啊,凤矩剑跟了你才算得其主。凡鸟不落俗木,凤栖归于梧桐!崩霆琴在二爷那,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去二爷那听曲歇息,也让二爷好好教教你弹琴。女孩子学点音律还是不错的,可以从学琴中感悟做人之理。让她带带你吧,做事不要老是那么毛毛躁躁了。唉,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在你面前我何时也变得如此聒噪了?好像要一次性把以前没说够的都补上似的...”
说着说着谭壮飞也落下泪来。
“复生哥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哈,当然记得!你那记飞腿差点把我踹到天边!”
“可是你竟然躲过去了!你怎么能这么不给女孩留面子呢?这事气了我好久呢!”
“现在想想,被你踢一下也许更好吧,只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一切都过去了...”
“唉,我再也找不到传说中的昆仑山了...”
郑鸣抱着头跪在牢门前痛哭起来。
“傻瓜,怎么会找不到呢?昆仑是黄河的起源,黄河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只要你心中有中华精神,那巍巍昆仑就在你心中。眼前的昆仑不是昆仑,心中的昆仑才是昆仑!有些东西你不用刻意去找它,它就长在你的心里。终有一天你会找到昆仑的!”
牢头喊话时间到了,要来赶人。虎介回头看看,两人似乎还未说完。连续催促几下,郑鸣依依不舍,双手还是不愿松开牢门。
“妹妹,快走吧!记得我托付你的事。我去之后千万不要试图为我复仇!只有建立共和,让我四万万多百姓能安居乐业,实现耕者有其田,民者有其居。当我泱泱中华之民族傲然屹立于世界之时,九泉之下的我才能得以瞑目!珍重吧!”
谭壮飞说完便扭头面向了冰冷的墙壁,不再理会痛哭失声的郑鸣。
虎介拽着郑鸣赶紧出了监牢。众人汇合后听完郑鸣讲述皆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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