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可市的郊外,夜,热的让人难以忍受。厂区的工人宿舍楼,虽然每个房间都安装了空调,实际上这些东西都年老失修,时好时坏。厂仔素林,进来后的每个晚上,都心事重重地睡去......然后又会在半夜时分活生生地热醒,他睡在上铺,眼睁睁的看着皎洁的月光,多少也有点想家。
素林对金钱极其的没有概念,他需要的物质上的东西,母亲都会为他准备好。他也没有挥霍的习惯,因此他对工资的实际标准都不是很清楚。他刷老妈的卡,不缺钱,所以工资卡从不动用,一直放到到离开植物工厂的时候。
“热死了,跟坐牢一样。”麻木不仁了好几个月的素林终于有了一点醒过来的感觉。他睡上铺的,坐了起来,想靠近那部破烂空调近一点。又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心烦的很,下了床,洗了把脸,把藤条椅子搬到小阳台上坐着,望着外面群山环绕的“景色”。
张年年不知道何时也醒了,甚至出去了一下子又回来,拿回来两份炒米粉,两瓶冰镇的亚洲沙示汽水,也坐出来阳台上,对素林说:“小杨,看你睡不着,买了点宵夜回来,其实下面挺热闹的,都是些情侣,改天我们也找个女朋友,去厂后面的一条街玩到半夜。”
素林本来贼烦,但张年年的贴心让他堵着的心豁然开朗了一点,他接过汽水,也没说什么话,就这样喝着继续漫无目的地看看天空,看看宿舍楼的对面跟周围......反正他知道张年年会勤于找话题的。
“我们为什么会来打工的呢。”年年突然发出了灵魂拷问。
还没来得及以什么样的想法跟语气来跟张年年聊起这个天,楼下阳台的吵闹惹得两个人不得不注意。
楼下宿舍住的两枚变性人“妹仔”,因为身份证上是男性,素林他们这栋楼有几间房间都是这样的组合,刚开始的时候他见到这些“妹仔”是很有新鲜感的,后来看多了也就还好。
杨素林是专业运动员出身,常年的日常训练让他觉得苦逼,不够睡。从未试过失眠,厂里虽然上班上的早,下班也下的很早。他除了跟张年年一起在厂后面的劣质商品加低廉美食一条街晃悠晃悠,每天都能很早的洗洗睡,这下好了,也许这根本不叫失眠,大概是太闲了。
虽然张年年比杨素林年长,理应比他成熟很多,但他的内心其实也有细腻敏感温柔的一面,超出异常地重视跟素林萍水相逢的友情,并不会觉得素林只是打工遇到的同事。
这个时期的两人都是穷人,这么穷的情况下,年年对素林很大方,他其实经济很不好,家里也有债务,素林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就是觉得在一起开心。整天买些吃的用的东西放宿舍里大家一起用。
两人在悠闲地吃吃喝喝,楼下传来那两个“女孩子”跟男朋友的聊天的声音,显然这里隔音也不好,就算不被热醒,他们这样吵闹的音量,在这个夏日里也让素林们没法好好睡觉的。
反正聊什么也会被周围的声音盖住,两人干脆什么都不说,听着他们的八卦,听着他们的嬉笑怒骂,吸吮着手里拿着的饮料。素林掏出手机,本想看一下YUKI的微博,结果帐号显示被拉黑,这已经是他的行踪被发现后拉黑的第七个小号了。
他眼神黯淡下来,心里像被割了一刀。缓缓地抬头看着星星。张年年又开始唠唠叨叨地说着自己已经说过几百遍的个人小自传,素林心烦,想哭也哭不出来。出来当这个厂仔,是父命难违。自身多少还是有点娇气的。
虽然外貌上跟素林差不多,但毕竟已经年近30,张年年活的比较尴尬。他一方面又在考虑要不要回去卖车更加容易赚钱,一方面又满足于眼前流水线种树的生活,这里干的活很简单,也不用动太多的脑子。
他怀念在老家上班的时候,家里条件也比较好,那个时候还没有债务,他的工作跟生活都很轻松,而且很年轻,正是感觉新世界刚刚被打开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好像那么的安详那么的没有难度。
普通青年的世界,再也容不下诗和远方,也容不下中二病跟理想。没错,南国也是“远方”,可这个“远方”不是那种代表着彩色泡泡的糖果副本,这个“远方”,充斥着的是现实的残忍跟无奈。
裸奔的青年们不得不只能做一种出卖自身劳动力跟时间的工作,过着刚刚糊口的生活。没有多余的时间和配给可以承担任性的娱乐。素林原来的生物钟很健康,他从来没有试过在这样闷热的夜晚不知所措。烦,很烦。
狼崽在狗崽群里长大也不会变成狗崽,更何况是已经成型的狼,他只是一只受伤的狼。
当他继续不肯死心的用第八个小号偷偷登录YUKI的社交空间的时候,发现YUKI去了香港,先是在音乐培训班里学吉他,半年后就进入了一个小乐团,说是小乐团,但因为隶属于挺著名的唱片公司,所以活动并不少。
杨素林还是个篮球员的时候,以冷静与决断速度快著称。像如今这样没有自尊心也没有底线的迷弟行为,此生恐怕也是第一次跟最后一次了。
在厂里本来活得跟条狗似的,如今又发现了一枚新的爱好,YUKI成为乐团成员的话,比起用小号偷偷窥探她社交空间,这个乐团有很多公开活动,素林可以轻松的关注各种官方账号。
其实YUKI在团里也只是个极其不重要的小组里的成员,更新的照片跟海报里,她的站位永远在很后面,素林就算保存了图片,都要特意放到最大再截图保存,珍藏。
事实上素林也不大明白她为什么干上这个活儿,在他们的同学圈子里,演艺圈是被认为没有什么高价值的职业,连从小就正经学有几门音乐特长的同学也没有从事相关职业。
而更重要的是,他知道YUKI一直对这类东西也没什么兴趣,难道这是为了他?他带着这点痴人说梦的想法,陶醉着。YUKI有没有什么事情有没有什么操作是为了他呢,他自我安慰的想着。
只有老天知道,在植物工厂的这年,素林承受着多大的精神压力跟折磨。跟父亲老杨的关系掉到冰点,他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办法离开工厂。对前女友YUKI的幻想,成了心灵药剂,虽然毫无用处且自欺欺人。
素林在初中的时候选修过电子琴,那一点点基础便是他全部的音乐水平,他平时很少听歌跟唱歌,因为他唱歌不好听,甚至五音不全。YUKI所在的乐团的风格他也觉得不好听,难懂。但他还是耐心的把所有能找到的资源下载保存。
这个团一年只出了一首单曲,这个歌说不清楚是日式风还是港式风,也听不出什么创新性质。YUKI在里面具体承担了什么工作,也看不出来,但从演奏者表上看来,她的存在很渺小。可素林还是如获珍宝,反复播放,倾听。
炎热而无望的班可市郊区,这个小青年用这首单曲循环的,没什么意义的音乐,点燃着自己的生活,把那点可怜的希望弄亮一点,再弄得亮一点。
不管是吵吵闹闹的大工作间,还是下班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没什么人会去注意到素林的存在,素林并不出众。他骨子里还是有自恋的一面的,可是他又有点懂事的明白,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出众。
在张年年的照顾下,厂仔杨素林的生活:干活,吃饭,睡觉,单曲循环YUKI所在的乐团唯一发行的一首歌。
在一年前,他还过着没什么忧虑的,小少爷一般的生活。虽然他的父亲对他极其不满意,但他还是在富足的家庭里长大,没有经历过社会跟现实的毒打。以篮球特长作为体育生的身份,一路轻松过关考中学,考大学。
他原本的计划是,大学毕业就不再当体育生了,要像YUKI一样好好考个研究生,他家的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开始学管理学也是有必要的。
如果没有这次变故......
如果没有这次变故......他应该先跟YUKI进行一段毕业旅行,然后开始考虑去哪里学管理。而现实的问题是,他家老杨现在连他的面也不想见,也不准他回家,他已经演了一年厂狗了,深入了厂狗本身。
这黎明下的监狱,把素林在温水中烤熟,这是生活最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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