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纯白底色

白星渔喘起粗气,眼睛盯着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温祾。温祾只是兀自一人立在风里,微笑。

他一直在笑什么?他为什么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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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入云的塔顶浸没在寒冷的夜风里,迅疾的风轻易就能刺透单薄的衣物,抽丝剥茧般带走身体内的热量。城市的街道上回响着警笛声,起起落落。金黄色的街灯中,点点的红蓝灯光格外醒目。

温祾吐了一下舌头,肩头一耸,头向一边歪去。

雷将叹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他的直觉是对的,从这一刻起,“墨瓦巷”已经不是单纯的“墨瓦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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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偶然吗?不,绝对不是。对于因果而言,还是‘必然’更恰当一些。”

郁离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真的听懂。

“可惜了,安德里特始终都不这么认为,或许是因为他不愿意这么认为吧。”温格尔斯停顿了一下,“他喜欢把事情的结果都归咎于参与者本身,这让他时刻背负着来自过去的沉重包袱。不过也正是因此造就了他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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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是偶然啊,呵呵。家主大人作何感想呀?”

“你没走。”

女人愣了一下,笑道:“这叫什么话,我可一直都在。”

“……不要总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不要试图与我的意志作对,不要试图将我激怒。”

“岂敢?”

“希望你接受过完整的教育,知道两百年前发生的一切。我不介意让你们成为‘第九家’。”男子已经受够了女人的轻浮,她越界了。他的话语中一下子充满了恶意的威胁。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笑起来:“不,你不会。”

“……”

“你不是‘那位上祖’,你不及他的五分之一——无论实力还是野心。”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对于女人的不敬不做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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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你们几个。”男子将未灭的烟头狠狠握在手中,粗糙的大手丝毫不在意微微的烫,火花熄灭在手心中只剩烟丝袅袅。

被喝住的几个年轻人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刚刚卖给他们白色粉末的中年男子:“干嘛?”

烟头被重重砸在地上:“我的药,只卖给有需要的人,不卖给游手好闲只图一时痛快的混蛋。”

“喂喂,大叔,你搞错什么了吧?我们难道不是‘有需要的人’吗?”其中一个人傲慢地说道,同时将指关节掰得“嘎巴”作响。

“就是嘛……你也是干这行的,不会不知道一天不吸这玩意有多难受吧?兄弟几个甭说‘有需要’了,那是‘相当地需要’啊。更何况……也就你这卖得最便宜,卖给别人也是卖,卖给我们怎么就不行了?”

男子面对几个年轻人的狡辩与恐吓,不为所动:“药,拿来。”

“还‘药’呐,不就是毒吗?你一个死贩药的还敢跟我们作对?我们不给又如何!”年轻人彻底失去耐心,大声叫嚷起来。其他人被吓得纷纷溜走。

男子不理会,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怎么?要打架吗?爷爷们奉陪啊!”

男子面目狰狞,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叫嚣的那个人一拳打翻。闷响中夹带着碎裂声,刚刚还在叫嚣的小痞子此时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包掉在地上,白色的粉末洒落出来,紧紧贴在潮湿的地上。

“奶奶的!反了你的!上啊!”

男子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如山般岿然不动。紧接着是骨头的断裂声,受伤者的哀嚎声……一片极复杂的声音拌在雨声中。

男子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丝毫未动。

“为什么!为什么打不动他!”

“痛!我的手断了!痛啊!”

“妖术!他会妖术!你们看他周围的,那是什么!”

在微弱光芒与无边阴影的交汇处,极细的线泛出金属的光泽,带着诡异的气息,缠绕在男子周身。

起雾了。男子突然想点上一支烟。

“一千……进制。”

*“一千合归一,这是吾所定下的法则。”

男人冷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撒在地上的粉末,转身离开,与哀嚎声背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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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每次社团活动时间大家都凑在一起研究元质操作……但是……”

琥珀看了一眼正在小声嘟囔的叶画心。

“……平时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可以做吗!啊啊啊好无聊啊!琥珀前辈,你们没有什么更有意思的活动吗?”

“不……不用叫我‘前辈’啦……说起来的话,平时倒也有可以大展身手的活动。”

“哦吼!快说快说!”

“那就是从一个秘密平台上接别人发布的任务,不仅可以拿到奖励,还可以在实战中精进自己的能力。”

“哇……”

“不过社团的成员实力参差不齐,所以每次都由社长带领集体行动。这样一来,即便是困难一点的行动任务也能在没有人员伤亡的情况下完成。”

“哎?还会有人员伤亡吗!”

“……偶尔会有人受伤啦,不过都不严重。社长不会接那种可能发生重大冲突甚至是战斗的任务,不然社团早解散了。不过就算遇到了,你也不用太害怕,相信大家吧。更何况……你还没真正掌握能力,任务之类的不会带上你们的,安心修炼吧。”

“啊……虽然有点伤人,不过也确实是实话……”

“没事的,尽管你现在很没用,将来总会有表现的机会的,大概。”

“哎!更伤人了啊!”

门被猛地拉开,“哐”的一声吓得叶画心一个激灵。

“是谁大清早的在活动室里鬼哭狼嚎?是谁呢?是谁呢?”

琥珀轻咳几声,默默走开。

“是谁呢?是谁呢?”声音越来越近了。

叶画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社……安德社长?”

“是谁呢?”安德里特大步走过来,不停地重复这个问题,问得叶画心无比心慌。直到安德里特将脸凑到叶画心的面前:“是谁呢?嗯?”

“我……我错啦……哈哈哈……完蛋。”叶画心尴尬地笑笑。

不妙啊……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丝毫没察觉到脚步声。琥珀如是想。不管怎么说,先溜为妙吧。手已经扶在门把手上了,离开这“是非之地”仅一步之遥了,快溜快溜。对不起你咯,这次就你来当一下掩护吧……

“琥珀啊。”

完蛋,还是晚了一步。

“新任务哟,带上所有人,包括叶画心。”

琥珀愣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安德里特的面前,竟一把揪起安德里特的领子:“你在开玩笑吗!叶画心连能力都没有啊!”

话音一落,琥珀就开始后悔,就连她自己都在为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更不必说一旁的叶画心了。安德里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

“对不……”

“不必道歉。第一次啊,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敢跟我动手?”

“我……”

安德里特没有丝毫生气的表情,只是笑着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叶画心和琥珀,但这一次却寂静得令人不安。

“啊哈哈……果真完蛋。”

安德里特依靠在窗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一切的牺牲,都是为了你啊。”他顿了顿,长叹声被风声淹没,“我撒过多少谎?我骗过多少人?唯有对你的誓言,我会尽力实现。哪怕……是我‘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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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任务的全部内容了。”白星渔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材料,清了清嗓子,扫视了眼前的这群……孩子。眼神中满是“不信任”。他们都还只是……学生吧?这种事情牵扯到他们,真的好吗?

“放心吧,我们可是专业的。”

这些学生的领导者,那个看起来年级稍长的少年,从一开始就吸引了白星渔的目光。他的眼神……有些许的奇怪,就好像沾染了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东西。可怕的洞察力,意味着丰富的人生阅历,他一个孩子,是怎么做到的?或许……这就是天赋吧。

叶画心盯着睡眼朦胧的温祾。他就在几分钟前才到达集合地点,迟到了恐怕不止二十分钟。即便这样,他仍是哈欠不止。很明显是睡过头了。乱糟糟的头发打成结,叶画心从没意识到过温祾的头发这么长。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旧大檐军帽歪戴在头上。军帽上用来挂徽章的地方空空如也,但按照褪色程度的不同依稀可以看出徽章的大致轮廓。

“你头发好长好乱……还没睡醒吗?”

温祾又打了个哈欠,眼神飘到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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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夜。

雷将费力的推开铁门。门开一刻,晚风通过缝隙一下子拥上他。温祾就在门后迎接。他手里拿着一个雷将从未见过的望远镜,大概是从旧城区那边的废墟捡回来的。最近温祾总喜欢去旧城区与新城区的交界处转悠。左右之景,天壤之别,也许他是看上这独特的景色了吧。望远镜的镜筒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看来它很受上一任主人的喜爱嘛。

“听见你上楼的声音了。”温祾挠了挠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回到他原本的位置去了,“灯城的事,怎么样啦?”

“部署完成。”

“……很好……现在,雷将,我想去找一样东西。”

“先生的伤还未痊愈。是什么东西,我会安排人去找。”

“你听说过吗?世上的每一个空想造物,都有一个‘语句’与之对应。”温祾把手揣进口袋,望远镜被他搁置在一边。圆圆的镜片上倒映出歪曲的城市景象。

“在下未曾听过。‘语句’?”

“对,可能是描述,可能是概括,可能是意喻,可能是往事——总之是与之相关的。而这些‘语句’,都被记录在一本书里。”

雷将皱起眉头。

“无论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全部在内。”

“这……”

“没错,谁得到了这本书,就可以以‘语句’为线索破解出每种空想的能力,进而……甚至破解出空想的奥秘。”

“有点……荒唐?恕在下直言。空想构造者数量相对较少,但古往今来的空想者也数不胜数,怎可能是一本书能够记载的。更何况……过去和现在的就算了,预知未来就太……”

“搞不好……这本书也是一种空想。无论情报真假,还是调查一番吧。派谁我都不放心,我希望你能去。”

“……是。那,现在也是紧张时期,别人也都或多或少有任务在身。在下离开的时候,请先生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生活。”

温祾愣了一下,小孩子一般抱怨起来:“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目送雷将离去。温祾把手从口袋中抽出,顺带拿出了口袋里的一张纸。纸的一边是不规则的锯齿状,大概是从某本书上撕下的吧。温祾低头注视着,渐渐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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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自理能力有点差啊……别人不叫你的话连按时起床都无法做到吗……”

安德里特目送白警官离开,然后走到众人的中间。环顾一周:或悠然自得,或手足无措,或踌躇满志,或惊慌不已,或镇定自若。在二百多年的阅历面前,二十余人的性格显露无遗。

“按照当前获得的情报,远程攻击手段会是重中之重。莫迟霜同学,你的能力可以透露一下了吗?”

“我想我没有将能力透露给陌生人的义务。”

叶画心拉了一下莫迟霜的衣袖,莫迟霜叹息一声:“我可以操控几个物体自由飞行,并在一定时间后将其引爆。”

“射程?”

“……三百米左右吧。”

“爆炸威力呢?”

“由物体质量决定,质量越大,射程越短,爆炸威力越大。爆炸范围无论质量一律半径五米。”

“也就是大约三百零五米的有效杀伤范围。阿祾你呢?”

“二十米。”

“也就是说要想办法掩护阿祾进入敌人周身二十米范围。来吧,开始制定作战计划。”安德里特翻看了几张材料,似乎是以前行动的记录,“还是按照分组行动吧。主队依旧由我亲自带领。茨洛,带着你的人跟着温祾,叶画心也是,你们是支援组。其余人负责封锁周围环境,避免突发情况闯入战场环境。本次行动由我任总指挥。若无法第一时间联络主队,则听从温祾调遣。再其次是各组负责人。”

社员们开始议论起来。议论的焦点,温祾,不理会那嘈杂,目光注视着白星渔离开的方向。

刚才,她是不是有“特意地”看了我一眼……不会被认出来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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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墨瓦巷方面已经知晓有关‘法典’的事了。‘零’已经派专人负责调查。”

“派了谁?”

“二当家,建御雷雷将。”

“啧……看来这小子很在意这件事嘛。虽然法典什么的于我没有太大关系……不过,总不能让你如愿以偿吧?”黑影中的男人合上手中的书籍,起身下达命令,“告诉其他组织关于法典的情报,并且告诉他们法典就在墨瓦巷手中。”

“首领……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这样会引起很大的事端。”

“尽管看着他们狗咬狗便是了,我等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对了,让‘百目鬼’时刻盯着他们的动向,随时向我报告。顺便……也告诉其他人吧。”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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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这是你掉的钱吗?”

温祾不去看从身后靠过来的少年,只管摆弄着手中的棋子:“我可没有在兜里放硬币的习惯哟?”

“哈,”茨洛很轻松地笑了一声,“认识一下吧,茨洛。”

温祾吐了一下舌头,眼睛望向别处。

“嚯嚯,这么高冷吗?好歹看我一眼啊。”

“你又不是好看的女孩子,我何故要看?”

“噗……哈哈哈哈哈,你这人还蛮有意思的嘛。你知道吗?大家都在议论你呐。”

温祾眉梢一挑。

“刚加入就当任副队长,史无前例啊,大家都有些不服哦?”

温祾嘴角稍稍一扬:“最不服的,是你?”

“太直白可不讨喜哦?”茨洛微笑,“合作愉快?”

温祾瞥了一眼茨洛的背影,嘴一开一合,无声的说了一句话,然后自己笑了起来。

是一个可以被一眼望到头的人,是一个已经知道自己该以何结束的人……

……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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