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如月禄平生

布衣黔首,滚泥翻沼不知乐而乐半生

朱轮华毂,金生玉养不知忧而乐其生

游侠骑士,快意恩仇不知衰而乐毕生

山栖谷隐,青鞋布袜不知败而乐平生

“长乐则无殃——”

啼血哀鸣,呕哑嘲哳,实在难听。

他到底是逃了多久啊?

江湖的追杀是一场漫长的围猎,有太多的人,太多的爱恨交织在一起,谢正则几乎哪也不能去,在野外游走多日,实在疲乏。

“要、命呐。”

骨架和肌肉在抗议。他这些日子到底战了多少次?

南道雨水充沛,又是夏季,脚下还是湿滑,未来得及支撑身子便一歪着身滑下去。

他现在的重量全靠剑压着。

那确实是一柄好剑,他二八的出师礼,师父恋人般的剑。

师父的剑名九韶,是一柄笛剑。九韶随着师父一起去了,留下这柄未成的剑胎。

他还未能给它一个名字。

[我的宝贝也未取名,但若取名定然是相伴一生,放在心里也在旖旎的挚爱]

他幻想般的思念轮廓不详的妹妹。

他也是出发时才知晓的。

也期待真正团聚的一天。

谢正则在期待血亲团聚,谢灵均不知,她此时正在为上港之事困扰。

这查的也太严了吧!

明禄三商,三商中“人”最为珍贵。一是近年官方打击的严厉,二是历代物质满溢,总喜欢搞些别的东西。船上这批货虽然算不上珍贵,却也是明月宴外围的“小礼品”,一路几番盘问下来,谢灵均和赵素威都不知祸水东引、拆东补西、预防内鬼多少次。

终于过了离开水路,过了商路,直到两眼一白——白鸟发现自己在一处笼子里,外边罩着一层布里面暗洞洞的。

她知道她这个商品是糊弄过去了。

习武留下的疤痕,精练的敛息法,并不健硕的身体,异邦血脉的容颜……在有人帮助的前提下只要足够柔弱,还是能混一混。

以她的方法,身形尚且娇小的她可以这么干,但赵姐姐不行。

赵家纯血的虎鬓太明显了,有点眼光都会认出来。

谢灵均盘膝坐下,她在等。

等计划。

[你的姿色还有练武留下的疤,一个残缺美足够抵上那些孩子,而且一个礼品祂们不会太深究。进去后我们安插的人会配合你随机应变,你有七成会分配到舞台的位置,在开始前会有三次长铃响,在交接道检查的人会偷偷把你放下来,但如果你始终蒙着眼那说明你被定为拍卖品,那个时候不要乱动也别说话,等到大厅混乱会有人趁机带你走。]

这个位置动了,按照弧度的轨道转去。

叮铃——

这是第一次。

布掀开了一角,谢灵均看不见谁,只看见一只眼珠。

白的,黑的,混杂乱成一团,布被放下,她又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座盘动了,又过了一段位置,她“回到”哪里。

叮铃——

那是第二次。

布又掀开了,一大片。

谢灵均看见了一头饿兽,用饿兽形容不过分。

他就像几天没吃饭的乞丐,盯着一块肉随时扑之而上。

她听见了口水打击的声音“啧啧,异族雪白的就是不一样,打的再新鲜些就好了。”

布盖上了,她又动了,前后已过半个时辰。

叮铃——

第三声。

金属打开的声音,她下来了。

那是一个人,有了上了风霜的人。

他看了她,什么也没说,递出一套完整的衣服,就不看了。

谢灵均换下白色的破布,黑衣套的严严实实。

套着一把小刀,更大的武器带不进来。

她向他道谢“谢谢。”

他点点头,给她指了路。

她向他确认,他再三的点头,磕磕绊绊的吐出几个词“去吧、去吧。”

他坐回去了,谢灵均感觉他老了,感觉他干煸如柴。

少女拿出最好的脚力,从门一跃而空。

谢灵均全力冲刺,不管一路那些捕影眼,她需避开的是角落的小孔成像。

[我们的人会在第二声响起前关闭底层电路,绝大多数电力机械都会失去作用,但以明禄积蓄,相信依然有不少机巧还能运作,你记住图上的路线,那是最新探查过比较干净的位置。

但无法保证每日守卫交替,如若遇之——]

弱——便杀!

谢灵均作为白鸟,作为孤儿,有今日基底可不全靠善意,也无可能依靠运气。依年岁,她可是亲身经历完翻天之难的,哪怕只是余波,那饿殍千里的乱世浪潮也已足够磨去她的天真。

她可不像正则那般身正守则。

寒光闪烁。

封喉不见血——

明月宴的巡逻组由各家私养的士兵组建,素质良莠不齐,更替相当频繁,且彼此互不相识。

谢灵均一人一脚踹去花坛树影的角落。

这几个很弱,做不成重要位置的人物,流动人员又集中在会宾上,还有明月宴莫名的规矩,应当可以瞒一阵子。

动刀后就没那么多时间可以供谢灵均打探实情,无论想要做什么,她都必须尽快了。

明月宴上,何为明月?

是为月华彩,是为灯芯火,是为佳人泪。

长灯明,千盏莲灯燃夜池。

银面掩,百扰五感知谁人。

楼上坐,十倍笑谈建过客。

高台舞,一眸红颜掠四方。

女子越舞越高,正如一根根高低不一的烛台之间闪烁而不熄灭的火焰,不断传递。

伞仿佛是一匹被捕获的猎物,挣扎摇曳,生吞活剥,下起一场场血雨,又是一束血光,照亮了朱唇,染了丹霞眉影,顾盼眼眸,如望渊崖。

那对珠子不见一点光,哪怕路边的石头,最好的松烟墨,深沉无星的夜色,都不比这双眼要苍茫。

所有人都避着那双眼睛。

仅是一眼,心好似就要被不知哪处间隙的死魂链子收走。

红帐飘摇,一抹玄影从天而至。

白裙女子鬼使神差的接上那只手,皮质的黑手套流水一样的在她的臂膀上溜下,她在无形的力下与黑衣人交换了位置。

影子活了,和白衣共舞

白衣成影,与黑袍同行

披着黑纱的影子挺拔、犹如充满野性的撕咬,又加以克制的愚弄,一切都那么遥远、诡异,近在咫尺的反噬。

白裙执伞陪其旋舞摇转,正是波面无根浮萍,缓慢潇洒、深沉自在,矛盾交错至极,任由玩弄。

银面下,一双清水湖的碧眸死死的盯着红烛台上闪烁的光影,莲灯星河宛如大火,烧的眼疼。

白衣女抱着伞缓缓的依偎进影子的怀抱,彼此交错的眼神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

红伞如枪,刺破了转变的第一个强音,打响的鼓奏起狂歌,白与黑正式投入这场生与死的战争,舞姿各异,优美矫健,紧密厮杀,无休无止的环绕。

伞,伞如剑,剑生狂想曲,如风、如歌、如滔天烈火。

黑影扯纱成巾,红霞薄如水,拂袖舞之胜赤云,散剑风,拨血气。

这本不是常人的动态视力所能捕捉的速度,只有无尽的破风之音宣告战况如何。武林之人也无法观摩,同行者也各有高低,在眼睛之前,更凭心觉判高下。

她们狂欢、她们热烈起舞,往更高更险的舞台交错。

从发梢到指尖,从脚跟到头顶,浑身都在沸腾!

凌冽、狂歌、迷乱,不展技艺不示剑意只取性命!

感觉在告诉她,赤红引着她。

她走啊,走啊……谁知她走向何处?

舞步戛然而止,曲调无影无踪,虎口一紧,她怔愣的撒开了手,红伞飘飘,是断线的纸鸢,悄然坠地。

这出乎了所有知情人的意料。

“咳咳咳、咳咳…咳……”

俯身之人终于接上断气的肺,空气剧烈的咳嗽声悄然的落地,好似食音成空,蜿蜒荆藤叶柄舒开,蔓生一片草花。

梅饮红视物都已经是七歪八扭的重影了,勉强焦距在一点嫣红的影上,随它旋舞,受它引诱。

整个人再也挨不住了,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欸?!”

这可把同行的白袍狐裘衣装女子给吓坏了。

“你、你你你别死呸!别睡啊——┌(。Д。)┐!!”

不错,此人正是妆后的赵素威。

明禄风气甚是开放,居高者颇有仿五族先祖之图腾风气,扮作富贵,白虎斑纹用更浮夸的墨色纹路掩盖起来不难,再加上明月宴历来假面舞会的小游戏,只有能够入场,就完全不必担忧生面孔或交际圈的问题。

因为面具上刻印的认知障碍术法,在场的压根谁也不认识谁。

所以赵素威想找熟人求助也是无门了╮(╯▽╰)╭。

明月宴提供完美的迎宾之礼,但无顾客之意。赵素威硬生生背下的潜规则中,这条最为根本。

它只负责迎宾,不负责顾客,所以杀人夺宝,抬价哄抢,甚至生死比斗都是默许的。过往也有求药客人病倒当场的案例,但无一例外被判作垃圾洒扫了。

只因明月宴的所有者,只提供偃偶。

机关人偶是没有人情味的。

死去的客人会被判定为废料清除。

闻声而来的洒扫工已在背后。

“请客人起身,我们需要清理污渍——”

一条线的音拉直心脏,下一秒就要狠狠鞭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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