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一千韶歌

“我想知道一个理由。”

“什么?能不能别只问一半……”既不显得你城府深,也没有简略感,反倒显得你很傻。哈哈。

“为什么是茨洛?”安德里特或许并不是故作高深,他只是不大愿意一下子问出整个问题。难道是我在担心?担心这个问题的答案指向的不是他?

安德里特从不把什么事情留在心里过久,长久的生命使任何短短一段的交情难以挂齿。但唯独他,还有她,难以遗忘。

那大概是我最接近穷极的时刻了。但无论我离那有多近,都不可再被情感冲破理性的防线了。

电话中,他提问的语气仍然平淡得像是在问一加一等于几。分明这个问题无比严肃。

“不舍得撒手吗?”温祾用指甲敲着手机的屏幕,“笃笃”声传进安德里特的耳中,“我借走了你最好的棋子。”

“不算最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安德里特抬头望向天空,“最好的哪会借给你。”

“哈。”介于轻笑与冷笑之间,“你觉得他怎么样?”

安德里特调动起他或许有点冗长的回忆,如同翻开一本厚若砖石的古书。但它并不像其它同样悠久的古籍那样穿过历史的灰烬、风尘仆仆,它的主人时常将它翻阅。他从中查找每一个带有“茨洛”的条目,记忆却不由其主地呈上许多个不同的名字。

“这还需要想很久吗?”电话里传来温祾的哈欠声。

温祾坐在倒塌的矮墙上小憩,单手扶住的脸颊上嘴角微起。

安德里特告别那几个名字的主人,将书重新闭合收藏。

“他是一个孤自的人。”是的,“孤自”,自认孤独,自做自事。

“孤自?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词?”

“这是他最大的特点,”安德里特耸了耸肩。没错,特点,即便是我也没见过几个和他类似的人。

“……”

“他极少与人交谈,因为他自认为自己身边没有与他经历类同的人。”

“没看出他哪里话少了,哈。”

“少谈不是少说。他平时跟其他人的交流也不少,只是从不向他人吐露真正的心声。遇见陌生的人他会主动上前交流的,他渴望遇见能真正理解他的人,”不明缘由的停顿,“为他疗伤。”

温祾回想一番:“刚见面那天,确实。”

“如果他发现对方与自己意见不合,他就会转为一种不冷不热的交往方式。”

“看得出来他其实很乐意为别人奉献自己的,无论那个人是否真的理解自己——都有点趋近于自找死路了。”温祾打趣道。他抽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渐渐复杂起来了。

“不得不说,确实如此。他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他的经历让他把自己定义为劫后余生的幸运者,而命运令他生还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他……”安德里特不再继续说下去,像是在等温祾作答。

“为拯救其他人而献出生命。”

“……”

“怎么了?”

“你不这么认为,对吧。”安德里特平静地问。与其说问,到不说是在陈述。

“……当然,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不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

“哈哈。”

“我们都不只看在当下,我们终归要用这条命去投资更大的事情。”

“或许。”

或许有什么办法能够使他改变,能够使他离开那条自取灭亡的道路。他不该就这样走向结束,就像温祾说的。

……

“我们能够改变些东西的,安,我们能的。”

“或许是靠‘音律’,或许靠‘钥匙’。那之前我们要靠‘眼睛’将它看破。”

……

我们总该改变什么。

用这条命。

//

“看来情报正确,长明月确实在向本部收束兵力。这个外围的据点能被‘战兽’小队轻松攻破,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他们为什么要突然集结那么大规模的兵力?管理和资源的问题不好解决吧,即便有组织处的资助。

难道他们真的打算开战?

温祾拍摄了一段录像上传至墨瓦巷的“平台”,系统自动将这个据点从地图上抹去,只留下一个红色的“叉”表示这里曾经有过敌人的据点。“战兽”小队正忙着向外搬运物资,温祾随手拍了几张队员忙碌的照片也上传了。

“先生,这里只有一些武器,其他物资很少。枪械和刀具,都是落后的款式。这里的人的装备,至少一年以上没有得到更新了。”

温祾飞起一脚踹飞一块厚实的木板。在它成为一块木板前,也许是一张桌子的桌面吧——人们在上面放置宽口的陶瓷杯子,热腾腾的咖啡氤氲着热气;洒出的咖啡斑驳了本是洁白的纸张。

前来报告的“战兽”队长咽了一下口水。如果让他来踢那个玩意儿,恐怕要脚疼上半天。他努力地想从温祾的脸上找出那样的表情,但是温祾自始至终若无其事。

“连你们都嫌落后,看来的确落后的不行。”温祾小声嘟囔。组织处对墨瓦巷的限制层层加码,装备供应时常捉襟见肘。如果不是他在暗处做的那些手段,恐怕要被其他势力甩出三条街不止。

他本来抱着开奖品的心态去踢,盼望着下面能压着什么好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

“您……说了什么吗?”小心翼翼的发问。

“没什么啊没什么,唉。”叹息一声,“都带上吧,给那些战力较低的小队补给一下,再不济还能作为训练武器。弹药是通用的吧?依旧优先供给第二梯队各队,第一、第三少量补给即可。”

“是。”

“啊,对了。”

“什么?”

“……没事……”

也不知道雷将怎么样了。“傀儡师”他们的行动还顺利吗?

有点担心啊……

仿佛鹰隼撞入识海,呼啸声无情将思绪打断,在场所有人的行动也都因此而暂停。

信号弹像是裹在红光里的幽灵,直直穿过高空寒冷的风,发出惊心动魄的嘶叫向上飞升。速度比之前那颗更快,声音也更响,光芒更甚。

……来不及担心了。极端危险的情况,是安德那边有麻烦了?

“先生?那是……?”

“你们!加快速度,尽快返回!”话毕,温祾已经消失了。

//

安德里特笑起来,看上去不像是一位君王,反倒更像是一个弄臣:“可以请外援吗?”

“请便。”男人全沉浸在遭遇劲敌的喜悦中。

“小心,小心。”身旁的女孩提醒,她的语气就像是老师在告诫自己的学生。

察觉形势有变的茨洛早带领学生们撤离了战场,只留下安德里特一人对峙。没有后顾之忧的安德里特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信号枪对天发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红色的明星吸引。

实验开始。

……并不是所有的高楼都在那晚怒燃的烈火中轰然俯下身姿, 比如广场旁边的这一栋。信号弹此时在三十二楼。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

三十三。

信号弹下降了,瞬间地。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

三十五。

又一次。期间没有位移的过程,就像是被“传送”到了当前的位置。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

三十八。

他留意到不只是那一枚小小的子弹被改变了位置,还有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这个位置……有点眼熟。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四十。

我们都回到了“过去的位置”。

所有的东西都被回溯了。至此为止,一共五次。

温祾出现出现在他的身边,瞬间地。

他的心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从不知道“不定之律”有这样一种功能。难道我的猜测是……对的?

他真的有两个空想。拟神的后代做到了。

“这就是你的能力?”安德里特将打空的信号枪扔在地上。温祾则以最简单的语句回应,旋即面向眼前之敌。

“他突然出现了。”女孩警惕起来。

“你眼神好,有什么发现?是瞬间移动之类的能力吗?”男人其实远比他的外表沉稳冷静。

“在信号弹上升到那栋楼的四十层左右时,他就出现了,期间没有异样。如果以瞬间移动一类能力的消耗,那他不会像现在这么疲惫……“女孩看了一眼温祾。仅凭观察就能识破温祾强打精神的伪装。

温祾按住装伞的箱子,不敢懈怠。她有很强的洞察力。他刚刚之所以不过多回复安德里特,也是为了掩饰连用五次“不定之律”的“滞时空间”的劳累。“袖剑”不是长明月,身为人类精英中精英的他们不是可以随意小看的对手。

“如果是停止时间一类的能力——虽然按照理论,这种能力不该存在——他把时间停止,再一路跑过来,最后累成这样,那他能停止的时间就长得太离谱了。”女孩用棒棒糖的棍儿指着温祾,糖果已被她一口咬碎,“他的能力不简单。”

“那是,那是。‘不定之律’怎么可能是简单的呢?”

还有一个!

仿佛从光中步出的、而其他人则都笼罩在靛蓝色的迷雾中,是从剧台上走下的戏子,即将邀请一位观众与他上台演出。夸张的笑容,夸张的妆容,夸张的服饰。高挺得像是假制得鼻梁上架着墨镜,温祾从那上面能看出萎缩的、歪曲的镜像世界。金色的瀑布以头顶为中心向四周散落,直到披在双肩,紧贴那对黑金色的耀眼护肩,就像是斗牛士的那种服饰。黑色的皮裤勾勒出他如西方雕塑一样优美的腿部曲线,每走一步便发出皮质的“吱咔”声,两片微微张开的红唇间露出白的过分的牙,四个尖尖的虎牙,像是高贵而危险的吸血鬼。

瓷质、金属质、皮质,唯独没有生命感。温祾默默想。他用两根手指捏住帽檐扶了一下,用黑色的阴影掩饰敌意的眼神。

“对策部队的军帽?少见了,尤其是……在组织处将他们的名字彻底从历史上抹除后。”男人用手指将墨镜拉下,灰色眼睛闪烁活跃。他露出他标志性的露齿笑,发出戏剧性的“哈哈”笑声。

“‘袖剑’。”几乎是咬牙切齿,但温祾还是尽全力地控制住了自己。他清楚他此刻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墨瓦巷的态度。

“幸会,我是‘袖剑’小队的队长。”

“倒是恬不知耻。‘袖剑’的名号,你们还在用啊。”队长亲自上阵,温祾反而放心了一点,“临时下派到地方来执行特殊任务?”

“对,很了解我们的任务体系嘛。”

温祾放下箱子,从里面抽出伞。箱内的防热层有点发红,温祾提前预热了伞。

“劝你一句话,一句话。别轻举妄动。”女孩警告,语气轻蔑,“在作战辅助系统的帮助下战胜你们两个人不是问题。毕竟我们本就为此而生,消除你们这些杂质本就是我们的职责。”

“等等,他们知道什么是‘系统’吗?”男子问。

他们的队长微笑着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对哦,”女孩接,“毕竟他们是一群只知搞破坏,对科技一无所知的……”

“你在刻意引战吗……?组织处的走狗……”温祾恨恨地打断。

“……”女孩知趣地闭上了嘴。

“而且这不是你上司的意思,没错吧?”

妖冶的男子指了一下自己,他的手臂兜了很大一个圈子,仿佛那不是他的手,而是经由他人的身体指着自己:“‘上司’指的是我吗?”

“本来就是说给你听的——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背后的手势交流。在这个各方还都能保持相对理性的时候,也劝你们一句话:别因为自己的玩心挑起不必要的事端。虽然组织处有一大批浑水摸鱼的好手,但请你们考虑一下……至少考虑一下自己……你们将葬身于此。”

三人不再说话。但两方五人的内心却不像外在一样平静。他们都无比明晰一件事。

全面战争一定会爆发,但没人希望是现在。更没人希望自己成为那个罪恶的战争借口。

*没有假设,一件事的历史必然性不需要被证明。

*而打破两房对峙的,往往是第三方。

在“墨”与“剑”都只聚精会神于对方时,没有人留意以外的另一个人。

也是,一个调弄音律的人此刻不发出声音,还有什么其它方式能让别人注意到她吗?

……韶很烦躁,她讨厌反复无常的对峙。

她怕反复带来的精疲力竭,更怕精疲力竭之后什么都得不到……甚至失去一切。

……

她只能躺在自己的病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简单的颜色,构成她当时全部的世界、此时全部的回忆:白色的是墙壁、药片、胶布;透明的药水、针管、输液袋……或许还有别的颜色,比如银亮的吊瓶与针头。

血红色的十字,血红色的血。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多少次从床上苏醒,又多少次昏昏睡去。明亮的无影灯让她不禁又闭上好不容易睁开的眼。

她抬头看着由白色方块组成的天花板。黑色的线画出它们的轮廓。黑线又织成硕大的蛛网将她压抑。嵌在天花板上的灯是明亮的天窗。

她将意识潜入脑海,睁开另一双眼睛。死亡在那双眼中显形,他是一位身着漆黑的使者,吟着忧伤的歌带上她的生命离开。黑衣之下,使者亦没有面容,因为他本身就是“黑色”。他是那首忧伤歌曲的化身。

她直挺挺地躺在不怎么舒适的病床上,用幻想与梦境编织成衣服,装扮自己的生活。

……

她唯一的梦想,是走下病床,来到镜子面前,一睹自己的容貌。她至今仍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她已忘记了。

……

渐渐地,她已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什么是死,什么是生。生者行走在她的死亡之上,而梦中幻影常伴于清醒的她的左右。她只记得自己一次次挣扎着,拼尽一切力量挣脱某个束缚。乐谱上的五线将她的四肢牵绊,而音符是锁。它们将她扼住,将她拖入窒息。

当她每一次终于摆脱,喘着粗气、满身冷汗、浑身仿佛经历战斗而酸痛且伤痕累累,却只发现自己只不过是睁开了闭上眼睛——而已。她只看到模糊但仍然刺眼的灯,日渐衰老的父亲母亲,和只顾叹息的医生。

……我无药可救吗?

每一次睁开眼,她都看到更加衰老的父母。皱纹一道道蚀刻他们本英俊或美丽的脸,白发愈加将乌黑沾污。

仿佛她每一睡就是十年。

生与死将她反复拉扯,不顾她是否真的拥有求生的意念。歌曲在一遍遍地唱。

停下吧……

停下……求……

别唱了……

“可曾记得?

“选择了何路一走到底,

“任炽热鲜血洒满土地。

“于墓碑上刻下最后的呼吸……

“……你永远走不到尽。”

停……

她累了。

我累了……

她想结束。

我想结束……

……过了多久?他出现了。

她的父母自那时开始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一干二净。无论生界、死界、梦境还是真实。世界里只剩下了她和他。

他说他要救她,她拒绝了他。

他对她说了他的过去,她无视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她再无法装作听不见的话,一句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话。即便沉睡无数次后再重新苏醒也不能忘记:

“弱者,没有资格拒绝强者的帮助。”

她看见黑色的影子从他身上浮起,意识到什么的她如同即将落水之人疯狂挣扎。那首歌偏偏与此刻重奏,但是……她从未听过它那般悲壮激昂的后续。

音阶集体上移,节奏愈演愈快。乐曲进入了最后的高潮部分,它将一鼓作气进军山巅。

……然后于最高处戛然而止。

不……

“我脚下所踏是谁的土地……”

不要……

“墓碑上铭刻谁顽固的心……”

我……

“谁还在执着于公平……”

我想……

“谁还怀着那颗正义的心……”

……

“冬雪全化成黑色的灰烬,

“天降雨丝将悄悄埋葬你。

“再不会听那号角长鸣,

“或是那战鼓与鸣金。

“不再理会痛苦的呼吸,

“拥入永恒安息。”

我……想……

“我……想……死。”

那是她最后的话。

……

她活了下来,凭借着一种“病”战胜了病。同时她以自己的声音为代价,换来了掌控声音的能力。

但她无法用那种能力发出自己的声音。她忘记了。

“够了。”无比的威严。她从那个人那里借来了他的声音,以及权威。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尖锐的噪音如同冰锥刺入耳洞。“爪牙”们用双手捂住耳朵,但是还是抑制不住的淌血。安德里特随手一挥,“曜白之钥”将两人在声音的冰河里庇护。而三位“袖剑”也用了不知什么方法,没事一样站在原地。

//

“关于‘温庭’这个名字,我似乎有点印象……”叶画心缓缓说。她有点心不在焉地捻着衣角,被扯动的衣服牵动着内侧口袋里的信。她在犹豫要不要借机向老阳打听,但这封信的存在连莫迟霜都不曾知道。

“嗯,这不奇怪,毕竟他也风光一时。”老阳粗糙的大手抚摸肩挎的大包。

“这是要去哪?”

老阳看了一眼叶画心,很难分辨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那些东西……这事我是知道的——就放在这个包里吗?”

“……嗯。”

“不少呢……值不少钱吧?这我理解,穷的滋味不好受哈……但是这样也不好吧……?”

老阳没有回答。

叶画心也没有一根筋到不懂察言观色的地步,赶紧给嘴巴踩了急刹车。

没办法啊……我一紧张就话多嘛……该说点什么好呢……

啊,对了!

“你好像说过,你要找你的儿子?可以找我们帮忙啊,我们……”

莫迟霜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袖,把她吓了个激灵。

又说错话了!叶画心此刻恨不得立马觉醒一个可以让时间倒流的空想能力。

然而令她们两个都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老阳居然肯开口回应了。

“我常常想,他或许就在其中。”老阳停住了脚步,将那个大包安置在脚下。那个包像是一只软绵绵的懒狗,此时安静地卧在地上成为一滩。

也可能是在自言自语吧。

两人顺着他目光的方向,一时间居然没有找到他所指的人。

“没看到吗?也是……他们常年寄生在城市的阴暗处,终岁与污秽相伴,已使他们……”

“我看到了……”叶画心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她颤抖的瞳孔表明她此刻受到震撼的强度。

这里是贫民窟,城市的背阴,百秽的遗弃地,被抛弃放逐者最后的栖息处。也是灯城混战中唯一得以保全的区域。

墙缝中亮起一双双胆怯的眼神,拐角处的背后仿佛正在酝酿着人的泥石流。

直到那些晃荡的身影终于肯于光下现形。

他们仿佛是由简单的几何体拼凑,你无法看出任何能让你联想到人的线条。干涸的泥沼一般的躯干上伸出枯死的树枝,是他们支起身体的四肢。畸形的球体的、嵌着眼球的是头颅,由一段粗一点的“枯木”挑起。经历了火烧、水浸、撕扯、切割、污染、揉搓的布料挂在他们身上,依凭着突出的骨骼才不至于落在地上。

他们匐着身子,几乎就要像野兽一样四肢爬行。

“在城市中的人们高呼人权时,没有人曾注意到他们。贫穷从未离开我们,有发展就必然有差异,就必然有落后。贫困者不是我们,那就会是别人。”老阳蹲下去,和他们同等高度,“记住,‘活着’是最重要的人权。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难以为继,那么所谓‘自由平等’就只能是吹弹可破的幻想!”

在这个体系下支撑不住的人,沦落于此。被世界压榨尽最后的油汁,成为被“用完”的“废物”,被丢弃、被遗忘。而他们曾经以尊严与生命供养起来的人,甚至不曾为他们搭起草棚。

叶画心也试着俯下身子。她看到他们几乎不会转动的眼睛。他们睁着一对陶瓷一样质感的浊眼打量着眼前两个陌生人,然后默默擦肩而过,灵魂拖沓着沉重的身体走向老阳。他们没人给老阳递上一枚小小的硬币——最小面额的——或是别的什么小玩意,然后从老阳手中接过一小包粉末。

“几个帮会曾在这附近逗留,这东西一度倾销,而那些人得了利便从此消失。已成瘾的人们只能留在这里,被旧的饥饿与新的渴望折磨,然后疯狂——伤害自己,或是他人。甚至因此杀人。”

莫迟霜并不确切地知道那东西的价格,但绝对不是一枚小小的硬币或是几个沾满淤泥的木块能够换得的。这些东西甚至买不下同等量的面粉。

“也许你的确情有可原,但是法律没有过分退让的余地。”莫迟霜道,语气就像是个成熟老练的警司。

老阳摸了摸胡子,他正因为烟瘾犯了而难受。

“不用那么客气,我也知道我自己早晚有一天还要入狱,不过不是现在。况且你们也不是真正的执法者,当作没见过我如何?”

“……我也许可以帮你求情。”

“多谢?”老阳不大确定是不是该说这句话。

“……”

“啊,对了,我想起还有点东西没拿,就在我们刚刚聊天的地方。你们也该回去了不是吗?其他人会着急的。”

“告辞。”“拜拜……”

“嗯,后会有期。”

老阳将空包重新背好,挥挥手小跑着离开了。直到他终于进入他了如指掌的暗道才停下。

“有人来了,身法不错嘛……不是冲着那两个孩子来的。来找我的?不该……不该……是冲着这附近的墨瓦巷来的。”

冲着“零”来的。

老阳还是决定自己去查明。组织处不会轻易派精英部队来废墟里晃悠。

他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装备:几把刀具,一副有了年代的制式弩,十余支形态各异、用处不同的箭,几枚烟幕弹。

“有点寒酸啊……”老阳小声嘟囔。

那个身影往另一边城区去了,和我现在的城区之间还隔了一条大街,过街这一段要被迫离开暗道了。我本应该在这段时间里好好藏起自己的,但现在实在机不可失。

当他的身形撞入光的领域的一瞬,他身后刚刚藏身的暗道就发生了塌方。毫无疑问,他无路可退了。

而这困境显然是人为的。

“幸会幸会,在下名为安德,是这支队伍的领队。”安德里特微笑。从容不迫的自我介绍恰是他自信的体现。

学生们从四面八方的掩体后露出武器的锋芒。

被包围了。

//

茨洛依旧领着他的小队游荡在外围,他的任务是确保不会有突发情况侵入战场、干扰合围计划,并适时提供战术支援。

“奇怪……温祾去哪里了?”

他还在跟那几个人对峙吗?那几个看上去就很强的人到底是谁?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