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东女国不产米稻，不然冬季怎会为口粮发愁？”
扎西郎城主拿起一块白米糕放入口中，软糯香甜，对于常年以青稞羊肉为主食的人来说，简直算得上是无上美味。听闻这种食物，还只是大唐糕点里非常普通的一种，真令人羡慕。
“大唐乐坊最近新来的厨子，手艺是真的不错，听说特地从茂州招的。城内的汉人几乎天天往那里跑，就为了能吃上正宗的家乡美食。”
李司学、抢先一步不动声色解释了自家堂弟出现在大唐乐坊的原因：“城主要是喜欢，我每天都去取来便是。”
“你倒是有心。”城主笑了笑，对于奉承话很受用，“天天吃也不怕吃腻？”
“哪能吃腻呢？大唐糕点花样可多了，保证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李司学又闲扯了一阵，才步入正题，“不知城主召我，有何事？”
“哎，还不是今年祭山会的事情呗！”靠在矮榻上的女主人深深叹了口气，又拿起一块糖心饼，咬了半口，缓缓将事情道来。
祭山会是东女国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节日，是向神灵祈求保佑人畜兴旺、森林茂盛、乡土太平的大典。
康延川王城的祭山会一般在初春、初秋各举行一次，其余时间各城也会举行小型祭山会。
今年扎西郎的秋祭，她好不容易求得女王批准，让王城的神庙祭师来扎西郎祈福，又大开城门减轻租税，希望促进今年的商贸。
扎西郎临近大唐，故祭山会除了传统祭神舞蹈外，还有大唐歌舞表演以助兴。
方才赫塞尼来信，说是王城祭师不准许在祭祀坪上表演大唐歌舞，甚至不允许汉人前去观礼。扎西郎的收入很大程度上依赖与大唐商人的贸易，这“轻视大唐”的罪名扣下来还得了？
李司学思忖着，城主这是要自己表态。
李家作为扎西郎最大的唐商，要是点头同意了，剩下的店家难成大势。
汉人不去祭祀坪观礼，无非是少了一点乐趣谈资。但重要的是，东女国各城有名有姓的贵族都会出现在祭山会上，如果大唐商人缺席不能攀上人脉，实在不利于开通商路。
其实东女国居民也有很多不喜欢汉人出现在祭山会上，他们觉得汉人总是指指点点，把东女国人指摘为粗鄙蛮夷，认为东女服饰怪诞好笑，甚至说些神灵的玩笑话。
自从扎西郎开城与大唐做生意以来，这些纷闹声音从未停止，城主全凭一己之力压了下去。
这次来的是王城的祭师，地位等级上还要比城主高一头，所以事情很不好办。
“两方各退一步如何？”李司学建议道。
那些做工打杂的汉人活计无非是凑热闹的，不去祭山会也罢。只要几个商馆的话事人出席，保证不会破坏祭祀的神圣性。
祭山多在白天举行，那么晚上举行篝火宴会，大宴宾客。
“剑南节度使的使者已经在路上，到时候总不能将其冷落在一旁。”他最后好心提醒，扎西郎固然要听女王的吩咐，但也不能驳了大唐节度使的颜面。
“主意是好，但赫塞尼那边……”城主露出为难的表情。此次赫塞尼来的不只是一位祭师，还有二公主的女儿蝉西郡主，自己可得罪不起。
能够跟赫塞尼分庭抗礼的，只有——
她想到了什么，连忙问李司学是否还有多余的糕点：“我好久没有去看望过咱们尊贵的大郡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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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禀报城主到来的时候，小葵正对着窗子外面的树林发呆。
她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与怀疑中。
先是发现自己被一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势力盯得死死的，然后回来时被神庙的士兵拦住了。好在阿拉玛机智，早就躲在神庙外面等着自己。
回到神庙后，发现有人匿名送来了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正是之前她遭遇杀手时落在城郊的行李。东西不多，两身衣裳，几百文铜钱，还有就是落水书生送自己的镂空银香囊。
是谁送来的呢？
肯定不是城主，她不至于还个东西还偷偷摸摸的。况且只有一同在茂州训练的姐妹才知道这是自己的行李，她在遇见达瓦郡主之前，逃跑时就弄丢了行李。
小葵百无聊赖把玩着手中的银香囊，这是目前唯一与砍竹村的过去有所联系的物件。
阳光透过香囊的镂空处，映在墙上是一个斑驳的笼子形状，仿佛将路过的阳光困在其中。
这几天伪装成大郡主的生活简直像是一场梦，也许梦醒之后，她还只是砍竹村一个做饭洗衣的村姑。
“城主到了。”
士兵的话吓得她一哆嗦，下意识就把银香囊放在桌上丝绸里藏了起来。
前天城主来看她时，一个侍女不小心打碎了水杯，就被城主罚了二十鞭子。
“这可是大唐珍贵的官窑白瓷杯，你的命都不如它值钱！”
小葵记得城主带着怒气冲侍女发完火后，转过头来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对面不是个人，而是一件珍贵的瓷杯。
一开始她对城主抱有期待，希望城主认清现实放了自己。
后来才发现，该认清现实的人是自己。城主需要一个听从命令的衣架子来穿大郡主这身衣服，而不是大郡主这个人。
城主这次来带了几份大唐糕点，提点自己过几天的任务，与赫塞尼来的祭师和蝉西郡主交涉，要求几名大唐商人出席祭山会。
照样礼数周到，仿佛她真的是大郡主一样。
除了两人谈话时要屏退了身边下人，阿拉玛也不例外。
城主对于小葵捡回来个仆人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夸这种做法其实很符合大郡主强买强抢的做派。
其实不完全是强买强抢的，但小葵知道再多做解释，城主也不乐意听。
“我能问个问题吗？”她看今天城主心情不错的样子，想要趁机弄清楚一个困惑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是她？想要找个替身傀儡，任何人都比自己这个半张脸毁了容的乡下丫头强得多。
“如果不是达瓦抢先一步，你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吗？”城主不屑地回答道，她抽身离去，留下个决绝的背影，“这次交涉务必要成功。”
小葵注意到一个事情，城主称呼利玛的时候，喊的是大郡主，而称呼达瓦的时候根本没带上郡主称谓。
女管家口中的凶手，利玛大郡主的妹妹，众人对其态度似乎很轻视。
话说自己在扎西郎呆了好几天，除了今天偶尔瞧见达瓦以外，其余时间根本就没有见到过达瓦。
按理说达瓦是不是应该来探望下自己这个便宜姐姐？小葵还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一口咬定自己的大郡主身份，是想同城主那样找个易于掌控的傀儡？
小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与达瓦面对面交流过，除了之前受伤晕倒时听过几句达瓦的低低呢喃，喊着阿姐对不起之类的话。
她是不是应该和这位妹妹搞好关系？这可是实打实沙尔尼未来的城主大人！
想到这里，小葵赶紧把今天挑的几匹丝绸收拾下准备给达瓦送过去。兴许以后替身事情败露后，达瓦还能给自己说几句好话。
结果被外面士兵告知，城主不允许达瓦接近大郡主，几次达瓦想要进神庙都被拦下。
既然城主那么忌讳，小葵只好让阿拉玛偷偷给达瓦郡主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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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为什么大家觉得达瓦和她姐姐关系很差呢？”
小葵左手抱着装着黄豆糕的油纸贷，右手把糕点往阿拉玛手上送。众人言之凿凿，但自己感觉达瓦对利玛的态度并不像女管家说的那样。
自从上次穿着大郡主衣服出去被围观后，她每次外出都换上了汉人衣裳，再戴上面纱。
祭山会将近，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商贩非常多，谁也不会注意到人群中的这位大唐姑娘。
阿拉玛很快就适应了大郡主这般不持身份待人处世的方式，接过糕点就往嘴里送：“可能因为大郡主抢了达瓦郡主的未婚夫吧？”
什么！
“咳！”小葵被阿拉玛的话吓了一跳，惊得糕点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大……小葵，给你水，慢慢喝。”
阿拉玛赶紧把别在腰间的水囊递了过去，用手抚轻轻着对方后背。因为大郡主叮嘱过，穿着汉人衣裳出来不能乱喊大郡主。她虽然不明白其中原因，但还是照做了。
缓过神来后，小葵赶紧拉着阿拉玛到一旁人烟稀少的草地小路坐下，仔细讲讲这段往事。
之前在茂州的时候没听说过大郡主成亲了呀？
阿拉玛是今年才被卖到扎西郎的，具体细节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三年前，扎西郎城主想要把李司学的儿子李北政许配给达瓦郡主，两人都开始结亲仪式了，利玛大郡主骑马追去半道把夫婿劫走了。
东女国的结亲仪式是将两人的生辰木牌，也叫姻缘牌，暂时交于族里祭师保管。在正是成婚之前如有反悔，可以向祭师索回姻缘牌。
成亲当天，祭师将两人的姻缘牌放进同一个织锦绣袋里，丢进火塘烧掉。神灵会从火塘中收到两人的结亲讯息，将两人的姻缘线绑在一起。
大郡主抢走李北政的姻缘牌后，并没有与其结亲。再后来她前去大唐游学，李家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下来。就算大郡主失踪的消息传来，也没有人再敢去李家提亲。
李家公子今年已年满二十，却至今还是独身一人。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大郡主表情，但阿拉玛感觉对方很难过的样子。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大郡主得罪过的人可真多呀。”就跟春天雨后的竹笋一样，一茬又一茬冒了出来。小葵感到前途堪忧，仇家现在没找上门恐怕只是因为有城主坐镇。
“走吧，我们再去集市里转转。”小葵拍拍身上灰尘站了起来，突然瞧见前面路上有什么东西动来动去。
走近一看，那是一只灰色野兔，吃得非常肥胖，软绒绒的毛发，活像个超大号糯米糍。
它不怕人，反倒凑到小葵脚边咬了下鞋子，察觉不能是不能吃的食物，又失望地一蹦一跳朝旁边走去。
红烧兔头、蘑菇炖兔腿、凉拌肉丝......一大串菜名从小葵脑海里飘过。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弯腰伸手准备去捉。
灰兔像是知道小葵的心思，蹦跶蹦跶直往前面跑去。
“别跑呀。”小葵叫上阿拉玛，两人三步做两步在后面追着。却见灰兔跑了一会儿，在某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听凭迎面而来的男子将它抱起来，躺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
原来是有主人的，她还以为是野兔呢。小葵失望地正准备离开，却见男子缓缓开口道：“大郡主既然喜欢这兔子，不如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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