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回到自己的城市,琹的生活依然一尘不变,毫无意外的按部就班,忙实习、忙就业,以及迎接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的照片。 再后来,已经能陆续在一些杂志上看到林风的作品,届时,他已小有名气。琹也成功转正为一所还算不错的中学的老师。

她为他打心底里感到高兴,但这不是他想要,琹知道。生活带给少年时的林风太多本不该承受的伤痛,他不应该就此埋没。盯在杂志上的眼睛许久忘了挪开,竟由于定的太久渗出了泪。

琹虽然不善与人结交,但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却都尽数被她敬而远之,众人皆道她是目中无人自视清高,她只是淡然的笑而不发。

自那一别,她是真的没有再频繁联系林风,但只有她自己懂得忍耐的滋味。消息列表里,他依然是置顶的位置,有时候她会突然生出神奇的想法,明明是置顶居然采用暗淡的颜色,或许一开始就注定放在心上的人就是遥不可及呢。

他的照片还是一如既往的寄,不管相距多么遥远,她始终觉得彼此的心距离格外的近。她很想怪他,但是做不到。只能安慰自己,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林风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在代她过她这辈子无法拥有的生活。她什么也给不了他,除了自由。

之后的每本半月刊里,都会出现一幅叫林风的人的摄影作品。琹的家里堆满了这类期刊杂志,原来长久的想念沉淀下来也可以是这样平静的一种感受。突然有一天,琹惯例在空闲时间翻开杂志,却没扫到那熟悉的字眼。联想到这个月同样也没收到任何来自远方的信件,她瞬间从窝着的沙发中直起身子。她感到极其纳闷,有点坐立难安,终于打开手机点开了许久未动的对话框。里面的记录还停留在一年前的一天:晚安。

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吧。迟疑了许久还是发了过去。发送只需要0.1秒,过程却用了漫长的十几分钟。

迟迟等不来对方的回复,再冷静的琹也有点慌了。正好听闻近期某艺术馆要举办摄影展,她上完课当天就赶了过去。 本来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前去,结果当真的看到底下的白色铭牌上赫然印着两个字:林风 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身体细微地颤抖。

那是纳木错,脚步像踩在了胶水上一动也挪不动。清澈的湖水里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就是一副天然的水彩画,脑海中蹦出一静一动的两个小人在湖边摇手散步……

不知多久过去,耳边传来窃窃私语,琹这才意识到身旁聚满了人。一句家常便饭般地叹惋传入琹的耳朵,

仿若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插进心脏。

“唉,听说这个摄影师年纪轻轻就遭遇意外了,真是不幸啊。”

“是啊,还真是天妒英才,你说他这照片多么有灵性呀。”

旁边还有人在附和着什么。吵闹,所有声音一瞬间像炸开了锅的油嗡嗡嗡占据整个大脑,她再也听不到了,不相信,是她脑海里的第一个蹦出来的想法。她几乎要冲上前质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说,但嗓子疼得发紧,她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行走在大街上,她那样子用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来形容都不为过。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忆起那天到底是怎样走回到家的。木然对着眼前码放整齐的期刊,一期不落全在这里。现在算是什么呢,哀悼吗?她想为自己的自嘲扯出一抹笑容结果发现也只是枉然,面部肌肉也不听她控制了。她甚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控制自己无限下坠的心,原来悲伤到极致是这样的心态。

那幅巨大的纳木错又一次在她脑海一闪而过,她依稀记得作品右下角有一个隐约可见的“期”字。怔怔的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带着疑惑翻开每一期杂志找到那抚摸过无数遍的一页。仔细查看了每一幅图的右下角,她瘫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一瞬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重重的砸在地板上。所有的情绪全部涌上心头。

每一期作品中的字连起来为:一五年秋,爱上你,不问归期。

不问归期…是啊,不管走了多远,总归是遇到了你,没有错过,没有尽头。这么深情的告白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出现在这种时候。

手机铃声此时突然奏响,是来自四川的陌生号码。接通后对方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说她是当地村庄的政务工作人员。一名叫林风的青年两周前游历至此,不幸在地震中遇难。她说,地震突发时,正在教室里和孩子们做游戏的林风为了保护其中一名孩子而意外被坠落的横梁砸中,不幸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后来,她们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已经填好地址原本要寄给琹的信,她们想,那收件人一定是他很重要的人,便亲自打了这个电话通知。

再次感谢林先生的无私奉献,请您节哀。这是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简简单单四个字,请您节哀,却诉尽了琹的整个青春。

如果可以重来,琹想。如果可以重来,琹一定要不顾一切的奔向他。

她将他存放在整个青春,不仅仅是因为深爱他。其实那更是琹一直向往的样子,无拘无束的活着,按照自己喜爱的样子活着,不妥协于命运。 所以她几乎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爱上他的清隽,爱上他给人温和而疏离的感觉,爱上他鲜活而缥缈的灵魂,爱上他的一切。嘴里蔓延出无限的血腥味,心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无法呼吸。就这样就此窒息而死,也许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她想。

一直以为,林风爱她,但是更爱自己。

琹呆呆地盯着飞鸟集————你微微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很久了。

今天她才恍然明白,那个男孩,原来竟是忘记了自己来爱她。

由别人代寄的最后一封信里,有厚厚一沓琹的照片,背面是一行清秀隽永的钢笔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眼睛里有比银河还美的光。

-------风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戒指。现在正静静的躺在琹的手心,戒指内侧 一行几乎看不到的修长的小字,篆刻的是她们第一次相遇的日期。

与其说林风的突然消逝给琹的生命带来惊天一笔,事实上倒不如说似水过无痕……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曾来过。

她常常夜半惊醒,在模糊的泪与月光中努力分辨梦与现实。没错的,梦好像往往都是突然做醒。

他到底是真实出现过的人吗,或许他只是自己孤独了太久太久而凭空臆想出来的人。时间到了,他就该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了。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哆啦A梦的作者要把这么长且美好的故事的结局写成大雄其实是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精神病人,哆啦A梦只是他长达八年的幻想。他压根就不相信美好的一切,还有一种可能,他根本无法承受现实的生离死别。

在梦里,她可以让林风死而复生,她可以再次牵起林风的手,她可以永远留住他,却无法永远不醒来。天又亮了,夏天永远还会到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那之后,琹主动申请调去四川偏远山区支教。她也终于有勇气放下一切选择自己的生活了,大山外车水马龙的喧嚣嘈杂与她再没什么关系,机械的朝九晚五也告一段落,有的只是孩子们单纯的欢笑嬉闹和山风不断的呼呼声。挑很重的水,走很远的山路,住漏风漏雨的房子,这些琹都毫无知觉。 也许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吧。她知道,他切实来过,并且从未离去。他一直活在她的心中。

……

“姑娘,你还好吧”

思绪恍若从异常遥远的地方拉回,茫然的看着对面的人,恍若隔世。 正诧异对方何出此言时,忽感到脸上有些许异样,抬手一抚,一颗豆大晶莹的泪珠顺着冰凉的指尖,穿过手掌润湿袖口。

“我没事,谢谢” 琹怔怔地盯了眼前这个衣着飒爽的男子几秒,随即莞尔一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近阳光里,只剩身后的咖啡馆里还隐隐飘荡出那首 如果云知道。

走出咖啡馆的瞬间,琹才真正明白,是时候挥别过去了。

阳光四散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她站在十字路口,心情舒畅的看着红灯变绿,大步走了上去,走进人群涌动。坐在琹对面的靠窗男子眼睛微眯,眼光依然停留在远去的背影上,注视着她走向马路中央,走进阳光。没有留意手中的书已经很久不曾翻页了。

回忆,像结满蜘蛛网的洞口。现在,她要让它开出花来。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又是一年秋天,秋高气爽,风平浪静。鸟儿依旧歌唱,风依然吹着,一切都像没有发生一样,她没有踏上那辆公车,他也没有去关那扇窗户。

还没好好跟你说一声再见呢。

再见,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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