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暗来临 第一节 最后的藍天

20xx年5月3日,周二。

中国南方,山城市。

初夏,午后,碧空如洗。

郊区,一座小山上,几个学生坐在山顶一块巨石上抽烟。

山脚是他们的学校:留田三中,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九流学校。四四方方的水泥墙围几幢死死板板的建筑,令人望而生厌。

学校左边是大片荷塘,再过两个月就是偷莲子的旺季;右边是刚采收完的油菜地,听说要改种花生。若传言属实,则将来也会是个充满“乐趣"的地方,但目前仍杂草丛生。

离校门不远就是车水马龙的省道S5XX,本地人多不知其始于何处,但大都知道终点在山城市区。

从他们的位置向右看,在海天交接处,有个水晶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个蛋其实是个巨大的玻璃罩,将整个山城市区覆盖其中。据说它能控制温度和降雨,连空气都是净化过的,二十万衣着光鲜的城里人在那过着神仙日子。学生们都希望长大后能进城打工,这也是百万郊区人的野望。

然而没有准入证是不能随便进城的,于是郊区人便在罩子周围开出许多洞,作为城乡交流的管道。三中有不少学生钻过这些洞,虽然很快就被警察逮住,回来还要被处罚。但哪怕只进去几分钟,也够他们在同学面前炫耀很久。

省道两侧,违章建筑鳞次栉比,有些地方甚至扩展成商住区,像血管上的肿瘤般将公路包裹。这些肿瘤又生出许多支路,通往海边密集的工厂区。在那里,比树还多的烟囱日夜不停地向天空喷着彩色的烟,令整个山城地区常年被雾霾笼罩,空气中永远充满刺鼻的气味。

奇怪的是:今日的风和往日一样从那边吹来,却闻不到熟悉的味道,令学生们很是不解。

“喂,学霸,"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问:“今天怎么一点不臭啊?"

“是呀,你说天气这么好也就算了,空气还这么清新,不正常啊。"另一个学生也道。

被叫作学霸的的男生,面容清秀,高鼻梁上架着副细边银框眼镜,看上去斯文又带几分帅气,若去掉那满脸不屑的表情,应该是很受人欢迎的。

“珍惜当下吧傻逼,过一会又臭了。"学霸吐掉嘴里的烟屁股,丝毫不考虑引起山火的可能性,又取出包烟,语带嘲弄地问一个坐在两米开外的同学:“枭,要不要来一支?"

外号叫“枭"的学生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矮胖子,校服也干净整齐,和他那些衣冠不整、流里痞气的同学反差很大。此时他盘腿闭目、双手交叠腹下,坐在巨石另一端,对学霸的话毫无反应。

另一个学生笑道:“人家练气功的,咳,不抽烟。"

“哦?那我就省了。"

“你就知道他不抽才问吧?假惺惺的。"

“你是懂我的。"

阵阵清风拂过,山坡上草浪滚滚。半山腰处,几个女生一边说笑,一边摘野花,慢慢向山顶走来。风吹起她们的白裙,送来她们若有若无的体香,和串串清脆悦耳的笑语,令少年们心旷神怡,想入非非,就连看似古井无波的枭也偷偷瞄一眼,随即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只因他知道,以自己的身材样貌,是很难获得女性青睐的,这辈子或许就只能看看,看看而已……

仿佛感应到他们炽热的目光,一个身材曼妙的女生微摆纤腰、轻撩秀发,俏脸微仰看向他们。

众少年都觉得她在看自己,不由齐齐换了个姿势,但只有学霸充满自信地向女生挥挥手。那女生不知跟同伴说了句什么,另几个女生也都抬头看过来。学霸心花怒放,刚放下的手又高高举起。

啪!突如其来的大力打得他手背发麻,指间刚点着的烟飞了出去,直接掉在枭的怀中,吓得他弹起身一阵乱拍。

猛回头,学霸就看到五个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站在他们身后,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板寸头,正抄手看着他。

一见此人,学霸眼中的怒火慢慢化作畏惧,已到嘴边的狠话也转为普通疑问句:“干嘛?"

板寸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嘴里平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羞辱如一桶油浇在学霸骄傲的心里,但愤怒的烈焰却被一股无形的威压强行按住。他瞟了一眼身边最高最壮的同学,却看到对方正在后退……另两个不看也罢。

还没等他转回目光,胸口便被重重地推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地连连后退,几步就退到巨石边缘,差点倒栽下去!好在他对这块巨石很熟,危急时刻踉跄转身,主动跳了下去,才没酿成大祸。要知道巨石边缘离地有一人高,下面还有许多石块,若从高处头朝下撞到这些石头,脑浆子恐怕都得撞出来。

见对方完全视自己的性命如刍狗,学霸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弯腰捡起两块石头就要跟对方拚个你死我活!

这时他的同伴也狼狈不堪地接来跳下,见其手握石块、怒目圆睁,立刻就知道他想干啥,急忙上前抓住他,扒掉他手里的石头,拖着他往山下走。学霸是如此气愤,以致和女生们擦身而过时,都没心情看她们一眼。

“你们没事吧?"女生们竟主动和他们搭话。

“没事没事。"高壮怂男很高兴地回答,仿佛刚才的事与他无关。

“那几个人好凶哦。"“就是,哪个班的啊?这么欺负人。"“高三的,那个老留级生。"

学霸心情好了许多,正要说几句狠话,矮胖子枭说:“皮球也跟那人有仇,两人打过几架。"

高壮男满脸不信:“皮球?就他那小身板?你说羊仔我还有那么一点点信。"

学霸也余怒未消地说:“你那两个狗肉还能打几下,你他妈整天练气功有个卵用?怎么不用你的内功干他们?"

矮胖子低下头去,脸上肥肉微抽:“还没练成……”

积水街肉店的徐老三刚送走一个快递,站在门口仰望窄巷上的一线天,回忆上次见到天这么蓝是何时。一会觉得两眼发晕,刚垂下目光,就见一个少年沿街飞奔过来,便叫道:“喂,皮球,滚那么快干嘛?"话音刚落,少年已从面前掠过。

旁边卖快餐的李老四笑道:“上学快迟到了呗!"

一语未竟,就听前面咯嚓一声,接着是捡破烂的王婆尖叫:“哎呀你这兔崽子!"

少年头也不回:“谁叫你把垃圾堆在路中间!"

“你垃圾!你全家垃圾!箍恁娘的!"王婆指着少年的背影大骂!

少年远远回骂道:“你个老不死没人要的老逼!"

王婆气得差点晕过去,指着少年的背影一顿咒骂:“野崽、活不到十八岁、死全家!"

李老四笑道:“反正你都要踩扁的啰,他帮你踩了你省老事喽。"

“你爹垃圾!你娘垃圾!你全家垃圾!"王婆嗓子都快嘶出血来。

一个全身赛车服的青年骑着辆崭新的摩托,载着个大长腿漂亮姑娘慢慢驶过脏乱狭窄的小街。引擎低沉的呜呜声中,两人不时轻笑耳语。

姑娘说:“这些郊区的人真是,到处乱扔垃圾,还用这些不环保的东西。"

青年笑笑:“穷人嘛,也没这么多讲究。"

“你喜欢来这种地方逛?"

“见识一下嘛,你不喜欢咱回去吧?"

“来都来了,就看看咯。"

前方突然爆发尖锐刺耳的叫骂声,一个少年兔子般蹿出巷口,与两人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

青年忙踩剎车:“这小孩跑得好快。"

姑娘道:“郊区的小孩都能跑。这里的人没规矩的,你开慢点。"

拐了个弯,车被王婆堆在路中的杂物挡住,只得停下来。李老四见两个显然是城里来的年轻人,不自量力地招呼道:“帅哥、美女,饿了么?来吃点东西不?"两人一边摇头摆手,一边企图绕过仍处于疯颠状态的王婆和她的破烂。

少年跑过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前垃圾桶堆满快餐盒,周围一地烟头。紧锁的门后,是满屋子沉迷游戏的男女老少。

老板董老六坐在收银台后,脚搁在桌上,浮肿的金鱼眼呆望着面前四个各有九格的监视器。听到外面的叫骂,起身拉开身边的小窗,看了一眼道:“喂!皮球,买了游戏舱啦?"少年扭头对他比了个剪刀手,又转身加速跑了。老六心道:操,难怪几天没来。

刚要关窗,又见个浑身散发着颓废气息的瘦小青年跑过来,一脸讨好的笑凑到窗边:“六哥,还有位置吗?"

“没了。"

废青嗫嚅道:“那,我进去等等?"

老六看了看监控:“最快的还有四十分钟。"

“没关系。"

老六啧了一声:“万一人家要续呢?我说你有这功夫干点啥不好?"

废青没说话,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六。

见他这模样,想起他的身世,老六心一软,按下开门键,废青立刻屁颠屁颠地冲进屋。

“哎我操,关门啊SB!你想让老子挨抄家啊!?"

废青连忙回手将门关上,老六抬手一指:“去皮球那个舱吧。你看人家小小年纪还在读书就懂得去打工挣钱,自己买……"

“嘭~嗤~",话未说完,废青已合上舱盖。

一双磨损严重、已经变灰的白球鞋,跨过狗屎、踩过水洼、绕过灰堆,一路过关斩将,雄纠纠气昂昂冲出石板街,踏上沥青路。

离开阴暗拥挤的住宅区,眼前豁然开朗。路边的护路林和农田,在阳光下发出悦目的绿光,让少年心里一阵舒畅。但川流不息的车辆卷起的尘土、路边一堆堆在烈日下发出腐臭的垃圾,又令正在喘气的他一阵恶心,忙拉起挂在下巴的口罩盖住鼻子。一只绿头苍蝇从粪堆中飞来,嗡嗡地企图在他脸上降落。他厌恶地甩出一巴掌,将其凌空打飞。

路上人不多,这个时候人们要么在上班,不上班的多半在家或游戏室玩游戏——底层人唯一的乐趣。

“钟求,好久没来我这喔!"

少年循声看去,见路边小咖啡店门口站着个戴白帽、系白围裙的青年,手扶扫帚正向他微笑。

他不由放慢了脚步,一个倩影浮现脑海,一段往事涌上心头:

那年小店刚开张,他和她放学路过,他对她潇洒地一摆头:“进去喝一杯?"她含笑答应了。于是,他们成了小店的第一批客人。

做生意的人通常都会记得他们的第一位客人,特别是出手大方的第一位客人,而钟求也在此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分别一年多,她在城里还好吗?还记得我吗?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我?

忽见远处学校的拉闸正缓缓合上,他一个激灵回归现实,猛然加快脚步,狂奔百米,高速从正在变窄的门缝里穿了过去,心里暗道:好险!侧目一看,倒霉催的,教导主任居然也在,正皱眉看他,身后的保安大叔笑道:“别停,快跑!教室也要关门了。"

留田三中依山而建、座北朝南,完全符合博大精深的中华风水文化,但就是从未培养出一个象样的人材,主要输出流氓和少年犯。靠山的是幢六层高的长方体教学楼,由下往上初一到高三依次排列。中央宽大的楼梯将它一分为二,每层左右各有四室,其中三个是教室,共三十六间,剩下的用作实验室、教务处等等。

楼前横着一条五十米跑道,西端尽头是跳远沙坑;跑道隔一行树就是操场,操场东侧是宿舍、球场和食堂;西侧是主 席台,主要功能是集会时听校长瞎扯,有时表演一些无聊的节目,其南北两翼各有一矮房,是体操房和体育器材室。四四方方的高墙将校园包得严严实实,让逃学的难度堪比越狱。

此刻操场上人很多,也许呆会儿要开会,一些师生在往主 席台上搬话筒之类东西,另有几个班正准备上体育课,一片喧哗声。

钟求穿过人群,急急向教学楼跑去。他一是担心迟到,二是急着想把中午发生的事跟好友分享。

上午放学后,他沿街买了些菜回家,做好饭刚吃完,新买的游戏机送到。接着是安装、调试、付款、洗碗收拾、看说明书。

说明书不知是哪个猪写的,深奥难懂又词不达意,读到一半就累得不行,平时从不午睡的他也忍不住上床躺了一下,结果就睡着了。

这一睡他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告诉他:他是被随机选中、万里挑一的人,要在即将到来的末日里,带领人类走出绝境。然后就和许多同样被选中的人一起,用冷兵器与各种怪物厮杀。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居然还有婴儿——弱者自然很快就被淘汰了,淘汰的意思就是死了,死后就从梦境回到现实。钟求不是最后的幸存者,但当他出局时,被选中的十万人只剩不到一万。

梦中的一切栩栩如生,身体的感觉与平时无异,吃东西会有酸甜苦辣,风吹过会凉爽,被刀剑砍中会剧痛。一起受训的也是真实的人,彼此间甚至交换过现实世界中的姓名和地址,但梦醒后忘得七七八八。

真是太奇怪了!钟求心想,如果告诉那两个家伙,他们会不会相信?多半不会,那怎么说他们才会信呢?要不要跟王老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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