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见计划被识破,悻悻然起身,作揖道:“见过大王。”再次慢慢直起身子,抿着唇不知作何言语,但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这个大王有些善解民意,并不像雪秋口中的奸诈小人。愣了下便谢道:“谢大王成全。”
皇帝没有过多思考雪秋半夜逃离的事情,只是眯眼问道:“还记得你小时候,朕见过你几面,当年你父亲······哎!不说也罢。没想到征战沙场几载,回来竟是三界中苦河界的强者,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青鸾莫名觉得这个中年男人有些亲切,便如实说道:“回禀大王,青鸾是早间同二殿下到中原之时,得冀州清河国神女指点,才进步如此神速的。”
皇帝眼睛眯得更小了,但洞若观火的神情似乎在这瞬间显得老谋深算,他没有说话,右手负在脊背,左手负在小腹上转身朝他的寝宫飞去。其余人怅然若失的飞回了各自的寝宫。
青鸾喟然长叹,只期望雪秋能早些回来。而雪秋,划破黑夜,在空中像一道细长的电流。她依旧飞行着,按照计算,她现在应该是在当初嫁过来时遇害的地方,当时一战,原本想靠着强大的对手破九境,结果事与愿违,但她最后也没有舍命其中,只是精疲力尽才到达的天鉴城,她飞行着,心里想着:亏了那天鉴二皇子有些良心,知道来城门口接我。
黑夜乌漆麻黑,雪秋也只是凭靠方向飞行,知道灯火通明的地方,便是快要到了,大漠中有些村落,她依稀记得一周前这些村落里的草木渔夫用着极其向往的目光看着她的车队,就像是顶着一道极近的绚烂流星,从他们眼前划过。对于那些乡野村夫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但即便花开时节短,情却长留,即便红装车队行过很久,他们依旧回味无穷,甚至开始胆大包天的想象自己威风凛凛的坐在马车里招摇过市。
经过此处零星灯火,没过一会儿,她低眉俯瞰便看见了整个雪城的模样,从高空往下看一座城池,真的觉得毫不起眼。想当初雪神创造出的雪国,何等昌盛繁华,何等的威风辉煌!此后雪神像是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一般,从此杳无踪迹,查无音讯,唯一能证明她曾走过这个地处的证据便是那本被雪国后人所禁止的禁书。
禁书······雪秋停在半空中,回头看了也无边无际的黑夜,没有半点星光,昏天暗地,空气中夹杂着朦胧尘埃,让人有些犯浑。她降下气息,朝着雪城北边飞去。
此刻,她就如同守军们心头的灯火,像是一个带领他们回家的人,在眼前。士兵们感受到这熟悉无比的气息,全部到大漠上等着她,仰头望着她。
“三殿下!”有几位老当益壮的将士老泪纵横,哭喊着,满心激动。
在雪秋刚刚着陆,千人将士齐声跪下:“不离军!参见三殿下!”声如洪钟,但却夹杂着几分可怖沧桑。雪秋心道这才一周多几天就如此暧昧,真是伤我边军风骨。
“起身吧。”雪秋平静说道。
一名年轻些的士兵望着雪秋挺拔丰硕的胸脯说道:“这才过一周,殿下又大了些,”顺势望下去,“腰竟然还那么细!”众人被他逗得捧腹大笑,副官起哄唱歌道:“还记得以前殿下不允许我们唱的那首歌吗?今儿我起头,‘女子胸前抖两抖,男人腹中多斤酒啊!’”众人笑得前合后仰,眼泪直流,不亦乐乎。
雪秋撅着嘴瞪着众人,没好气地骂道:“谁教的?看你们一天天的,竟学这些!都给本公主住嘴。”见他们还在唱,雪秋开始追赶,第一个便追那个带头起哄的年轻士兵,边追边骂道:“大爷的,你爹爹怎么叫你说话呢?你他娘给本公主站住!”
前方绕着火炕与雪秋你追我赶的年轻士兵边躲边笑道:“殿下,您说过,你娘就是你娘,他娘就是他娘,你他娘什么意思啊?”逗得众人合不拢嘴,腹腔直痛得叫人满地打滚。
雪秋恼羞成怒:“嘿你个不孝子,有本事别靠着这团火,看本公主不打死你!”
“略略略!殿下说过不会打自家兄弟。”
雪秋突然站着身子没有再追,指着他吹鼻子瞪眼硬是半天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不过少年虽然纨绔,也有底线,见雪秋不追,便乖巧的走到她身边低头道:“那您打我两下吧,不过得轻些。”雪秋还没见过这样子厚颜无耻的士兵,一脚不偏不倚的揣在他紧致的屁股上,疼得他捂着屁股蹦跶着哭喊着朝新任一周的将军跳去。
雪秋嘴角漾起淡淡笑容,背负着手朝将军走去,撇了一眼他身后畏畏缩缩捂着屁股的年轻士兵,说道:“这将军当的还趁手吗?”少年自然知道她们要谈正事,便捂着屁股朝营帐里走去。
老骥伏枥的将军一下子跪下,满脸皱纹尽显沧桑,眼里水光闪烁,在暗沉的脸上显得无比透亮,他颤抖着嗓音说道:“老臣······对不起三殿下!”
不冰雪聪明的三殿下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也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淡然听他诉说着:“就一周,您远嫁天鉴不过两个时辰,线外之人知道您不在,趁火打劫,我军经此一战,损伤惨重,原本精锐就少,现如今只剩······”
他一咬牙,艰难万分的挤出话语:“只剩下······一千五百余人。老臣有罪,甘愿请罚!”
雪秋嘴角勾起一种异常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她闭眉深吸口气,过了半晌才说道:“你老了,这不怪你,起来吧。”
见将军缓缓起身,继续说道:“其实刚才我在上面就发现营帐少了许多,也大概猜到了些什么。好一个趁火打劫!甚好!”她开始咬牙切齿,几乎是怒不可遏的,要把牙齿咬碎一般。
然后她慢慢了敛息平心,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一己得失,何足挂齿?所以,要怪也得怪天鉴非要我嫁过去,也要怪宫中那无用的老头,只晓得舍不得姑娘套不着狼这一个道理!不争气的爹!”说完便无可奈何的捂额叹息。
雪秋坐在地上。
老将军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不知殿下是否在那腌臜之地寻到大公主?”
说道这事儿雪秋就来气,没好气地说道:“他娘的,怕中原的一些狗崽子就把大姐拱手相让了!”
老将军说道:“果然不出老臣所料,刚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因为中原有人来犯而送过去。不过我听说,中原很多人还是很怜香惜玉的,至少不要像天鉴那狗贼一样就好了。最终还是可怜大公主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想起来以前坊间传的话,‘自古名门望族女为男,到最后必然惨绝人寰’,可悲可叹啊!就说说当年天鉴还未在建立的时候,如今天鉴所在的那地方,以前还有我们的友邦呢!只可惜,当年他们来势汹汹,将友国同胞们杀了个片甲不留。没想到,就连中原流氓气能都如此强大,着实让人自愧不如。说起气道,殿下如今已是八段中阶高手,霍霍那天鉴,应该是绰绰有余啊?”
雪秋敛眉深吸口气。
气道八段强盛如斯,但雪秋儿时纯属自学,将许多东西杂揉一起,融会贯通,日久天长,气能便会失去真我。每个人气息都是天生独到的,所以许多强者可以通过别人的呼吸吐纳,从而判断那人实力。古书《气之论点》上有过记载:将多种气术浅尝而止,或者精深却又不到极致,便会失去真我,失去真我自然有好有坏,这利处便是许多人无从察觉失去真我之人的气道阶层,不知那人气能如何。弊处也显而易见,就是在气道达到一定程度,便会举步维艰,融会贯通本就难如登天,别说气术杂揉了,而要将杂揉气术精通到极致,古往今来没有任何记载有哪位绝顶高人能够真正做到。
而就算有世外高人,至少也有那么一两个外人在时间的流逝下晓得这个高人的存在,那也必定会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的。
不过就算几乎所有人认为是这样,雪秋毅然决然心道世外高人想隐藏自己的气道也自然轻而易举,岂容得无名之辈探出玄机?
雪秋灰心不求什么绝顶名师,只梦寐以求着一本千古绝唱,能助自己跨过那道沟渠。
她叹气,很深,前方的空气很湿润。声音缓缓升起:“那杨楚就很强大,我和他差不多也就一半一半的样子。但是我相信自己。老将军,活那么大岁数,我相信您也未曾见过几个十六岁靠着自学达到气道九段剑道五段的人吧,”见老家伙低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的气能做多入三界其一,而且必然九死一生,需要找到系统的方式。自从雪国没落至雪城时,我城人人气道平均达到七段就止步于此。大多数人推行修炼刃道或者剑道,可肉身修炼,谁又能坚持下去呢?”
老将军抬起头来,看着深黑可怖的天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愁眉苦脸的望着一片漆黑。
过了半晌,老将军坐在地上,才卖弄着阅尽沧桑的嗓子玩笑道:“有了蜡烛,人们就不会用难找又不持久的火烧纸、萤火虫。听闻杨寒那厮对殿下爱慕至极,殿下不会因此而丢弃我们吧?”
雪秋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想多了。据说中原星空如斯闪耀,夺人眼目,如若可以,将来必然去那儿走一遭。”
老将军很自然的笑道:“殿下粉雕玉琢的脸庞,便很是夺人眼目了。”
雪秋情不自禁的笑着,但没有出声。
一如既往的,雪城北方的夜空依旧黑暗,只有这尺寸之地有着火红灯火,为这黄土填了几分烟火气。那条线外,不知又是何等触目惊心,明明只是一周之隔,雪秋却有些想去看看了。想便走罢,她起身,老将军随即起身,跟着她慢步走去。
到了线边,看着许多年前被自己一剑划出的黝黑的泥土与周围格格不入,雪秋心里的一些往事被勾起,但依旧喜怒不形于色。老将军停在线内,任由雪秋向前走去,因为他知道她已经不是不离军的将军了,三殿下依旧是三殿下,但许多事情还是变了。
老将军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慢慢被前方的黑幕笼罩,心里茫然。他不知道夜半三更之时雪秋动气飞来雪城做甚,又不敢乱自揣测。以老将军对雪秋脾性的了解,绝不会认为雪秋是为了什么狗屁思乡之情马不停蹄的飞过来。
没有与外界开战,老将军不能出线,他就看着,脸上的皱褶恰恰衬托了那双深邃沧桑的黝黑眼眸,清澈洞明,却又含着几分迷茫,就像是怅然若失那般迷茫惘然,不知所措。
至于三殿下,她估摸着自己走了很远,因为眼前很黑,蓦然回头,有零星灯火在黑风中摇曳,便心道走得不算太远。她继续慢慢走着。一望无际的大漠上,只有风可以触摸,她闭上眼睛走着。但因为是在线外,所以她走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很慢很慢,却稳健无比,每一步都脚踏实地,深深陷入松软的黄土。
风有些肆虐黄土,片刻柔软终归不复存在,雪秋睁开双眼,浓郁深黑的艳媚颤动,在漆黑夜幕中一双秋水眸子也随着黑色没了光。还是闭着眼睛的好,可以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但却失了几分安全感。
算算时间还早,还想在走走。原本是来告诫说事的,却又那样难以启齿,心情也难以言喻。突然在此刻,雪秋想要将一切烂在肚子里,就这样朝着前方平静的走着,走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走到哪儿算哪儿。
但现实终归是现实,她敛眉叹息,依旧深沉。这风微凉,在热夜里让人神清气爽,盘算着月日,今日应是入秋了,秋日里的第一天,荒凉的气息却满风袭来。雪秋睁大眼睛,这风愈发来得猛烈,刚才的神清气爽荡然无存。这风犀利,如刀割肌肤,却没有激起过多黄土,按道理,此刻应该尘头大起,风沙裹身。这不是该有的风,换言之这或许不是风。
雪秋一征,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这是气,是一位高手于千里之外发出的气,气流如大河长流,滔滔不绝。是谁能发出如此壮阔波澜的气流?雪秋微蹙眉头,转头狂风扑面而来。望着前方黑夜,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感觉,说是害怕却又让人向往。狂风渐弱,但另一种气流袭来,雪秋感受得到,这是同一人所发出的。
每个人所发出的气流可以千变万化,但终归结底是由那一个人身体发出掌控的,如果有人足够厉害,那就可以判断这些气流是不是同一人发出。雪秋感受到了,只不过第二种气流不是纯粹的气道,像是带着什么东西,而且是生机勃勃的活物。
越来越近,寒气逼人袭来,雪秋面不改色强壮镇定,作揖说道:“不知阁下何人?还请报上名来,让雪不离死个明白!”
前方有一道深黑的身影划破黑夜,天上的黑云随着一道直线向周围溅开,然后流云翻滚奔腾。
雪秋生平第一次看到了,雪城北方的星空······那是一道触动心弦的犀利光芒,崔然烂漫。那片远远望去狭小的星空向极北流淌,隐约有几颗星子倒错摇曳,若隐若现的煞是夺人眼目。
前方气息渐敛,雪秋抬起头来直起身子,半轮皓月银光一泻千里,眼前人一身白衣飘飘,剑眉星目。精致的五官让雪秋一时出神。
“我奉家主之命刺杀雪城三殿下。三殿下,多有得罪,待您死后,我会舍命相报。”
他的嗓音含着满腔正气,一看一听,就感觉是那种一心求道不问世事的年少高人。雪秋回过神来,右手一挥整个人便向后方退去。
她拂袖喝道:“你家家主谁啊!?”
那人抬手仰头向南方上空抱手行礼道:“我家家主便是东夷明君危露势!”
危露势。这三个字在雪秋耳畔萦绕,她依稀记得这个女人让杨楚有多么痛苦,那日在杨楚书房里听他歇斯底里的嘶吼,让人于心不忍。于是气能被迫改变的杨寒不敢在外人宫外展现气道,生怕有人探出他气能与常人有异,从而烙下话柄,引起是非与诸多不便。雪秋突然想起在杨楚书房中翻阅的典籍里,危露势是何等的威风凛凛?那种霸气侧漏英姿飒爽的女子让人向往。雪秋知道,一位女君有多么困难,且不说其他国家对她的地方虎视眈眈,许多大男子主义的人也恼羞成怒想要除之而后快。城内官员定是对她百般掣肘。
一位女子,如何掌管宏图大业,带领人民走向繁荣苍盛?太多人都是这样想的,然而在世界不同意女子掌权的情况下,危露势还是起来了,在那把椅子上不曾有半分摇摇欲坠的样子,这让雪秋佩服得五体投地,将她奉为楷模。
这个名字,太过刺耳,却能鼓舞人心,雪秋望着眼前坦荡如砥的男人,气极反笑,笑得苦闷,让眼前人于心不忍。
但危露势为何要杀自己?雪秋绞尽脑汁也想不透彻。
笑声停止,她凝神望着眼前人,想到了有些荒唐的点子,比如危露势对杨楚余情未了,见自己与杨楚走得近,心生醋意,所以才派高手来刺杀自己的。
女人心,海底针,雪秋深信不疑。仰头望着在翻滚的灰云,和那些原本不会出现闪耀的繁星,她大声笑起来,像是在发泄着压抑许久的情绪,然后慢慢归于平静,淡漠的眸子望着眼前清逸脱尘的男人。
”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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