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槐树下的几人发现身后有蛇，害怕得一边大叫一边散开。
很不幸，蛇因为叫声受惊，腾空而起，将离槐树枝最近的姑娘手臂被咬了一口，随后顺着围墙迅速逃走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有的姑娘吓得跌坐在地，身体不住颤抖。
小葵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指挥着把受伤的姑娘扶进屋子。
她之前在砍竹村见过这种蛇，没什么毒，好在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伤者丝毫听不进去，哭得肝肠寸断，以为自己要被毒死了，怎么劝也没有用。
就是这个时候，小葵第一次看见岐先生。
岐先生是女管家给众人请来的郎中，个子不算高，留着八字胡，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地转，直叫人捉摸不透。
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出身蜀郡的姐妹八卦道，绵州有一岐伯谷，谷主姓岐，号称“鬼医”，医术精湛，但脾气古怪，诊费也十分昂贵。
谁也不敢去问，这位岐先生是否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鬼医”。
小葵觉得奇怪，她们前脚刚把人扶进屋子，岐先生和女管家后脚就进了院门。
时间太过巧妙，显然早有谋划，岐先生肯定不是为了区区一条蛇而来。
她心中感到不安，有什么危险在悄悄接近。
当她们学完东女国语言习俗后，接下来是漫长的刀法训练。
东女国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家里总会备着一把刀，平日里砍柴剖肉，战时沙场杀敌。
刀技精湛与否，是评判士兵的重要标准。
像小葵这种常年与柴刀镰刀相伴的粗人，学起来非常轻松。
一屋子的姑娘都说可惜了，小葵那张有疤的丑脸，注定不可能当上“利玛郡主”的。
然后她发现南莫愁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复杂了。
不得不承认，被困在这院子生活还是极好的。
一日三餐，温饱无忧。
简直是做梦一样。越来越多人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岐先生自从来了以后，不论是日常的风寒发热，还是像小葵这种手脚有伤而不利索的旧疾，都是尽心尽力治疗。
她身上因为恶婆婆打骂的伤口消去不少，走路也不那么瘸腿了。
当然，站久了腿还是隐隐作痛。
在漫长的训练中，第二学堂的姐妹因为种种原因不合格，被调到第一学堂。
第一学堂的姐妹搬离了原来的房间，到西边最偏远的院子单独居住。
半年过去了，最后第二学堂竟然只剩下二十来人。
小葵仍然只有卡拉琪一个朋友。
不对，现在不能叫她卡拉琪，而是该喊“南莫愁”了。
这发生于风和日丽的某天清晨。
据说是南莫愁的主意，想要和卡拉琪互换名字。
莫愁觉得是汉人传统束缚了她，换个东女国名字，也许能够从心里真正成为东女国的女子。
卡拉琪正好想改个汉名，于是两人愉快地交换了姓名。
名字代表了对自己的期许，是一个人心灵的归处。
小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懂非懂。
她心里装不下这种深奥的道理，转头又开始筹划逃跑的路线了。
那天院子里闹了蛇以后，姑娘们心有余悸，很多人不敢再去院子玩耍。
小葵自告奋勇，带着卡拉琪和几个姐妹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确保那条蛇已经离开。
实际上，她借此机会再仔细摸查整个庭院的布局和守卫情况。
黄天不负有心人，她已经成功摸清了院子外护卫巡逻的规律，以及某个方便逃跑的院子角落处。
因为平日子学习任务很紧张，各学堂分开之后，小葵很少再与第一学堂打交道。
这天晚上她又出去踩点，无意中碰见了第一学堂的姑娘在走廊上游荡。
很奇怪，她们目光呆滞，反应迟钝，像是被下药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姑娘的脸明显跟刚来时不一样了，越看越像画像上的大郡主。
她们出来的屋子里，传来了痛苦的呻/吟。
易容术并非什么高深的学问，其原理很简单，借助假发、仿泥、脂粉、服装等道具，改变人外在的形貌。
一般行走江湖的杂戏幻术师等，多多少少都掌握了些易装技巧。
只是易容术的材料十分难以寻觅，故常人只在传奇小说里听过而已。
但这明显已经超出易容术的范畴了。
仔细打量她们的脸庞，有一道道细小的缝合疤痕。
就像是捏泥人，把脸重新做了一遍。
一股恐惧感从心里涌出来，小葵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淡定地摸回了自己的寝屋。
屋子是大通铺，十几个姑娘紧挨着睡觉，呼吸声此起彼伏。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映着她们微红的脸庞，像是镀上了一层银粉的美人图。
“又拉肚子啦？”旁边的南莫愁被小葵拉铺盖的小动作吵醒了，好心问道，“明天去岐先生那里拿点药吧。”
自从搬进这屋子，小葵就隔三差五地拉肚子，晚上经常出去茅房。
这当然是小葵编造的借口，但面对姐妹情真意切的关心，小葵还是点了点头。
大不了，再把药喂给屋子后面的那丛虞美人嘛。
小葵很少去察看自己的脸，平日子洗漱时拿帕子胡乱往脸上一抹就完事。
现在她对着水盆，细细端详里面的那张脸。
左脸上有块巴掌大小的伤疤，映在清水中格外显眼。用手遮住左脸后，右脸呈现出的轮廓竟然和画中大郡主十分相似。
莫不是岐先生在给她们吃的药里偷偷加了点别的东西？
她曾旁敲侧击讯问南莫愁要不要逃跑。
对方反过来劝小葵老实呆在这个院子：“这里比外面可安全多了。还是不要乱跑，等到东女国就好了。”
心里揣着事情，就连训练也经常走神。虽然小葵平日子也没怎么认真过。
她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只觉脑袋昏昏沉沉。偶尔半夜惊醒，浑身大汗淋漓，显然做了一场噩梦，但完全记不得梦中的内容。
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疯掉。
得逃，必须逃。
小葵勉强稳住心神，开始做逃跑的准备。
因为长期谎称拉肚子要去茅房，所以小葵的床位是在大通铺的边上，晚上溜走毫不起眼。
子夜时分，趁着大家都熟睡，小葵穿好衣服，拎着包袱轻手轻脚出了门。
整个院子有三处护卫，一处在姑娘们居住房子的院门口，有两个护卫看守，但是经常开小差。
最麻烦的是大门处有四个人，那里是通往外界道路的地方，两个人面朝外站立，两个人面朝内站立，想要绕过去几乎不可能。
小葵悄悄翻过了围墙，来到了前院。一处是在院子里巡逻的两个护卫，只要躲好不被看见就行。
她的办法是从前院绕道后院的背面，然后翻围墙出去。
后院背后是一片树林，夜间经常传来狼嚎，所以姑娘们平日里几乎不往那里去。
但小葵判断，夜间的狼嚎只是女管家故意人为制造的。
那么多人，光是每天吃饭所消耗的食材都是惊人的。
小葵熬了几晚上没有睡觉，听外面道路上的动静。每天子夜时分，前院都传来搬东西声响，说明食材是经常在半夜从外面运进来。
她偷偷溜进过厨房，发现刚运进来的蔬菜都很新鲜，显然不是长途运输。
那么，这个关她们的院子虽然看似在山林中，其实离有人烟的集市并不远。
后院的围墙虽然有两人高，但有一处角落里不远处长着一棵松树，松树有一根粗枝伸到了院子里。
她需要找根结实的绳子抛到墙外的树干上，找根树枝把另一个绳头勾归来，绳子就会绕着树干形成受力点，然后顺着绳子往外爬就行了。
小葵把绳子机关做好后，正准备往外爬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鼓掌声。
三个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正是女管家，她身后还跟着两名护卫。
“这点技巧心思，倒是颇有大郡主的风采。”女管家仍然话里都离不开对大郡主的崇拜，“可惜你最后的选拔成绩不如人意。”
小葵逃跑的事情并未掀起什么波澜，因为女管家只是派人把她押了回去，加强了守卫巡查戒备。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连责备的话都没有。
她本来被抓到逃跑，就算不被处死也要严刑拷打一番。
上个月藏在运菜车里试图从前门逃跑的姑娘，可是被活活打死了。
难道因为自己平时训练表现不错才放过她？
小葵另一个疑惑就是，她怎么会被抓到？
明明没有惊动守卫，思来想去只可能住在同一间屋子里的姑娘告密了。
经常半夜刻苦练习的汉人卡拉琪嫌疑最大。
话说小葵逃跑的那天过去后，卡拉琪看她的眼神越发不对劲了。
出发去东女国的那天，第二学堂十九个人换上了东女服饰。
第一学堂其他人去哪儿了，谁也不敢问。
卡拉琪如愿以偿当上了大郡主的替身，穿上了画像中大郡主的衣服。
那是一件长及脚踝的黑红间色大襟袍衫，领口镶嵌着梅花形银饰，袖口、领边、裙摆都挑绣着花边，腰间有五彩飘带，走起路来像鸟儿飞翔般飘飘。
加上绣花缠头布帕、手镯戒指、坠子耳环等一系列配件，远远看去真像是利玛大郡主。
“仅仅也只是像而已。”南莫愁如此评价道。
“利玛大郡主”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在前面，接着是小葵和七八个姑娘挤在第二辆马车上，女东家带人在第三辆马车。
她们乘坐的马车，其实叫大板车更合适，平常是用来拉货的，光秃秃的木板四周钉上半人高的栏杆。人坐在里面很不舒服，要紧抓栏杆才能维持身体平衡。
小葵回头望去，坐落在树林里的院子不断变小，最后变成一个点消失在无数绿色当中。
行了半日，众人来到一处河滩。小葵认得，这是大坡头山鱼子口。河水从山中陡崖流出，在这里的平地谷口形成滩涂，是捕鱼的好地方。
原来她们这半年，一直还在茂州境内。
从鱼子口向上走，穿过一道陡峭的悬崖，进了山就算是离开大唐了。
听说这里叫望东崖，正是三年前利玛郡主遇袭的地方。
几十丈深的悬崖，只听见河水哗啦啦的响声，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哪还会有活命的机会？
一车的姑娘都心惊胆战，赶紧向彼此靠近一些，手拉着手。
小葵向下看去，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仿佛周围的山峰倾压下来，感觉喘不上气，只觉得脑袋里闪过许多银片似的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晒了一天中暑了，直直向后面晕倒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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