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一千孤影

“并不是个有趣的睡前故事。而且我对神神鬼鬼之事也不甚关心。”温祾有点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呵呵。”安德里特轻笑一声。承认自己很感兴趣很难吗?

将时间稍微向前推一点。

温祾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撑起了自己的帐篷,用捡来的木头和一艘被冲上岸的小型游船。当他将一大张防水布覆盖在这个简易的临时住所上后,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完全不用依靠雷将也可以嘛。

说起雷将……温祾坐进自己的“帐篷”,开始处理一整天都没有查看的信息。都是些琐碎之事,比起他真正想要看的。

与雷将的聊天栏里,空空如也。

“……”

“怎么了?不高兴吗?”

温祾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不时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人。换作往常他会把这种人当做背后偷袭的敌人给予痛击。

“帐篷很小,没有第二个人的地方。”

“别担心别担心,我们有自己的营地,不抢你的。对了,你怎么不过来一起啊?”

安德里特对他说话的语气与对其他人都不同,莫名其妙地带有一点……亲近感?这让温祾觉得有点别扭。就好像他们曾经有过交集一样。可是温祾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从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以一个模糊不清的形象出现。

历史,未知。实力,未知。能力,未知。

而不安全感来自于未知。不安全感导致了以沉默少言的行为为标志的警惕反应。

最后还是安德里特率先打破沉默:“你知道‘法典’吗?”

一开口就直击要害,不愧是你啊。温祾有点想骂人。不过既然问到这一步了,他温祾也并不打算继续掩饰什么:“你知道?”

“我既然问你,自然就是我知道。”安德里特笑着说,“而且不仅我知道这个东西,我还知道它的作者是谁。”

“哦吼。”温祾的态度模糊不清,很难让听者明白他到底是否感兴趣。但这只是对于其他人而言,在安德里特眼里温祾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再说了,不管你感不感兴趣,我都要继续说下去。“还记得三大法则吗?第一次在社团活动里见面的时候我提到过。”

“……嗯。”温祾不想回答,但在静默片刻后还是做出了简短的回应。

“听我说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吗?”

“……”

“一般人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从这些被进一步解释的语句中还原出初始的语句。”

“……”

“别一言不发啊,说点什么?”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法典’的内容……?”见安德里特点头,温祾继续追问,“‘法典’有几本?是复数吗?”

假如“法典”只有一本,安德里特和雷将两个人当中就有一个人在说谎。雷将不大可能会骗人,至少不会骗自己。这个问题是为了试探安德里特,看他会不会露出马脚。

安德里特沉吟片刻,也许是意识到了温祾的用意:“编法为典,往通古今。”

“答非所问。”温祾急于知道安德里特的答复。

“我只知道这句话。他只告诉我这些。”

“他是谁?”

“无可奉告。”

“那你来找我干嘛?‘无可奉告’?”温祾有点失去耐心了。

“跟我走。”安德里特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向着远离人群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凭什么?”温祾不为所动。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持他做出行动。

安德里特停下了他的脚步,仿佛一辆猛地踩住刹车的汽车。他似乎在此之前从未停止过前进。

他是个孤独的前行者。

“我等皆神的失败之作。”安德里特用一种奇特的发音方式说出了一串奇特的语言。一连串的爆破音仿佛雷鸣般回荡。最诡异的是温祾居然听懂了。他似乎不止一次的听过这种语言,甚至他自己可能曾经也说过。

紧随着安德里特的吟诵,温祾听见自己的意识深处有一个声音重复了安德里特的话。不,不只是“重复”,它还将这段断句补充完整。

*我等皆神的失败之作,于混沌间徘徊无措。

这种说话的语气……怎么就跟那些传教士似的。这一定就是“法典”的内容了。看得出来,“法典”的作者是个虔诚的神信徒。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明明他根本不是一个信仰神明的人,但是他在‘法典’中却频繁使用具有宗教含义的词语。”安德里特心不在焉地补充了一句,然后继续往前走。

温祾隐约感知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点躁动不安,仿佛有一中无法释放出来的东西耿耿于怀。他没有别的选择,单单是为了“法典”这个词,他就已经有了跟着安德里特走的理由了。刚刚的试探又一次坚定了他的想法。

但他不会毫无准备。他不喜欢那个谁都不信任的自己,但是事实证明往往是那个凡事留一手的自己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温祾提前将“不定之律”召出,藏在衣服的内侧,只要安德里特稍有值得怀疑的举动,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走吧,让我看到更多。

//

“胆子真是不小,居然敢在强敌环绕的夜晚中露营时点燃这么大规模的篝火。”子玉冷眼俯视下方的一切。

“怎么样?要给小辈们一个教训吗?”

“只有我们两个人?”

赫德钦吐了下舌头,显出轻松随意的模样。

“说干就干。空想,黑白格子。”

*非黑即白的世界,可颠倒不可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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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什么了?是谁的空想吗?”

温祾摆了摆手:“……没有大碍。问题已经处理完了。”

当失重感刚刚被他感知时,温祾就已经出手了。这是也他的习惯,条件反射对这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最为及时。“不定之律”无形无息中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影响了整个覆盖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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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情况?”子玉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没有反应?”

“你的能力被什么东西制住了,很明显地。”赫德钦停顿片刻,“但是这种限制多半需要相当集中的注意力来维持。你先不要急于取消‘黑白格子’的效果,我去打一波干扰进攻。”说罢,他将那柄更不常用的阔剑从鞘中抽出来,狠狠地拍在地上。

阔剑宽厚的刀身上裂痕密布,几乎可以说是由十余块碎片拼合而成。重重地撞击使它从一体碎成一块块。

“完美主义。”

*我会将所有的不完美补充为完美,将一切缺憾弥补成无瑕。

深灰色的、半透明的光包裹、托起每一块碎片,将每一块碎片补充成一柄完整的阔剑。赫德钦缓慢地调整着呼吸的频率,那十余柄剑就在他身后展开排列,呈扇形。

“起……去!”仅靠几个干净利落的指令,他便能指挥起如同潮水般的剑雨在空中飞行,从多角度立体地对敌人发动猛烈的进攻。

不同于御物,赫德钦丝毫不必在意武器在进攻活动中的磨损,因为他的空想会时刻对缺失修复,他本人只需额外付出一点点元质作为修补的消耗即可。

深灰的星星点点已经以人肉眼几乎就要捕捉不到的速度切开空气,在音爆中逼近篝火旁的学生们。他自如的操作着剑们,如同操控自己的双手。

他突然有一种手被强力按住的感觉,仿佛是提线木偶的表演者反被木偶操控。他的剑光对上了她的目光。

“敌袭!”

剑雨的前六把偏离原本的直线轨道,以大的夸张的偏角恰好穿过学生们之间的空隙,钉进地里。

她只操控了剑的尖端,为的是减少能力影响到的物质的质量,这样可以减少爆炸的伤害。这是她刚研究出来的技巧,但是操作部分带动整体的方式肯定不如整个操控那么灵活。就好像用两根手指捏住笔的尾部来写字。

她对我的剑的操控优先级居然高过我自己!赫德钦暗叫一声不妙,赶忙把剩下的剑撤离。剑画出一道道曲线,转而钻向黑漆漆的空中。

爆炸从地底响起,把插在地里的那六把剑周围的土地炸得翻滚起来。

还好他放弃进攻了,六个就是操控数量的极限了。莫迟霜心里捏了一把汗,要是对方不这么谨慎,恐怕……

“快!搜索周围区域,找到敌人!尤其是周围楼房,远程攻击者需要极好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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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不在焉。是为了他们吗?”安德里特说,“照我对之前的你的了解,你不是这样的人。”

安德里特笑了一声,“曜白之钥”在瞬间发动。在这么短的时间中调动如此大量的元质,这种技艺温祾从未听过。

怎……“不定之律”!温祾一咬牙,大量元质喷涌而出,加上提前召出的,总量不下于安德里特。

“你难道不好奇吗?前墨瓦巷为何数日之间覆灭。

“因为温庭的离开?内部干部间的斗争?组织处旷日持久的封锁与剿杀?

“他没告诉你吗?为什么?他没告诉雷将吗?为什么?”

一连串的发问令温祾措手不及,问到到后面温祾干脆不再理会安德里特究竟问了什么。连续的发问,他本来就没打算让我回答。

失重感突然出现,温祾和安德里特、以及周围未固定的东西一同向空中飞去,而两人仍维持站立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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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出人意料地听莫迟霜的话,也许是因为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所有人在她的指挥下统一进入一栋楼房。

“他们进了我们旁边的那栋楼。”赫德钦提醒道。

“不打算分开行动?为什么?这样一时半会可找不到我们。”

“他们的指挥者很谨慎,他们担心我们还有别的人手。”

子玉泯了一下嘴唇。

叶画心搓了搓手,紧跟两步追上莫迟霜的步伐。

“迟霜……这样我们找不到的,他们知道我们的动向,只需要在我们到达之前跑掉就行了。”

莫迟霜停了停,叹了口气:“难得你动了一次脑子。假如对方人手很多,我们分散行动就会被挨个消灭。假如对方人不多——比如一个小队,甚至两三个人,没有极大的自信或者傲慢不会闲的没事跑来袭击我们这么大一个社团。”

“因为傲慢,所以他们不会离开?”

“对,他们会等着我们找上门来,然后正大光明的对决。”从莫迟霜的语气,可以看出她的自信。

赫德钦扶额叹息:“我的大小姐哎……你不会是想要等他们找上门来决斗吧。”

“……我嗅到了一点奇怪的气味。”

赫德钦精神一振,曾经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每当嗅觉灵敏的子玉闻到奇怪味道,都会有事情发生。

“发生什么事了?”

子玉抽了抽鼻子,吸入更多的气体,然后摇了摇头。

“还是……”

突然间赫德钦腾空而起,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惊慌失措。

“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啊啊啊!子玉!”

子玉赶忙调整“黑白格子”,赫德钦又摔了下来。

“摔死我了……喂,限制解除了?”

“嗯,不用等他们来找我们了。”

//

仿佛久冻的河流终于挣脱寒冰的束缚,仿佛静止的时间终于重新开始流动。黑色的物质突然横贯在玄黄之间,紧接着是极明极热的光照亮了四方上下。两股力量相撞斥开,冲击力横扫了周围的一切。所有的物质与能量都猛地震颤,仿佛在为之战栗。

光阴明灭,温祾的杀意达到顶峰。他从过去的某个时间开始就再未如此暴怒,因为他的身边有了别人。

怒火会灼伤同伴,而他现在又是独自一人。

数柄近十米长的巨剑从混乱的元质中挣出自己的形状,然后不顾一切地卷起狂风,向着白发的少年挥出扇形的刀光剑影。

而在疾风的压迫之下,另一个少年从容面对,他甚至没有眨眼,就像他面对的不是钢铁的海啸,而是小孩子撒娇时的拳打脚踢。

流动的、曜白色的星光流窜于钢板之间,在空气里仿佛伸出了透明的手,将巨剑一一接住。

咆哮的风像是要掀翻大地上的一切——也许连大地也要掀翻——但最终也只是吹乱了两人的头发与衣服。

黑与白两个身影相对而立,一个怒视,一个微笑。

安德里特的记忆里似乎有这样一幅类似的画面:一个微笑,一个怒视。

沉重的钢铁造物终于随着怒火消散,化作黑色的线随风溃散。黑发的少年强压住难以遏制的怒气,转身离开。

“我只是陈述了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令他生气。”安德里特自言自语,“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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