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道路彻底被废墟阻塞了,左右两侧的楼房向中间倒塌,如同两只巨手将叶画心无情地挡在外边。灰色的边界,这份石质的特殊的冷漠。叶画心不得不下车,冒着雨徒步翻过那重重阻碍。雨水冲洗暴露在乌云下的一切,尘埃与水混在一起,搅成浑浊的溪流。泄露的汽油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着五彩斑斓的油花。裸露出来的钢筋划破了她的手与膝盖,但是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因为极寒已让她失去知觉。
衰弱的呼吸声,缓慢的心跳声。她的听觉世界此刻单调无比,只有枯燥的重复……
……正如她曾独自度过的每一个夜晚。
那真是奇迹般的灾难,叶画心远远地看见了。那离她很远,从各种意义上讲。但又似乎离她很近。近到就像一个咄咄逼人的恶魔、一个步步紧逼的噩梦。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城市如同脆弱的玻璃被轻易地砸成支离破碎。
那是,从未见过的元质操作;那是,从未见过的强者对决。
如同恶兽的黑色物质被肆意倾泻,任其变成钢铁、变成烈焰、变成光芒、变成死神盘剥生命的利剑。
叶画心对元质这个为世人带来痛苦的东西恨之入骨。人们曾祈求它带来创造和幸福,而它最终带来的只有病痛、欲望与战争。叶画心只要触碰到藏在衣服内侧兜里的那封信——父亲留给她的信,她的内心就会如刀绞般地痛。
她痛恨元质,即便她也是具有元质操作天赋的人。因为……她的母亲正是被她的父亲用元质杀死的。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年幼的叶画心如是哭号。悲痛如潮水与嘶吼一同涌出喉咙,但依旧不足以释放内心的怒火。
“原谅我,画心……原谅我吧……”沧桑的父亲如是呢喃。
“为什么……你为什么……”严寒让叶画心产生幻觉,使她仿佛又看到那个记忆中已快要泛黄的画面。她一阵头晕目眩,神志一瞬间难以维持清晰,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扑倒在水坑中。寒冷如铁丝般轻易地且迅速地穿进她的每一根神经。刹那间,她恢复了意识,但随着知觉恢复,伤痛与严寒又一次同时袭来。
叶画心的嘴唇颤抖起来,身体抑制不住的抖动:“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快了……快到了……”她咬住牙,试图阻止它们继续打颤相碰,但是无法做到。她微微张开嘴,使它们相互远离,但这也使吸入的空气更加寒冷。她脚下现在所踏的地方,大概是战斗最先发生的地方。此地的灰烬已然冷却,而远处仍有隐约的轰鸣声。
昔日的灯城,如今的墟地。空气中飘过的的不再是携着雾水的清风,而是刺鼻的焦味与灰色的尘土。
似曾相识的街角,似仍有往日欢笑。
到了……
到了?
到了。
叶画心竟一眼没认出,直到再三确认才敢下定论。
“莫家的宅邸……没能逃过一劫。”叶画心跌坐在地,泪与雨并流。一盏路灯还发着光,光线不稳定地颤抖着。难道说,灯也会痛苦?这断断续续的光,或许就是灯的痛吟吧。
//
时间回到几十分钟前。
以花离的速度,要追上这支箭简直太轻松了。更何况箭在飞行中撞到楼房,速度大打折扣了。
“‘零’先生,有人追上来了!”
花离确认了一下羽箭上的几个人,皱起眉头:“还有几个碍事的。”
花离前进的速度有些过快了,跟随的几个人根本追不上。这样一来,在到达下一层包围圈之前,恐怕没人能帮助她了。花离侧头向身后瞟了一下,没看到手下的身影。她的心中有一点阴影掠过。
孤身一人……
花离猛地一甩头,黑暗被战意冲垮。
“无所谓,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决!先解决杂碎,再把你抓来审问好了!”
她脚下猛地向地面一踩,冲击力几乎压碎石砖,身体划过一道向上扬起的曲线,整个人如惊鸿掠起,顷刻间已携利刃冲到几人身后:“死吧。”
这一套动作,是她在脑海中反复演练了上千次的结果。穷尽速度、赌上全力,一击必中,中则必伤。为了防止“庭”事先知道,她从未实际运用过。如今这专门准备的一招既出,花离势在必得。
然而她忽然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压迫感。
“嘿,这么可爱的姐姐,杀气就不要这么重了吧?”
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如疾风般迅疾无比。比你更快,比你更强。
“什么……”
还没等到她完全摆好格挡姿态,一柄数十斤的大斧已向她横扫过来,剧烈的撞击让她的整条手臂乃至内脏骨骼都一阵麻痹。
这个能力,是你!即便隐藏于面具背后,你的能力却暴露了你的身份!
但是……似乎又不是?狂喜转瞬即逝,她不会让自己在战斗中过久地处于非理性状态下。冷静才是她最强的武器。
完全不同的说话语气,完全不同的作战风格。透过面具去看他的眼睛,是完全不同的眼神。以及……手,眼前之人包裹严实,但还有几片皮肤裸露在外,手就是其中之一。皮肤很细,没有他那个年龄该有的粗糙。显然,眼前这个男孩,不是那个男人。
花离毕竟还是身经百战,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即便遭受重击也依旧能在空中调整降落姿态以缓冲落地。
花离长出一口气,因撞击而紊乱的呼吸得到迅速的调整:“你是谁?”
随手试刀,刚刚被击中的部位已经有了一个崩口。看来那柄大斧也是在仓促间完成的,完成度再高一点,刀就撑不住了。
“墨瓦巷,‘零’。”“零”歪了一下头,“你跑过来跟我们打架居然不知道我们是谁?有意思哎。”
花离强忍着手臂的剧痛,横刀做出应战姿态:“‘庭’。”
“嗯?”
“他是你的什么人?”
“零”沉默片刻:“你又是他的什么人?”黑色的眸如身后漆黑的夜,不见光亮,深不见底。
不明显但很纯粹的杀意。花离“啧”了一声:这个气势,不愧是能瞬间击溃两名黄金的人。“我是前墨瓦巷成员,曾是‘庭’的手下。”
“零”愣了一下,眼神里的敌意被笑意代替,语气也随之轻快活泼起来,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啊,原来你是……”
话音未落,花离周围似乎有什么破碎开来。
不知用了什么方式瞬间到了花离面前的“零”,眼中杀气比原先还重:“……叛徒吗。”
背叛者,不可忍耐。
变脸变得好快……不对,这不是重点,这一击来势很猛。花离不敢再去格挡,负伤的躯体很可能会在下一次受击时崩溃。她急忙向后跳开,巨斧和镰刀将她原本所在的地方砸得粉碎。还未站稳脚跟,又有无数刀剑向她攻来。
“可恶,‘不定之律’的能力太棘手了……”
*神明咏唱起不稳定的曲,创造了祂所渴望的一切……
“不定之律”,在人类已知范围内最神秘的空想。即便是在“庭”身边观察甚久的花离也不知晓它的真正能力。但是,“零”利用“不定之律”所用出的瞬间移动的技能,是她前所未见的。
而且,一个空想构造者只能拥有一种空想,一种空想只能被一个人拥有,这是恒定不变的法则。
*神说,光辉下的每个臣民再无需受到禁锢,都可以随意发挥想象,但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
*世间诞生每个人独有的空想,却无人能同时拥有两种,因为无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
所以,“不定之律”是怎么跑到这个人手上的!
“还不使用一下你的能力吗,为你自己拖延出抱头鼠窜的时间。”“零”浮于高空之上,俯视下方的一切,语气中透着傲慢与轻蔑。
花离挥刀挡下几次可能命中自己的攻击,但还是被刀剑刺伤。她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能力,对于空想构造者而言,最致命的就是暴露自己的能力。但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很不妙,借助几个掩体躲过致命攻击,又借空隙钻进暗巷。
“不太妙……他的力量明显强于我。这里也不安全,不能藏太久。”
“零”搜寻她的速度快到有点超乎她的想象,但还在应对能力范围内。
“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能……可恶……空想,‘茧’。”
*一切强加于我的迫害与苦痛,都等同于乌有。
在球形的白色氤氲之气的包裹下,花离缓缓走出掩体。眼神中充满坚定,握刀的手不再颤抖。刀剑如故刺向她,但却如刺入幻象般,无碍击穿却毫无伤害。
“我很讨厌我的能力,它唯一的用途只有保命,但在关键时刻却保护不了的所爱的人。”花离眼里流出一点悲伤,但她的身姿却更加挺直。现在,我有机会打开这个东西了。这是最新版本的作战辅助系统,组织处旗下直属研究所开发设计,专用于单兵作战的信息支持。
花离按了一下佩戴在左手的小型计算机,它散发出荧蓝色的光。测算对方的实力,计算攻击的轨迹与速度,甚至是预算对方的行动,都可以用这个实现。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关键的是可以进行友军内情报的共享。对“零”的讨伐已不是第一次,以前的人早留下了战斗记录和对“不定之律”的推测——这些,都是花离取胜的筹码。
有这个新研发的“战斗辅助系统”的战斗参数计算,越星级破敌也不是难事!
“就让我来看一下……嗯?”
花离的瞳孔急速收缩。
呈现在她面前的关于不定之律的猜想,竟有多达十余条的互不相干的结论。有的甚至有附带图片作为佐证,但仍然众口难一。
她试图用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情。她想到那每一条推测,可能都是用一整个小队的生命换来的信息——而且很有可能没有一条是正确的。
“……”她看着照片上的“零”,照片上的他看上去比实际还可怕。漆黑中挣出一个狰狞的身影,挥动比他自己还要高大的武器,将眼前的一切击碎。
她有点恐惧,但还可以强装镇定。
“所以说……你会是那个破解不定之律的秘密的人吗?背叛者花离?”“零”一字一顿,话语中带着笑意。
花离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说真的,你的同僚们的确令人惊叹,临死之前都在为后人争取胜利的希望,就像赶在假期的最后一天疯狂补作业的学生一样。到达真相的塔顶注定要爬上无数层阶梯——不出意外的话,你今天,也将成为供后人攀登的一级台阶。”“不定之律”将他半包裹,“零”的身影更显黑暗,“四阶,凌驾于普通异能者的真正强者,希望能够给我带来些乐趣吧。”
花离启动扫描系统:“冒进了……这个人……三阶。明明年龄不大,怎么做到的。啧,这就是天才吗。”
差距一星,就像是儿童与少年的差距。
差距两星,就是孩童与青年的差距。
而差距整整一阶……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与成年人的差距。即便有优越的辅助系统辅助测算也弥补不了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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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数据更新。”
将身形隐匿于黑影中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来者,又转过身去。
见对方并不在意,传信者补充道:“护法级花离发来的,关于‘零’。”
黑影中的男人听到这个名字,双目猛睁,眼中充斥着杀意。寒风疾行,从报信人的脚下穿过,让他不禁打起哆嗦。
“‘零’啊……‘庭’!你这混蛋,都已经销声匿迹了也不给我留个清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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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咝……这还真是……熟悉的气味啊。你也感觉到了吧?‘曜白之钥’?即便很微弱,弱到如风中青丝,但依旧可以肯定。这是第几次了?”白发于风中飘摇,那双晶蓝色的眼睛被上下眼睑半裹,只留出一条细缝。不时有黑色的物质呈线状从他的皮肤溢出,飘散在空中。他在刻意释放自己的元质,就像在黑暗中点起一盏灯,警告一切与元质有关的人,向他们宣告自己的存在。
“禀安德里特陛下,近二百年间,第五十六次了。”
“五十六次……这次,不会再让你的消息消失不见了。”安德里特停顿一下,喃喃起来,“……”
那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语言。奇怪的发音拼起一个名字。假如你愿意,可以用音译翻译——“温格尔斯”。
尘封于历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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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离放弃了追击羽箭的计划。远处传来援兵的呼声。在黑暗中,声音是更容易获得的信息。而声音的方向就是此刻她奋力冲刺的方向。
“单凭我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取胜的。”这个从未低下过头的女性得出这样一个令自己感到很不愉快的结论。
“零”不远不进地跟在她的身后,元质构成的枪械不断喷出明亮的火焰,时不时还有爆破类武器的轰炸将周围照亮。火风撩拨着她的衣袍和头发,将它们几乎点燃。花离钻过四起的烟尘,尽力躲过每一次袭击,尽管她知道“零”根本没有击中她的想法。忽然有什么急速逼近,几乎是本能的,花离挥刀将身后的飞行物击落。是一柄尖刀。紧接着是密集的刀雨。“茧”的持续时间并不长,再次使用还需等待一段时间。花离举枪还击,弹丸随着爆鸣声被送入黑暗。但就像往大海中投入石子,片刻间无影无踪,而大海波涛依旧,并没有什么效果。
“零”故意将枪械置于离自己较远的地方,花离没办法通过追踪枪声来源来确定“零”的位置。
“他在戏弄我,就像猫戏弄老鼠一样。”花离相当反感这种感觉,“可恶……要怎样才能从这个一瞬间就能置我于死地的怪物手里逃脱……等等?”
“一瞬间”?花离回想起发生在上一次围剿的事:两个黄金级被“秒杀”。
“不可能吧……这种能力是违背‘宇宙意志’的,这样的能力不可能存在!但是……若真是如此,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通了。”花离赶忙打开系统准备录入信息,奈何键盘早已被磕坏了。
“玩累咯,该结束了。‘不定之律’,发动能力吧。”从黑暗中猛然现出的身影开口,将花离惊得心脏狂跳。
慌乱间,花离按下录音键,几乎是咆哮出来:“‘不定之律’的真实能力是……”
“‘不定之律’,滞时空间……”透明的屏障以“零”为中心向外扩张,直至将几十米以内的东西全部笼罩于其中,“……停。”
//
时间回到现在。
“你来啦。”语气中有一点无奈,不带一点意外。
叶画心怔了一下,随即狂喜,眼泪一时间盈满眼眶:“迟霜?”
“就知道你会来。唉……真是的,我还用不着被你这个连元质基本操作都不会的人担心吧……”莫迟霜扶额叹息,眼睛却一直盯着叶画心身上的伤。她没有跟随其他人一同撤离,她的能力足以让她安然度过劫难。
而叶画心却早忘了伤痛,扑进莫迟霜的怀里,笑着,流着泪,声音因为带着哭腔而模糊:“你没事……你没事……”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保护我,会安慰我,会在意我的人了。
莫迟霜轻抚叶画心的额头,有点烫,于是轻叹一声:“傻瓜……”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值得我在乎的人了。
路灯闪烁了几下,明亮的灯光终于不再摇曳不定,静静地照着路灯下、寒风里相依的两个女孩。
莫迟霜盯着路灯,有些发愣。她还从未留意过,灯柱上的漆已经剥落,灯罩也在风中轻轻摇动。已经很久了,为什么不换呢?
她曾听祖父讲过,莫府曾是一个茶馆。那些灯从那时就已立在那里。它们忠实地点亮这方,同时也目睹一切。曾经的某个时刻,它们照着一对于灯下并肩作战的挚友。而此刻它们照着另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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