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烈阳依旧如同往日般毒辣,照耀在黑黝黝的冰刃上,反射出令人胆寒的白煞光芒。
“兄弟们,参军第一日,我们学到的不是疆场厮杀的格斗技巧,也不是行军打仗的方法谋略,而是听从军令!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规是军队的根本所在。如果有了这么一些人,他们触犯了军规,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不幸死去,但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反而依旧逍遥法外。”李猛伫立于高台之上,顿了顿道:“你们心中服气吗?”
台下士卒自是心知肚明,知道李猛所说的违反军规之人,自是那几位军中的官宦之子。但他们并不敢应声附和,权贵与平民之间,并不只是锦衣珍馐所能区分的,其中的区别大于天壤与山川。
“我知道你们怕,怕现在出声遭到他们的报复,怕日后的生活遭到他们的报复。说实话,要放在以前我也怕。”
台下发出几阵嗤笑,“军侯,你怕你还说个锤子呀?别等到真报复你的那天再哭爹喊娘的求天跪地!”
李猛瞥了一眼台下,说话的正是这帮官宦子弟的头头,当今礼部尚书陈庭之子陈无涯。
“是啊,我以前真的会怕。我有妻子,有孩子,有家人,我有所顾虑,怕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欺负我不够再去欺负她们。可现在,我不怕了。就在据此三十里地左右的破戎镇,我的妻女再也不能和我见面了。”
“违抗军令,伤及无辜,陈无涯、韩松、张平、张亦,你们可知罪?”
看着高台之上的李猛,陈无涯等人愈发感到不安。陈无涯慌慌张张的走到台前,结巴道:“李,李猛!我爹乃是当朝礼部尚书陈庭,而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军侯,就凭你,你敢动我吗!”
“你是礼部尚书之子又如何?开国先帝制定法律之时就已然明确——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陈无涯不过是个官宦子弟,难道还要凌驾于天子头上吗?”李猛身旁的书生侧步向前,喝问道。
言辞之争,向来不是李猛的特长。
“你是?步千!你我父辈都是官宦贵族,你怎会替这种尘民说话!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台下陈无涯目眦欲裂道。
“前朝圣人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先帝更有法令昭示,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身为贵族却无视礼法,嚣张跋扈;李军侯虽出身尘民却是依律办事。谁有理谁无礼一看便知!安是汝等纨绔子弟所能颠倒黑白的!”
“好你个步千,我动不了你,我还动不了李猛这个小小的军侯吗!李猛!你等着,今日你若动我一根汗毛,我便立即修书告我爹爹,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尘民生不如死!”
李猛再无言语,而是拔出腰间利刃,大喝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违抗军令者,斩立决!”
这里是江北青州的一个小村庄,有山有水,入眼处满是绿荫花香,妥妥的世外桃源。但同时,这里也是失地。西戎南下,先帝受难,都城南迁,这里已经沦为异族的统治之地。
庄野田垄间,劳碌了许久的农人们放下手中的家伙式,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着村东寡妇的风骚日常与村西返乡人的见异怪闻。
“哎哎哎。你说老王家的那个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都快三十的人了,成天在家读书,也不见去考个功名,是骡子是马,你总得牵出来溜溜才知道啊。”
“是啊,你瞅瞅咱村这么大的小伙子,哪个不早早的娶老婆抱孩子了。也不知道老王上辈子造了啥孽,摊上这么个儿子!”
“谁叫老王当年……”
“嘘,这是禁言。”
独坐在某处的老王站起身来,扫扫屁股上的灰,挥起锄头,又是一番劳作……
瓜棚树荫处,读书声朗朗入耳,夏风虽酷热,士子心静自然凉。
蝉鸣佐良时,拂袖过百年。经文玉口出,正气天地来。
“夫圣人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愧是留名青史的张圣人,其所思所想与我等读书人大有不同,我朝读书人吟风月、颂权贵,而张圣人手中的玉笔,写得是黎民百姓,是天下苍生。不一样啊,不一样,真的不一样。”瓜棚下,是一位书生背手来回踱步。
“狗娃子,读书读累了吧,快来吃饭吧。”循声望去,是一位老妇人倚在木门上,双眼满是温柔的宠溺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王耀祖,我在田地里累死累活的供你读书,你在干嘛?你说你考不上功名也就算了,可你总得考过才知道,你憋在家读了快三十年的书了,你说你读出个啥了?”务农的老王回家就是一顿大骂,儿子憋在家读了快三十年的书了,自己受村里人的非议也得近十年了,在农村穷并不可怕、不能出人头地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留下让村里人嚼舌根的话柄。
末了,老王将锄头一扔,“爹五十好几了,干不动了。你要真的不是读书那块料,也别硬撑着,早点撂下这书本,跟爹一样扛起锄头来,踏踏实实地娶个媳妇、种个地,这辈子就这么过吧。”
“当家的,你别吓唬孩子,他喜欢读书就让他读呗,咱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了好几代,就指望狗娃子翻身了。”妇人于是又转头对书生说道:“你爹说的都是气话,读书就得慢慢来,那一本书得多少字啊,哪是一时半会就能读明白的啊。没事的,我多打几份工,咱慢慢来,日子长的很呐。”
恍惚间,王耀祖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那天的风依旧温柔的发腻,蚂蚱依旧是如往日般傻到一扑一个准,唯一不同的是村子里来了个算命先生。
没有道袍幡幅,没有衰面白胡,就是一二三十岁的大小伙子,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扯着嗓子喊道:“算命嘞!不准不要钱!”
一听不要钱,村子里的人呼啦一下聚过去凑热闹,算命小伙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算得不准不要钱哈乡亲们,要是准的话,五十年后我再来找你们要钱。”
五十年,活到活不到都不一定呢,再看看这装束,又哪里像一个算命先生,铁定是谁家的后生闲得慌过来耍咱们的。想着想着,众人便散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就是看个热闹。
“小伙子,来来来,你过来,我来给你算一卦。”那算命先生看着在人群后方踮着脚的王耀祖,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招呼道。
低头摸了摸王耀祖的小手,抬头看了看王耀祖沾满大鼻涕的小红脸,算命先生说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先南后北,再振国威。助宣重光,照明天下。事了拂衣,率跃龙门。”
聚在一块的庄稼汉又哪里懂这些文绉绉的话,听他这么一说,更加坚信了他是个闲懒庄稼汉的想法,随即转身散去,只留小王耀祖与他四目对视,不言,不语。
“爹,娘。我明日启程,进京赶考,两个月的路程,想来赶得及。”
一语怅然,妇人转头含泪道:“狗娃子,你真的想好了,要去那上京考功名,做大官了?”
“娘,我是去考取功名,不一定能做官呢。况且,我要去的不是上京,而是大云汴京。”
西戎掠北地,国号戎,定都上京;大云守江北,别称南云,定都汴城。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