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虚构带来身份的改变

在距红塘火车站二十多里远的郑家山村里,农人在八十年代初还是周而复始的天天如此,有道是东方发白做齐擦黑。这在农忙季节,就更是农民们普通而劳累的一天。对于郑四嫂来讲,这一天可就不是那么的一般了。

她在天还没亮就急忙翻身起床,一边着急地套裤子一边朝着正房的两个房间高喊:“美琼、郑丽搞快点起来。”紧跟倒她就抓起衬衣一边往身上穿,一边急急忙忙的奔向灶房,赤着的上身很快是遮敝了起来。

她还是嫌自己的动作太慢了,心里很是羡慕古人的赤条条来去既方便又快行。对于如今就是有天大的事情,都硬要穿衣吃饭的按步就班,烧火舀水梳头洗脸,事儿接着事儿的把人忙得要死,感到是莫得一点的办法。今天要把一亩多地的菜籽打完,把油光闪亮的菜籽米米弄回到这个屋里来。这事就跟火一样的烧燎着她,让她恨不得马上就可以去到地里动起手来。眼下偏还有一大堆非做不可的琐事,纵有天大的本事休想一口气就做得完。使她的心里头,是又气又急的一肚子鼓胀。

当美琼嘟起嘴巴抱怨“还没煮好嗦?”郑四嫂就有点鬼火冒的吼:

“你咋个不起来煮喃?妈哟跟你们当牛做马还拐倒了嗦?”

悄悄在门外靠倒在门枋上的郑四婆婆,随时都像准备找茬的急忙接过了话头:

“哦唷晓得当牛做马哪,当牛做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对于“接了婆娘就忘了娘”感到愤愤不平的郑四婆婆,想倒孙儿已读了住校,二天跟儿子郑四远一样是不想再咋个回这个屋头的,两个孙女一大嫁了人,今后这个家是啥子光景还不明摆倒起的?这让有几个子女的郑四婆婆,在心里头便找倒了一些平衡,口气有了点幸灾乐祸:

“你吴秀林二天,比我这个孤老婆子也好不倒哪里去。”

说起来在山村里好些老人都儿女一大堆,到老反而成了孤人一样的过日子,这种事情是古往今来都有。其原因是咋个的,可能是随便哪个都说不清楚。就像当地有一种鸟,为啥子会在父母无能为力时,被子女当作美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可怕,实在有些残忍无情的天理难容。这种飞起来有点像山桠雀名叫马必牢的鸟,在七十年代末就彻底的消亡了。还有一种鸟的传说,给人的心里也是相当的添堵:

婆婆在灶烘里拿沙罐炖的肉,被看家狗搬倒吃了个干干净净,婆婆就硬说是媳妇偷来吃了的。受了冤气的媳妇又遭倒丈夫的狠打,气不过自杀身亡变成一只灰兰羽毛,飞起来有点像鹰的鸟,来去跟布谷鸟的季节差不多,只是叫声很有一些愤怒,“狗屙脓,狗屙脓”的以此咒骂偷吃的狗。

这种喊冤的鸟,在八十年代慢慢地淡出了村民的视线。然而,现实中的婆媳关系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交恶反倒是俞演俞烈与儿女不孝的矛盾并驾齐驱。

这就使得在山村头的家庭问题越来越突出——是越来越莫得人爱管了。就像郑四远嘛,土地一到户他就两手一甩,啥子老的、婆娘、娃儿、土地、鸡呀猪这些,对他来说不要讲是不当回事,就是听听都会心烦。在外头跑生意天南地北都去,就跟在旅游一样又新鲜又快活,不消讲这也就是他的最美好的快意人生了。他对家的概念很快就变得遥远,跟他的关系好像是越来越淡;一年回过一两次家满眼都是脏乱,老婆的身子也莫得了半点的光鲜,每一回又总还要听一些不太舒心的话,使他对“回家”这两个字的感觉都快要莫得了。因而,郑四嫂所能得的爱意几乎就是等于零,却又总还要遭受婆婆的忌恨,心里头自然就有着诸多的不平。

不过她今天不想回嘴吵架,整个心事都在考虑倒今天的活路上:请人帮工做活路做得快不快,要全看做主人家的会不会计划跟指挥,就像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一样。今天先要扯一片菜籽杆然后平地辅晒垫,再在晒垫的周围辅上塑料胶布,跟倒把菜籽把把抱满晒垫的晾起。只有先把这些做完帮工的人一来就开打,那吗今天把菜籽打完也才不会成为问题。

等她忙完屋头天已亮了好一会,急得她赶紧扛起晒垫、锄头跟连盖,出了门走倒晒坝边看见下边的地里头,陈长善已扯归一了菜籽杆,正用锄头铲得飞快的在平地了。郑四嫂的心里头立即一热,涌荡起一股很是真城的敬意:

“这个陈大爷,心才硬是有点好喃!”

感动着的郑四嫂好像浑身都是劲,脚步无比轻快在眨眼之间就已到了地里:

“哈哈哈陈大爷!哎呀你才硬是来得早哈。”

陈长善忙停下了做活路的手看倒郑四嫂,做出了笑灿灿的回应:

“早啥子早哦,嘿嘿吴秀林!你也来得早塞。”

郑四嫂飞快的把扛着的东西往地上一丢,几步走倒陈长善的面前,恭恭敬敬的递上一包飞雁纸烟,笑眯眯的满脸都是喜色:

“陈大爷,我不晓得哪种烟才好些,你吗就莫嫌撇哈。”

“嘿嘿嘿!晓得出烟烟吗就是好烟了塞。”

陈长善笑腻了的盯着郑四嫂脸上很有点亲切的表情,显得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皮,听郑四嫂说“陈大爷你快把烟拿倒”,这才看向郑四嫂那双有些粗糙的瘦手,一副难为情就跟害羞的一样,手都在抖动不止的接过烟,很是激动的望着郑四嫂那一对还有些水灵的眼睛,既像是很兴奋又像是很客气地说:

“哦哟嘿嘿嘿咋个要得嘛,咹活路都还没做就先拿烟了。”

“哦还没做,”郑四嫂看着喜欢得像个大孩子的陈长善,热着脸的嗔道:

“你都做啩这么一大班活路了,还要哪门子做嘛,快吃竿烟歇会再做。”

“歇啥子歇哦,这门凉快正好做活路。”

陈长善一边认了真地说话,一边用力舞动月锄如闪电般的平起地来。平时沉默少言的他,可能因为兴奋之故,在轻快的劳作里止不住的对郑四嫂赞美起来:

“吴秀林你硬是好能干哦!把菜籽做得这么好,肯定怕都要打五六百斤呢。”

他圆方的脸上有十几二十棵豆点,好像都充满了快乐的闪着光。土地到户后家家户户的交流已不多,人跟人能在一堆好好讲会话的机会就更少——可以跟郑四嫂摆上龙门阵那真的是很难得。陈长善为帮工尽力做好准备的变得年轻了不少,既眉飞色舞又绘声绘色的,把从广播中听倒的冯幺爸对罗二娘说的话,摹仿得极其坚强有力的对郑四嫂说:

“土地到了户过后还真就是这么子的,哎罗二娘,这不是那几年了哦,我包包里有的是钱,想要哪里就割哪里……”

郑四嫂不时睁大眼睛,有些吃惊的看向陈长善,很奇怪这个五十多岁的陈大爷,咋个就会是这么欢欢喜喜、精精神神的活泼异常?在他讲倒“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时,有点黑的脸上都泛出青春的红晕来了,仿佛他已经是一个生活得相当幸福的人。这在无形之中,就把郑四嫂给深深的感染带动:

“哈哈哈哎呀陈大爷你才硬是有记性喃!如今也是这么的,这两三年各人做倒的都是各人的了塞。只要是肯做,反正穿吃随便咋个都不得成问题。这团转也只有你陈大爷才硬是会做,广播里都在无数八回的表扬你,说你把地做得只有那么把细了,又把庄稼管得来长得都是齐齐整整的,硬是就莫得哪一个比得上你。”

“哦哟你快莫这么子讲,嘿嘿吴秀林!你吗就比我得行得多塞。你看你这块地的菜籽还有那边的麦子,在全队都怕是数一数二的好。”

“哈哈哈好嘛,哎呀都是你陈大爷咵得好。哦唷徐艳你才早哈。”

徐艳一边拿眼睛在寻找一边应酬道:

“不早啰,你们都做啩一大班活路了。”

她看到了正快步赶来的曹欣,小鸭蛋型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微红。

就在几个人都往晒垫里抱菜籽时,陈长善又止不住地咵道:

“吴秀林你硬是得行,做的菜籽这门好肯定打六百斤都莫得问题。”

曹欣表情冷漠地脱口说了句:

“最多能打三百五十斤。”

“要是不了喃?”徐艳白了曹欣一眼责怪地说:

“农村头的人如今都过得是高高兴兴的,就你一个人才爱说丧气话。”

“值得高兴吗?”曹欣平淡的看了一眼徐艳,就像看倒生人的无动于衷:

“天天都在这夹皮沟似的山中,平凡得很像是在很早以前的部落里。人人就为点糊口可怜巴巴地活着,都八十年代了我想笑都没法笑。”

郑四嫂看了一眼徐艳,眼神里有种为姑娘叹息的怜悯。感到曹欣这个人就是有点怪,对徐艳好似莫得感觉的就如一根木头。两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女,是一个住在北边一个住在南边的水火不既。郑四嫂心想,只要一牵涉倒不愉快就会使人情绪低落,对于劳动失去热情会大大地减缓工效进度。就急忙地打了一个不是高兴想笑的哈哈说:

“人一辈子吗就是为了吃穿塞。”

她说完从地上一下抓起了连盖,朝手板心里吐了叭口水,在两个手掌之间使劲的搓了几下。然后举起连盖,朝辅好的菜籽用了十成之力猛地砸下去,发出了号令一般响起“叭”地一声震动,以表明大家都该集中精力做活路才是正事。

空气中好像都是沉闷的因子,铺着灰白云块相间的天空中,开始从不同方向朝南飘浮着乌黑的云层。山谷中有了斑鸠的低沉烦闷地燥唱,“咕咕开沟,咕咕开沟”,像是对大雨就要到来的着急警示。布谷鸟似受了影响叫得有些怪声怪气,“苞谷、苞谷、花苞谷、花花花苞谷”,如含沙射影对人类的私生子就是花苞谷的讥骂。就连为春天首先欢歌起来的阳雀,心烦意乱变了声调的莽起乱吼,“晒归和,晒归和,晒归和”。一声比一声更急更烦燥,仿佛是在骂做活路的人是“晒龟壳”。

这三个字出自某个山民的创造之语,于理完全不通。龟在晒壳时是不把头缩在壳内的,把人头比做乌龟最多只是指某一种男人。把在大太阳下面,做活路脑壳遭晒得飞痛的人都比做“晒龟壳”,对农人实在是最大的不敬。看下天上的烈日嘛,一会跟火一样把人的脑壳皮晒得针刺一般的疼,一会躲进云层里施放着不晓得有几千大卡的热量,弄得做活路的人是汗水直流。把整个的都林山区的人,都热得来比坐在蒸笼里被蒸起还更难受。正如《水浒传》里有首诗说的,“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燋。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最底层的人生活得最为卑微,不晓得他们的心地、他们的精神是不是不足以道?

把人类的生存从古至今想一下,时势可以造英雄,穷山恶水的环境则完全就似地狱——高山峡谷中的农民,随着先人莫得选择地在这里进行生存着的一系列举动,不管咋个反正都只能受制于眼下。

鸟儿们慢慢地开始躲在绿树上或是茂密的草丛里,张着干渴的嘴在四顾地寻找水源。看家狗则找到最阴凉之处啥也不顾地赶紧趴下,伸出长长的舌头不住地喘息。

这个时候气温已高达三十度,工薪阶层的人可能都在领高温费了。作为山区的一家之妇郑四嫂,拿手掠了一下沾在前额上的头发,在朝手心里吐完了口水时顺口发了一句牢搔:

“妈哟这鬼菜籽咋个这门难打喃。”

她在昨天没顾得上把菜籽翻晒一下,这就使得晒倒的一面一动菜籽夹立马就爆开,籽籽“沙沙沙”地撒落在地上就如“哗哗哗”的落雨声。没晒倒的一面喃,菜籽夹就跟拿万能胶水沾稳了的一样,被随便咋个捶打它都不愿裂开。

天又快要下大雨了,不打是不得行的。隔百把米那片地里的小麦正等着收割,紧跟倒是要请人犁地,点苞谷跟打红苕埂,还要给早苞谷匀苗施肥,洋海椒要打芽要捆,活路一环紧扣一环一刻松闲都是莫得的。

偏是在打菜籽的具体劳作中,要把菜籽把把抱进晒垫里铺好,打一片翻了铺再打一片。然后,把干净了的枝桠跟还不干净的分选开抱出去。大家做这些活路努了力展了劲的个个都汗流夹背,就跟才从水里爬起来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工效进展十分地缓慢,不管咋个尽力都硬是把活路做不起走。

这使郑四嫂相当地心焦。她想倒这一段时间大家都在忙,今天就有两个被请了的人没来。今天要是把这一亩多地的菜籽打不完,那吗明天这几个帮工的,怕也就要各人忙各人的了。况且,如今耕牛太少犁地的走远了,那就再也不好请转来。总之该收的没收起来,挨雨受损地又犁不成,过了小满种的玉米虫多又耗子尾巴长,反正就是两头都要遭。因而在这一季节里,任何的一环都不能有半点的闪失才得行。

倍感压力沉重的郑四嫂,脑壳里头又出现有过无数八回的意念:

“狗日的郑四远硬是有点可恶,再哪门的农忙都不回来帮倒摸半点的活路。”

在土地承包到户不久,她去飞龙场找过郑四远,想要对他宣布“你不管我也不管”了。但是她没找倒男人,反倒在场口对一个睡在地上一身污秽不堪的男乞讨看了好久。不晓得她到底是想了些啥子,反正是一口气跑回屋里,倒在床上偷偷的伤伤心心地痛哭了一场。过后就认定这个家、子女、土地都是最可亲最可爱的。要是放弃这些失去这些,去过那种真正一无所有人见人厌的流浪日子,觉得那还不如死了的好。所以她坚定地挑起了支撑这个家的重担,再苦再累都不气馁地拼挣着。虽是在极少关爱、体贴跟温暖的滋润下过得怪不舒心,但她还是在这深深的山峪中用原始的工具,用原始的劳作方式在原始的土地里,做出了有点让人羡慕的比丰衣足食略强的家境。

不过在她那好看的双目之下,已有了一层明显的蝴蝶癍,瘦瘦的瓜籽型脸上跟圆凸的前额上,都有了老气横秋的样子。就是那清秀的柳叶眉往日的润泽之彩都已隐退,要近一些才看得见微微的两弯。她穿的春纺色的涤凉衬衣旧而薄有点隐现肌肤,不受约束地随脑后的两个短辨一齐不住地摆动着。她仿佛还嫌用力不够充分,干脆把脚上已灰白了的塑料凉鞋往边上一甩,光起脚板的拼起狠劲来。

陈长善见了很是不安地把郑四嫂看倒,脸上跟语气里满是关切地急道:

“吴秀林你不穿鞋子哪门子要得嘛,看把你的脚戳倒了哪门子办?你快把鞋子穿起才要得。”

郑四嫂听了脸上掠过了一层暗影,心想自己就是莫得衣裳穿,郑四远如今未必会过问。她不由自主地带着点感激的把陈长善看了一看,打了一个并非是欢心的哈哈说:

“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脚皮子塞硬得都跟铁板板一样,哪里又还怕啥子戳哦。哎呀陈大爷、徐艳、曹欣、你们都快歇会多,硬是太热了。”

“这会好打些了,就要架点势打塞。”陈长善非常认真地说:

“嘿嘿这么多人,莫在今天打不完塞还不好意思呢。”

用手不断从脸上把汗水刮下,一把又一把往下甩的曹欣,看了一眼精力似十分充沛的陈长善,仿佛是有点看不起地说:

“现今的农民还有哪一个是留着余力不用的?只不过是光靠卖力气的蛮干,我看根本就干不出一个名堂来。”

徐艳很想说一句话来顶撞曹欣,“那你就想一个不累人又做得快的办法嘛。”但是她忍住了,曹欣尽管就是一个平凡的农村小伙子,可在她眼里,那股机灵劲跟不怕苦是不同于一般的。眼下的曹欣穿的白背心跟下面穿的蓝色维棉长裤,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透湿。徐艳带着有几分心疼的口气说:

“曹欣你都打得好恼火了,快来翻铺我来打。”

陈长善脸上阴晴不定的显得怪不舒坦起来。他可能是认为两个年轻人没说是在耍朋友,更莫得订婚的迹象,徐艳对曹欣已是相当的关心体贴了,二天曹欣真要是娶了徐艳,还不晓得有好享福呢。可五十几岁的自己喃?莫说是结婚,就是想把日子过得顺畅点都好像是痴心妄想。兄弟把一个十天就有九天病的老汉甩跟自己,把几亩薄地、几间烂草房子甩跟自己,去了区镇上开铺子做生意,过起了有滋有味跟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可老汉又还全不顾及到自己的劳苦,经常把鸡啦蛋啦白白地跟幺儿送起去。更令自己无奈的是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做活路又一个人回屋,生活完全是跟人隔绝了一般,随便在哪个地头都是孤人一个。这种日子简直沉闷得无聊透了顶,天天都像是在黑暗之中看不到生活的一点亮光。

肯帮人又是极其迈力的陈长善,可能并不晓得导致他现在这种孤苦日子的,在诸多的因素当中最为突出的就是,他不是一般的怪法:不管他帮的是任何的主人家,只要是说了句他不乐意听的话,轻者二天他不得再帮这家人,重者他是马上走人——不仅再也请不动他,而且哪怕就是跪下相求,他也不为所动地坚守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

郑四嫂晓得陈长善的这种毛病,在必须请人帮工的压力下,就不得不动脑壳想得多些。她晓得随着各家各户独立生产的实行,一个妇劳工日要换一个男劳力工天,一般说来男的是不得干的。给工钱呢一天两三块钱并不划算——莫得人主动地找农家顾主,原因可能就在挣钱少。总之,要想请人做活路又尤其女主人请人帮忙,除了人缘方便要处得好,随时还得特别注意说话不伤人。在如今的人只要一有可能,便会尽着力往外走的人在不断地增多,做地的人就会越来越少,这在二天的漫长岁月里,不晓得还有好多事情要求助于人将变得是必无比的艰难。使郑四嫂想到要顾及眼前更要考虑到今后,与其让眼前的人亡命倒不如使今天的人有些念想。在喊了两三道见几个人都莫得歇下的意思,就干脆往晒垫的中间一坐,半是强迫半是恳切地说:

“你们塞才是哦,不歇吗水总要喝一口嘛,我坐倒这中间看你们还哪门打。”

“快让开哈郑四嫂。”曹欣举着连盖口里有点不客气地说:

“再等一会你不开口我都要歇了。”

“硬是呢四嫂,都快十一点半了还有啥子歇头嘛。”

徐艳看向郑四嫂的眼睛,意思像是在说“你该煮得少午了”。见郑四嫂根本莫得反应似的,就对小伙子带了点嗔怪的口气说:

“你的饭量小怕是早就饿了,喊你让我来打喃你又不干,都不晓得你这个人是咋个想的。”

陈长善苦着脸一副难堪的点燃了一杆纸烟,烟子仿佛有意把他的眼睛熏得来泪汪汪的,嘴里发出“咝咝”声的像是有点难受。就不知所措拿右手的小指跟无名指,可能是想夹住移动含在左嘴角的纸烟,又好像怕烧了手指的抖着,好不容才取下了烟眨巴着眼。

曹欣似想把飘荡的烟雾赶走,便使劲地挥舞着连盖。

“你在咋个的打嘛?”徐艳把抱的菜籽往晒垫里生气的一甩,很有点不安逸的看倒把连盖舞得飞快的曹欣。

陈长善忙对自己舞得慢了做出合理的解释:

“嘿嘿徐艳,我塞是岁数大啰,手脚都莫得年轻人的活繁了。”

“就是嘛,”郑四嫂好像深有感触地说:

“妈哟人要是不老就好了”。

在她看来,还不到十九岁就嫁给了郑四远,尽管说是吵过嘴打过架,到底还是相好相爱又很甜蜜过的。只是那种床下打闹床上合的有苦也有甜的日子,如今已是变得非常的遥远,随着那背起娃娃赶出工背起娃娃做活路,都已一去不复返的烟消云散了。

女人遭罪的历史还是莫得啥子大的改变,如今又还要面临着一种新的风险:自由了的人会不会就跟莫得笼头的野马一样,随便咋个乱跑都是可以的?郑四嫂早晨从自己的女娃子的表现上,隐约地感觉到如今的人,是越来越只为了自己就不顾其他的一切——

“阿娘我要买根裙子。”

“乘幺女,等卖了菜籽我就拿钱跟你买。”

“等卖了菜籽?那你咋个就有钱拿给姐姐喃?”

“你姐姐读初中了得嘛,穿好点才不得拿跟人家笑话塞。”

“我们班上的人只有我穿得最孬了,人家都有裙子就只有我才莫得……”

郑丽说着话泪水是在不断线的往下流,泪眼模糊真像是痛苦万分。郑四嫂觉得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啥子办法来解决,就只好把留倒买肥料的钱先扯起来用了再说。这让她感到心里有些发凉,因为她的艰难苦衷莫得人会体量。她看到年轻的在很快地长大,用钱在迅速的增多,无形之中对于未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尤其是在吃了少午过后在猪圈边听倒了曹欣的一些话,更让她对于二天的日子完全的朦胧起来。

在饭后要休息一会的时间里,对于曹欣跟徐艳来说,正是脑力工作的开始。徐艳侧身靠着苍老的竹子,右手只顾轻轻的搬弄着竹节疤,豆荚一样的双眼有些悲怨地看着沉思的曹欣:

“你完全是变了,读书才回来那会你都是好高兴的,对我总是喜笑颜开的很有好不错。如今我不晓得你咋个在想,对我连看都不想看一眼,你在心里硬是就这门的看不起我了?”

曹欣双手交叉的抱在胸前,面朝着对门子崎岖宛延的大山,一对大眼睛里的暗淡之光,似梳子一般在慢慢地梳理着:在那茅草遍布的绿树荫荫之中,这里一片那里一块被分割成无数乱状的山地里,一些是穗短杆细的小麦,一些是卷了叶子的早苞谷苗,加上好多的崖岩及空旷光秃的山坡,组成了一幅房屋稀少破旧,土里多石土质贫瘠地块散乱不平,根本就是一幅难以改变的画图。使他那宽宽的盘型脸上完全是凝重的表情,一张阔口说出的话是无比地深沉:

“是我变了,是我对这山中的一切都看不到半点的希望,我跟你有了根本的不同。你很安于现状而我打算出山去闯,我们之间也就无从说起。过去我就只会空想,当我真正地认识了大自然,我才明白农民在这样的山中,要想过上幸福的好日子,那完全就是一种遥远之梦。”

“曹欣,现在这种平平静静的日子多好,你看四远大哥,出去还不是混得不咋个样吗?”

“他过去当惯了基层干部,就只会图他一个人过得轻松。我不会像他怕苦又怕累,更不会像他只跟人跑腿的混日子,我出去了首选就是要干技术方面的。”

徐艳很有耐心地说:

“在农村头学一门技术,还不是比常人容易富得快行些。”

“学木匠做载缝这些技术,在山村能挣点小钱,属于小打小闹的没取头。再说只要没离开这穷山的环境,就一样存在着在使劲挥舞锄头时,在担着重担一步又一步的爬坡上坎时,那种劳累辛苦始终都不可避免。更为重要的还是,付出的血汗又不能取得好的效益。我以为要想走上幸福道路的人,除了出去到外面的广阔天地中去寻找,那就根本别无选择。”

“你真的不想再呆在这个山村头了?”

曹欣用凉皮鞋底搓着地上的一截朽木棍,一用力踩断了地说:

“是,一刻都不想。在这样的落后山村里,想富有想过的舒心都无法实现。我有一种感觉,农村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走出去。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考虑一下。”

“我?”徐艳摇了摇头地说:

“除了做活路我啥子都不会,想都不敢想去外头人生地不熟的该咋个办,弄得不好落一个要饭的下场还不把一辈子都毁了?”

曹欣带着轻描淡写的口气说:

“你不想出去也好,我听说你妈跟你找了一个,我想肯定会入你心愿的。不管咋个说,总要比四远嫂像守活寡一样要强得多。”

徐艳两眼狠狠地瞪着曹欣说出了非常气愤的话:

“你的心比这午后的太阳都还要毒。”

午后随着地面被晒烫了的温度上升,太阳的光线还真的就像钢针,把人刺得难受极了的如锥钻心。

在郑四嫂家前面的河边地里,已响起了连盖打在菜籽上发出的“啪叭、啪叭”之声,在烦闷的山中就如一只鸭子沙哑地嘶鸣。

回屋头喂了猪的陈长善,没顾上喘一口气就顶起烈日到了地里。二话不说就动起了手,很是用力地把连盖舞出了孤独而沉重的低吼,着实把郑四嫂心里骇了一跳:

“这个陈大爷,咋个就这么的不怕热?”

郑四嫂本来是在乱想着她过去跟现在的一些人生过程:过去郑家为了要得她,是咋个的把她当成了宝贝;郑四远一心想把她娶到手,是三天两头的朝她娘家跑,就差没把脚杆跑断。

而如今,她想她就跟一个母鸡一样,当一个又一个都离她而去后,她便一无所有如婆婆一样成为莫得啥子人过问的孤老太婆,这是好可怕好可怕的未来啊。曹欣的话更让她为现状感到格外的愤愤不平,觉得郑四远把她害得不浅。

陈长善已在使劲的做起了活路,让她不得不回到今天的具体中来:在村里像陈长善这么帮人都尽心尽力已是绝无仅有——他是一个孤苦更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面对山村遇上金钱之类吸引力极强的大风,阵阵袭来会把无数的人卷走,陈长善那是肯定不会的,无论咋个他都是一个与故土共存的坚守者。这在郑四嫂看来,山村的生存现实中暂时还不会受到多大的威胁,甚至认为日子还会红红火火的过下去,因而她就有了信心跟喜悦:

“哎呀哈哈哈陈大爷!这么的热法子你快先歇会多嘛。”

“歇啥子不热嗒。”陈长善停下来望着走近的郑四嫂,仿佛是在这里恭候着,无比真诚又兴奋地迎接郑四嫂的到来,脸上笑眯了的补上一句:

“嘿嘿嘿硬是不热呢。”

他精精神神的把满脸是笑的郑四嫂盯倒,跟喝了酒一样地笑开了花。

“哦哟还说不热。”郑四嫂毫不回避陈长善那闪闪发亮的眼神,用水波荡漾的目光对视着,语气里满是心疼地说:

“看你满脸都是汗棵子了还说不热呢!快把连盖放倒去阴凉地头歇会多。”

陈长善用右手捞起灰黑的汗衫前幅,使劲往上拉的擦着脸额上的汗水。让郑四嫂清楚地看到了白圆的肚皮,圆浅的肚脐......郑四嫂木着脸的呆了一下,少许之后急忙把目光移开,一时之间倒像忘了该做啥子事情。陈长善继续挥开了连盖,打在菜籽上发出的沉闷声把郑四嫂的心头惊了一下:

“妈哟老都老了还在想些啥子,搞快点做球你的活路。”

她还是忍不住的,再次把陈长善扫了一眼。

陈长善光头上戴的草帽子,大概经历了不少的日晒雨淋,有些破烂的变成了暗黑色,仿佛是再起不倒抵挡烈日巨光的作用。在十几二十分钟后,使他又是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流流的了。“妈哟汗水钻眼睛,”他看了看白汪汪的太阳,一边捞起汗衫擦了擦眼角,一边止不住的嘀咕:

“怕是要下雨了呢。”

“下喃倒也是下得了。”郑四嫂接过话头很有一些感慨地说:

“下了雨就扯得起大露水,早苞谷跟蕃茄塞硬是看得倒长。就是我的菜籽还没打完,麦子喃也靠实收得了,要是遭了雨妈哟也不晓得要遭好多。”

这是一种令人很不愉快的话题,眼看就要到手了的果实,随时都可能被狂风瀑雨给毁掉,大自然十分的美好又是非常的残酷无情,各种灾害很频繁谁都其得办法进行抵抗,这在农民心里都是既沉重又无奈的事情,正所谓人收收一半天收成光蛋——棵粒无收那真的是很惨。

在几个人都十分默然的沉寂之中,郑四嫂突然遗憾的叫了一声“哦呵”,她使用的连盖把从连盖的母子处折断了。她丢了无用的连盖把,忙跑去拿陈长善使用的连盖。陈长善发觉得极快,忙丢下抱的菜籽,快步冲去麻利地抢先把连盖抓在了手里,对郑四嫂很是关照地说:

“吴秀林你都靠实打累倒了,随便哪门吗我也不得要你打嘛。”

这对曹欣好像产生了某种影响似的,认真看了看还有一大片的菜籽把把,发现一亩多地的菜籽差不多都还有三分之二的没打,就动开了脑壳想了一下的建议说:

“四远嫂,我看打了先不清选了,全抱在塑料布上码好,反正菜籽杆中没打落的极少,选起来太费时间……”

依了曹欣说的办法,工效的进度果然是大大的加快了,排在菜籽杆上的菜籽把迅速地减少,在下午五点过就完全不见。紧跟倒他们筛的筛选的选装的装,四挑八尿素口袋多点的菜籽,分明地摆在了他们的眼前,晒干风净以后,不管咋个估算都只有三百多斤。

郑四嫂阴沉了脸的非常不爽:

“妈哟咋个才打这么多点喃?”

幸好陈长善在及时地提示她:

“吴秀林,你跟徐艳快去割麦子嘛,我跟曹欣把菜籽跟你担回去了就好来担麦子。”

郑四嫂心想自己都有点不好开口说出的事情,倒是被陈长善替她做了妥贴的安排,因而急忙响应的对徐艳说:“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多,我回去拿锯锯镰来。”她在说话的同时,已背起小半袋有十多斤重的菜籽口袋,抬脚就开始小跑起来。到家的路不足半里,太陡的坡把她累得来硬是上气不接下气,抢时间要争分夺秒,容不得她停下的喘息一分半刻,心脏跳得来“咚咚咚”的像打雷,她仍是快捷地拿了锯锯镰,又拿了把弯刀丢在洗衣的石板上,心想两个男的是晓得捆麦子是要用篾条的。然后就飞叉叉的往地里跑,反正对她来说,很明白在今天能够多弄点麦子回家,那吗在后头收麦子时就会轻松了好多。

想得好实际是有点不揍巧,过了莫得好久郑四嫂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心里很是不快可是又莫得办法:

“艳姐姐,”放学回来的美琼在河边南面的山坡上边,树丛中透出她对着这边地里很是清脆明辽的喊声:

“你的屋头来客了,你妈喊你赶紧回去。”

徐艳割麦子的动作立即慢了下来,好像还拿不定主意的迟疑着。

“快回去吧。”正好来到麦地里的曹欣,脸上十分平静地说:

“当真的徐艳,可别让你的妈着了急。”

说完他“哗”的一声丢下了一把篾条,好像是表明他对于家乡已是十分地厌烦。

徐艳猛的立起身来像要发泄一通,她见曹欣跟啥子事都莫得的一样,只顾弯腰收着麦子,仿佛是在告诉她,你想呆在这深山峡谷里那你就慢慢的呆下去,咬了咬嘴唇流下泪来地转身跑了。

“曹欣,”郑四嫂站起身来像是质问又像是在劝说:

“你是咋个的嘛,徐艳这门好一个姑娘你要是错过了,二天你还在哪里去找得倒?”

陈长善很是严肃地接话说:

“曹欣你看你都把徐艳气哭了,你这门子做要不得,快去跟她讲点好话嘛。”

“我是为了她好。”曹欣一边用力把捆麦捆的篾条抽紧一边满不在意地说:

“我是很快就要到外面去的,说不一定以后会嫌山路难走回都不想回来。”他捆好了麦子直起身来又说道:

“像你四远嫂,二天就得找一个只想在山里做活路的人当女婿……”

郑四嫂哭笑不得的打断道:

“你这个猴儿,妈哟我的女才好大点你在乱说些啥子。”

可能正因为这一点,她听了“阿娘,煮啥子”地问话后,极是心平气和地说:

“煮稀饭,煮汤多点的稀饭,搞快点煮哈。”

“吴秀林,你也快回去了嘛,咹,你都累了一天了。”

郑四嫂看到陈长善对自己的一脸的关切之情,正要报以欢喜的感激听倒郑丽在问“阿娘,我做啥子?”不晓得她是为了啥子的脸色一寒:

“你短命的就晓得梭倒,还不晓得搞快点嗦。天都要黑了你摸区啦,还不搞快点砍一背牛皮菜回去,死人。”

“阿娘,停电了。”美琼在上面的院坝边声音有点惊慌地喊。

郑四嫂心急火燎的吼道:

“喊冤啦喊冤啦,乂死你先人去了还不搞快些煮,你在喊魂呐。”

跟倒她又对小女儿连骂带吼:

“郑丽你这个砍脑壳的,还不搞快点把牛皮菜砍回去,再去对门子杨婆婆那里去借点煤油回来,看老子回来不纠死你狗乂的。”

人不管再快还是快不过风雨,豆大的雨点在倾刻间就密集了起来。风神只在眨眼之间发出了“呜呼呼”的悲号与狂叫,整个山村片时便黑沉沉地被瀑雨及风魔所淹没。只有在这个时候,还在野外的农民才真正晓得,啥子叫五味杂存的悲苦难言:

郑回嫂跟曹欣联手把一堆有少量菜籽米米的菜籽杆遮严压实后,就逃命似的跟斗扑扒的往屋头跑。把她跑得来头晕耳鸣眼发花,就跟要断气了一样的一进门就要摔倒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门枋,又没抓倒就要倒下的瞬间,刚放下麦捆的陈长善,急忙转身很及时很有力地把她扶住了。她不由脱口地叫了声“曹欣”,默倒曹欣不在她的身后就是在她的身前。

陈长善好像有些为难地说:

“回自家的屋头方便些,他肯定跑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扭怩着似有些不放心地又说:

“吴秀林你快些去换衣裳了嘛,要是整凉倒了才不得了呢。”

郑四嫂见陈长善慢慢往门口走急道:

“哎呀陈大爷你才是哦,这门大的雨你哪门子回去嘛,快先去灶房头坐一下我去找衣裳跟你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拿手推,陈长善也许是半推半就进了西边的灶房。

郑四嫂对女儿交待道:“美琼你把陈爷爷看倒莫要他走哈。”然后又对烧火煮猪潲的郑丽说了句“把火烧大点”,这才进入里间很快换了一身干衣。一出来就一边朝条桌方向走,一边对背靠南墙坐着发呆的陈长善爽声地说:

“陈大爷,你快去这间屋里把衣裳换了。”

“怕不消啰,嘿嘿穿会就干了。”

“快去换哦。”郑四嫂把陈长善拉子起来,端起灶头上的煤油灯递到他手上:

“快去换哈,穿的都放在床上的。郑四远的怕是莫得好合你的身,你就将就倒穿。”

陈长善走进黑默默的房间里,看到顺西墙的架子床里不是很整齐夺目,比起自己的床铺那就干净好看了好多。不晓得是洗衣粉的淡香,还是其他的啥子混合气味,令他觉着很舒爽的都要醉了。无形里勾动了流传得很广的民谣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响起:

“杀个鸡四脚周全,煮个蛋圆圆范范,得起病来喊皇天,想喝水吗尿桶都喝干”。

陈长善在矛矛盾盾扭扭怩怩之中,好大一阵才换好衣裳。他穿起了瘦高的郑四远的白府绸衬衣,黄色的涤凉裤儿,在他稍微矮胖的身上,显得是又长又小要好难看就有好难看。他心里仿佛感到特别的舒服,以致于出了房间门忍不住的嘀咕了一句:

“唉,这门好的衣裳,穿脏了哪门子办?”

两个女孩子一看倒光头黑脸的陈长善穿的不伦不类,忍不住的要放声大笑,嘴刚张开,就被擦干了头发的郑四嫂的恨眼给堵上了。然后郑四嫂一边往南墙前的条桌上捧炒花生,一边热情的招呼陈长善:

“陈大爷快来坐倒,先喝点花生酒多。”

陈长善去坐在刚才的位子,像有点拿不定主意地说:

“怕不喝酒哦。”

“咋个不喝,”郑四嫂相当亲热的劝道:

“才将淋了生雨,喝点酒才满得遭凉倒了。等下我都要喝两口,来,我跟你少倒点,不够等下又添。”

陈长善要挡住春沙酒瓶,又像是挡不住的看到小瓷碗说:

“少倒点,少倒点,哦哟够啰够啰,太多了。”

“莫得事。”郑四嫂双目灼灼地把陈长善看倒,语气非常亲热地说:

“陈大爷你先慢慢的喝哈,今天塞硬是好得你,我喃莫得啥子好表示的,你就多喝两口寡酒。”

陈长善对于自己先吃好像很不好意思:

“吴秀林、郑美琼、郑丽,你们都来塞。”

郑四嫂满脸笑意的劝道:

“陈大爷你快先喝起,千万莫讲礼。等我把菜炒好了我们就来陪你,快吃起莫客气。”

郑四嫂说完话后,很快的煎了三四个鸡蛋,热情的端倒陈长善面前,笑容如春的喊:“陈大爷莫讲礼,快拈来吃”。然后转身麻利地炒好了窩笋肉片,这就开始了在电闪雷鸣下的山村夜宴小饮。

郑四嫂不住的往陈长善碗里挟蛋拈肉,当真是在劝着陈长善的同时,爽爽快快的陪着喝了两三口酒。随后叫美琼端来冷凉了的清稀饭,慢慢吃着的陪着陈长善说话,眼神汪汪的不停看向已红了脸的陈长善,竟没注意倒郑丽已悄悄的溜去睡了。就是还陪坐倒的美琼,已是呵嗨连天的在不时的抹着泪花。直倒陈长善扒在了桌子上,郑四嫂好像才感觉倒已是无比的疲倦,忍不住的打了一个长长的呵嗨之后,免强支撑着的叫美琼快洗锅碗,自己弄了一盆热水去洗澡。

十分困顿的她洗完澡后,脑壳好像是清醒了不少,觉得就这样让陈长善趴着绝不是一个办法,叫了美琼一左一右扶起陈长善,慢慢地朝着房间里走。

不晓得美琼是有了睡意朦胧的全没了注意力,还是她手里的灯莫得了煤油,反正是火苗东倒西歪在飘摇中突然就熄了。

郑四嫂骂了一声“你要死哪”。同时她把陈长善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肩上用右手抓住,左手伸倒陈长善的腋下扶着慢移。默倒女儿很快会把灯点起来,不曾想美琼好像是走路不稳,把灯瓶甩了出去发出“叭”的碎裂之声,气得郑四嫂心急如焚的低声怒骂:

“短命娃娃,你咋个不去死了算了?”

不晓得美琼叽叽咕咕的回敬了些啥子话,反正她摸着黑竟是很快就再没了声音。

风雨在继续地逞威发猛,闪电更是肆虏地撕扯着墨黑的夜空。滚滚的雷鸣不时打出“叭喇喇”震耳欲聋的炸雷。似要把整个大自然完全地粉碎,谁能晓得将来到的会是咋个一回事情——思绪纷乱的郑四嫂,对眼下完全的失去了主张,一只抖得很厉害的手,摸到了她胸前的衣裳里:

“哎哟你轻点……”

远处的火车站上,一列要起驶的火车发出了一声长鸣:“呜——”,如敲响的警钟,又像是对黎明的呼唤,轰轰隆隆的反正是要把山村给抛下——

这篇小说不被任何人认可,自己仍然在为山村的改变之难而苦写。其中写的《月光下》是杜撰的,说不上完全是凭幻想的空穴来风,被敬老师和江老师删改后--印在了《威宁之春》书里后不久,摇身一变成了叶茂飞这个人物。

西装革履配一条暗红细花领带,手腕上戴着名牌上海手表,鼻梁上架一副茶色墨镜,遮住瘦弱鼻梁跟威严眼光,顶圆额宽的头上偏分发式乌黑油亮,脚上的四季黑皮鞋闪闪发光,中等偏上的身材展示出既高贵又气派——我要告诉家乡,士过三日当刮目相看。

那是一九八四年初冬,山村头的人普遍能吃饱穿暖,物质是足足有余了。在自由自在的生活中,都在开始奔往“万元户”的梦想。咋个才能够赚得到好多的钱,成了农村人要做好的一道课题。

在外头跑了几天树苗生意,便认为已找到咋能致富的答案。很想让儿子及家人晓得,从此的生活有多甜美,再抱着宝贝亲亲。告诉他我的写作已开始闪光,将给全家人甚至对全村人带来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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