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叶画心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冬天,像帕城这样临海的城市很少有这么大的雨。天空中浓墨团团,浅灰的背景上开出大朵大朵的墨花。早已安静下来的夜晚的街道上,终于现出光束。
“去帕城市中心的莫府,拜托了,能快些吗?”
出租车司机露出惊奇的神色,上下打量起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姑娘。或许是因为,这个一眼就能看出其家境之贫寒的女孩居然要到帕城有名的富豪家里去;又或许是因为……
“帕城?去不得啊,小姑娘。你没听说吗?组织处正在那边剿匪呐,早就封城了。”
叶画心牙一咬,将口袋里那一把几乎折烂的纸尽数掏出,砸在司机的手上:“全给你!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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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团黑色物质在“零”的手中汇聚,不断变化着形态:时为结晶,时为膏泥,时为粒子,时为枝状。一点一点,垒砖加瓦一样,春蚕吐丝一般,构筑出形状。
无论是谁,似乎只要看到这种情景,脑子里恐怕都会不自主地蹦出一个词语:“构造”。
“这便是了,‘元质’。我们‘特殊人群’可以克服的、甚至支配的、拥有的常人眼中的致命之物。”
元质化为几股,交错成结构,变化成材质,在“零”的面前化作大到夸张的合金结构的弓与箭。少年随意的一挥手,那数米长的巨箭竟自己腾空而起,搭在弓上。他又做拉弓之态,弓弦便如他所愿,“铮铮”地拉开,如满月。
“‘岩’。”
“啊啊,这就到我啦?”满脸刀疤的壮汉用手指挖着耳朵,随意应和道,显出不在意的神色,“那就看好了!复刻!铁索千环!”
元质应声从手心中探出,构成铁链环绕在箭的尾端。另一端则如长蛇般灵活地左右绕转,将五个人固定成一串。
“哼哼,‘铁索’就是‘铁索’,还搞什么‘铁索千环’,某个人好中二哦。”“雪”阴阳怪气的调侃起来,右手捂住嘴,满脸写满了嘲讽。
“吵死了!臭婆娘!”壮汉叫嚷起来,“所以说女人就是烦啊!”
“啊哈……现在在场的,貌似还是女士更多一些哦,你一下子惹了一半以上的人呢。”“零”也跟着笑起来,谈笑间又将弓弦进一步拉开。
“哼,就算打起来,咱们两个爷们儿联手还怕她们不成!”
“我可不帮你哦。”“零”吐了一下舌头,但是因为戴着面具,没人看见。
“怎么这样!”
整个五人小队浸在轻松愉悦的气氛里。与楼下紧张列阵的士兵们仿佛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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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默默目视着“零”的背影。她给人的印象,并不是一个沉默的人,大多数人都和她关系不错。但实际上的她远比看上去要内敛。没有人能从她的外在看出她的内心世界,即便她的心中波涛及天,她的表情也不会有丝毫的变化。
此刻她正在回忆“雷”离开前的话。
“照顾好他。”
“雷”与她有的地方的确相反。不熟悉那个“墨瓦巷二把手”的人大都认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只有拔刀的瞬间才有表情的变化。实际上的他,唉……
他可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情感丰富的他对待情感的态度却无比固执、不懂变通。“莉”曾见过他笑,但她不喜欢他笑。那种干涩的、仿佛充满了苦痛的笑,就像他们两个人的师父——那个代号为“庭”的人一样。她希望“雷”能找个机会和“零”好好谈谈。她认为那是解开“雷”的心结的最好办法。他不能再自责下去,她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的自责会将他带入怎样的境地。他应该看到“零”的成长与改变。
而“零”,他也应当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与他离得最近的男人。
“什么时候去找‘零’聊聊吧。”“莉”对着“雷”的背影说。
“雷”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脸上带着转瞬即逝的不可思议。
“我们几乎每天……”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每天早上起来给他梳理头发,给他做早饭,还有其它的琐琐碎碎——没有你他甚至不能自己打理好自己的生活。但是你真的和他好好聊过吗?你总是在做完这些后就接了最远的、最难的任务,然后匆匆离开,根本没有真正呆在他的身边,目睹他的成长。”
“雷”沉默着,手指缓缓反复摩挲着刀柄。
“他已经有很大的变化了。你去跟他谈谈就知道了,你不必再继续为曾经的事情自责了。”
“自责”二字出口,“莉”有点反悔。但是又一咬牙,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令他难受的话。
果然,“雷”听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许久,丢下一声“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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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疾驰于马路上,马达的轰鸣声稍缓解了压抑沉寂的空气。钢铁的车身撞碎万千雨丝,灿黄的车灯呈扇形向前撒去,透明的雨滴被化作金线。乌云似乎越压越低了。强烈的寒气攻击着她的五感,剧烈的不安侵蚀着她的内心。
“还有多远?”
“不远啦!不远啦!哎哟我的大小姐哎,您都问了八遍啦!”司机的语气从不耐烦变成无奈,一边嘟囔着不停抱怨,一边又踩了踩油门。
帕城的剪影终于从地平线上浮起。不愧是以万家灯火与缥缈云雾著称的城市。点点灯光疏密不齐,在雾水的折射下,整座城市如同笼罩在金光下的梦中城。
但,这满天乌云却如吞噬天地的恶兽张牙舞爪,这一方小小的光明,忽而有些黯然失色了。
叶画心将双手抱在一起,不断地哈着气。本就是寒冷的冬季,走得太急又没来得及穿多少御寒衣物,再加上淋了些寒雨,已是寒冷彻骨了。
“等我……迟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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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布阵由作战辅助系统辅助完成,几乎万无一失——这是本次行动的总参谋的原话。
白星渔再强也毕竟算不上指挥官,再说她本身也懒得对行动计划插上什么话。在别人都在热火朝天的计算、谋划时,她只是随意地依靠在墙上,从口袋的最深处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皮包。她用纤长的手指反复摩挲这小小的物件,陷入沉思。
这皮包里装着的,也并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物,只是几个被岁月刻上锈蚀的鱼钩罢了。锈迹间仍有未锈的部分,反射着城市的光进入白星渔的眼睛里。
就像是赤红的天空中点着几粒辰星。
于是白星渔的眼睛里,闪着光。仇恨的光。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阿妈……”放松的双手此刻猛地紧握,她眼神里最后的一丝温柔也消逝了,既对手下也对自己下达了命令:“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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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向回拨一些……
“你们还记得自己为何而拼命变强吗?”“零”打破寂静,突然问起来,“保护重要的人或事?追求力量的拥有感?被生活所迫而不得不变强?”
四个人不管之前在望向何方,此时都同时看向“零”,但“零”没有看他们。他的眼神,一直望向远方——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观望着什么。
“我嘛……是因为害怕呢。害怕着……一直以来都在害怕着……”他顿了一下,长呼出一口气,呼出白雾缥缈在半空,“害怕当时的那把尖刀真的会向我扎过来,害怕因此而受伤。当然啦,不限于这个,我害怕任何形式的伤,害怕流血,害怕痛。”他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就像所有人、还有其他生物一样,本能的对痛的害怕。”
城市的灯光忽地又暗了几分,对城市的供电看来马上就要终止了。大概是为了减少电路被战斗所毁而导致的电力损失。当这些灯全都熄灭,是不是就是战斗开始的标志了?随着灯光一盏盏、一片片地熄灭,“零”的身影也渐渐溶解在阴影里。一团黑色中依旧传出他的声音,而声音仿佛来自深渊,四个人望不到其尽头。
“当然啦,也会害怕别的。害怕自己太弱,害怕自己的无能为力,害怕当所谓的‘命中注定’降临时我会束手无策。甚至会害怕‘害怕’本身,害怕这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感会永无止境。”
弓身在难以想象的巨大拉力下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弓弦被不断牵动时发出的声响愈发频繁且剧烈。
黑暗中传出他沉重而缓慢的一呼一吸,四个人不由自主地与之同步。
“直到现在也在害怕着。”
楼下忽然传来白警官的喝声:“前进!”
命令是最冰冷的语言,而那又怎么能与令人恐惧但又忍不住投入怀抱的墨色相比?
“害怕自己,有朝一日……”
十余名强化士兵凌空跃起,同时向楼顶发射出系有长绳的钩锁。后面的几队跟随着先行者的脚步,借着绳索的力向上快速攀登。
“他们来了!‘零’先生!”“莉”大声提醒,但“零”似乎并没有在意。他只是聚精会神于自己的想法。“莉”仿佛又看到从前那个身影。在那个人眼里,只有自己和想杀自己的人。
“有朝一日,天下无敌。”
牵动弓弦的拉力一瞬间消失,随着震颤天地的弦声,弓的磅礴之力推动羽箭,而羽箭拉动五人,破空而去。
振动仿佛通过空气穿过了每个人的身体,就像浪涛洗过岸边的岩石。使人的五脏六腑都随之震撼。
白星渔着实一惊,虽然早就料到对方会使出奇怪的手段,因为那个被称为“零”的家伙时常用令人惊奇的把戏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大致估算一下那羽箭的降落点后,她确信自己精心布下的五层包围圈至少有三层派不上用场了。什么破系统……这个也在计算范围内吗?
“都别愣着,干活。”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是一个成熟的女声。
白星渔被声音吸引,是几个身着黑袍、相当神秘的人。说话者是个女人,她黑袍背后印的那个标志白星渔认得,和墨瓦巷一样,都是民间的异能者组织。这个组织,好像叫“长明月”,似乎和组织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女人似乎察觉到从背后紧盯着她的视线,回头瞥了一眼白星渔,身形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其他几个人也紧随其后,不知所向。
“大姐大,在看什么?”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白星渔不必回头也能猜到来者是谁。回头确认,果不其然。
白星渔直接率领的小队共三十人,实力均在豹级以上。眼前这个称呼她为“大姐大”的大男孩,正是小队副队长,实力仅次于白星渔的另一名龙级强化士兵,罗糖。
“我小时候爱吃糖,我妈就给我起名叫罗糖。”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活力的男孩从一开始就吸引了白星渔的注意。从小是孤儿,名字是养母给起的,但他似乎从未为此而感到难过——至少白星渔没见过他难过的样子。
“您在看那边的几个人吗?哎?刚刚还在呢……”
“刚走了。”
“哇……大姐大您知道吗?那个姐姐是四阶的异能者!我以前似乎听说过,四阶异能者拥有可以比肩龙级的战斗力,不知道大姐大和她比起来,谁会更厉害呢!”
白星渔佯怒道:“军中有规,严禁私斗。”
罗糖也很配合,做出害怕的样子:“别别别,大姐大我错啦,我就是好奇嘛……”
白星渔轻笑一声:“行了,我们也不能闲着,把他们召过来,出发了。”
“得令!”
花离刻意加快了追击的脚步。雨雾有些遮挡她的视线,但她毫不在乎。风在她的耳边“呼呼”作响,风声充满了她的整个听觉世界。
她注意到了那个叫“白星渔”的警官。回眸的一刻,她的内心一阵痉挛:假如……妹妹还在世上的话,也有这么大了吧。
那是挺久以前的事了,当妹妹还在世,当她们姐妹二人都还是墨瓦巷的成员的时候。只因头领的指挥失误,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妹妹。
花离雨,这是她本来的名字;花离月,是她妹妹的名字。“花离”是她们名字的重叠,她要替妹妹活下去,更要向那个人讨回一个说法。
“我会抓到你的,无论你逃往何处。月不能白白死去,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告诉我为什么要将她抛弃……‘庭’。”在叫那个名字时,花离觉得自己正飘忽在失去理智的边缘。但她再无法克制,她早被仇恨和怒火填满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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