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拂煦静夜,烛火摇曳碎影。忽闪忽闪的灯光跳跃至女人白皙的脸庞上,在她极力遮瑕的皱纹沟壑间来回踱步。
“何魁,那小皇帝昨夜外出找钟澍行了?”贵为太后的何灿挑了一下逐渐软弱的灯芯,笑道:“莫不是他还真以为自己的老师能给这僵局带来丝毫变化?”
身着甲胄却并未佩剑的何魁冷笑道:“赵检这个小东西未免把自己,把钟澍行那个老不死的想得太厉害了。他们认为自己殚精竭虑,总有一天能夺回这朝中大权,真是可笑。小牛犊终究还是牛,纵使有天大的勇气,又哪里会斗得过生来就是霸王的猛虎?”
听到何魁的不敬语气,这位名义上的皇帝母亲,当朝亲政太后扶正自己头上沉重的凤冠头饰,说道:“何魁呀何魁,他终究还是当朝国君,九五之尊,你这番话传出去该如何是好?那是要被杀头诛九族的。”
“太后说的是,不过只要不是当面指鼻子骂他,纵使是传到他的耳朵里又能如何?或者说,他又能如何?”
房间内的兄妹二人相视一笑,似乎只把辱骂圣上这一词当作一句玩笑罢了。
“对了何魁,关于边疆军侯李猛一案,小皇帝似乎很重视啊。”
“不过是因为几个官宦子弟违反军令,擅自追击西戎残军,致使连累无辜罢了?”
“哦?”太后端起桌上的瓷玉茶杯,将要送入口中,却又停下来。
“那名军侯想来也是个死脑筋,在明知犯事的乃是当朝一品官员,礼部尚书陈庭之子陈无涯之后,仍然是不懂变通,梗着脖子要将他们几人枭首示众,以正军威。”
“哦?挺有趣。”
“我已经默许陈庭前去此案的审判官员府上走动走动,想来应是问题不大?”
“京都府尹钟澍行?他可不是那种为了点些许金银薄利就做违反国法的事情,想来那名犯事的军侯和他也是一个脾气。”
何魁眉头一皱,疑惑道:“想来也是奇怪,审理此案的官员倒是一个叫王耀祖的年轻人。更奇怪的是这人并未有正式命名,想来是那小皇帝擅自给的权力。”
两者皆无言沉默,细想这其中因果。
最后是何魁率先开口,“他,他这是在挑衅?这小家伙要迈出自己夺权的第一步了?”
太后依旧沉默无言,低头玩弄着那只沏满新茶的瓷杯。
倏而,一只肥硕的飞蛾疯一样的往灯盏撞去。灯盏并未安装灯罩,可怜的飞蛾未及享受片刻的光明便被炽火点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位年过四十却依然保养有佳的美丽妇人顿时发出不合身份的狂笑,“哈哈哈哈,飞蛾扑火,可笑不自量力。”
已近十年未见过太后如此失态的何魁连忙道:“妹妹,你怎么了?莫非你早就料到了!”
不料刚刚才狂笑不已的太后顿时变了脸色,将手中尚且温热的茶杯一下摔到何魁脸上。顿时混合着血液流下,只留何魁一人在原地发呆不解,还有那闪烁而过的愤怒。
“何魁,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朝堂之上无姻亲!你能做到这个位置靠得是你自己,和你这个做太后的妹妹没有任何关系!这是规矩!”
一脸血水的何魁并无应答,而是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女人。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何灿长舒一口气,转身坐回去,背对着何魁,:“你先下去吧,哀家有些乏了。”
关门声响起后,何灿不再保持那拒人千里,高贵冷艳的太后气质,而是趴在桌子上,伸手扶住头上摇摇欲坠的凤冠。
脑海中,是曾经她最爱的那个男人在垂留之际的耳畔厮语。
“我知道,你对这些权力不感兴趣。可是,你在这个位子上了,阿娇,就当为我,辛苦你了。”
又一只飞蛾迷迷糊糊的闯入屋子,撞上了那盏燃烧殆尽的油灯。不过,这一次,好运的不再是这盏灯。
灯灭了。
莫名其妙的,有几行泪珠趁何灿不注意偷偷溜下来,悄悄擦洗着她脸上的昂贵水粉。
当今大云帝国太后,实际上的掌权者,小名换作阿娇。
——
大抵所有官宦世家都逃不过兄弟残杀一怨,可已经传承近五百年,比昔日尚未迁都的大云帝国国祚还要长久的扬州步家却并不如此。
步家嫡长子,如今官至户部侍郎的步丰正在庭院内来回踱步,焦虑不安。
而他眼前的少年,却依旧旁若无人般逗着蛐蛐。
“步恒,平日里你游手好闲,纨绔不堪也就罢了。毕竟你没有那份进取心,咱步家未来也有你大哥撑着。可你为何非要参与那军侯李猛一事?!”
步恒头也不抬的回道:“因为我哥啊。”
“那李猛擅杀礼部尚书陈庭之子陈无涯,纵然是陈无涯违背军令在先,那他也应该逐级禀报,等候批准才对……”
“那样的话,按陈庭那个老狐狸的尿性,此事定然另有其凶,然后再找出几个死囚当作替死鬼蒙混过关。”步恒抬起头,眨眨眼道:“爹,你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
步丰颓然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冷月照耀下的冰凉使得他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恒儿,你还小。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书本上的道理一旦拿出来,总会因为这些那些的原因发生变化。”
虽有良师教导,却终日游手好闲的贵族少年低头嘀咕道:“可道理终究是道理,是对的呀。”
弯弯的月亮之下,一大一小,大的饱读诗书,小的玩世不恭,却都为这所谓的道理伤透了脑筋。
——
“咋办啊,咋办啊,”京都尹府内,王耀祖在那棵老槐树下兜兜转个不停。
“俺娘和俺讲过,人不能做贪官,可这陈大人送的宝贝真是太亮了,估摸着不得能把俺村给买下来。”
这位初入官场的北地士子来回踱步不停,其实自己也明白,表面上是帮谁的忙,实际上是站哪家的队。他王耀祖就算是仅仅生活在自个村,也听过那首早已传遍大江南北的童谣——一凤并一狼,敢把真龙压。
王耀祖低头看了看在匣中珠光照耀下的破洞草鞋,还顺便拱了拱大脚趾,唉声叹道:“当官真难,当个好官更难呦。”
微弱的弯月光亮下,王耀祖瞥了眼围墙外那棵伸过枝头的大桃树,似是通灵性一般,桃树枝摇晃了一下。
王耀祖甩掉脚上的破洞草鞋,赤足走回房内,自言自语道,“龙游浅滩被虾戏,可真龙终究是龙,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啊。”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